匠心 作者:毛厚

    租船了。

    阳台上刮来阵风，陆商抬头看了眼阴晴不明的天空，走进屋，拿起手机查天气预报，按了会儿没反应才想起来是没电了，他转头，见桌上放着黎邃的平板，很自然地走过去，抬手打开。平板刚买回来的时候，他怕黎邃不会用，在指纹认证里加了他自己的，因此解锁并没有障碍，屏幕跳转到上次浏览未关的页面，他手指微微滞。

    《先天性心脏病外科治疗》《心脏病患者饮食及护理》《现代介入心脏病学实用技术》……再往下翻，还有几本公司法和实用案例。很明显，黎邃在偷偷寻找能救他心脏的办法，这些书均有不同程度的翻阅记录，很地方都做了笔记，可见用心，他还在便签里发现了几份食疗食谱，不出意外，正是这几天黎邃给他做的。

    陆商不动声色地将平板放回去，在原地了半晌没吭声。

    屋子里很安静，隐隐能听见厨房传出的碰撞声。陆商垂下眼，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倘若这孩子将来知道，他直在找的治疗办法竟然是……

    “我打算做汤圆，你是吃咸的还是甜的？”黎邃突然从厨房探出张笑脸。

    陆商收拾好表情，抬头对他微微笑，“咸的。”

    “那我用昨天的汤煮。”

    飘窗被屋外的风掀起，在空中划出道弧线，陆商想起黎邃好像是提过那么次，想让他教他公司和护理方面的事，他那时正在病中，并未太在意，黎邃提了次未得到应允，便识趣地没有再提。

    倒不是陆商不愿意，只是他自认没有余的心力顾及他人，同时也觉得这件事太过徒劳，梁子瑞都对他的病束手无策，黎邃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转念想到司马靖荣，他又觉得这想法太过主观，他不应该剥夺黎邃的选择权，无论他们将来走到何种结局，至少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黎邃都应该拥有同等受教育的权利。

    吃过午饭，两个人又小睡了会儿，陆商换衣服出门，黎邃在旁第二次确认道：“真的不用我去吗？”

    “不用，”陆商穿好外套，“明天早走，中午就能到家，你给露姨打个电话，让她准备午饭，想吃什么跟她说。”

    “哦……”黎邃靠在门边，迟迟不愿离开。

    这段时间到哪儿都带着这根尾巴，陆商也隐隐有些不适应，鞋子在地毯上踩了踩，道：“走了。”

    小赵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黎邃盯着他消失在视野里，才渐渐收回目光上楼。

    “小黎没跟来吗？”上车小赵就问。

    陆商：“走吧。”

    感觉到有目光粘在他身上，陆商却直没有回头，他现在的确不想和黎邃靠得太近，自从看见平板上那些东西，好像心中担上了莫名的负罪感，他需要点空间来保持理性。

    黎邃按照陆商的吩咐，在他的小宝库里找了几样菜，打电话里报给露姨。

    “都是养心的菜啊，”露姨听就笑了，“陆老板身体好些了吗？”

    “好了，这边的气候好像挺适合他的。”

    “那就好，那就好……”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黎邃挂了电话，才终于有了即将回家的踏实感。收拾完行李，在屋子里转了圈，左右没事可做，干脆把书翻出来继续看。

    这些专业书籍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每遇到生词都得上网查看番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进度缓慢。然而读书这种事情向来急不来，想要快，只能集中精力，提高效率。

    本书看了大半，黎邃口干舌燥地从屏幕中抬起头来，发现屋外“呜呜”起了大风。他忙走到阳台边，见天边黑沉沉的，乌云卷动，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黎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正左右踱步，手机上来了条短信，是气象局发的风暴预警，提醒附近的船只尽快归港。

    明明才是日落时分，天已经黑得快看不清街上的人影了，恐怖的大风吹得行道树纷纷折腰，像有双魔手正欲将它们连根拔出般，想到陆商还在海上，黎邃不由阵心焦，立刻给陆商打电话。

    手机那头提示关机，黎邃懵了，忙又打了两个，仍是提示关机。巨大的阴影像幕布样顷刻间笼罩了他，黎邃忽然想起那天去施工基地，女接待说这片海每隔四年都要死个人的预言，心中焦灼甚。

    他拨通了小赵的电话，小赵也是阵茫然，道：“我没和他们去，随行队伍里有个人年纪大了身体不舒服，陆老板让我先送他回来了，后来他们什么时候出的海，我也不知道。”

    第二十章

    小赵的话像盆冷水，瞬间将黎邃浇了个透。

    “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找你，你带我去港口看看，我联系不上他。”

    小赵听出了他的慌乱，忙道：“陆老板是有分寸的人，不会有事的，你先冷静下。”

    黎邃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可他就是冷静不下来，出门前陆商的举动突然纤毫毕现地在他脑中遍遍慢镜头循环，他想起以前听人说过，凡是临别之面，细节都会格外清晰，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焦灼不安，他恨不得能立刻长出双翅膀，飞到海面上去看看。

    窗外雨如瓢泼，整座城市彻底陷入了黑暗。

    黎邃再也坐不住，在柜子里翻出套雨衣，穿戴整齐后出了门。

    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几只流浪狗耷拉着身湿毛从狂飞乱卷的绿化带里快速穿过，耳边除了呜呜的风声什么都听不见，雨水里带着海水的咸涩，被狂风粗暴地拍在脸上，出来不到五分钟，黎邃已经全身湿了个透，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沿海地区的暴雨可以下得这么恐怖。

    黎邃在路上艰难地行走着，好不容易才拦下辆空车，听到他要去的地方，司机立即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小兄弟，不是我不载你，这暴雨实在太大了，你说的这个位置离海边太近，很容易出事的。”

    黎邃拿出叠钱递给他，“够吗？”

    这种天气还出来跑车的，如果不是活雷锋，那半是生活较为困难的了，那司机果然犹豫了阵，最终还是让他上了车。

    不敢开得太快，风里不时有细小的砂石打在车窗上，发出可怖的响声，两个人都是精神紧绷，司机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开了音乐，开始和他闲聊，以放松神经。

    “这种天气，人人都往屋里躲，你去码头做什么？”

    “找人。”

    “哎哟，是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