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处 作者:淮上

    里的熟悉程度并不比客人少。

    此时来拜访的客人都集中在别墅东侧的礼堂和舞厅，书房偌大的楼层上空空荡荡。顾远登上最后级楼梯，突然看见走廊尽头转出两个人影，赫然是顾洋和他母亲迟婉如。

    这个时候从这个方向过来，明显是才从顾名宗书房里出来的了。对方看到顾远和方谨也愣，紧接着迟婉如先笑了起来：“哟，这不是大少爷吗，真是好久不见了！”

    顾远客气道：“迟阿姨。”

    迟婉如穿身深红色长裙，看起来才三十岁，活像顾洋的姐姐。但她这些年来在顾家已经占据了相当举足轻重的地位，十年前甚至差点问鼎当家主母宝座——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据说是出了什么意外，顾名宗突然就打消了让她进门的念头。

    这对当时还在英国念书的顾远来说简直是逃过劫，因为他和顾洋年龄相仿，唯的依仗只是身份而已：他母亲虽然也不算正经顾夫人，但至少在难产前订了婚，好坏有个嫡出的名头。

    如果迟婉如正式进门的话，顾远这些年来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不过就算没进门，迟婉如也是众所周知的顾洋生母，里里外外谁都不能不把她当回事。顾远定脚步同她寒暄了几句，便只听她含笑问：“——那大少这几年在外面，可有遇见哪家合心的闺秀？刚才你父亲还跟我提起你的事情，说他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连顾洋都有了呢。”

    顾远心下腻烦，但表面只淡淡道：“还没定，这几年想先拼事业。”

    “事业和家庭又不冲突，男人只有后方稳定了才好专心向前冲刺嘛。你没有母亲，你父亲刚才还叫我留心，正好我认识几个……”

    “谢迟阿姨，不用您费心。”顾远风度翩翩地看了看手表：“——方谨！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迟婉如话里隐藏的讥刺被把堵回去，脸上表情颇为不悦。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刚才直隐藏在顾远身后的方谨抬头“是”了声，那声音引得迟婉如目光瞥了过去。

    ——刹那间她愣。

    此刻顾远正不耐烦地转过头，顾洋没有注意到母亲刹那间细微的神色变化；只有方谨和她目光相撞，前者片平静，后者妆容精致的眼睛却突然微微缩紧。

    “迟夫人，”方谨开口道。

    “……”迟婉如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您认错了。”

    两人对视整整数秒，迟婉如的红唇才突然缓缓浮起丝笑容：“……不好意思，想必是认错了。”

    那短短片刻间的交锋是如此诡谲而隐蔽，以至于在边上的顾家兄弟俩都未曾察觉。顾远客套的对他弟弟点头道别，紧接着大步走向他父亲的书房，方谨也随之跟了上去。

    然而在他们身后，迟婉如却转身望向方谨的背影，面色极其难以形容。

    “怎么了母亲？”顾洋终于发现了异样。

    “那个人……刚才那个人，他怎么会跟着顾远？”

    顾洋不以为意：“噢您说方谨？大哥说他是父亲派去的助理之，其他人都被赶回去了，只有他会做人会办事才被留下来——怎么，您认识他？”

    迟婉如收回目光，面色还带着难以掩饰的诧异，但很快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算了。”

    ·

    顾远抬手敲了两下门，静候片刻，里面传来顾名宗的声音：“进来。”

    顾远深吸口气，推开门。

    顾名宗的书房就像座大型办公室，里面还套着会议室、茶水间和可供小憩的内室。据说内室摆设十分华丽，顾远曾经充满恶意的猜测是不是他父亲最得宠的情妇才有进入书房内室的资格——但后来想想，他亲妈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现在泛酸的该是迟婉如和顾洋才对，因此便作罢不提。

    最外层的办公间倒完全就是书房的样子，落地大玻璃窗、靠墙红木书橱，顾名宗在巨大的办公桌后翻阅本书，头也不抬道：“坐。”

    顾远叫了声父亲，这才走到靠墙真皮大沙发前坐下，方谨顺从地在他身侧。

    据说顾名宗年轻时好户外运动，九十年代就个人去湘西徒步，去尼泊尔爬雪山，还自己改装了越野车队去内蒙横跨沙漠。常年的野外锻炼让他体格极好，至今身材都非常利落，光是简简单单往那里，渊渟岳峙的气场就非常强烈。

    他的面孔则完全就是二十年后的顾远，虽然眼角已经显出了时光的痕迹，但并不显老，反而在沧桑中透出了岁月带来的成熟魅力——这种气势估计把顾远顾洋兄弟俩加起来，都难以望其项背。

    “你迟了几分钟，”顾名宗边翻书边道。

    顾洋不卑不亢道：“刚才在外面碰见迟阿姨，聊了几句才耽误了。”

    顾名宗不置可否，也不提他是不是真的有叫迟婉如关注顾远的未来妻子人选，只说：“做什么事都要前想三后想四，提前把切有可能产生的变量都纳入考虑范围。不然今天你来见我耽误几分钟，明天在重要的大事上，也样耽误不成？”

    顾远起身：“——是。”

    顾名宗这才冷冷道：“这么大人了，做事还这么毛躁。”

    在边上的方谨把身体中心微微移到脚前掌上，心想这父子关系果然和外界传说的样僵。

    和顾洋相比，顾远最大的吃亏之处就是没有个能在顾名宗面前转圜的母亲。迟婉如虽然没能给儿子提供个有背景有势力的母家，但这么年来在顾名宗面前说软话、吹耳风，关键时刻还能透点消息给顾洋，潜移默化中的帮助是非常巨大的。

    而除了这点之外，顾远还有另外个很不讨父亲喜欢的地方就是，他确实跟顾名宗年轻的时候太像了。

    狼群中头狼尚且年富力强，后辈却已长成了太过锋利的獠牙，即使是亲生儿子也样犯忌，顾名宗怎么可能很喜欢见到他？

    顾远大概也意识到这样下去谈话要僵，便咳了声，主动开口道：“这个星期父亲生日，我特地找了套文房四宝凑作贺礼。笔墨纸都是寻常玩意 ，唯独那方砚台是特地寻访来的老坑端砚——礼单在这里，请您看下是否合意。”

    他从西装内侧口袋中抽出只精美的信封，双手举着递上去，顾名宗接过来打开看。

    书房里静悄悄的，片刻后只见顾名宗不动声色地“嗯”了声：“眼光不错。”

    顾远瞥向方谨，那意思是你看我选得没错吧，却只见方谨眼睫微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