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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他推开她笑了,笑得眉宇拧成一线,笑得俊朗面容扭曲不堪,笑得最后一口郁气堵在心口撑着想窒息却窒息不了的命。一阵寒冷吹来,他身子不稳,踉跄后退了两步。她惊恐万状,携手试泪的纤手忙来扶他,却被他冷冷决断地攘开,随即转过身,那凄凉不断的笑音伴着那孤单凋零的形影终一深一浅蹒跚出了晓园。
她自知应该冷静理智,回房便低声交待已经静守中堂的谭彦卿领张澤霖去客房,又责令丫环禁口打发其回房休息,又瞧那悬挂的药瓶见底便掀开被子拔了吊针,又将滑落的青龙缎子整到冯梓钧的颈脖下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她实在困倦得厉害,随意找了床锦被缩在中堂的榻上熟睡了。
不知薄衾不耐五更寒气,还是与人分离的梦魇悲痛伤患,她蜷缩的身子如居冰窖,冻得寒颤。然而,一股不知名的温暖不早不晚不偏不正在她几乎命断冰寒的时刻融化了所有的冰凌,她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偏巧撞上他失神的眼睛,想从他晃动的怀里挣脱出来,却被寒冷锁住了挣扎麻木的双手双脚,直到他老实放她在床,她方如惊乱的野鸟扑扑正经地跪在床帏里理着头发,掩饰心虚,问道“醒了”
他神色凝重,反问她“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睡到床上”
“你生病了。”
话语间,她又准备下来,他突地按住她动弹的肩膀七分力道向后一推。她惊“啊”了一声,柔柔的身子顺势仰躺在床帐,明镜如星的眸子里尽是他平静面孔下极力压制的暴怒。没有致歉没有怜惜没有以往的温柔,他只是沉默寡言地盯着她。她两手支撑着爬起来,自觉地挎掉风衣脱掉小袄接着钻进被窝面对内壁。而他亦是跟了进来,胳膊伸到她颈子下,反手紧箍住她,死死地,牢牢地,不容她半分乱动挣扎。
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白肚,谭继昌便遣人过来唤冯梓钧去大厅,说有贵客临门,请他作陪闲聊。冯梓钧望了一眼梳妆打扮的宛静,便回道“跟姨丈说,我随后跟表小姐一起过去。”宛静断然明白贵客是谁,果断拒绝道“姨丈喊你过去,定是生意场上的商人,我去做什么”他沉步走到古铜色哑镜前捏住她双肩,躬下身来贴着她耳际,虽是吹着热气,调子却阴寒“全国上下还有人不知道你是我冯梓钧的女人,我要告诉他,你到底姓甚名谁”彻底不见了他曾经的款款爱意,她温柔笑颜依旧“难道不告诉别人,我就不姓了余,不叫了余宛静”他听罢面色忽地黯然,唇嘴蠕动明明有话,却是凑到她白皙的脖子,莫名咬了下去。她明明疼痛难耐,手指却揪着衣角,身子不颤不屈地忍着,直到色泽明亮的镜子框不到他的身影,才缓缓撩起下颚呆怔地瞧着久违的青痕。
空馀满地梨花雪2
没有心思过去偏厅陪姨妈闲聊吃早饭,宛静敞开旧箱衣柜便着手整理记忆里珍藏若渴的宝贝东西,昨晚冯梓钧的无礼行为可以用发烧后糊涂不清不知如何待她来解释,可今早的他仿佛又突然回到了婚后对她的爱恨难消,她不能想象若是有一天他知晓自己怀了澤霖的孩子,会冷酷无情到什么地步,俨然许昌府多逗留一天,便徒增一分无法预估的危险。
晨曦破窗而入,映红了谭家梅园卧房。
宿醉酒深的谭世棠被嘤嘤嗡嗡挥之不去的苍蝇声折腾的没法,索性掀了被子蒙住脑袋,可那苍蝇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竟是无孔不入地钻进被褥,继续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他文雅的气质顿失,死气踹了两脚,只听“哇”地一声惨叫,随之而来的是瓷器碎裂桌椅板凳翻倒的震天巨响,接着是鬼哭狼嚎的高音哭啼,他被吵得没法,腾地从床上跃起来,训斥道“大清早,还让不让人安生”
一句怒斥令哭声嘎然而止,小声呜咽倒又是断断续续地响来。
褐色木板地,桌椅零乱,紫檀香灰撒落。桃根泪流不止,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拾着瓷碎。那瓷器洁白,色泽如雪似银,叩之铿锵有声,一瞧便是珍品,可惜已碎裂成三四半状。谭世棠顿时触目惊心,酒醒大半,大惊失色地扑到地上,手指颤笃笃地探了过去。那是宛静托人从南洋捎回来送他的生日大礼,她说,是用奖学金买来的,没有动用谭家一分钱。现在它碎了,不是裂了,是碎了,不能完整了,是不论花费多少钱财都找不回来,即使买回一模一样的东西,亦不是她送他的那个。
瞧见少爷呆滞神情宛若木雕,桃根挽了他的胳膊连连道歉“少爷,桃根错了”
他像是沉睡苏醒的狮子,气急败坏地推开桃根,对其咆哮道“谁准你进屋来的别以为我要纳你,你就高高在上,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倒在一片狼藉里的桃根哭声又是凄惨三分,恨不得碎裂的不是瓷器,是她自己“少爷你说,如果张司令来了家里,表小姐有什么行动,无论如何都要叫醒你。昨天晚上,张司令已经来了,还跟表小姐见过面。现在,姑爷被老爷叫到大堂陪张司令聊天。表小姐一个人正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像是准备离开谭家。”
什么他紧绷的神经霎那间断裂了般,眼睛里已容不下瓷器容不下门外的冬冷,一身透薄的白褂睡衣便奔了晓园而去。
晓园卧房中堂,书玩字画罗列一地,五颜六色的玩偶相册占满圆桌,一口空荡的箱子赫然摆在中间位置。
不论去南洋求学还是订婚出嫁,都不曾见她有过这种藤箱倒柜的架势,她真的要走
瞧她单膝跪在古书,繁忙地翻阅书册字画,时而蹙眉,时而凝腮,时而撩起滑落的青丝至而后灿然一笑,他微微一怔,再定睛细看,她笑颜相对的纸张分明是他思念她时的得意之作,蝴蝶翩飞的晓园,她荡完秋千,烟波流离的眸子瞧见鸢尾花,不禁回眸轻嗅。她看得痴迷,未发现他的存在,嘴角边只扬着美丽洁然的弧线,端详了片刻,又谨慎地卷起画卷搁在箱内,随即将名家名人的诗画全部扔回瓷桶。
是的,在她的心里,怎会只有张澤霖只有冯梓钧,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他按捺不住激动不已,唤她道“宛静,你要做什么”
她身子恍然动了动,抬眼看他只是薄衣披身立在门外,不由起身皱眉责怪道“表哥,怎么不穿件厚衣裳”说完正欲进里屋拿件厚毯子,却又远远瞧见桃根慌里慌张地抱了青衣棉布袍子跑过来,只好作罢,又间接回他的话道“我听彦卿叔说,谭家这三日有船只去南洋进货”
他惊愕地抢过话“你又要去南洋”
她没有否认地浅浅一笑,说道“我想回去把学业继续修完。”
她已经嫁为人妇,怎还会想到回去读书借口,肯定是逃避冯梓钧的借口,从那日她叮嘱他不要泄露她的行踪,从那日冯梓钧一声不吭出现在谭家,他便知道,他们闹了矛盾,不可开交的矛盾。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她跟张澤霖藕断丝连,却也不打算跟张澤霖去顺德,而是选择了重返南洋,而是大动干戈地离开。
这不正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吗
如灵光乍现奇光异闪,一个石破惊天的计划瞬间从他脑海呼之而出,他心脏忽地砰砰直跳,怕自己太过得意喜上眉梢,怕被人瞅出不一样的端倪。幸而,桃根大惊小怪的叫嚷“少爷,吴家少爷来了,吴家少爷来了”及时转移了他的口干舌燥,他的紧张不安方能回首喘息,化为平日的和颜悦色后又回过头对她言道“如果你想悄悄离开,我会尽力安排”
她微笑的眸子有些难以置信“表哥”
“这世上,你就我一个表哥,我不疼你,还有谁疼你”随后,他接过正巧赶至面前的桃根怀里的衣裳披紧,吩咐桃根道“今儿,你不用伺候我了,留在晓园帮表小姐整理行李。”
桃根以为少爷碎了心爱之物会火冒三丈继续责骂她一通,不想他心境竟然出奇地顺畅,话语间对她的命令也温柔了几分,不禁努力地点头应承。
宛静不好意思起来“表哥,桃根现在不是什么丫头”
谭世棠话未出,桃根红肿的眼睛却急忙解释“表小姐,园子里的其他丫头笨手笨脚,少爷他会不放心的。”
似乎这话倒也合情合理,毕竟被其他人知晓了,传进姨丈姨妈的耳朵终归不好。
谭世棠瞧宛静没有怀疑没有反对,回梅园的路上,心底便开始幻想以后在南洋如何陪她学习陪她生活,如何跟她日出而起日落而睡,如何与她天长地久携手一生,幻想一手遮天的冯梓钧找不到她的无奈心痛,幻想嚣张跋扈的张澤霖见不到她的焦头烂额。
然而,幻想越是久远越是容易碎裂,如那款白瓷,经得住岁月磨砺,经不住短暂轻微的振颤。
空馀满地梨花雪3
谭家大厅充塞的多是巧言如簧之类闲谈。
张澤霖虽然衣着简朴色彩暗淡,举手投足间却风度翩翩,尽显潇洒,先是冠冕堂皇地对谭继昌说自己跟世棠兄在顺德已然结下缘份,跟彦卿叔也多次照面,与宛静更是倾心相交视为知己,本来早有登门拜访的意图,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后来瞧冯梓钧被传唤过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