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此再无贪求。

    两年之後，严泓之娶了邻国位公主，後来生了对儿女，然这已为後话。

    裴清和拾起沾了尘土的破布，从刚才严泓之的话里捕捉到跳崖这字眼，便赶紧往后镇周边的山间找寻，还雇了当地较为熟悉山况的人帮忙。

    人们告诉裴清和，不管在哪座山往深渊跳都没什麽活命的可能，因为后镇地形和地质奇特，地底下有个大迷宫，穴内通道及伏流错综复杂，就连野兽都不太敢进入。

    然而裴清和依然执着，找了整整半年，当地人再也不想陪他耗，也不想拿钱没命花，裴清和几乎将后镇每座山头都踏过数十遍，也曾差点困在地底幽谷深穴回不来，后镇的人起初同情他，後来疏远他。

    他们都觉得裴清和疯了。不是胡乱闹腾的那种疯癫，而是太过执着，终日心神罔罔，就算和他讲话时互望，也觉得裴清和双眼不知在望向何方。

    半年前的裴大夫虽不及秋灿的翩翩风采，但仍给人十分好的印象，温雅有礼、眉清目秀的大夫，後来却成了不修边幅的男人，成天往山里和河谷间跑。

    有日，裴清和重回有着天水潭的山，仲夏酉时正，天边云霞紫里透红，他想起同观星赏月的往事，就依印象绕着潭边走。

    景物犹存，人不复在，岸边还开了丛丛的卯花，比其他偏北的地方开的久，裴清和在其间觅了坐下，仰首远望天际，慢慢倒在白花似雪的花丛里。

    裴清和直不愿面对、不敢想的就是秋灿已死。他不去算何时该是秋灿的头七，不思考任何关於死亡的可能，只是迳的找寻，他认为自己能找生世的。

    「我以为我可以，寻你生生世世，但我现在就快撑不住了。」

    与其说是身体的劳累，不如说是精神上的消磨，裴清和经过潭水边的时候，难得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以前对着水面也视若无睹，他连自己都瞧不见，却在方才他看到了个陌生的自己，满脸的胡子，穿着陈旧褴褛的脏衣，蓬头垢面像山中野人。

    倒在山野间无人打扰，裴清和闭眼就能想起秋灿的模样，而且鲜明得刺痛心口，於是他又睁开眼，这是他不太爱睡觉的原因，入梦虽能见到秋灿，可那只是虚影，触不到。

    他望着日暮的天空，脑海浮现了些许往事片段，包括他曾跟秋灿相许来生。他们都明白人旦转世，即便灵魂样，那还是不样的人了。

    会有那些打趣的讲法，只是因为太过不舍秋灿而已。就算没了前生记忆，变成两个陌生人，他还是想和秋灿相遇、相知，哪怕不再是这样的关系也无妨，他只是很想直与秋灿在起。

    但是令裴清和挫败的，却是他的执着与妄念。

    「半生杀业，与你生的桃花债，看来我们终究不能奢望同过那平凡的小日子。」裴清和吁气浅笑，拿出秋灿留下来的杀人香信物，从雕琢成卯花的玉饰里扳开隐密的机关扣，搁解药的小槽空着，另个凹处放了粒药丸，他将它取出，含笑咽下。

    该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裴清和静待良久也没有毒发，只觉浑身精气通畅，神清气爽，消解了点积累时的疲惫。

    这是秋灿的心眼，早知裴清和有可能自寻短见，就把药换了位置，而原先的毒药早就被严桦服下。

    人已故，情还在。缠绕裴清和心尖的余情，化成了滴泪落下，消融了裴清和想下九泉寻人的念头。

    裴清和勉强逼自己回后镇，将满脸胡子刮乾净，洗了脸，仔细沐浴番，再将房租塞到屋主窗里，破晓前收拾好离开后镇。

    「我答应过你还有两条命的。」裴清和回首望着后镇低喃，黯然自语：「可将来不会再有另个人我必须守护。」

    他知道人心善变、无常，新的不会与旧的相同，但旧的往往能被取代。裴清和心中舍不下，便弃绝了再去接纳新人的心，就算从今往後活同行屍走肉……

    於是，裴清和回到了丰姜，在商杪杪的帮忙之下，玄草堂重新开张，加上其他人不时关照，裴清和与裴素炘的关系稍稍趋於和缓，至少去信问候没再被退回来。

    所有事物彷佛重新回归正轨，除却秋灿的存在，裴清和则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又是邻里熟识的裴大夫。因为不再和杀人香有直接关系，不再出任务，没有用得上武功的场合，裴清和的生活很快就与般市井小民无异，柴米油盐酱醋茶，镇日为三餐奔波、为伤病的患者看诊医治、所有开销得自己打算，也得老实缴清朝廷各项税赋。

    个人过着从前梦想的生活，独缺了他曾算在其中的另个伴，过得还算平顺宁静，但仅此而已。

    每个无月的夜，裴清和都会想起有个人可能在云的彼端，在花间，或藏身光影里，这空幽的小宅子中，每扇门、每道窗，就连桌角撞伤的地方，地上被踱裂的痕迹，木架、柜子的隙缝，都藏着秋灿曾经在这儿的记忆，还有裴清和绵绵不绝的思慕。

    「秋灿……米快没了，得记得买。钱我先给了陈记……」

    这淡然模糊的梦呓，透露了什麽，就连裴清和自己都不了解，他心里直惦着，最深的刻痕并不在这宅子里，它只是宁静的存在在暗处，等他松懈时趁虚而入。

    等这情毒麻痹了他所有感知，总有天他会真的变行屍走肉的，迟早有天，除非，人死而复生，或是裴清和如愿长眠九泉之下。

    第28章 贰捌

    遥遥红尘路，寥寥孤影行。江湖数载又是番新光景，却不再是裴清和所关心的。

    这四、五年来裴清和就连和紫月楼也甚少往来，前两年三大节还会回族里宗祠祭拜、邀同辈人相聚首，今年也没空闲回去趟，只在丰姜自宅祭天了事。

    由於裴清和的医术有所精进，这几年渐有名声，还有人远从外地来求医，门槛踏坏也没空修缮，逢冬依然外出义诊，春秋则以杀人香其他医馆、药铺的名义到外地奔走，连待在丰姜的时间都少了。

    今年重阳，商杪杪早就收到裴清和要回来的消息，早就埋伏在玄草堂的斜坡附近，等裴清和出现就登门造访。

    看到商杪杪无声出现在大门口，裴清和卸下医箱笑说：「这是巧合，还是你刻意来这儿堵我？」

    「不刻意还能遇见麽，过年时你怎麽讲的，说往後我们兄弟们聚聚，要是我娶妻时定到，结果我都成家半年，你个人影也没有。」

    裴清和满脸尴尬，从包袱里拿出个特别精致的刺绣娃娃说：「这是送你和弟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