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客 作者:木苏里

    小区方方正正的，面积算不上大，从西门横穿过去走到东门不过五分钟的时间。

    看了路不太下饭的阴鬼死相，谢白依旧保持着张冷脸，不远不近地走在同事身后，丝毫没有参与聊天的兴趣，平静而淡漠。

    直到快到东门的时候，他掩在伞下的目光才微微动了下，朝右手边的花坛里扫了眼。

    在路灯映照下，花坛里黑白两个身影清晰可辨。不同于眼珠子乱滚模样磕碜的阴鬼，那两个看上去很有人样。

    黑的那个穿着不起眼的厚夹克，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落魄。他正跪在地上，整条手臂几乎都伸进了湿泥里，像是在深处往外掏着什么东西。

    而白的那个则穿着身长袍，双手笼在袖子里，蹲在旁絮絮叨叨地催促着：“诶，风狸你快点儿，掏个妖尸这么墨迹，简直坏了咱太玄道的名声！”

    穿着黑夹克的风狸边掏边从牙缝里反驳：“光看不动手，要不要脸？”

    白衣人特别要脸：“你丑，你动手。”

    风狸：“……”

    那白衣人兀自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时间差不了，你在这先掏着，我去叫人。”

    风狸甩了甩脸上的泥水，顺口道：“叫谁？殷老大？”

    谢白握着伞柄的手动了下，微不可察。

    与此同时，就听“呼——”的阵风响，整个小区里熙熙攘攘的阴鬼瞬间跑了大半，连近处的两个鬼差都没了踪影。

    “嘶——我刚才是不是耳鸣？怎么好像听到了太玄道和殷无书？”稍远些的个鬼差掏着耳朵，脸茫然地捅了捅另个的肋骨。

    风狸和白衣人脸无辜地住了口，默默扫了圈四周。

    因为太阴鬼溜烟跑了的缘故，雨丝的方向被吹得微微有些倾斜。谢白脸平静地将伞朝右边偏了偏，挡住雨的同时，刚好挡住了风狸和那白衣人滑过的视线。

    他们两人口中所说的太玄道，是很久以前从直符灵动界分出来的个机构，自创立起，就从勾陈大帝那边接了群妖万灵的主管权。

    按理来说，般情况下，九曲黄泉界的那些鬼煞阴司并不在其管辖范围内，本不应该会怕。

    可无奈太玄道有个十分特殊的老大，叫做殷无书。

    传说他是上古时候诸神伊始、天地间最纯最烈的那道阳气所化，非神非人非仙非鬼，三界六道都管不着他。

    这位外挂哪哪都好……唯遗憾的是，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不小心活成了朵变态。

    最要命的是，这朵变态福寿绵延，众人死绝了他还能挺着当遗产。

    长久以来，殷无书这个名字稳居各界黑名单榜首之位，骑绝尘，甩后面的人十万个马脸那么远。

    直到近几百年，才出现了个黑名单二号紧随其后……

    谢白跟着那几个毫无所觉的同事走到了东门大门口。

    “小谢，那我们就先去吃饭了。”同事抬手指了指街对面的家私房菜馆，打了声招呼便过了马路，还不忘回头嘱咐句：“车往右拐，可别再走岔了！”

    谢白举着黑伞在雨中，看着那几个同事陆续进了店，这才转身。从他所的角度，不用偏头，余光就能看到花坛里忙活着的两位。

    那个白衣人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找老大干什么，他那么挑剔，这种湿哒哒脏兮兮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来？何况今天还是十五……哦，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咱老大十五贯不乐意出门。”

    他顿了下，拎着白袍子起了身，接着道：“我当然是去请阴客。”

    话音刚湮进雨里，就听又是“呼——”阵风响，小区里剩下的阴鬼瞬间跑得干干净净，根手指头都没剩下。

    很显然，白衣人口中的阴客，也在各界黑名单上，不巧，堪堪排在殷无书后面，正是传说中近百来年直逼头名的那个二号人物。

    谢白看完闹剧，毫无感情收回了目光，他拉了拉围巾，又闷闷地咳了几声，握着伞柄的手指清瘦中泛着点儿青白色。

    殷无书……

    他盯着空茫中迷蒙成片的潮气，默念了遍这个名字。

    每逢十五贯不乐意出门？

    谢白发出声短促的低笑，听起来莫名有股嘲讽的味道。他垂下长长的眼睫，眼里的情绪掩在阴影里辨识不清。

    在原地沉默着了片刻，他才抬脚右拐，沿着小区院墙的外围，走进了片没有路灯的黑暗里，接着连人带伞，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章

    数秒之后，临市康和医院门诊大楼的某个角落突然亮起了豆烛火，荧荧煌煌并不显眼，乍看，就像是过路的车灯投射在窗玻璃上的光斑。

    按位置来看，是三楼拐角处的法医门诊室。

    这间诊室平日里算不上忙碌，门上贴着张a4纸打印出来的排班表，恰好将那块可以望进门里的玻璃蒙了个严实。排班表上松松印着两排字：周、周三：市公安局

    周二、周四：区公安局

    当然，这只是常人看到的。实际上在这之下，还有排描着金的蝇头小字——“每月十五，阴客到，过期不候，行踪另寻”。末尾郑重地盖着方殷红的印章。

    就因为有这张破纸在，谢白才回回都不走正门。他怕他个忍不住，就会顺手把那排官方得直冒傻气的描金小字撕了。

    可那印章毕竟不是他盖的，冒然撕掉少有些驳前人面子。

    此时的谢白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室内，他背对着门在窗边，不紧不慢地理着手里的那柄雨伞。伞面上细碎的水珠在触碰到他手指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他的指尖吸走了似的。

    就在他理好雨伞的瞬间，木质的诊室门被“笃笃笃”敲了三下，间隔声短两声长，很有节奏感。

    接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十五又至，月不见，过得可好啊？”

    这声音熟悉得很，片刻之前，谢白还看到声音的主人毫无形象地蹲在花坛里，笼着袖子贱兮兮地说：“你丑，你动手。”跟现在的拘谨有礼简直天差地别。

    谢白没有丝毫要出声应答的意思，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下。

    整理好的那把雨伞在他手中倏然化成片黑雾，又被他苍白的手指从中挑，分成长长的两缕。他低着头，圈圈仔细地将黑雾从指尖缠到手腕，点儿缝隙也不留，包裹得严严实实，像副贴合皮肤的手套。

    门外的人安静了不足半刻，嘴便闲不住了，隔着层门板道：“大人，殷老大让我代问你好，可惜他最近正忙，时间不候巧，不然定亲自来。”

    谢白刚好缠完手腕上的最后圈，闻言动作顿，终于开口道：“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