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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做了个“请”的动作,将耶律大石送出厅外。

    段岭这才从屏风后爬出来。

    “听懂了?”李渐鸿问。

    “听不太懂。”段岭摇头道。

    “吃饱了?”李渐鸿又问。

    段岭点点头,李渐鸿说:“回家去罢。”

    这夜,李渐鸿似乎不能成眠,他只是抱着段岭,不住与他说话,段岭明白了些许——辽、陈、元三国,是互相牵制的。当方势力过大时,另两方就会默契联合,牵制强盛的那国。淮水之战,便是辽与陈的战场,元人从旁牵制。辽国强盛时,汉人便借元人之力,消耗辽国军力。

    如今元人再来,陈国的态度便至关重要,上梓之辱尚未被遗忘,以赵奎的作风,当听任元与辽两败俱伤,甚至极有可能与南陈联合。旦南陈与元人联军,辽国将元气大伤,耶律大石正在面对场几乎不可能取胜的战争,也将成为众矢之的。

    段岭记得自己入睡前问的最后句话是:

    “要是你反悔了呢?”

    李渐鸿答道:“如果我是会反悔的人,寻春也不会在外头吹那笛子了。”

    段岭已经没听见了,他尚不知道那笛曲只有汉人懂,吹起来时悲伤婉转,荡气回肠,犹如奔走相告,莫忘上梓之辱。

    西川。

    “我并不恨李渐鸿。”赵奎说,“恰恰相反,我对他,是十分敬佩的,我大陈四百年江山,迄今才只出了这么个用兵如神的李渐鸿。”

    郎俊侠的手被划了数道伤口,源源不断地放出毒血来,赵奎与武独在旁看着,自被带回将军府后,郎俊侠保持着如既往的缄默,武独鄙夷地看着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仿佛在看个药人。

    “将他的脚镣去了。”赵奎吩咐道。

    属下便上前,为郎俊侠开锁。

    赵奎坐下,喝了口茶,说:“知道我为何杀李渐鸿么?”

    郎俊侠依旧沉默。

    赵奎说:“庆元十七年,中原四州征兵二十七万,税赋四十万四千两。”

    “庆元十九年,四州征兵三十三万,税赋三十六万。”

    “庆元二十七年,兵三十六万,税十九万。其中江州子弟从军最,其次益州,再次扬州、交州。”

    “兵年比年征得,税却年比年收得少。”赵奎道,“这十年中,将近百万人被送往北方。天寒地冻,连年交战,不少男丁年届十六,便死在玉璧关下,从此再看不得眼故乡。”

    郎俊侠盯着那盆血水,看到盆中倒映出窗外的蓝天。

    “由此带来的是田地连年不耕,南方诸地叛乱四起。”赵奎说,“李渐鸿用兵如神,不错,但我们再没有粮草,也没有兵员可送上前线了。”

    赵奎起身,朝郎俊侠说:“他生不逢时,所以必须死。”

    “你原不必与我说这些。”郎俊侠淡淡道,“刺客眼里,只有命,没有人,哪怕你将我治好,我也不会承你的情。”

    赵奎忙道:“我无意招揽你,治好伤后,你大可自行离去。”

    武独随口道:“你想回来刺杀大将军,请便就是,大家各凭本事。”

    郎俊侠沉默了。

    “不过在离开这里之前。”赵奎说,“还想请你去见个人。”

    郎俊侠眉头微微地拧了起来。

    “请。”赵奎让郎俊侠进了将军府厅堂,里头坐着名老妇人,正在喝酥酪茶。

    郎俊侠:“……”

    赵奎说:“听说你与费连家的姑娘定过门亲事。”

    郎俊侠不答,只朝里头说了句鲜卑语,那妇人老眼昏花,忙放下茶碗,伸手来摸,郎俊侠便快步进去,以右手握着她,将断指的左手背到身后,单膝跪下,以额头触碰那老妇人的手。

    老妇人笑了起来,朝郎俊侠说了几句话,郎俊侠深深呼吸,没有再说下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赵奎说:“你可与她叙叙旧。”

    手下关上门,赵奎便自行离去,也不再管郎俊侠,武独插着手臂,亦步亦趋地跟在赵奎身后。

    “她的性命还有久?”赵奎问。

    武独答道:“不到刻钟,待会儿再回去时,那厮会把老太婆剑杀了,人已没了。”

    赵奎笑了笑,摇头道:“应当不会。”

    武独说:“连师门也可杀的人,必不念这旧情。”

    “我照着影队所言。”赵奎在廊前看着天空,答道,“派人朝鲜卑山里追去,打听了数个村子,最后发现曾与他定过亲的那女孩墓前,有人放了捧只长在悬崖上的花。”

    “乌洛侯穆,想不到还是个王室后裔。”赵奎最后说,点点头,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唏嘘,转身走了。

    第23章 兵临

    这天的上京下起了暴雨,大家只能蹚着水过街,马蹄奔踏,水花飞溅,电闪雷鸣,李渐鸿依旧是那身布衣,卷起裤腿,穿着木屐沿街走去,背着段岭,段岭骑在他爹的背上,打着把伞去看贴出来的榜。

    榜前全是仆役,唯独父子两人亲自过来,仰着头看。

    “有我名字。”段岭说,“第八个!第八个!”

    “唔。”李渐鸿说,“我儿自然是不错的。”

    段岭大喊第八个第八个,李渐鸿兀自好笑,背着他进了辟雍馆,门房过来说:“家丁不可进来,有人替你家公子收拾。”

    “我爹。”段岭朝门房说。

    门房上下扫了李渐鸿几个来回,只得放他进去。

    两人几乎全身湿透,辟雍馆中学子下午才来报到,段岭便去领了名牌,签押,找到自己房中。待得雨稍小了些时,李渐鸿便让儿子在房中等着,自己回去拿应东西。

    铺好床,叠好被,喝完驱寒的姜汤,段岭朝父亲说:“你回去罢,应当和名堂般,晚上有饭。”

    李渐鸿点了点头,来人也越来越,他戴了顶斗笠,遮去些许脸,倚在窗外与段岭说话。

    “东西自个儿看好。”李渐鸿说,“莫要东放西放的,学堂不比家里,放丢了也没人给你找。”

    段岭“嗯”了声,李渐鸿说:“日三餐要按顿吃。”

    来报到的少年越来越了,正在外头彼此打招呼,段岭“嗯”了几声,牵着李渐鸿的手,送他到后门外。他舍不得,却知道此刻千万要忍住,否则自个儿眼泪出来,李渐鸿没完了。

    “你回去罢,爹。”段岭说,“我能照顾好自己。”

    李渐鸿不过来了几个月,就令段岭差点忘了,从前在名堂时,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你去。”李渐鸿说,“莫管我了,得空就来看你。”

    段岭点点头,突然跑上前,抱住李渐鸿的腰,脑袋埋在他怀里蹭了蹭,继而放开他,言不发,转身跑了。

    李渐鸿在门外,看着后院里空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