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赫然已在脚下，滚滚云海托起了方山头，匹马，载着两个人，如同渡海而来的叶扁舟。

    “当你得足够高。”李渐鸿淡淡道，“切都将被你甩在身后，你只须听从这里……”

    他手执马鞭，按在了段岭的左胸前，认真道：“听从你内心的话，不要惧怕。”

    段岭的双眼中倒映出群山与滚滚堆叠而来的层云，那刻他真实地感觉到了，在父亲的保护下，他十分渺小，却在这世界的最高之处。众生不过都是脚下云海中沉浮的抹倒影。

    李渐鸿放慢了速度，沿着峰顶盘山道缓缓前行。

    “我不怕。”段岭说。

    “我知道你杀过人。”李渐鸿说，“为了保护郎俊侠，可是你直未曾明白，有时候杀人，是为了保护那些素未谋面的人，那些人，不会知道你在遥远的地方为他们做出大的牺牲，甚至辈子，也不会朝你说个‘谢’字。”

    “但爹想你还是会做。”李渐鸿说，“你会做吗？”

    “会。”段岭点头道。

    他们转过个山头，遥望绵延的峰峦尽头，那里有座寺庙，正在阳光下燃起滔天烈火，持续燃烧。

    段岭说：“烧起来了！”

    “糟了，我们来晚了。”李渐鸿自言自语道。

    “去救？”段岭问。

    “希望不太迟……驾！”李渐鸿纵马疾驰，绕过盘山小径，飞速赶往那寺庙。

    第19章 空明

    这是座已有四百年历史的古刹，昔年摩迦大师自西域东来，在草原上播撒下佛法的种子，入中原，授经传业，到老迈之时，便再度出塞，拄把手杖，徒步翻越鲜卑山最西段，欲前往遥远的北方。

    不知为何，他在此处停下了脚步，在群山之巅建了这么所寺庙。在辽人古老的传说中，这是飞鸟不能到之处，古刹亦在这数百年间被称为“北寺”。

    而后辽太祖南下，几次在北寺求祷，进军中原。淮水之战告捷后，大辽于上京与中京建都，将北寺经文与僧人恭敬请到中京，立北大明寺，为镇国之寺。然而昔年北寺僧人仍有少许留在此处。

    此时北寺正在熊熊燃烧，尸横遍地，元军在寺内大肆搜查，为数不的僧人手持护法杵，守护在大雄宝殿前。

    声马匹嘶鸣，万里奔霄四蹄飞跨，跃穿过火海，撞进正门，元军猛然惊觉，大声呼喊，紧接着李渐鸿在马上个侧身，四箭齐发，再甩手连发两箭，将正门外元军放翻。

    “堵门！”李渐鸿喝道。

    李渐鸿来援，元军先是大惊，继而见只有名成年男子带着个小孩，当即无所畏惧，各自抽刀冲上。背后人持刀斩向李渐鸿肩背之时，段岭策马在院边猛转弯，手持强弩，扣动机关，箭射入元军右眼，那元军惨叫声，摔倒在地。

    “阿弥陀佛——”声长叹从殿内传出。

    二人下马进院，李渐鸿护着段岭在院中且战且退，来袭元军显然是中坚部队，武力非是山下侦察兵可比，李渐鸿侧头，段岭喊道：“爹当心头顶！”

    根木椽燃烧着朝李渐鸿坠落，李渐鸿反手捞住，在庭院内旋身舞开那带火巨椽，发出呼呼风响，随手点到之处，元兵被这武器撞中，登时口喷鲜血，摔出院外！

    段岭在台阶上接连放箭，护寺僧纷纷手持锅盖、木板等物掩上前来，保护段岭。李渐鸿俯身，将那巨椽耍了个圈，元军全部后退，李渐鸿再怒喝声。

    那声响聚集了真气，犹如泰山崩裂，震得所有人耳膜剧痛，只见李渐鸿双掌推，木椽抵着数名元兵直推出去，那巨力将敌人全部扫出了院外，李渐鸿再补上掌，轰然巨响后，木椽崩毁，化作火星四射，元兵抵挡不及，摔下悬崖。

    惨叫声频起，李渐鸿这才回身，说：“全部上墙头去，准备弓箭，再敢来犯，格杀勿论！”

    所余无几的护寺僧各自占据了院子内的墙头高处，余下杂役挑桶，救火，北寺内片狼藉。

    “外面是哪位将军？”个苍老的声音说，“战火将起，朝不保夕，竟还有人记得老朽，足感盛情，便请入内叙。”

    段岭转头看李渐鸿，想起李渐鸿带自己上路，缘因“见位老友”，李渐鸿默契点头道：“不错，就是他，老头子脾气不好，见了面，尽量少说话，要骂他的话，先躲到爹背后再骂。”

    段岭啼笑皆非地点头，李渐鸿便给段岭整理衣袍，牵着他的手，进了内殿。

    寺庙内殿中片昏暗，远处仍有余烬噼啪作响。李渐鸿与段岭入内，名小沙弥先捧着铜盆，让二人洗手，父子便洗过手，接过燃香，朝着佛像拜了三拜。

    戒律僧手持裹锤，敲击铜钵，发出“当”的声响，声音悠扬婉转。

    “请里头说话。”戒律僧说。

    李渐鸿便迈过二门，只见寺庙深处，台阶尽头有内殿，大门敞开，正中的蒲团上坐着名老僧，两侧排开八名护法僧，各持法器，喃喃念诵经文。

    “原来是王爷。”那老僧冷冷道，“老朽有不便，无法起身相迎，还请恕罪则个。”

    段岭听到“王爷”之称，登时震惊，望向李渐鸿时，李渐鸿却丝毫不为所动，说：“这是我儿。儿，上前拜见空明大师。”

    段岭走上前去，依着夫子所教，双手举过头顶，规规矩矩礼。

    被称作“空明大师”的老僧人法袍被烧去了小块，身焦枯之气，伸出手，段岭回头看父亲，李渐鸿示意他再往前点，段岭便跪伏在地，靠近空明些许，空明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我赐你福祉。”空明说，“你再赐予万民福祉，天佑你大陈。罢了，罢了。”

    段岭：“……”

    “王爷，有话请说。”空明又说，随之做了个手势，护法僧便各自起身，退出了门外，反手关上门，殿内唯剩下李渐鸿、段岭与空明法师三人。

    段岭注意到空明左手被烧得焦黑，皮肤犹如木炭般皲裂，现出里头殷红的血肉，空明却丝毫没有痛楚之意。以完好的手递出蒲团，段岭接过，让父亲坐下，自己则跪坐在他的身后。

    李渐鸿说：“远道而来，大师还是像从前般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好歹也招待杯茶，让李某润润嗓子罢。”

    “到得此时，竟会再见王爷面。”空明道，“前尘恩怨，犹如隔世，王爷是放下了，老朽却还未曾放下。”

    “出家人。”李渐鸿又说，“该放下的总归要放下，大师还是看开点罢，不就是把剑么？”

    李渐鸿接过小沙弥奉上的茶盏，喝了口，随手递给段岭，段岭渴得狠了，气喝下半盏茶，听着二人对话，心里还在想父亲的“王爷”称呼。

    “王爷”倒不如何震慑他，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