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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打发等候郎俊侠来接自己的时光。
段岭初识字,读书甚为吃力,只得读配画较的书,无意中翻了本《草木经》,里头记载着不少药物与虫豸,配图奇形怪状,段岭读着读着,不禁笑了起来,抬头又发现案几对面,拔都瞪着自己。
拔都似乎比段岭还无心读书,会儿动动这个,会儿翻翻那个,面前堆了好几本,每本翻几页,又都扔到旁,换个坐姿,挠挠脖子,不片刻又脱了上衣,将外袍缠在腰间,打个赤膊,过不时嫌冷,又半身裹上被褥,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模样。
段岭被弄得也无心再读下去,打了个呵欠,趴在桌上发呆。风雪中传来远方巷内的梆子声,已到二时分,郎俊侠还没有来。
——也许今天晚上都不会再来了。
段岭时念头翻涌,光怪陆离,想了又想,从郎俊侠将他抱出段家,迄今已有月余。在学堂里的这段时候,每天段岭都在想,他逐渐知道了许事,却依然不知郎俊侠为何带他出来。
我叫段岭,我爹是段晟……段岭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几句话,郎俊侠是受他爹“段晟”所托,才把他送到上京的么?如果真是这样,我爹为何又不来见我?郎俊侠临走时说“还有事要办”,又是什么事?也许在他眼中,自己并不重要,不过是只猫儿狗儿,安顿了便完事,再给他爹送封信,无论是死是活,郎俊侠便仁至义尽了。
段岭躺在地铺上,辗转反侧,忽然间生出个近乎绝望的念头——郎俊侠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郎俊侠有什么理由必须来接自己?非亲非故,就凭句话?
段岭伸手入怀,手指摩挲着绣囊内的玉璜,心里涌起股莫名的苦涩,就像越来越昏暗的灯光,挥之不去,将他拽进了深沉的绝望里。也许郎俊侠只是在骗他,就像母亲去世时,伙夫告诉他,他爹说不定会来。于是段岭盼了很久很久,但他爹也没有来。
郎俊侠也许也是这样,那些话不过是哄小孩而已,他应当不会再来了。
段岭想着想着,把脸埋在被褥上,想让自己好过点。
拔都听到那声音,透过矮案下的缝隙,疑惑地观察段岭,见那被窝里段岭不住抽动,便起身矫健地翻上案去,滑到木案另头。
“喂。”拔都声音在耳畔说,“你在哭?哭什么?”
段岭没有理会他。拔都单膝跪在案上,手按着案边,吃力地低下头,要掀开段岭的被子,段岭却紧紧抓住了被褥。
拔都从案上伸下光着的只脚,踹了踹段岭的被,继而翻身下来,揭开被子,露出段岭的脸,段岭没有哭,只是眉头紧紧地拧着。
拔都盘膝坐下,端详段岭,段岭注视拔都,彼此的目光之中仿佛有种别样的默契,最后段岭别过头去。
“别哭。”拔都说,“给我忍着,憋回去。”
拔都说着不耐烦的话,却没有半点嫌弃,就像他也是这般过来的。
他伸出手,放在段岭的头上,顺着他的头慢慢地摸下去,再在他的手臂上拍了拍。
忽然之间,段岭觉得好过了不少。
那天拔都十岁,段岭八岁半,灯火在藏书阁中摇曳,灯如豆,却透过漫天的大雪,点亮了段岭新的记忆。那雪仿佛覆盖了他漆黑的过往,而在这刻,他的烦恼已真切地改变了。
拔都与段岭之间,那道分明的灯光界线,犹如隔开了两个世界。段岭奇怪地发现,过往的记忆似乎变得模糊了起来,他不再执着于段家的毒打与谩骂,也不再对饥饿刻骨铭心。
“你叫段岭,你爹是段晟。”
随着郎俊侠这笔挥去,段岭人生白纸上的污渍与斑驳纷纷消退,也或许是被浓重的墨色所掩盖,他的烦恼已有所不同。
“他不要你了。”拔都懒洋洋地说。
段岭与拔都并肩靠在案边,拥着被褥,坐在地上,面朝书阁正对面挂着的画作出神。
“他答应我会来。”段岭固执地说。
“我娘说,这世道上,没有谁是你的。”拔都望着金碧交错的沧州河山图,悠然说,“妻儿子女、父母兄弟、天上飞的猎鹰,地上跑的骏马,可汗赐的赏赐……”
“……也没有什么是许了你的,唯独你是你自己。”拔都低头扳着手指,满不在乎地说。
段岭侧头看着拔都,拔都身上有股天生的羊膻味,混合着他不知久没洗的毛皮袍子,头发也油油腻腻的。
“他是你爹?”拔都问。
段岭摇摇头。
拔都又问:“家臣?”
段岭摇摇头,拔都脸迷茫,又问:“难不成真是你童养相公?你爹呢?娘呢?”
段岭还是摇头,拔都便不再追问下去。
过了很久以后:
“我没有爹。”段岭朝拔都说:“我是逃生子。”
他其实心里都知道,郎俊侠说“你爹叫段晟”,兴许只是编出来的个借口。否则为什么他从来不提这个“段晟”?
“你呢?”段岭问。
拔都点点头,说:“我爹早就不要我了,说每月接我回家次,现在三个月也不见来。”
“那些都是骗人的。”段岭朝拔都说,“你不要信他们,就不会被骗了。”
拔都兴味索然地说:“唔,不过偶尔还是会信。”
“你也常常被骗么?”段岭说。
“还行。”拔都侧过身,睡在地上,看着段岭的眼睛,说,“以前,现在少了,你既然知道,怎么还信他?”
段岭不吭声了,他曾以为郎俊侠不会骗自己,毕竟他和别的人都不样。
夜渐深,世间只剩下雪花飘落的声音,段岭和拔都个趴着,个躺着,被子里有拔都少年的体味。他们甚至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段岭已不抱太大希望,知道郎俊侠明天不会来,后天不会来。就像还在段家时,大人们常拿他并不存在的爹来骗他样。
“逃生子,你爹来接你了!”
那句话说了无数次,起初段岭每次都会上当,后来他学精了,不再相信他们。但大人们也学精了,变着花样来骗他,有时告诉他有客人来,夫人让他去见客。于是段岭充满希望地跑去,脏了厅堂,结局自然是挨顿打。
有时他们则在段岭面前假装窃窃私语,不经意地透露给他星半点消息。最后对他的反应报以满足的大笑,再在他面前哄而散,大家都喜欢欣赏他哭的模样。
未来自己就将被扔在这里,不过学堂比起段家好了太,至少就这点来说,段岭相对比较满意,人要知足常乐,这句话是个瘌痢和尚来化缘时说的。虽然和尚最后也死在了上梓……
段岭的梦漫无边际,片宁静祥和气氛,而就在他梦见上梓那条河流在春夏交际时呈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