篾匠 作者:七世有幸

    日得遇良师奋起直追，此生也无望打败他们。

    我愈加不着急了。村里的娃娃撕开窗户纸朝里张望时，我正被绑在床上哼着歌。娃娃嬉皮笑脸道：“听说你偷人东西被关起来了？”他是当初我用竹条抽的那家伙生的儿子，脑子呆呆的不太好使，性格倒是顽劣，在地里滚了脸脏泥。

    我也笑道：“真是瞎话，我明明在干件大事。”

    娃娃奇道：“什么大事？”我道：“我呀，在寻把剪子。只有世上最快的剪子，才能弄断我手上的这布条。可是到今天已经有几百人来试过了，谁也剪不开。”

    娃娃歪头道：“我家倒是有把剪子，可我爹娘不让我碰。”我笑道：“你去偷偷拿来，从窗户丢进来，我试便知。”

    半个时辰后，我带了点盘缠与把匕首，翻窗出去离开了村子。

    我路跟人打听八苦门的方向，夜里就学乞儿寻个挡风的地方和衣而睡。磨穿了两双鞋，总算入了他们个分部的地界。

    我在城里寻了处最热闹的茶馆，混了个洗碗倒泔水的活计，同时竖起耳朵探听八苦门的消息。他们在此地已长成方霸主，便连父母官也要让上三分，门中喽啰来茶馆听曲儿都敢作威作福。

    个人若是奔着送命去做件事，半总是能做成的。我摆出副伶俐嘴脸，干活也比谁都麻利勤快。待我被提去大堂当伙计时，距我离家已经整整载。梦见篾匠不过六七回。

    头几回他总在厉声训斥我，到后来他不言不语，只漠然瞧我几眼，便背过身走远了。我在梦中追他，追进片混沌暗夜里，怎么也找不见他的影子。最后筋疲力竭地醒来，门外的梆子声沉沉地敲落在街巷。

    我点也不怕死，我只是怕他，怕他还在等我回家。

    【六】

    这段时日我费尽心思摸清了八苦门的底细，所以那癞脸汉子被群绛衣人前簇后拥地迎入厢房时，我眼便认出他是个排得上号的头目。

    我转去厨房端了菜，从袖中抖出包耗子药全数倒进汤里，贴心地搅了搅，陪着笑脸摆到了他面前。

    半柱香后，里面终于阵嘈杂，传出了声濒死的嘶吼，真叫人听得畅快。便闻“喀拉”声巨响，厢房的木墙被人踹破个大窟窿。大堂里登时乱作团。群绛衣人按剑冲出厢房，目光在人群中四下搜寻，最后落在了我脸上，霎时间纷纷冲来。

    我拔腿就逃，却哪里来得及？那些人连声呼喝，最当先二人的剑锋已直追到我背后，寒气迫人肌骨。我不得不回身招架，眼见双剑削来，鬼使神差地矮身欺近他俩之间，并指在人臂上轻飘飘点，竟教他的剑锋半途转向，荡向了自己的同伴。趁他们方寸乱，我顺手抄起那桌上的茶盏骨碟，边后退边朝追兵气儿乱砸。

    堪堪退至门口，忽有只手揪着后领提起我，带着我个纵跃，双双落在了马背上。他双腿夹马腹，带着我朝城外冲去。

    我在颠簸中惊喜地扭头去看，却没看见记忆中的面容。身后之人揭下张人皮面具，露出细眉长髯的脸，是个中年人。

    他路骑行到郊外，方才与我跳下马，笑道：“少年郎，你那招着实厉害，不知师承何处啊？”

    我愣，仔细回想，依稀记得那招是篾匠教我的。我警戒道：“无门无派，我自己想出来的。”不想他却大为夸赞起来：“那你可是奇才啊，方才那招倒颇有年前位高人的神韵。”

    我心中动，问道：“什么高人？”

    他反问：“你可听说过顾九？”

    我不曾听说。江湖上的侠士，我只知道我爹娘。

    他又问：“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想到毒杀八苦门的人？”我将身世与他说了，他大为感慨，叹道：“八苦门凶恶猖狂，你杀了方才那头目，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若想报仇，倒不妨投入我旁门之下，随我去苍竺山修习。”

    我当即朝他跪下唤道：“师父。”

    我求他让我先回家向亲人拜别，顺带拿些行李。他却说眼下八苦门必然在四处追杀我，还是早些动身最为安全。

    去苍竺山足有半月车程。我师父是旁门掌门的师弟，此番原本是来此访友，末了却捡了个弟子回去。我既然入了他门下，便开始日夜习武。以我的年龄根基，实在已经练不成什么气象。好在旁门最出名的也并非武功，而是制毒。

    包耗子药就能杀死个头目，待我炼出顶尖的剧毒，是否能灭了仇家满门？我潜心学着采药认毒，心中燃着簇血色的暗火，还有几个相较而言十分光明的信念。

    我想让篾匠刮目相看。

    我想让他知道，我在他所不屑的江湖里闯出了片天地。

    我最想做的，是将他拖出那片穷乡僻壤，拖进这个花花世界。

    等师父终于放我回家趟，已经又过去了半年。我背了包袱温补养生的药材，却近乡情怯，在村口磨蹭许久才走向那熟悉的陋室。

    他还坐在常待的窗边，低头削着篾条。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来望向我。我突然心中大恸，双膝软跪在了他身前。

    他瘦了许，人也显得憔悴，平静地打量着我身上的新衣和腰间悬的佩剑。我道：“我入了旁门。”他沉默半晌，缓缓道：“你很好。”

    他起身，踱去厨房生火做饭。我跪了片刻，自己爬起来去帮他淘米洗菜。他做了两人的份，我如从前般摆好两副碗筷，与他道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屋外蝉声阵阵。

    我酝酿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你忘了自己名姓，我为你查到了。你是……”他打断道：“我知道。”

    我万分诧异道：“你失忆是装的？那你……为何不回去？”这半年在旁门，我打听出了太顾九的传说。想他少年成名、仗剑江湖未尝败绩，该是何等潇洒快意的光景！

    他笑了声。我最看不得他这种笑，仿佛我在他面前永远是无知的幼童。他道：“你既然查过，也该知道顾九早已死了。他为奸人嫁祸，被数名昔日友人围攻，最后亲手将好友斩于剑下，自废身功力离开了。”

    我着急道：“如今你污名已经洗清，就算功力没了，声望却还在，少人盼着你回去……你难道不想手刃那个嫁祸给你的人？”

    他道：“不想。我造的杀业已经够，不如砍竹子。”

    我心道：你是个懦夫。

    他将我带大，我却与他截然相反。我忽然明白他永远不会对我刮目相看，正如我永远不能理解他。

    我卧房中的切都还是原样，打扫得未染纤尘，被褥叠放在床脚。我看在眼中难免心酸，连忙错开了眼。事到如今，我不会为任何东西困住，无论是那日绑我的布条，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