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las·黄昏书 作者:Hagio

    暴。

    夏亚步履轻盈地跟在尼尔后面。她能明显察觉到，自从同那位黑衣的骑士交谈过后，尼尔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样了，就像刚刚醒了酒。不过这份清醒反而让夏亚担心，因为少女本能地确信：尼尔定是怀揣着某种不愿告人的目的。而她也记得爷爷说过，理智的人要是干蠢事，能比醉汉干得糟可怕。

    少年攀上宽大的石阶，三扇雕工精繁的落地石窗投下恢宏的影子，行人与之相比简直就像火柴棍。

    尼尔三步当作两步地纵身跨上石阶。他本来低着头，忽然正正踩到了个人的影子，刚好有下行的学者挡住了他的路。少年抬头看，正是白天赠给他鸢尾花的那位博士。

    她戴着张镶了细钻石的银色发网，将光泽漂亮的白发拢起，西比尔妇女常会盘这样的发辫。尼尔见过不少帝国上流的小姐太太，美人们都梳着各种精心设计过的发型。但没有人能像这位学者般，可以将冷冰冰的气质作为款无比贴合的首饰穿戴。而且银发很少见，尼尔不禁想起了老师。

    少年望着伊西斯博士发愣，完全忘了自己的行为并不得体。直到伊西斯主动开口问候，尼尔才回过神来，窘迫地挪开身子为长者让道。

    “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伊西斯十指交叠，看了看少年怀中的书籍。

    尼尔拼命摇头。他怕伊西斯追问起关于鸢尾花的答复，赶紧打马虎地颔首致意，抱着书本跑走了。

    夏亚也小跑着跟上尼尔。小姑娘向伊西斯博士简单地行礼问候，可学者没注意到。伊西斯在原地，目光仍未从远走的少年身上收回，那样子像是焦灼的父母在傍晚时等待迟迟不归的孩子。夏亚留意到这点却没工夫去细想，因为尼尔腿长个子高，她就要追不上了。

    他们路向着神殿深处，好几回穿过漫长的走廊，次次上下极高的台阶，众侧殿与廊厅被他们抛在身后。夏亚能肯定，尼尔定是想去供奉着巨大的女神像的内殿，白天卢西奥曾带他去那儿查看了老师的名册。她有些惊诧，尼尔明明只来过次，却能毫不犹豫地从迷宫般的岔路与架在空中的纷繁的拱桥中辨清正确的方向。这座神殿遗迹的内部有着庞大的地下空间，因此它实际的体积要比宏伟的外观还要大得。

    终于，尼尔再次来到那扇敞开的石门之前。白日老学者领着他进入这门时，他还天真地怀抱着线希望，以为自己是被世界推动着来到这里，寻求能让事情了百了的办法。然而等从中走出时，他却无所有了。他的确来到了幻想已久的学院，可他得到的只是众人的劝说，劝他将切希望都捐弃在这扇门内。

    尼尔能肯定，如果佩列阿斯先生在这里，也定会这么劝自己放弃。老师时时刻刻都是个很理智的人，对事态的发展保持着绝对清醒的认识。尼尔回想着和老师相处的种种，以及那些佩列阿斯不愿解释的偏执行径……

    如今发生的切，佩列阿斯应该很早就预料到了。他定是最早放弃的人，精细地估算了剩余的时日，然后等待着这天的到来。他方面接受了命运的走向，方面又不希望这些无可改变的沉重事实影响到尼尔。

    尼尔抬头望向雕刻着满天星座的穹顶，在与老师同等的位置，正视那些曾向孩童的他隐瞒的真相。

    他终于能理解那个人。

    “老师我明白你的选择了。可是我要选另条路，和你完全不同的路……看着我吧，你会知道的。”

    尼尔摩挲着剑上的金星装饰，深吸了口气，像悬崖边缘跳水者般迈出了那步。

    满月的光辉自镂空的天顶与拱形石窗透入，河流纹状的阴影恰好投在地面，况且内殿中本来就有人工引水的溪流，于是虚与实的河图在此刻交汇合，映耀在石壁上柔波如水银般微微晃动。尼尔长叹，没想到这遗迹比白天还美，似乎也宽广了不少。

    少年略微拘谨地四处打量。好在只有星星零零几位学者在工作，并没有人太关注他的存在。

    立于内殿两侧的真理女神像分别伸出各自的左右手，在空中彼此相握。两尊石像是那么巨大，几乎和这惊人的内殿样高。她们人佩剑，另人则怀抱书籍。因为墙壁采用了镂空雕窗的设计，海风能够直接吹进室内，因此两位阖目状的女神都身披青苔。不过奇怪的是内殿的石雕和神像都保存颇佳，并没有被海风吹蚀得太严重，尼尔不知道伊巴涅先民究竟是采用了怎样的技术才做到这点。少年仰头注目两位女神，在心中默默倾诉了自己的意图，以便事先请求神殿主人的谅解。

    他不由地咽了咽，故意做出副很自然的姿态走向那朝向海洋的祭台。

    圆形祭台由整块巨石雕凿而成，台阶有点滑，少年走得很小心。带有雨气的海风愈加烈性起来，寒意刮向尼尔的额头。不过尼尔现在浑身热得很，冒险的念头鼓动了少年滚烫的血液，驱使他跌跌撞撞地去寻求那点微光。

    尼尔把书堆放在脚边，观察着祭坛上那面三角形的水晶墙体，细细回想着今天卢西奥是如何使得老师的名册在此显现。他抱着胳膊思索了会儿，又坐下来翻书。这些书是他傍晚时去找古兰尔借的，书里夹的纸片上记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可见少年凭借真言咒从术士那里套了不少话。

    尼尔蹙眉托腮，盘腿而坐，不时还把自己的金发揉得乱糟糟的。尽管不情愿的术士已经给他讲解过好几遍，可他现在要去厘清这些绕七绕八的理论还是艰涩不已。勉强把书翻过遍，尼尔气鼓鼓地起身：“算了，也只能这样了哼！反正卢西奥做的那套我还记得，他叽里咕噜说的那些咒言什么的，我也大概记得读音……试试看！”

    少年深呼吸，极其肃穆地尝试了会儿。三角形水晶墙仍毫无反应，其中的绿焰幻动出各种形状，就像在嘲笑少年的无用。

    “呜……见鬼。”

    就在尼尔左右犯难时，有人在他身后气呼呼地说道：“真是的，简直看不下去！”

    尼尔回头，发现夏亚正在翻看搁在地上的书。他想搪塞过去，可少女抢先说道：“就算是学徒也没法调动那么能量来查看名册，别说你是个门外汉。之前吓死我了，以为你要去干什么呢……”

    尼尔着急了，他努力回想卢西奥所做的程序与手势，然而不论他做什么，都得不到哪怕丁点儿回应。

    夏亚盘腿坐在地上，叹息道：“你真的相信自己能做些什么吗？”

    少年就像没有听见样，继续自己的工作。

    “我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劝说你，也没资格……因为当年我也这么尝试了，我希望自己曾经真的做到了什么，哪怕能摸到奇迹的尾巴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