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天下 作者:玉宇

    口说话，唇动却无声，许是期盼了

    太久，当这份感情真真落在实处时反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想着长歌对他示爱，自己至少应该笑笑吧，嘴角勉力牵，笑容没有挤出

    来，居然先无声地哭了。赵长歌又痛又愧，又怜又爱，忙紧紧搂住细语温柔。渐渐的，两人越贴越紧，终于密合在处。此间无人，幕

    天席地，欲效周公与楚王，倒是别有野趣。两人情浓，神魂外游九天，浑不知层层绿树廊亭外，其实还有人比他们先到此处，风动草

    木的声响掩盖住了他细微的呼吸，而此人听到两人对话后便至始至终直默默坐着，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隔着枝叶婆娑，元玮呆若木鸡般坐着。他能隐约听到两人的声响，也可猜想到清绿荫深处的他们此刻正在做些什么，颗眼泪缓缓

    落下，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衣襟上。不该放手的，如今大错铸成，再难回头，这人已不再为他所独有。瞬间，排山倒海般的悔意压得

    他直不起腰来，连风过枝稍的沙沙声在他耳中都能带出如凌迟碎割般绵长不绝的痛楚来。

    第六十七章

    中秋夜。赵长歌为赴京之事整天忙得足不沾地；重峰要躲避打算以死谏君的太傅雅寄生，早就逃得不知去向；赵月与萧岩不晓得

    为何大打出手，各自青肿了脸皮羞于见人，于是乎竟无人想起。直到后半夜，长歌忙完手边事务，抬头见到玉盘也似的个圆月挂在

    窗外，才记起今夜正是中秋佳节，可惜重峰不在城里，要不然邀他同赏月小酌岂不快哉。

    服侍他的童子因熬不过，歪在墙角已然睡得如同死猪。长歌摇头笑，也不唤人，自己提了灯笼去专供他饮食的小厨房，想找些吃

    食出来，月下消遣番。

    赵长歌走了片刻，就见元玮独自坐在几株桂花树下，点着两盏宫灯，摆了桌酒菜，似在等人。夜风中，丹桂吐芳，那甜甜腻腻的

    味道极易叫人联想起江南人家擅长做的零嘴小食。元玮听到他的脚步声后并不立即回头，而是抬手从树枝上捻下几朵金色小花，放在舌

    尖细细品尝，然后丝笑意从他眼角处扬起，转过身子俏皮地说上句，“甜的！”

    旧日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幼年的小元玮极爱甜食，吃过回武威王府送的桂花蜜酿后便硬说这树上的金色花朵是甜的，非要赵长歌

    把院子里的桂花都摘下来送给他不可。长歌心中颇有些感慨，不是不明白他这是在心示好，意欲重拾旧欢，只是伤痕累累的心，千疮

    百孔的情，怎可能再恢复到往昔？何况他已对重峰交付了真情，颗心这么小，再无余地给旁人了。想到这里，不由愈加可怜起元玮

    来，待他之心也加倍温柔了。于是走过去，解下披风替他盖在膝上，柔声说：“伤还没好，夜里怎么还出来吹风？”

    “等你！”元玮提壶亲自为赵长歌斟酒。陈年女儿红，注入细白瓷杯中，酒浆色如樱唇，精致而放荡。赵长歌接过了，饮而尽，

    又挑了块桂花松子糯米糕放在嘴里细嚼。

    “京华风物已熟，你可愿随我南下看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是何等景致吗？”当年月下，自己说过这话吧，也曾暗暗期盼他会点头应

    允。只可惜，那时帝位之争已如火如荼，元玮终究不肯错过夺嗣的大好机会。如今明月依旧，桂花犹香，看花赏月的人却不再是彼时少

    年。

    酒杯见底，元玮含笑再斟。长歌也不推辞，接过又饮，旋即笑，月色下，笑容灿烂，迷乱了人眼。虽然人人都赞赵长歌艳色惊人

    ，元玮从小见惯了他，也没觉得有太特别，此刻方知原来他笑起来竟这样好看。待发现自己的影子落在他墨玉般的眸子里，被那两汪

    深潭温柔地含蕴着，瞬间就失了神，仿佛连魂魄都被吸了进去，几度轮回却始终沉沦。

    这时，院墙外有歌声穿透黑夜传来，“世事沧桑如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花落满回廊，依旧透骨生香～～”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回望。”元玮微湿了双眼，接口哼唱。他不擅音律，歌喉亦不甚佳，只是心中所感恰与词意相合，婉

    转低吟处似有涵咏不尽，叫人不免心旌摇荡。赵长歌恍惚回想起年前那个缩在他怀里闷声痛哭的小孩子。听着那压抑的哭声，他的心

    仿佛被撕裂了般疼痛，也许从那刻起，他已经爱上了对方。两人间全心全意的信赖与依恋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记不清了，只记

    得他次又次利用他的愧疚之心为自己捞取好处。十载绝望，剑断情，他恨过的，却因为对方声“我错了”而原谅。如今爱恨都

    已不存，只余点怜惜罢了，旧日如梦，两个人已再也回不去了。于是握住元玮的手说：“夜沉露重，你有伤不能受寒，我送你回房歇

    息去吧。”

    长夜将尽，就着微光，依稀只可分辨出园中花木山石，湖亭楼阁的轮廓来。元玮手脚冰凉坐到卧榻之上，心里是像被雪水浸过了

    般，冷得全无丝暖意，天地之间的黑暗连着屋脊同重重压在他的心上。精心策划了这场中秋夜宴，还安排下歌姬在墙外应景弹唱

    ，为得就是要赵长歌旧情复炽，回心转意。花前月下，长歌居然还是不曾动心，令他大出意料且十分难堪，原来此刻的自己在他眼中已

    如同虚空般。脑海里有个声音越放越大，急如战鼓，令他受尽煎熬，“失去他了，这次是真的失去了！”

    元玮血红着眼，瞪视床头上系着的双夜明珠，那是赵长歌为了爱惜他病体，特特挂在那里代替烛火的。这份细致心意曾叫他暗喜

    不已，如今看来却像是种无声的嘲讽。忽地“啊”声嘶吼，满口腥红喷出，点点血迹，染得纯白绡帐如绘艳桃粉枝，凄美而迷离。

    赵长歌用情还真是狠到了家！心里有他的时候，差点死在他手中都不曾懊悔，等对别人上了心，他个大活人在面前晃了半天也只当是

    清风过体。

    想到两人十年来的纠葛恩怨，这身形骸都似被无情之火烧成了灰烬，连颗不动微澜的铁心也经不住反复捶打终于碎了。元玮

    双手握拳，忍不住厉声怪笑起来。当年母妃被害后，弱小无助的他就该死，却侥幸活了下来，后来鹰愁涧上赵长歌十指锁喉，武功不济

    的他也该死，只因对方心软才得身免，最后就是那杯毒酒了，受制于人的他依旧该死，依旧再次逃脱，换了个身份又重新风生水起。

    以往，每次想到这些，连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坚忍与顽强。时光不能回头。若是有法子能让他回溯从前，他宁可死在鹰愁涧或是凤

    尾鸩酒下，至少死去的时候赵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