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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蛇 作者:溯痕
为哥哥报仇,直没有门路,听说这院中住了个将军,才找哑伯帮忙。
季玖不语,背手了许久,才道了句:“他兄长虽死,却是为身后城中百姓安宁,而非人之故。他却因私仇而入军,弃老父老母与不顾,非忠非孝,我不要。”
哑伯张了嘴,点点头走了。
这样的小事偶尔发生,随后日子还是天天照常的过。那孩子却粘上了季玖,三天两头跑来,跪在院门外,等着季玖心软。
可他不知道,与季玖来说,对他心软,便是对他父母的恶毒。所以理也不理,随他跪着,季玖甚少出院。碰上这种事,季玖不怕做坏人,且做的心安理得。
又是个夏日,空中雨燕低飞,偶尔停在季玖的房檐下,给幼鸟喂了食,又匆匆飞走。
季玖探过窗户,望着檐下那个小小燕窝,不知道幼鸟长大,会不会反哺。就这么看了许久,才收回身续之前的事。
哑伯在院中洒水扫地,偶尔也会转头看眼敞开的窗户内,只看见案上铺着张大白纸,上面许许的红,哑伯年迈,眼神不济,兼之距离远,总是看不清季玖究竟在画什么,偶尔送饭进去,纸上也已经铺了白绢,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哑伯虽年纪大了,好奇心却如年轻时样,旺盛的很。
他总是偷偷看,季玖却太专注,并未注意。仍旧低头画着。
哑巴发现,作画的时候,季玖的神色是凝滞的,甚至……略有悲伤。
哎,到底画的是什么呢?哑伯讨厌起自己的年迈,眼神越来越不中用了。
院门此时被叩响,哑伯急忙忙走去开门,以为又是来送信的,笤帚还握在手里,没料到门开,外面便冲进两个人来,手里持着剑,虽未出鞘,也唬着老人个哆嗦,笤帚落在地上。
接着又陆续进了四个人,身黑色,面容冷酷而干练的将哑伯赶到旁,列成两队,候着。
哑伯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此次来的是大人物,连忙蹲□,小心翼翼的捡起笤帚,缩到门后去了。
季玖正不慌不忙的收着画卷,等他将画卷收好,院门外该来的人已经进来了。
皇帝作儒生打扮,走进院中扫了眼周围,便冲着那扇紧闭的门,不悦的喊了句:“季玖!”
房门这才打开,季玖跪在门槛内,不咸不淡应了声:“皇上。”
可怜躲在院门后的哑伯,听到那句“皇上”,险些口将笤帚柄啃掉了。
皇帝进了屋,季玖起身关房门,两扇门只剩道细线时,他透过那道缝隙,望见了在院门处直勾勾看着自己沈珏。
喉咙瞬间紧了下,季玖垂下眼,将那道缝隙掩上。
时隔年再见,父子两人各自眼神都是慌乱无措。
有些人,你拿他放在心口越近的地方,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对他。
皇帝坐在季玖常坐的椅子上,翻了翻桌上文书,后又随手弃到旁,眼睛盯着季玖,良久方道:“这两年还好?”
季玖说:“好。”
“两年不曾回家,就不想?”
“想。”季玖说。
“朕今日来看看你。”皇帝说。
“嗯。”
皇帝有些恼了,拉下脸道:“你就打算这样个字个字的跟朕说话了吗?”
季玖说:“不敢。”
皇帝“嗤”了声道:“两个字了。”
季玖懒得理他,转过脸看向窗外,空气里有花香飘来,皇帝突然开口道:“朕许年没吃过槐花饭了。”
他本以为季玖会说些什么,结果季玖扬眉,甚是认真的问了句:“那是什么?”
皇帝被噎了个结结实实。
半晌,才好气又好笑的道:“罢了,你知道朕今日为何来。军情你也该知道些,匈奴大军已经出动,以路程算,两个月后就该抵达城下了。”
季玖说:“让臣去?”
“不然朕亲自去?”皇帝反问。
“臣以为皇上要给臣颐养天年。”季玖说。
皇帝却沉默了下,缓缓道:“朕……未必不这么想。”
季玖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愣住。
“……朕这些年,”皇帝望着他,认真道:“身边,也就你个了。”所以,不愿意这个世上最后个懂他的人,就这么消失不见。
直护着,留着,究其根底,不过是帝王的点私心。
只是兵临城下,这份私心,只好弃之旁,眼睁睁看着这路走来,相扶相携的同袍,踏上征途。
今日褪下龙袍,微服来访,他是皇帝,也不是皇帝,仿佛还是年前那个皇子,能够和自己信任的伴读知心与共。
可是,他到底已经是皇帝了。天下帝王。
皇帝取出虎符,放在桌上,声音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倨傲从容,“明日赶回军营,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大将军了。”
季玖沉默着,良久方道:“臣,定不辱使命。”
“这次匈奴是大军出动,若你能击退他们,接下来的事……”皇帝微微挑起眼皮,“大军在外皇令有所不授。”稍后又补句:“粮草不用担心。”
季玖低着头,嘴角挽出道浅浅弧度:“是。”
临出门,皇帝突然折过身,抛了句:“你那义子侍卫,在外玩忽职守,朕抓着了,交给你,该打该罚你去处置吧。”
便走了。
留下“玩忽职守”的侍卫沈珏,与被侍卫抛弃许久的季玖。以及缩在门后,呆了很久很久的哑伯。
沈珏走上前来,行礼时试探着唤:“爹……”
音只发出半,让季玖截了,“叫将军。”
沈珏低下头,道:“将军。”
“准备些干粮,明日启程。”季玖既没有打,也没有罚,仿若不曾发生过任何事,回房去了。
夜深,季玖展开画卷,纸上满目桃花,鲜艳欲滴的开着。却不是伊墨画的那幅。
红色的花海里,交叠着两个人,下方那人身上布满桃花,仰头微眯着眼,轮廓眼看去便是男子,却捎了丝妩媚。腿是抬着的,绕在身上男人的腰上。上方那人低着头,长发散落,遮住了脸,只有腰身曲线,挤在身下人的腿间。
竟是在交欢。
落英缤纷的花海里的情事,却无丝毫淫囗靡之气,只有说不出的脉脉温情。
季玖提起笔,在那人的脸上添了眼,又描了鼻与唇。
那是张与他模样的脸。
却又分明不是他。
花瓣四处飘散着,铺了地,又叠到了天上,漫无边际的艳红,灼目刺眼,却落在那两人身上时,安馨宁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