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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蛇 作者:溯痕
他于死地,其心叵测,国家蠹虫也!
季玖放下信笺,取了火捻子,烧在铜盆里,声不吭。
老将军看着那火苗将信笺化成堆灰,叹道:“克扣军饷之事,我原意让你压下,你却偏要提。现在惹火烧身,那张郎将身后是相国支撑……”
“爹爹怕了?”季玖抬起脸,反问。
“为父老矣,不知何时就会离世,你尚年轻,平白身边出几条豺狼,我怎么能安心去?”
“无事。”季玖说,语调淡淡的,“皇上现在还需要季家将领为他血战沙场,匈奴未平,季家尚能苟安。”
“若皇帝要你为他平乱匈奴呢?”老将军反问。
“身为臣子,自然是为君效命。”季玖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屑道:“这便是季家子孙的命,来日若得机缘,与匈奴同归于尽,也省的皇帝不放心。待那日,四海内外皆臣服在天子脚下,手握兵权的季家也功成身退,将军战死沙场,只留幼子,皇上会好生相待的。”
季老将军闻言怔怔在原地,似是屏住了呼吸,只望着自己儿子,那张年青的脸上是云淡风轻的,蕴着种宠辱不惊。心里宽慰了些,又觉酸楚。
亦无话可说。只是不知纯纯稚子从何时开始,变成了现今男儿。
似乎是从进宫伴读开始,与那时的落势皇子,此时的九五之尊朝夕相处,逐渐将世事看透。
可当年,也是他季玖凭着热血方刚的意气,强行将整个家族荣辱卷进了皇位之争里的!是他不顾祖训,不顾身家性命,为落势的皇子争权势,甚至瞒过父亲耳目,最终事发,险些害的季家灭门之祸。若不是季家原就树大根深,这样的劫难,早己被满门抄斩了。
季老将军想起往事,忍不住唏嘘。那时他是弱冠少年,便狠心做了这事,将季家上下上百口扯进去,立志要扶持伴读的皇子做皇帝。问他缘由,他只说,这会是个好皇帝。
就这么句话,险些毁了季家三代名将的忠良名声。
他要让那四皇子做皇帝。那皇帝却手段狠辣,登基年后点火将前太子、亲兄弟活活烧死的皇帝!
季老将军看着儿子,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句:“当年你执意扶持他,可曾想过今日?”
季玖没料到父亲会这样问,愣了下,很快回神道:“当然。”
“那……为何?”
季玖不答,只看着那案上铺开的军事图,看了很久,才垂下眼,低声道:“我是将军之子,自小精读兵书,注定要上阵杀敌。别的皇子或许都会是好皇帝……但只有四皇子让我觉得……我可以成为名扬天下,治国安邦的将军。”略顿,补了句:“皇子中,只有他能成全我。”而其余皇子,则只想坐拥眼前这天下,没有那份野心勃勃。
季老将军听懂了。是的,哪个将军,不想千古扬名?哪个帝王,不想横扫天下?他们不过是,惺惺相惜。
所以当年未及弱冠的季玖,愿意为他舍命。所以现今的帝王,愿意成全他的理想。这是他们共同的理想。
纵使知道旦理想化为现实,等待他们的,将是史上司空见惯的那些下场。也义无反顾。
老将军坐回椅上,重新看着那份地图,终是说了句:“只盼你心愿达成,将来在沙场上与匈奴同归于尽,尚能保家族安宁。”
“父亲放心,”季玖微微笑了笑:“匈奴扫定,孩儿当死。”
字句,字字千斤。
俨然已将这天下领土谋划与胸,只等时机到,风生水起!
天色暗下来,军营空地上燃了些篝火,军士们盘膝围着篝火坐了圈,正捧着粗瓷大碗果腹。季玖从地牢里走出来,地牢之上的空气里饭菜飘香,混合着泥土与士兵们身上的汗味,还有不远处的马厩里,牲畜的腥臊气味,这些混乱的气息搅拌在起,笼罩了军营上方的天空。
却有种如归家园的感觉。
季玖也取了方粗瓷大碗,盛了些汤汤水水,又拿了两个死面饼子,坐在了兵卒身边。
士兵也惯了,见他来了自觉地让开点位置,等季玖坐下,圈人照旧低了头吃喝不休。吃喝完,劳累了天的士兵门各自回营休憩,轮值的则提着长枪回岗上,换下先前的兄弟去休息。
切都在井然有序里默契的进行着。军营的生活向来如此,没有什么乐趣,没有什么悠闲,时时刻刻都绷紧脑中那根警惕的弦,随时提起兵器迎敌。
虽是三年无战事,统帅却治军严苛,队伍从未有丝散乱过。那些聚众吃酒,群聚赌博之事,没有桩。有人暗地里传言,道这支队伍另有名,名曰:季家军。
也非谵妄。军中统帅乃季老将军,其余将领除季玖外,有大数乃季家门客。只是季家三代名将,树大根深,无人敢言。朝中有人揣测,皇帝是季家扶持上位,只怕季家会越做越大,将来成朝中大患。这样的风言风语,从没有断过天。季家人只好兢兢业业,操持军务不敢懈怠。季玖曾笑言,只怕越是如履薄冰,这冰就裂的越快些。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却决计不是玩笑。季家现在两位将军都知道,脚下这冰迟早会碎裂。他们也都想过,这天就是匈奴平定之日。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季玖心中早已有了决断——用这无双年华,换季家往后数十年的平安喜乐。
所以,季玖长子,自幼只读诗书,不教武艺。
季玖有时想到自己儿子,觉得那是太遥远的事,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为自己子孙铺路也只可铺几十年的路,往后再怎么走,他管不上,也不想管了。那时也已经没他了——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吃完饭,季玖回帐休息,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只好披了袍子,挑亮油灯起身看书,刚阅完页,案上烛火晃动了下,而后灭了。
季玖心中凛,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动不动。那烛火灭了,再未亮起。桌案对面,却影影绰绰,有了道人影。那人影如此熟悉,仅夜而已,季玖却将他记的刻骨铭心,当下浑身冰冷起来,如坠冰窟。
季玖想说话,张口,却出不了声。季玖试图起来,却发现手脚不再受自己管辖,动而不能动。
即使光线如此黑暗,季玖却看到双眸子,如潜伏在丛林深处的野兽,有着不容忽视的光。仿佛猎物样被牢牢盯住的感觉。
那人靠近过来,与暗夜里凑到他的身前,微微倾下腰,冰冷却又隐着灼热的视线在他面上梭巡,宛若视察自己领土般的肆无忌惮。那人看了很久,而后靠近在他的耳畔,低声念了句:“你怕我。”
那人说: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