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全） 作者:阿堵

    然子时了三刻，赶紧张罗睡觉。

    子释躺下，叹息：“时间不够——时间怎么可能会够？”埋怨道：“我本来打算今晚看五十页的，都赖你！”

    “什么书这么好看？”长生说着，伸手拿过去。翻了翻，有些吃惊：“这《锦夏通鉴》竟让他们搞出第卷了？”

    “庄令辰拿来的，是个初稿——你用不着担心速度快，我管保叫他们心服口服，推翻重来。”

    忽然笑：“你说时间不够，我正好看到锦夏史上最勤政的位皇帝。”

    “哦？”长生面换衣裳，面等他下文。

    “这位中兴之主惠文帝，立志追上前人功业。在位期间，自年初到年三十，事必躬亲，日不辍，真正宵衣旰食，每天批阅奏折上百件，终身不巡幸，不游猎……”

    “他皇帝做得怎样？”

    那个在被子里撇撇嘴：“般。在位五年就死了，我看半是累死的。”

    长生失笑。钻进去捉住：“又讽刺我是吧——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子释边躲边笑：“做皇帝的人，疑心病不要这么重……”

    长生停手，轻轻带过来搂着：“太晚了，睡吧。”

    “唉，人生有涯，功业无涯。再怎么说得神圣，皇帝也无非是份工，尽责何须拼命？与其自己少睡，不如花点心思琢磨怎么叫底下人提高效率。”

    “他们不敢偷懒。”

    “不是偷不偷懒的问题——”子释想起什么，下精神了，“长生，这么讲吧，皇帝老爹病重那会儿，如果没有你这么个太子，朝中会变成什么样？”

    长生隐约领会到他的意图，想想，摇摇头：“难说。”

    “假设，我就是假设啊，你突然生病了，不能理政……”

    “喂！”

    “说的就是假设嘛！总之，你能不能设想，个朝廷暂时独立于皇帝的可能性？”

    “什么叫……个朝廷暂时独立于皇帝的可能性？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这么说吧，就是当皇帝发生特殊意外状况的时候，这个朝廷仍然可以在短期内维持正常运转，完成基本职能，同时不会出现逼宫篡位之类的大变。”

    长生陷入沉思。以他对史实的了解，非常明白这种必要性，也想当清楚其中的难度。而能够想到的极少数实现这点的例子，又似乎掺杂了太偶然因素，不足为范。

    子释看他久久不说话，往胸膛拍拍：“没事，至少你壮得像头牛，又身怀绝技，是前无古人的高手皇帝，这问题尽可以慢慢想，想个三五十年也无妨。”

    长生却因为他这番话陡然勾起别的心思，无端端阵心慌难受。

    自己诚然如他所言，眼向后望去，有足够的信心，三五十年也无妨，可是……

    可是……

    …………

    ——事到如今，长生已经懂得，再如何笃定的人生，也终有其莫测的面。

    什么皇帝啊朝廷啊统统抛却，将怀中温软的身躯紧紧搂住：“子释，你会直陪我的，对不对？”

    “我就在这里陪你啊。”

    长生敏锐的听出他不假思索偷换了概念，愈发心酸，时近乎悲苦，几欲不能自已。不敢重复先前的问题，把他的头贴在胸口：“子释，你记着，我只有你……”

    子释沉默会儿，缓缓道：“不，你还有江山。”

    过了片刻，语调加缓慢：“我才是只有你。”

    长生认真想了想，摇头：“不对。你有我，我有江山。所以，你什么都有。”

    感觉他仿佛笑了：“嗯，是，我什么都有。”

    无比严肃的强调：“那么，子释，你记着，你什么都有。”

    于是，这样个江山属我，美人在怀的夜晚，这样个玉漏深，烛影摇红的夜晚，长生感受到了世间最幸福的苍凉——或者说，最苍凉的幸福。

    因为怀中这个人，生命到达本不可能的高度，也承受了本不可能的重量。现在，他衷心的希望，自己能获得足够的福分与运气，去拥有本不可能的深度，以及，本不可能的容量。

    第〇九八章 引而不发

    永乾八年十月，蜀州将原锦夏西京兰台司藏书呈送顺京，预备填充宫中重修之集贤阁。典籍数量庞大，又孤珍善本，蜀地文墨昌盛，士林强烈要求留下副册。符敖不得已，组织大批人手誊抄翻印。正好集贤阁也只修完主体，干脆分批上路。赶在新皇登基首个国朝诞日之前，送来了第批书。

    同时送来的，是蜀州书肆巨贾尹富文进献给朝廷的大批富文堂印刷出的精品图书，以及额外上贡皇室的若干堪称尹府传家之宝的珍稀古籍，其中包括三百年前代名儒吴宗桥所著《正雅笺注》。此书乃尹氏自流寓蜀州的移民手中偶然购得，因其全书未删节，故秘不敢宣。于今改朝换代，终于重见天日。

    吴宗桥生于咸锡朝末年，适逢战乱，颠沛流离，仅士子出生，并没有机会博取高的功名。此人活着的时候籍没无闻，死后陆续有著作现世。锦夏朝曾刊行他经义注疏二十卷，奠定了吴氏名儒宗师地位。如今这《正雅笺注》出，又是毫无删改的全本，普天下圣门弟子无不欢欣鼓舞。朝中翰林们看过之后，断定此书必属吴宗桥晚年临终著述，比之前期著作，校勘考证加详尽全面，作者阐发宏远深邃，自成体系，独树帜，于圣人之学将有重大开拓。

    永乾八年十二月，钦定吴氏《正雅笺注》列入科举官书名录，由内府刻印刊行，为童生士子学习应考必读参考书之。

    子释拿着尹富文贡上来的伪书直乐：“就知道这事找他干最合适，不用叮嘱，把集注中年代在吴氏之后的内容都抽掉了，真地道。”

    长生接过去翻翻：“这点事，稍微有脑子就该想到——内府刻印不又统统替你补上了？”

    子释抬眼，似笑非笑看着他。

    长生也发觉自己这飞醋吃得毫无必要，微窘，转口：“这些个尹府传家宝，放哪里？”

    “放集贤阁呗。”

    “不留手边看看？都是稀罕物，人家摆明了特地送你……”

    子释心道：总不能说早看过了。走过去仰头亲亲：“整座集贤阁，不都是你送我的么？”

    长生舒坦了，顺势抱住。过会儿，道：“你说我赏他点什么好？”

    “你要我说实话？”子释勾着他脖子眯眼，“你肯要他贡上来的书，已经给足他面子。你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