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全） 作者:阿堵

    在掌心，指尖捏住截绳圈来回捻动。心想：真不知他拿什么做的，这般结实……他就那样去无踪，却把绞索缠上我的脖子……可恨……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太可恨……

    还是要感谢子归，揭开伤疤，让自己不再回避早该面对的问题。子释敛敛心神，坐起来，决定暂时屏蔽部分神经，拿出理智，客观分析下这个天深似天的疮疤。

    封兰关别，很快要满两年。凭他本领，能有什么事情，误到两年毫无音讯？已经来了，却找不到自己？不可能。他既生长銎阳，又具家世背景，这西京城里定有人情关系，去都卫司衙门打听就能查到。何况因为“富文堂”的缘故，“江南李生”名头响得很。别人猜不出来，他却是定能猜出来的。

    所以……这个人，只怕……要么……是忘了，要么……是死了。

    ——不是忘了，就是死了。

    下意识的从案头碟子里拈出颗花生。剥开来，褪去红衣，两粒白白胖胖花生仁托在掌中。瞧瞧这颗：“忘了？”又瞧瞧那颗：“死了？”

    先捏住这颗，放到面前瞅着。

    心下自言自语：“嗯，很有可能啊——患难与共乱世情缘，来得快也来得狠。不过几番朝云暮雨金风玉露，散了也就散了。离了这个环境，还不就跟做了场梦似的？好比两条直线机缘巧合汇聚交叉，之后各自回归自己的轨道……忘了就忘了吧。天要下雨，人要变心，这可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了，从头到尾，他都仁至义尽，你又有什么不甘心不平衡的呢？”

    准备往嘴里送，又停住。

    “可是——”

    记忆的洪流猛然冲破闸门，瞬间扩展成片温暖的海域，托着自己在碧水青天之间起伏。这么久牢牢控制着不敢轻易开启的往事，旦放任，便再也无法收回。那海洋中每朵浪花每滴水珠都投射出他的面孔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的怀抱他的身影……直到把自己彻底消融……

    想起来了，他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说：“我要你永远记得这刻。”

    他削下缕青丝，在耳边承诺：“我会去找你，等着我。”

    …………

    甩甩头，竭尽全力将自己从回忆中拔出来，用理智下结论：这样个顾长生，怎么可能会变心？

    缓缓放回去，捏住另外颗。

    “那么……大概是……死了吧……”这念头刚浮出来，胸口便猛地被砸了下。手抖，两颗花生滚落地上，跌成四瓣。

    子释疼得弓起身子，大口大口喘气。

    理智却没有停止工作，继续转动：“是人就会死。那么人都死了，顾长生凭什么不能死？平白无故冒出来，又莫名其妙不见了——难不成，他才是穿越来的那个？哈！”

    可是……难道……真的……死了么？……

    子释觉得五脏六腑都抽搐起来，整个人瑟缩成团，找不到任何借力之处。

    似乎那个理性的李子释正脸嘲弄怜悯的看着这个脆弱的自己，刀子捅到底：如此简单的事实，你竟然拒绝接受？莫非你倒宁肯他变心了？真没出息，越混越回去了……

    不。不。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了人要叫他生不如死，见了尸要叫他起死回生——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脑子顿时变得清晰，眼前柳暗花明：他没有来找我，我为什么不试着找找他？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哪怕碰碰运气呢？在这西京城里，找找看……

    心情和身体都渐渐放松，“通”声仰面躺倒。伸手在额前擦把，满脑门子冷汗。琢磨起找人的事情，突然想到“碰运气”三个字，心中动，立刻趴到床沿，搜寻摔落地上的花生仁。原来就在床前待着呢。两颗花生摔成四瓣，两片朝上，两片朝下——竟是个半阴半阳不吉不凶的平卦。

    呵……苦笑。这年头，连老天爷也跟人打太极。

    天佑六年四月底，京兆明伦司（相当于后世主管首都精神文明建设及教育的部门）通知新录取的士子前去报到，又鼓励排名靠前的找人推举投考国子监。

    国子监乃锦夏朝国家精英人才储备机构，其师资代表了锦夏当代最高学术水平。每轮通过春试的优秀士子，都可以在士绅名流的引荐下投考。考进去之后，即可得到重点定向的培养，再去参加秋试，自然有把握得。

    只不过再好的初衷，风气坏，难免跟着变质。如今的国子监，已经变成了有权有势有钱者拉关系走后门的沃土。表面上春试成绩好的士子均有机会，其实进去的都是高官富豪之家纨绔子弟。这些有后台有靠山的年轻公子哥儿们，成日下了学聚在块儿，斗鸡走马，惹草拈花，呼啸而来，狂飙而去，几乎成了西京城里大祸害。老百姓暗中流传：“宁撞瘟生，莫招监生。”唯恐避之不及。

    名声坏成这样的国子监，子周自然是不屑去考的。何况还必须有推举者，通常都是官场上或士林中的名人，这点也不具备可操作性。他只好埋头苦学孜孜耕耘，个人默默辛勤努力。

    ——此前，大哥终于同意他参加秋试，兄弟俩击掌为誓，约法三章。

    第：只考这次。考过了，设法留在西京；没考过，从此收心，另谋出路。

    第二：这次，大哥决不参与，全凭自己的本事和运气。

    第三：在事情没有最终明朗之前，务必使用现在的名字和身份。

    “啪！”四只手拍在起，干脆利落。

    子释想：就这样吧，交给老天去决定。看看弟弟，个头冲得几乎跟自己样高了。因为坚持习武，体格匀称健硕，不出几年，必定长成独当面男子汉。子归说得对，应该相信他的本事，相信他的运气。况且——就算考上了，他年龄还不满十六岁，按照惯例，吏部铨选时顶安排到些清闲衙门见习，甚至可能根本不得入选……转念又想，家里有个人在官场上，打听消息大概方便点罢……

    找人的事情，他并没有说给尹富文，而是托了邢掌柜。邢掌柜执掌“富文堂”生意，与官宦世家有往来，传言逸事常能入耳。因此，子释很有策略的请他帮忙，打听原京籍人士中谁知道昔日顾家的下落。只说是故旧世交，过问下，也算全了交情。——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