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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鬼 作者:公子欢喜
擦过他的脸颊,不觉温热亦不觉寒冷。穿过墙上燃着青色鬼火的长廊,空无人的庭院上空是万年不变的沉沉阴云。不见丝毫明朗色彩的冥府深处,端坐着无爱无欲的冥府之主,苍白俊美的脸上几分阴郁几分悲悯。
幽冥殿中总是回荡着忘川中无数怨灵的嚎哭,身带枷锁披头散发的死者空茫地抬起血肉模糊的脸:“大人,我冤枉……”尖啼声在空荡荡的四壁回响。害人或是被害,有罪或是无罪,负心或是痴情……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各有段悠长或是纠葛的故事,虚弱地跪倒在高高的阶前,痛哭流涕。夫杀妻,母食子,兄弟阋墙,情人反目……恨到深处,柄尖刀碗砒霜句不甘。他们起初大都不肯接过孟婆手中的汤碗,待故事说到最后,善则有善果,恶则有恶惩,恩怨两消。往生轮回盘前经过漫长的等待再选次,终是忘怀的,执迷者寥寥。不肯遗忘的就成了孤魂野鬼,四处飘摇着,念念不忘着对错、恩怨或是结果。
空华面目表情地听,殿下的死者絮絮说着他的生平。穷苦出身,恋上富家千金,于是舍了姓名尊严低头入赘。然后仕途得意,平步青云。再然后岳丈过世,半子当家。少年忍气吞声终得扬眉吐气,纳妾、招妓,花天酒地。最后死在妻子的碗莲子羹下。他说他恨,恨疑善妒的妻子,恨专横独霸的岳丈,恨穷二白的家境。不着边际说了许久,却突然忆起早年在街头初见她的第眼,桃红柳绿,红杏闹枝头,春风吹开了她的轿帘,她穿身鹅黄色春衫规规矩矩坐在里头,螓首微低,双耳垂明铛,像极了前日在画上见过的仕女。
他因愤恨而显得狰狞的脸上挣脱出丝笑,落下两行浑浊的泪:“究竟是她毁了我,还是我毁了她?”
他抬起头来,用浑浊的两眼茫然地看着空华,空华漠然地坐在大殿深处,听不知哪殿的阎君道:“之后她就会到这里,她拖欠你条命,自有偿还之道,你拖欠她世情,亦有归还之途。恩怨相抵之时,因果两消。”
这便是爱恨,爱极而有恨,恨极而有欲,欲望到头却不过个爱字。
跪在阶下的人摇着头不断喃喃发问:“是她成就了我,是我毁了她,还是她毁了我?我们到底谁成就了谁,谁又毁了谁?”
桑陌,你我之间呢?谁成就了谁,谁毁了谁?
不动如山的心因为不断回荡在耳际的尖利鬼哭而起了异样。悄悄地把手移到心口,隐隐作痛。不惧怕任何凡间利刃的身躯上,艳鬼用力划下的痕迹始终不见淡去,每每解开衣襟,低头便能看见,鲜红的道细细长长地呈现在那里,刺目得好似随时能沁出血花。用手指用力按住那里,指尖隔着衣衫往里嵌,钝痛慢慢转向尖锐,伤痕被撕裂开,手指触摸到了些湿润黏腻的液体,而疼痛已经蔓延到全身,麻痹住切感官。冥府之主,可以淡漠,可以阴郁,可以悲悯,却不能困惑,不能感伤。
第二十七章
删除第二十六章下,空华自白段,直接接第二十六章上:“冥府之主,可以淡漠,可以阴郁,可以悲悯,却不能困惑,不能感伤。”
阶下又徐徐走来人,穿着惯常得见的普通寿衣,干净宁和,神色从容,看来是寿终正寝。身侧的阎君“哗哗”地翻着生死簿寻他的生平,何时出世、为人如何、因何而故。他不哭不闹,侧过脸含着笑听,间或应答几句,声调亦是不卑不亢,沉稳中透几分儒雅。
空华倾身去看他的脸,他似有感应,大胆地抬起头来看,眼中显出些许疑惑。空华不语,又像他看了几眼,从阎君手中接过生死簿,径直往前翻,翻到那个几乎无人还记得年代,开首便是他在那时的名,果然是他,那世他死得凄惨,往后的平和安乐是对他的补偿。
“你可还记得桑陌?”黑衣的男人轻声相问。
他正侧首听阎君说话,闻言转过脸,眼中依旧疑惑:“那是谁?”
他不记得了。如此漫长的光阴,生死簿上不知添了少笔画,他哪里还能记得从前的爱恨纠葛?
空华又问:“那你还记得楚则明?”
他满脸莫名。
指甲往胸口再抠几分,黏腻的液体顺着手指流淌,面无表情的冥府之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垂头看他:“他灰飞烟灭了,再无来世,再无从前。”
无声的,始终泛着修道者般平和气息的脸上缓缓滑落行泪水,阶下的男子怔怔地看着指尖的湿意,惊骇不已:“我……我是怎么了?”
空华只是看着他,耳畔是阎君万年不变的冷漠宣判:“你今生广结善缘,积下万千功德,赐你来世深厚福泽以作褒奖,你好自为之吧。”
鬼卒应声上前要将他带离,他踉跄走出几步,猛然回头:“楚则明是谁?”已是泪流满面。
“你忘记就忘记了吧。”众人的讶异中,冥府深处万年不动如山的主君第次在听审中途起身离座,青石座上空余朵彼岸花,“有人托我对你道句,对不起。”
“桑陌,我赶回来告诉你件事。”空无人的房间里,在沉睡不醒的桑陌身侧,男人俯身坐下,“你猜我见到了谁?”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是袁梓曦。你念念不忘的梓曦。”
“桑陌,他不记得则明了。可他还是为则明哭了。”
“桑陌,我对他说了,说你对不起他。”
他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不曾有半分颤动,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空华倾身去抱他,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脸颊贴着脸颊:“桑陌,我们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你总是等不及听我把话说完就抛下我。”
许话,未曾出口就失了唯的听众,许许,到无从说起:“从前在冷宫的时候也是这样,这么大的屋子,就我们两个。我克死我的母后,父皇不要我,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们好, 天天说话说到天亮。你说我听,我说你听。很事,则昕都不知道,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因为你说过的,我们是两个人条命。”
彼时初见,朱漆铆钉的巍峨宫门之下,你穿着身死白的孝服凝着脸在我面前,指着自己的衣衫,满脸无谓:“我娘早早去世了,这是穿给我后母看的。”你不知道,已经许久没有人同我说话了,你是唯,寂寞寒凉的广袤宫廷中,我唯的依靠。无所有的日子,什么都渴望,待拥有所有的时候,才发觉,什么都抵不上那段无所有的时光。
“把你从魏王府里抱出来的时候,你浑身都是血,你痛晕过去了,在我怀里喊梓曦的名字。我知道你在愧疚,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路上,我抱着你,害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