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作者:公子欢喜

    得接过帖子道：「我帮你呈进去看看。」

    勖扬君正斜斜靠在榻上，榻上置了只方形的小矮桌，上头搁方棋盘，黑棋白子纵横交错，星罗棋布，是前夜的残局，今日还未破解，怕要成死局。勖扬君手托腮手捻颗棋子，有下没下地轻轻敲着棋面。广袖锦袍，八宝银冠闪耀。额前的刘海垂下，发丝间依稀双半开半阖的眼。

    「主子，东海龙王来邀主子去下棋。」文舒走到他身前道。

    「是么？」他纹丝不动，手里的棋子叩着棋盘发出「笃笃」的清响，半开半阖的眼懒懒看着枰上风云，「倒挺有耐性的。」

    「是。」

    文舒见他不语，知道他又要拒绝，暗中替那龙宫小厮叹口气，想到他的泪眼又于心不忍，又想到勖扬君还没明说不去，便试探着问道：「龙宫几次邀约，足见其诚意，主子可要去走遭？」

    「这样……」「啪——」地声脆响，子落下，风云立变，乾坤扭转。勖扬君直起身来，目光在文舒脸上来回巡梭，「你要我去龙宫？」

    「奴才不敢。」文舒忙躬身道。

    「……」长袖拂过，满盘星子被扫落在地，哗啦的响声中他长身而立，衣衫曳地，银冠入云，略薄的唇快贴上文舒的耳，「好，那就去次。」

    耳根发烫，灼热的气息喷在颊上，浑身都是颤。文舒道：「谢主子恩典。」手里的大红请帖被捏得快皱成团。

    他施施然走出房去，文舒急急跟上，廊上跪倒地天奴。乌龟精化成的小厮喜得又叭嗒叭嗒地抹起眼泪。

    立在云端的天君，银发紫眸，风姿俊朗，傲然如凌驾于万人之巅。

    文舒弯腰拱手道：「恭送天君起驾。」

    他却忽然伸过手来：「上来。」脸色口气依旧是万人之上的高傲模样。

    文舒讶异地看着伸向自己的手，他今天哪儿来这么好的兴致？

    「上来。」勖扬君又重复遍，眉头皱起来，语气也恶劣了许，「聋了吗？」

    惴惴地牵起他的衣袖，双脚踩上云端，文舒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表情，他似早有察觉，旋即转身，只留个笔直的背影。银色泛着紫光的发丝落在手背上，痒痒的，似方才喷在耳际的气息，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能压下周身涌起的那股不自在。

    凡人不会腾云驾雾，找僊宫中的天奴们学了许久，跌身青紫也没招来半朵祥云。勖扬君勾着嘴角嘲弄他：「凡人就要守凡人的本分。」

    自六岁那年进天崇宫，不知不觉千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在指间滑过，步出宫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二太子澜渊曾带着文舒御过祥云，都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飞出不远就被勖扬君追了回来，如今只记得宫门前的万阶登僊梯，绵延曲折，如白色巨龙盘踞于山头。

    文舒在空中往下看，云气漫漫，片翻滚涌动的苍白雾气。犹不死心，睁大了眼睛想要从那些翻滚的缝隙间看到些什么，云下的凡尘俗世闪而过，快得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抓不住。失望也似流走的云烟，淡淡地在心头飘过，脸上不敢露出分毫。

    「拿着。」

    空着的左手里忽然塞进来样事物，是只玉瓶，触手微热，也不知道他握了久，瓶身上还留有余温，掌心阵火烫。

    「断玉膏。」紫衣的天君背对着他，天风过耳，衣袂飘飘，把冷硬的声音也吹柔了几分。

    是天界中的疗伤圣品，文舒认得，涂上后，即使断骨也能再生的。视线落到自己牵着他的衣袖的手上，袖口边绣的是忍冬纹，紫衣银线，繁复而华丽：「谢主子恩典。」

    前几天还用得着，现在伤都好了。

    勖扬君看不见文舒微微翘起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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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宫中早已备下了宴席，猪鼻鹿角的老龙王大笑着来迎：「勖扬天君大驾，使我龙宫蓬荜生辉。」

    勖扬君摆手说：「不客气。」

    就听门外阵环佩叮当，裙摆微动，香气暗浮，众蚌女簇拥出个明眸皓齿的美人。老龙王忙道：「这是小女潋滟。」

    潋滟公主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拜礼：「潋滟见过天君。」美目盈盈，波光流转，芙蓉面上飞起两抹红霞，艳过身上那条石榴裙。

    在勖扬君身后的文舒暗暗地想，怪道那个阅人无数的二太子澜渊也要在自己面前夸她：「天界里要说东海老龙王家的女儿难看，那就真的连嫦娥都没法看了。」

    顷刻间，舞起席开，人身鱼尾的鲛女合着调子唱起婉转的歌谣，歌声清越，低处似是月下泓幽水，脉脉含情不语，高处如箭指九重云霄，似能裂天。

    潋滟公主执着酒杯来劝酒：「天君尊贵非凡，潋滟久仰大名，今日见，终于得偿心愿。请天君务必喝下这杯。」

    又亲手来为勖扬君夹菜：「天君来尝尝这道菜，潋滟愚笨，不知合不合天君的口味……」

    须臾又红着脸坐到勖扬君身边，絮絮地来和他说话：「听说勖扬天君棋艺独步天界……」

    「潋滟前两日画了幅画，要请天君指点二……」

    「潋滟前两日新学了首曲子，还没练熟，天君千万别笑话……」

    娇声软语，派小女儿家的怀春心思。见勖扬君仍是疏离沉默的神色，低下头来咬下唇，抬起脸时又是兴高采烈的，放在桌下的双手把块帕子绞得死紧。

    文舒在勖扬君身侧，诸事务都让潋滟公主和龙宫的奴仆们抢去做了，众人围着勖扬君团团转，他就渐渐被挤到了旁。他也乐得清闲，环顾四周，细细打量着龙宫里的摆设，壁上嵌周夜明珠，映得海底亮晃晃仿佛人家白昼，珊瑚摆件翡翠瓶，堂上面硕大的屏风上画着碧海云天，潜龙出海。

    神思游转，突然想起那只性子急得如火团的炙鸟，和那句好象受了天大委屈的「文舒啊，我又被老头子关起来了」。居然这时候才想起来。

    堂上仆从如云，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文舒往人群集中处看眼，那人正与龙王客套，潋滟公主的身影正挡住这里。便大起胆子，悄悄跟着班小厮起退了出去。

    找人问声：「天君想问，赤炎皇子现下如何？」

    立马有人将他领了过去。还没进门里头就飞出只茶碗，险险就打中了脸。

    「你就这么待我？」文舒在门边笑。

    屋里的人闻言回过身来，赤发红衣，左耳边杯口大小只金环晃晃：「文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