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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 作者:梦溪石
“皇阿玛……”
康熙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自嘲笑:“朕是老了,可还没糊涂,这么年打压这个,打压那个,愣是没有透露半点风声,不是为了故作玄虚,而是害怕重蹈了废太子的覆辙。”
他眼中流露出点苍凉,如风中之烛,将灭未灭,让胤禩几乎不忍去看。
这位帝王,他的父亲,少年登基,面临无数困境,从懵懂幼童到英明帝王,几乎做遍了历史上许君主想做的事情,甚至连他们未做的,也并做了,到如今,威加于四海,纵然不是后无来者,也算前无古人了。
只是就算万圣之尊,也总有油尽灯枯的天。
“朕只盼你,善待兄弟,凡事戒急用忍,顾全大局,莫要因小失大,意气用事。”康熙说罢,急急地喘了口气,已是无以为继。
“皇阿玛!”胤禛帮他顺气,眼眶通红,语调哽咽。“皇阿玛放心,儿臣自当谨遵教诲。”
康熙几不可见地点头,又道:“去把外面的人都喊进来。”
“嗻。”
胤禩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老爷子的话上,此时起来,才发现腿都酸麻了,差点踉跄了下,又伸手往脸上抹去,只抹得满手冰凉湿滑,这才晓得自己竟是流泪而不自知。
他本以为自己看透了这天家父子之情,先前还曾担忧过待到老爷子驾崩之时,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哭得出来,到此刻才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直都对康熙抱着份孺慕之情,只是这份感情埋藏得太深,又曾被伤得太重,以致于再也不敢轻易表现出来。
外头早有不少人候着,王公大臣,宗室诸王,跪了地,只是没有老爷子的旨意,谁也不敢擅闯,心中已忍不住暗自胡乱揣测猜想。
诸人见胤禩出来,都纷纷抬起头,便见胤禩泪痕未干,声音也有些嘶哑。
“皇上有旨,宣诸王贝勒大臣觐见。”
众人忙起身,也不敢揉弄酸痛的膝盖,按照品级鱼贯入内。
见人进来,康熙只是抬了抬眼皮,嘴里吐出句话。
“衡臣,你来念。”
张廷玉起身应是,顶着所有人灼灼的目光走至案前,拿起先前拟好的遗诏。
这诏书,本应是满、蒙、汉文各有份,但时间仓促,连康熙也没想到自己会骤然之间旧疾复发,便只来得及让张廷玉准备汉文遗诏。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这遗诏是他在康熙的授意下亲手拟就的,念起来自然得心应手,虽然前面的都是些感慨之辞,但事关重大,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甚至还恨不得自己长双耳朵,好记住张廷玉说的每个字。
“……太祖皇帝之子礼亲王王之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张廷玉念完,目光扫过众人或惊疑、或怔愣、或愤怒的神色,跪倒在地,将阖上的诏书双手举过头顶。
所有人犹未从遗诏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却听得雍亲王声惊呼。
“皇阿玛!”
不知何时,康熙已经闭上双眼,再也醒不过来。
代帝王,就此长眠。
胤禛心头惨然,他曾想过皇位会落在自己头上,可真到身临其境,却是悲伤于窃喜。
他们这位父亲,也许太过疑,也许曾猜忌过每个儿子,可谁又能说,他不是战战兢兢地在为这个王朝,为这个天下而谋划呢?
他也腹诽过,帝王年纪大了,所以糊涂了,才会宠爱十四,让他的风头无以复加。
却没料到,其实老爷子比谁都要清醒和明白,到头来,最看不透的,反倒是自己。
“皇阿玛……”胤禛哭倒在榻前,抓着康熙的手,不能自已。
众人醒过神来,也开始哭声片。
胤禩闭了闭眼,起身扶住胤禛。
他虽也难过,但此刻却还不是可以放声大哭的时候。
“先皇宾天,还请皇上节哀,方能主持大局。”
佟国维与张廷玉也忙上前,左右要扶着胤禛上座。
却在此时,外头传来阵吵嚷,胤禛皱了眉,冷声道:“谁敢在外头喧哗!”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名侍卫,胤禩认得他是隆科身边的人。
来人气喘吁吁,脚步匆忙仓促。
“报,十四阿哥……大将军王进了京,正在宫门口,与侍卫发生冲突,提督大人不敢硬拦,特命小的前来请示!”
胤禛脸色沉。
他尚来不及反应,旁忍耐许久的胤禟已经按捺不住跳了起来。
“我等尚有疑问,这遗诏究竟是真是假!”
、卷三 147烽火燃 成 败
十四阿哥胤祯以贝勒之身敕封大将军王,本身就是桩超越身份的荣宠,即便这几年十四得了不少宗室大臣的支持,康熙不仅未曾出声反对,甚至让十四掌兵出征,领数十万兵马,任抚远大将军。
这切,满朝上下无不将其看作康熙对十四的眷爱,包括胤禟在内,他自大阿哥倒台之后,便满心筹划帮忙十四谋取储君之位,从未想过皇位会落入他人之手的可能。
方才遗诏的内容,对胤禟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惊愕过后,是愤怒和不甘。
原本他还存着丝理智,按捺住暴跳而起的冲动,只是当外头传来十四在宫门与侍卫被拦住的消息时,他又想起这里跪着的皇室宗亲,还有大半是原先支持十四的,不由重燃起丝希望,借机发难。
满室寂静之中,只听见胤禟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遗诏起草时,我等都不在场,张廷玉宣诏,皇阿玛已经不省人事,焉知不是受人胁迫,才有这里头的内容?”
旁的胤俄见势不妙,忙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先将胤禟拽下来,可仍是迟了步,这番话出,胤禟与新皇之间,必无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