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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97

      活受罪 作者:鱼香肉丝

    在他身边躺下来,想挨近他,又怕吵著他睡觉,最後胎儿般蜷缩在他身旁,面上仍是麻木的,身上却像打摆子样抖得厉害。    沈凉生是上午睡下的,醒来时已是後半夜,他迷迷糊糊地往旁边摸了摸,却没摸到人。有瞬他以为自己还是被关著,跟秦敬的重逢不过是场梦,心里片冰凉,缓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真在家里,是真的回家了。他先头以为秦敬不在身边儿是起夜去了厕所,等了会儿没见人回来,才觉著有些不对,摸黑下地走到外屋,借著窗户漏进来的点月光,看到屋角蜷著个黑影──秦敬像畏光的鬼样躲在旮旯里,连个板凳都不晓得坐,就那麽蜷在那儿,头埋在膝盖中哀哀地呜咽,因著怕吵醒沈凉生也不敢弄出声响,不走近都听不出来他在哭── 可沈凉生这辈子都没听过比这惨的哭声。    沈凉生急急走近他,因著没开灯,几步路都走得跌跌撞撞,终於到了跟前,想伸手抱住秦敬把他拖起来,秦敬却不肯让他碰,个劲儿地往旮旯里缩,直到被沈凉生抓死了,才终於压抑不住地,像动物濒死的哀鸣样哭著道了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他觉著他拖累了他辈子──少年,少事,少悔恨,全股脑儿地涌到了脑顶,要把人活活溺死──他恨不得把身上的肉片片削下来赔给他,可把命赔给他也不够,他是真後悔,後悔老天爷怎麽就让他遇见自己……他後悔同他遇见。“你怎麽能这麽说!”静夜里吼声听起来格外骇人,秦敬吓得激灵,泪倒是止住了──那麽年,俩人不是没为针头线脑的小事儿拌过嘴,可还真没动气吵过大架,秦敬从没听过沈凉生这麽跟自己喊,时呆傻地看著他,头发蓬乱著,满脸又是鼻涕又是泪,五十岁的人了,却像个五岁的孩子般狼狈,手下意哆嗦著去拽沈凉生的衣角。“你别这麽说……”沈凉生垮著肩蹲在他身前,也很显得老态,双手握过他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拍了两下,轻声叹了口气,跟向小孩儿讲道理样同他絮叨,话意却也有些颠三倒四,“你不能这麽说……我岁数大了,经不住你这麽说……往後都别这麽说了。”            二十七那是场席卷了全中国的浩劫,足足持续了十年。後来整个教育界都被牵扯进去,秦敬虽只是个在普通小学挂个名的副校长,没两年就要退了,却也得没完没了地挨斗。市里斗,区里斗,学校里也斗,但好在市里区里的公开批斗月就那麽两回,人在学校里被斗,境况总要好些。学校小,学生都是附近的孩子,出了校门儿,大家全是邻里街坊,不管平时为了什麽家长里短的事儿闹过矛盾,这当口却不会真的落井下石,回家关起门来,大要嘱咐自家孩子句“可不许动手打老丄师”。不过学校停课,孩子们没了管束,到底是野了。不见得真有什麽坏心眼儿,只是小孩儿本来就皮,又被大环境煽动著,帮半大小子成天块儿瞎闹。秦敬出门走在路上,没少被他们起哄架秧子,家里後窗的玻璃也没少被他们用石头子伺候,打破了就没再装,凑合用纸糊了几层。    这日下午学校和厂子里都没有批斗会,秦敬在家写检讨材料,沈凉生就坐在旁边儿看著他写──因著有人保,他後来倒是没被再找什麽大丄麻烦,可算不幸中的大幸。所谓的“认罪书”秦敬已经写得很熟了,来来回回不就那麽几句话,头写著,头还能分神跟沈凉生随意聊聊闲天。正是八月仲暑,沈凉生拿了把破了口的蒲扇帮他打风,过了会儿又伸长手胡噜他的头。秦敬跟很老丄师样被剃了阴阳头,半边儿有头发,半边儿却是秃瓢,最近长回来点,毛茸茸的扎手。“我看你是摸上瘾了吧?”秦敬边写材料边跟他玩笑,面上并不见什麽失意落魄的神情──他这人沈凉生也知道,要说有什麽毛病,就是做人太过乐观了些,遇事儿总先往好里想,说好听的叫心眼儿好,说不好听的就是没心没肺。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凉生也懒得去扳他这个毛病,且现下这光景,他能乐观点也是好事。实际秦敬是真想开了,只要自己身边儿这个人平安就千好万好,国家这样就这样吧,自己挨斗也没什麽大不了──大夏天的,头剃半儿还凉快呢。哪怕是写认罪书时他也不觉得委屈。不觉得自己真教书教错了,便不肯觉得委屈。    写著写著,秦敬突似听见雨声。其实并非是真下了雨,不过是又有小孩儿往後窗扔东西──或许被家里大人骂过了,他们不敢扔砖头石子,便改扔没什麽破坏性的土疙瘩,打到窗纸上就摔散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些像是落了场雨。秦敬并不生气,只觉得到底是小孩儿,想捣乱又没胆子,哪儿能真跟他们置气。沈凉生听著动静,撂下蒲扇起身,想出门看看──他面相本就生得严肃,岁数大了也仍不怎麽爱笑,於是看著就凶,附近的小孩儿少有些怕他,每每见著他出门,板著脸往那儿,就吆五喝六地哄而散,转去祸害下家。“你别去了,六十岁的人了,跟小孩儿较什麽劲。”秦敬撂下笔,笑呵呵地说了他句,见沈凉生真依言坐回去,便也提起笔继续写。下午三时的阳光照进窗户,落在斑驳的旧书桌上。这桌子还是打在西小垫的公寓里住著时就用过的,搬家时块儿运了过来,因著不是古董,抄家时倒幸免遇难。秦敬在这张桌子上改了十几年的作业,备了十几年的课,却没想到末了儿会有天在这桌上写检讨材料──少老丄师跟他样教书教到满头花白,不过都是这麽个下场。秦敬想得开,小半是因为问心无愧,大半还是因为有沈凉生在──只要身边儿还有这个人在,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可毕竟很人是想不开的,认罪书写著写著,就上了吊投了河──“六代繁华三日散,杯心血字七行”,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在真实的阳光与不真实的雨声中,秦敬笔笔把检讨材料写完,放下笔,望向沈凉生笑著问了句:“晚上咱们吃什麽?要不还熬点儿粥喝?”    九七六年月八日,周恩来总理逝世,没能够等到看文革结束,中国复兴的光景。四人帮竭力压制著悼念活动,老百姓却不管那套。家里没布票了,秦敬买不了黑布,便把件黑褂子绞了,做了两个黑箍,两人块儿戴在了胳膊上。他们会念著他的好,念辈子──当面致谢再不可能,但人都没了,总得为他戴个黑箍,哪怕为了这事儿再怎麽被批也认了。同年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大地震,华北少都受到了波及,京津也受灾不小。那夜沈凉生和秦敬睡到半猛地惊醒,只觉天摇地动──先是平著摇,然後上下颠,东西哗啦哗啦地往下掉,轻的家具已经倒了地。他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