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寒雨晚来风 作者:都灵

    也不紧张了。今晚申江戏院里和往常样，座无虚席。在右手的第个包厢里，傅翊君看到了刚才那个男人，那人同时也认出了他，冲着他挑起嘴角笑了笑。傅翊君没有由来地心里颤，急忙收回目光，幸而这出《战蒲关》他已经演了很次，词儿早就滚瓜烂熟，才不至于出纰漏。

    突然剧场里的灯全部熄灭，紧接着便是两声枪响。几秒钟后，所有人几乎同时醒悟过来，尖叫声不绝于耳。等灯光重新亮起，台上台下已乱成团，傅翊君趁机连忙回到属于自己的化妆间。

    脱下行头，刚刚卸掉脸上的油彩，小师弟又过来敲门，说巡捕房的人来了，让所有人都留在原地。傅翊君坐进椅子，长长出了口气，刚才那么乱，薛大哥应该已经安全离开了。今天中午，薛明骅提出让他帮忙把枪带进戏院的时候，傅翊君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别说这些日子里，薛明骅给了他那么照顾，单是冲着铲除汉奸那点，他都没法拒绝。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期间还夹杂着大声的呵斥。傅翊君起身，穿好长衫，叠起行头放进箱子。猛然间，房门被人大力推开，素日里向来淡定冷静的薛明骅此时显得惊慌失措：“翊君，你知不知道这里还没有别的出口？前门和侧门都让那家伙的保镖给堵了。”

    傅翊君难免也有些慌神：“舞台侧出去有个小门，直通外面的弄堂，那是看戏园子的人每天倒马桶的，平时几乎没有人用。但是，你带着枪，大概从那里也出不去。”

    薛明骅抹把额头的冷汗：“碰碰运气吧，怎么都比坐以待毙强。”

    说完他正要出去，被傅翊君把拉住：“你还是先把枪藏我这里，发生枪案的时候，我正在台上，他们不会怀疑到我。”

    薛明骅犹豫半天，那边嘈杂声已经愈来愈近，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把手枪又藏进箱子，而后匆匆离去。

    三、傅翊君刚刚合上箱盖，在上面堆上道具，那些人便到了隔壁几个师弟合用的化妆间。听着那些翻箱倒柜的声音，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照这样的搜查方式，很难侥幸过关，旦被搜出手枪，不仅自己完蛋，还会连累整个戏班子。想到这里，他又急忙打开箱子，取出手枪放进裤兜，悄悄打开房门。

    要躲过巡捕房的人，顺利从那个小门出去，就得绕圈才能到舞台另侧。傅翊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只顾往前走。才走了几步，身后便有人用他听不懂的外国话喊了声，他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刚到转弯处，慌乱间和个人撞了个满怀，险些跌倒，裤兜里的手枪不知怎么就滑了出来，正掉在那人脚下，两人的脸色同时变得煞白。

    当着巡捕的面现了凶器，真是应了中国人那句老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面对着几名围过来的红头阿三，高锦杰率先反应过来，抓起傅翊君的手，打算和他起从离他们最近的侧门冲出去，结果傅翊君反握住了他：“跟我来。”

    怎么说傅翊君也在这里唱了小半年戏，对这儿的环境自是熟悉不过，他拉着高锦杰绕过舞台，跑过段石子小路，准确找到那个小门的位置，冲了出去，融入茫茫夜色当中。

    两人冲出剧场就往东跑，跑过几个路口，还没摆脱身后那些固执的印度巡捕，养尊处优的高家二少爷已有些体力不支了。傅翊君见状，领着他拐进条深巷，撩起长衫的下摆往上攀，轻快地翻上弄堂底那家的二楼晾台，然后伸手利索地把高锦杰给拽了上去，躲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为了不让巡捕房的人发现，他们只能紧紧贴靠在晾台角，大气也不敢出下。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阵杂沓的脚步声从下面跑过，逐渐远去，直至消失。高锦杰松了口气，方发觉自己直把对方紧紧压在身下，他连忙直起身：“真惊险，总算摆脱那些红头阿三了，谢谢你。”

    傅翊君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小声道：“谢什么，是我连累了你。”

    “是薛明骅连累了咱们，那家伙，什么时候变成缩头乌龟了，敢做不敢当。”高锦杰说话间来在晾台边，四下看看，确认安全无虞后，便先跳了下去，随即傅翊君也轻盈地落在地面上：“薛大哥这样做又不是为了他自个儿。”

    高锦杰冷哼了声，不再说话，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七拐八拐的，两人出了弄堂，又往北走了段，来到圣三堂前的草坪。这里远离繁华街市，周围片寂静，只有不远处的黄浦江上时不时传来两声汽笛声。

    高锦杰抬头看看教堂在夜色中隐约可见的尖顶，彻底安下心来，点起支烟，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起对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纤瘦少年，褪去了脸上的浓墨重彩和身上的华丽行头，少年浑身上下透着种干净清雅的气息，许是穿着长衫的缘故，他身上还带着点淡淡的书卷气，五官是生得漂亮精致，且身型修长，也难怪薛明骅会被他迷住。

    “我叫高锦杰，你叫什么名字？”

    “傅翊君。”少年整了整身上的长衫。

    “水牌上写的傅小君是你什么人？”

    “那也是我，师傅说，‘翊’字难写又难认，红不了，成不了角儿。”

    高锦杰实在有些好奇：“是哪个‘翊’字？”

    傅翊君拉起高锦杰的手，在他手心里笔划写出那个字，随着手指的移动，种痒痒酥酥的感觉，从高锦杰手心直传递到心底。

    写完字，傅翊君突然想到什么：“你说巡捕房的人会不会已经记下了我们的相貌？”

    高锦杰笃定地摇摇头，把烟头准确地扔进路边的垃圾箱：“你能分清那些大胡子包头巾的印度人吗？同样，这些外国人看我们也都是个模样，等睡觉起来是忘得干二净。你住哪里，先送你回家。”

    “八仙桥。我们整个戏班子都住那儿。”

    敲开教堂的门房，高锦杰口流利的英语打消了守夜人的疑虑，借了那里的电话，叫了车行的汽车。这次汽车来得倒快，上车后，高锦杰吩咐司机先去八仙桥。兴许是车厢里空间太狭小，而高锦杰挨得又太近，傅翊君显得有些拘束，稍稍往旁挪了挪。还好，这里离八仙桥不算太远，十几分钟后汽车便停在个逼仄的弄堂口。

    傅翊君下了汽车，礼数周到地跟高锦杰道了谢，正要转身离开，高锦杰叫住了他：“那个，你明晚还唱吗？”

    傅翊君点点头，那双眼睛即使是在昏暗的路灯下，也显得分外明亮。

    “那我明晚还去给你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