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作者:鼎鼎当当

    暮色中，声息寂灭。

    狄阿鸟挽过马缰，将身后汤汤逝去的湟水望眼，再回过头来，那白山黑水的笑声，依然在耳边回旋，好像推选自己做瓦里格的烦嚣，好像阿爸曾牵着自己在昔日的街道上走过，好像仍在和同窗们起在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好像曾经的暮色降临时，自己坐在故宅的门槛上想象自己将来的生活，好像自己还在和群伙伴在雪地里斗马摔跤，好像位位先生教导自己时的嬉笑怒骂，但这切切，都永远留在了昨日，他知道，自己少年的时代已经去不回。

    种沁入骨髓的深沉随之而来，他不自觉吟哦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诚不期我。”

    此次回来，他没有dǎ suàn 先回渔阳，而是想先到云州，幽州去看看，战争将至，虽然是不想大规模出兵，但战争从来都是只恶狗，解开铁链，再不能收回，这等灭国之战，他也不知道到时会打大，打久。在出征之前，他极想趁此机会了解寻常bǎi xìng 的生活状况，询问他们对战争的态度。

    接下来，他dǎ suàn 去看看自己修建在湟中的广武仓有没有蚁啃鼠咬留下的黑洞，然后去北平原，看看那儿是不是表面繁华，税收数额有没有造假；虽然政阁、商阁、内府司、国府司对各地的府库、粮仓均有上报，但自己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起码要亲自查检二，做到心里有数。

    三年前东夏铸币，两年前成立国立钱庄，东夏的币值几何，钱庄运转情况，也都是国家的根本。

    最后，自己要到黄埔讲学，讲尊王攘夷，讲东夏立国离不开朝廷的扶持，讲自己有义务随朝廷攻打陈国，从而为战争造势。再接下来，他想隐匿身份，去趟备州，阿师田晏风老先生，屈指算竟已七十好几矣，jiàn miàn 还是在去年，悄悄潜入备州见的面，拉着自己的手不让走。此去，他仍可以作为智囊之，给自己些意见参考，回来后，自己应该和自己的风月阿师长谈。

    他在黑夜里思考，马蹄自己踯躅。同行的人眼看天色不早，却劝他说：“大王莫要再迟疑。再不赶路，进不得城镇了呀。”

    他没有dǎ suàn 住进城镇，就说：“走到哪算哪，既然在咱们的土地上，随处都可借宿。”

    就这样，他们信马由缰，天黑下去又个时辰，才走近片聚居地。

    东夏为维护各族平衡，尽量尊重游牧的习俗，仍保留部分军队编制的bǎi xìng ，让他们以编为单位，或进行游牧，或已半定居，或者为矿山劳作，或者仍未huī fù 自由之身，为勾栏人氏，均要由军府安排相应的营地，被称为军乡，又称为旗旅，设编领，军录，箭长三到五名。

    但大数地方都设了县，县下设乡录，给修公所三间，设录事名，督事名，乡老三到十名，马丞名，录事掌管籍贯，督事责耕作游牧，乡老参政，马丞训练青壮，缉捕盗贼，乡老以名望正直之人充任，马丞则以军队里退下来的五级以上爵充当。

    督事待遇最高，俸禄为八十石；录事享受低级参士待遇，俸禄为五十石，马丞与军队中编领平级，俸禄为六十石；乡老受推举产生，兼任箭长，不领俸禄，有事坐议，无事可不去。

    也jiù shì 说，东夏行政单位最小为箭。

    这单位之下，往往为族别，十几户亲族，旧识，但每乡各箭却什么族都有，借以形成小聚居，大杂居的bǎi xìng 格局。

    而甚高爵不让落籍在乡，要么落籍到县城，要么落籍到州城，他们有某块草场或耕地若干年的使用权，出租草场、耕地给些有余力放牧、耕作的bǎi xìng ，或者出租给县里，自己也自主经营部分，军府代为安排勾栏人氏服役，旦农忙缺人，也可向地方要人，支付相应的酬劳。

    他们行来到的地方是处乡录。

    狄阿鸟不许众人泄露身份，径直来到户人家，敲门投宿。

    这家人开了门，听他们要投宿，回头看看自己笆篱围成的小院和只手数得来的房屋数，顿时犯了难，五十岁的大爹听他们说是去高显公干的，二话不说，边让家里人招呼，边披上衣裳去寻箭长。

    狄阿鸟到他们家里坐上，给了些钱，要他们弄些茶水和吃的，就与他们家坐陪的二十出头后生交谈上了。

    问了下，他们户七口人。母亲五十出头就已经有点糊涂，早早在后院睡下，除了父母，家有三男女孙，分有七十亩地，有男在柳城当兵，是长设兵，因为已是八级以上爵，又任了编领，朝廷给予俸禄和住处，就把媳妇、儿子接去了柳城，家里长女已经出嫁，地却留在了家里，该后生是老二，县里要劳役，老三去干活去了。问起收成和生活，后生表示去年收成不错，买了官府选好的种子，平均亩地竟收了270斤粗细粮，共收粮19000斤上下，交粮时每亩地评产180斤，亩地交6斤细粮，交了420细斤，家里卖了足足万五千斤，得钱15贯，除去家人买种子，修农具，穿衣吃茶改善生活之外，净shōu rù 在十贯左右。

    东夏的铜钱比价较高，相当于十二、三两银子。

    后生说，现在家人愁的是七十亩地种得太累，加上去年的积蓄，大爹想再买头牛，也想给他娶媳妇。

    狄阿鸟问了下牛的市价，才知道牛竟然价值五十两以上，上好大架子耕牛要八十两左右，不少人靠租牛致富。

    他自以为畜牧、农耕立国，却没想到牛的价格竟是五十两银以上，而据他所知，在东夏普通马匹的价格也没超过四十两，自己控制马匹走私，与朝廷集中贸易，出手的价格是三倍，也不过百二十两上下，便是这百二十两上下，给靖康马市冲击极大，将他们本国的马匹价格拉到百两不到。

    但是这种情况也能理解，马匹耕地不如牛，耕地数量的激增，造成牛价高涨，牛又不是羊，窝下几个，短时间内难以繁衍。

    难不成自己要边卖马，边高价买牛？

    他沉思了片刻，说：“高显那边，还有草原北面过来的牛呢？官府不知道去草原上收牛吗？”

    后生说：“个文参给官府提过，县里还组织人手，让军府派着人起去北方，可那些牛是生牛，不听使唤，还伤人哩。谁买呢。只能吃肉。”他说：“没牛。七十亩地可把俺爷几个给累死了。现在呢，俺娘糊涂了，俺姐出嫁了，没牛明年能荒十亩地。唉。要俺说，还是先娶媳妇。媳妇来了还能干活。”

    狄阿鸟点了点头。

    他已经记住了。

    zhè gè 问题不是小问题，天大的问题，旦战争爆发，没有牛，男丁怎么解放出来去打仗？

    正想着，三十来岁的箭长已经被找来了。

    他大着嗓门在外面跟大爹说话：“又讲买牛的事儿，买不到呀。买得到，咱们凑钱也买。钱是小事，乡里开会了，说县里立了官办钱庄，借贷只需厘死息，钱不够，咱都能找官府借贷，关键是买不上牛。我看你还是把钱存去钱庄去，给二子娶亲用，二十好几了，不能不成亲呀。”接着又问：“那客呢。几个人，给我看看，我带到各家去……还有，我再给你说，你们家也做好zhǔn bèi ，快春耕了，到时候别忘了起去抢水，马丞大人向着咱们呢，咱们是他的老部下了，他说了让上游按方放水，到时上游不肯，咱就给他干。咱们当年跟着大王打过仗，到时打不过他们些皮帽子，没水不说，能丢死人。”

    狄阿鸟又个激灵：“难道水也跟牛样么，湟西虽然没有高显雨，但是不该缺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