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作者:鼎鼎当当

    谢先令、史文清申时还要去阁衙点值，这项晨聚昏散，外出挂牌的点值制度还是史文清力主推行，中午吃完饭，二人执意要走，就先去了。

    赵过陪着狄阿鸟，却得让家人跑去将衙挂牌告知，而狄阿孝从定夏二州被召回，无须点值，至于郭嘉，现在是中书祭酒兼黄埔助祭，中书祭酒相当于中书令或中书舍人，跟在狄阿鸟身边的时候也算上班，就陪同着仨xiōng dì 议论。

    他们遣走起居参，叫上狄阿田，边饮酒，边等着歌舞。

    歌舞不是必须出场，不过狄阿田有心炫耀，吊足他们胃口，就击掌让出，几个衣裳裁成昆虫节枝的侍女就登场了，本来小臂袖子节，肘臂节，脖颈节，胸腰节，大腿节，小腿节的衣裳就够滑稽的，跳得又像扯线木偶样晃nǎo dài ，动胳膊，笑得狄阿孝和郭嘉喷了口又口的酒雾。

    狄阿鸟却很自在，边观看，边让狄阿田解说，不时盯着狄阿田弯弯的眼睛，有变圆趋势的脸蛋说：“阿田。得知道惜福啦，别老养尊处优的。再胖下去成了小胖丫，到时候阿过不爱你了。”

    狄阿田嘴里轻视，却立刻闭嘴少吃很东西。

    她扎着皮壳牛角髻，穿了件自己裁的半个瓢虫样的圆领衣裳，衣裳上面绣着好些个金黄橘团团，下身是放下来的滚绒千褶细喇叭裙，漂亮是漂亮，总让人感到妖异，不像人间存在的凡人，人笑眯眯地坐狄阿鸟身边讲解舞蹈，不时蔑视其它几人番，说：“跟这些俗人在起，妹儿浑身不自在。阿哥呀，你要想治理好你的天下，得采纳阿妹的意见，穿件阿妹设计的衣裳，jiù shì 你说的那样，打破常理，让人不那么循规蹈矩。别人看，就流行了，流行了呢，这万金的龙骨就暴露在太阳底下……”

    听着、听着，狄阿鸟给噎着了，打断说：“万金的龙骨？万金的龙骨是什么？孤的骨头？”

    狄阿孝凑过来听，就揩了揩脑门的汗，凑郭嘉身边说：“你听说过万金的龙骨么？”

    狄阿田白了他眼，挥动胳膊给了个揍人的姿势：“万金的龙骨没听说过，千金的马骨听说过吧？”

    她jì xù 热情：“可以给你挑几套，huí qù 给你的女人们穿。”

    狄阿鸟愕然，连忙制止说：“你先等等，这千金的马骨和万金的龙骨，和孤有什么关系？”

    狄阿田解释说：“千金买马骨的意思，妹儿夸张了下，变成了万金买龙骨。阿哥知道这意思就行了？”

    狄阿鸟还是不明白，郁闷地问：“孤穿你的衣裳给你万金，求着买你衣裳，谁问孤就说万金买的，东夏人看，好呀，你顺势就去卖衣裳去了？是不是这意思？”

    狄阿田也郁闷了，眼睛瞄上空看着，手指扶着下巴，困惑地说：“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她看，赵过替她着急，欲言欲止，就迁怒说：“你个土疙瘩，你想替我说，你说就能说明白么？”

    狄阿鸟隐隐约约扑捉到丝明悟，要求说：“就让他说，就让他说，也许这屋里就他个人明白呢，毕竟那是你相公，他才是最懂你的。”

    狄阿田同意了，说：“好。说吧。”

    赵过笑吞吞地道：“阿田看起来游手好闲，其实也关心国家大事，她是说，我是这么认为的，说错了，你们也别笑我笨。她是说呀，东夏应该鼓励天才，鼓励他们的成就，阿鸟你穿上这种很怪但是还好看的衣裳，jiù shì 在……在说，看到了吧，大王都看好天才，天才虽然很怪，却是可以被接受。”

    狄阿田“咦”了声，表情诧异。

    狄阿鸟转过来问她“|是不是这意思？”

    狄阿田连连点头，连声说：“是这意思，jiù shì 这意思。”她笑成朵花，乐盈盈地说：“阿师没白娶你，没白训练你。”

    狄阿鸟沉吟上了，嘴里不停地嚼着东西，筷子却停留在半空中，直到狄阿孝笑个人仰马翻，震耳发聩，这才收回心思，肯定地说：“对。”

    他轻轻给众人说：“孤听农牧司的人说过件事，有个人种地呀，与别人不样，人家使劲地撒种子，他行行地撒种子，县里的都农令好心劝他，他还不听，口出狂言，说都农令是摆设，不懂种地，吐了都农令口痰，结果被抓起来，被关了俩仨月吧。结果收庄稼的时候，他比别人收得都好，周围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呀，就说他吸人家的地气，联名要求县里再把他关起来……县里只好又把他抓起来。后来他女人跑到渔阳喊冤，年半载之后，农牧司的人给试试，哎，神了，按他的种法，产量真高了不少。当时农牧司的人就很jī dòng 呀，大张旗鼓地宣传，派公车去接他，才知道他又冤又气，在劳役处生了病，已经给病死了，可惜呀。所以阿田这么说，孤穿，但是阿田，你不能给孤穿你现在的那些衣裳，你要把这样惋惜的心情设计到你的衣裳里。到时做好了，孤就穿出去农祭，当纪念zhè gè 种地的人，当告诉天下的天才，在孤的土地上，不许有人妒忌他们，曲解他们，要给他们自由驰骋的天地。”

    他吃饱了，喝足了，歌舞也看了，战事也又与几人斟酌遍，眼看到了傍晚，家里来人了，王凤仪派的，说是家里从海上捣鼓回来款新鲜玩意，让自己去……狄阿鸟知道是啥意思，这是让自己晚上到她那去的，尽管如此，他也确实好奇，活在陆地上，不知天地之外的人和物，看见新的事物意味着获得新的知识；却不料，王凤仪的人前脚走，后脚又有人来，是秦禾派的，说厨子做了好吃的；秦禾的人走，史千亿也派个丫鬟，说是要认错……狄阿鸟就郁闷了，郁闷的同事，他心里就在想：“孤今天在阿田家，她们就知道？能找上门来？连史千亿都开始了。”

    股厌倦感说升起就升起。

    他瞄了赵过眼，突然羡慕起赵过，只爱个人，只娶个人，夫唱妇随，妇唱夫随，据身边的女人说，阿过这介武夫，还被逼着张飞绣花，给阿田描眉，给她推秋千，这不是，今天众人所笑话的，他给亲手烩汤表达情感，这些事情，自己能做吗？自己要伸手熬碗汤，给谁喝不给谁喝？

    自己疼爱李芷，却不敢给她绸缎穿，因为她是大妇，要以身作则。

    自己喜爱谢小婉，却不敢彻夜留宿，害怕其它人妒忌她，给她闹。看起来，自己娶的都是好女人，却是个个亏欠。

    慢慢的，自己在步步逼迫她们成为泼妇。

    这天，他觉得很累，有点儿不想回家，接着又决定，东征也要让那些臣服自己的封臣履行义务，阿孝领兵怕是让封臣们觉得自己低了等，干脆自己亲征得了，他放郭嘉回，与狄阿孝、赵过起躺倒在木台上。

    他突然就给狄阿孝说：“夫妻好，你不觉得阿过过得很好，阿田也过得好。”

    在狄阿孝的难以理解中，他跳跃性地说：“本来是想让你领兵的，可是这次出兵牵扯到封臣的自我感觉，阿哥不去，怕他们自认为低等，你要被迫杀人，阿哥还是亲征吧，不过军队仍归你指挥，阿哥只是去游玩。”

    他翻了个身，又给赵过说：“阿过呀。你也要跟孤起去，孤要让武学的生员，犍牛卫的准将官都接受到战争的锻炼和检验。必要时，还是老规矩，把他们派出去，就地编签，好打大仗，打硬仗。特别是生员，不少是功勋子弟，是孤儿，是孤的养子呀，得带好他们，不能让他们弱过父辈。”

    赵过说：“阿鸟你放心，咱们的操典越发完善，武学的生员素养都不错，经实战，立刻能拉出去做将官。”

    狄阿鸟猛地又坐了起来：“把钻冰豹子叫进来，孤这出征不知要久，想去看看嗒嗒儿虎再走，今晚就去。希望明天就能过河。”

    他又说：“你派人把阿孝送回家，让阿田现在去替孤传话给李芷，就说她是孤的王后，有王后该有的权力，她说的孤都准，她没说的孤也准，孤需要个不起火的后院，孤也会斩断该斩断的切，她可以便宜安排。”

    他起来走了几步，又说：“告诉李芷，苗王双尚未娶妻，看看周冀他娘，我那阿嫂是什么意思。每次郭嘉去见孤，只要有个人，郭嘉就会跟孤样，有杯热奶喝，也让她看看，能不能牵个线。”

    赵过问：“这是什么意思？”

    狄阿鸟淡淡地说：“没意思。原话告知就行了。”

    他“嚯嚯”走路，突然转身，面朝狄阿孝和赵过，两眼闪着寒光：“告诉她，孤不会儿女情长，孤是国之君，所负甚重，若委屈人而安定天下人，孤必为之，包括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