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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公主第13部分阅读

      金陵公主 作者:肉书屋

    ,忙暗地推了把瞿东风。

    崔泠叹了口气:“就算过了老爷子那关。咱们一大家子的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嚼舌头。”

    瞿东风敛了笑意,眼神里迸出两道寒芒:“谁敢嚼舌头,我立刻让他自食恶果。”

    崔泠知道儿子现在在家里的地位今非昔比,他既然这样说,就一定会做到。忙道:“是啊。只要卿卿能进咱家的门,谁要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饶。可是,罗总司令那里……”

    说到这个死结,崔泠叹着气摇头。三个人都沉默了片刻。瞿东风岔开话题,询问了些家里的情况,虽然平京的事情他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

    外面有人来催。崔泠和罗卿卿不得不离开。走到门口,崔泠又忍不住掉起眼泪。罗卿卿安慰道:“我在金陵也算有些人脉,会保东风哥没事的。”

    “全靠你了。”崔泠紧紧握了握卿卿的手。瞿东风却轻轻笑了下,抬手、把卿卿洋装的上衣领扣系住,道:“天凉了。不要只徒好看,穿这么一丁点儿。”

    他的手指因着沾上她衣领上的香气。

    母亲和卿卿走后,他再次看着桌面,上面的茶水已经干透,只是“杀罗”二字已经刻进心里。他盘算着计划,然、总忍不住想到手指上的残香,想着是什么花的香味。直到一件往事浮上心头。他才判断出是栀子的味道。

    那是个初夏日子,下过一场连夜雨。

    母亲跟赵燕婉在厢房里说话,他带着卿卿从后门溜出去、想去老城墙摘酸枣。穿进后面的胡同,竟发现大哥的几个狐朋狗友正埋伏在那儿要打他。几个人呼拉拦住去路,他故作镇定道:“你们几个难道不知道我爸爸是谁。打了我,你们还想活命嘛!”几个大孩子立刻被他唬住。他拉起卿卿,向回走去。听到身后有人喊道:上,出事有我顶着!是大哥的声音。

    他无及回头,立刻拉着卿卿逃跑。两人蹿进旁边的四合院儿,反身把院门插上。院子的主人是卿卿的邻居,知道原因后,就由他俩躲在院子里。

    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栀子花树。花开得正旺。两个人坐在花树下面。花瓣被风吹下来,掉在两人身上。他没在意,卿卿则把花瓣都收起来、塞进衣服里。“你做什么?”“等回去,用线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很好看。”他这才发现卿卿从没戴过一件首饰,他就想起来,他的那些姐姐有数不清的珠宝首饰,可是无论她们怎么打扮都没卿卿好看。“卿卿,你要是我妹妹多好。”“我不做你妹妹。我要做花木兰。”小丫头突然满脸激昂道,“我要保护东风哥哥,那些坏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本是两小儿无猜的闲话,如今想起来,竟变成岁月里如此深刻的留痕。

    他靠在椅背上,深重地叹了口气。是一种由怜爱而生出的悲哀。

    岁月永远回不到从前,就象栀子开得再好也要凋谢。他亦不想回头,这条殊死搏杀的道路,他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崔泠在金陵的几日,一直没有得到罗臣刚的邀请。送去求见的名帖,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这天是崔泠计划呆在金陵的最后一天。罗臣刚把卿卿叫进书房。

    “这些天你频频去卫戍司令部,真以为我不知道?”

    “我想爸爸是知道的。而且亦是默许的。否则我不会如此出入自由。”

    罗臣刚看了眼卿卿一脸轻松又平淡的表情,这个家里恐怕只有这个女儿敢如此漠视他的权威。这恐怕也是他过于宠爱纵容的后果。

    罗臣刚有意紧绷起脸道:“今天爸爸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四个字:适可而止。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心头一紧,嘴上赌气道:“不明白。”

    “从今天起,不准再去卫戍司令部。还有……明天崔泠回平京,你也不要去送行。”

    “爸爸……”

    罗臣刚抬手示意女儿闭嘴:“不要跟我讨价还价。此事已无商量余地。”

    父亲冷厉的表情让罗卿卿浑身打了个寒颤:“爸爸……您不是要对瞿东风……”

    “我如何处置瞿东风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现在,全军上下皆为北上征伐作准备。你是我的女儿,绝对不能跟瞿东风再有任何瓜葛。”

    罗卿卿狠狠咬住嘴唇,努力镇定下内心的激动,然后,一字一顿道:“军国大事,女儿不敢多嘴。只想请爸爸知道。我爱瞿东风,一辈子都爱他。跟天明……是情非得以。如果父亲想让女儿活下去,就请留瞿东风一条性命。”

    罗臣刚显然被卿卿这话激怒,最终气得索性笑起来:“说得好。不愧是我罗臣刚的女儿。好,好,我就看你如何跟我斗下去!”

    离开父亲的书房。她看到走廊里的玫瑰花开得红艳欲滴。虽然挺直的茎上,张扬着小刺,可是又能怎样?再坚硬的刺,也没法改变脆弱的、花的本质。

    心里越发茫然,向前走着,觉着自己好像一张在风里飘荡的白纸。

    在花园里游走,经过副官的住处,屋子里传出斗酒的喧哗。又响起一个女人大声唱歌的声音:“悲哉中华,历劫难,山河残缺。南国高丘埋义马,北都巨雨哀雄杰。挽危亡,奋起四方豪,洒殷血!”

    听声音像施如玉。罗卿卿从半敞的房门看进去,见施如玉坐在两名府内副官的中间,一手举着酒杯,一条胳膊搭在一名副官的肩膀上,一边碰杯拼酒,一边放声唱歌。唱一会儿,又哭起来。

    罗卿卿怕施如玉再失态下去,会惊动府里的人。推门进去,对副官道:“施小姐喝醉了。送她回房。”

    施如玉被架回房间,已经醉得两腿发软、扑通瘫倒在床上。罗卿卿跟进去,遣退了两名副官。见施如玉昏睡过去,想帮她把鞋子脱了。却发现枕头旁边有张撕成两半的照片,是施如玉跟何浩笙的合影。

    施如玉一向不是小气的女子,把照片都撕了,恐怕两人之间不会是小矛盾。看来,施如玉是心里不好过。

    第二天,罗卿卿趁父亲不在,想去车站送泠姨。司机却说总司令吩咐过,今天晌午以前小姐不能出门。

    泠姨乘的火车近中午发车,父亲的意思很明显。她只得回房。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她让司机带她去《觉报》报社。她要向社长问问詹姆森那边的情况。父亲突然要断绝她跟瞿东风的一切往来,她怀疑是美国政府那边已经向父亲施加了压力。

    正要上车,看到施如玉焦急地跑过来。

    “卿卿,你可知道总司令去了哪儿?”

    罗卿卿摇头。

    “天呀。怎么都不知道。”施如玉额角渗着丝丝冷汗。

    “怎么了?”

    “我刚得到消息。近日,日本人计划行刺总司令。”

    “什么!”

    “听说总司令只带了名司机出去。没人知道去了哪。总司令一向谨慎。这实在不像他的行事。担心,真叫人太担心。”

    一辆汽车风驰电掣驶进罗府。

    罗卿卿的司机忙道:“就是这辆!总司令就是坐这辆出去的。”

    汽车以异乎常情的速度开到正厅门口。

    罗卿卿和施如玉小跑着迎上去。

    车窗摇下,司机一脸煞白:“老爷中枪了!”

    打开轿车后门,罗臣刚大睁双眼、倒在后座椅上,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流淌下又白又红的东西。

    罗臣刚被抬进卧室。医官马上赶来。

    施馨兰一听到罗臣刚额头中弹就昏了过去。赵燕婉则像疯了一样。声嘶力竭大喊了一通。然后突然冲到院子里哭啊,转啊,嘴里不停念叨罗臣刚的名字,像要喊住他魂灵。

    罗静雅泪流满面地跑过来,两个妈妈,一个昏死过去,一个疯了。她又悲痛又六神无主。终于发现站在大门口的卿卿。立刻飞跑过去,一把抱住姐姐。哭道:“怎么办啊,姐姐。怎么办啊?”

    姐姐没有一点反应,直直站在那,直直地看着卧室的门。人已经僵住了。

    “姐姐……”罗静雅见喊不醒卿卿,只好擦了把眼泪,道,“我去找章砾。”

    “站住。”身后突然响起卿卿的声音。罗静雅收住脚步。回头,看到姐姐冰着脸道:“爸爸出事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

    说罢,罗卿卿好像突然醒过来。走进楼内,对候在卧室外面、父亲的贴身副官严明海道:“请你通知下去,所有知情人不得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严厉惩罚。传令卫队,严守大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严明海愕了一下。不错,罗卿卿说的对,这个时候,最重要之事就是保密消息。罗军情况复杂,有人衷心耿耿,有人心怀二志,更有刚从西南收编过来的军队。瞿军那边亦是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此时群龙失首,如果人心不稳,必会大乱。

    其实,作为多年跟随罗臣刚的副官,这层关节他已想到,已秘密吩咐下去不得泄漏消息。只是,没有想到出了如此大事,一个年级轻轻的女孩子能这般果断镇定。

    果然将门虎女。由不住心生钦佩,严明海立正,道了声:“是。”

    卫兵禀告:外交部次长南天明来访。

    罗卿卿迟疑了片刻,道:“让他进来吧。不过,没有我的话,不要放他出去。”

    南天明走进来,一看屋里的气氛,就知道出了大事:“出了什么事?卿卿。”

    “爸爸额头中枪。”

    “什么!”一向镇静的南天明也不由一脸震惊,“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要去火车站,还不带任何侍卫。就遭人毒手了。”

    “知道何人作为?”

    “之前,施如玉说得到消息,日本要暗算我爸爸。可惜没来得及通知。”

    说话时,南天明一直观察着卿卿的表情,发现她竟然超乎常情的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反倒让他更为担忧。就像大海潮满,反而没有波澜。卿卿此时的平静,可能是悲痛已至极点。

    卫兵又进来禀告,说行政部长夫人郭太太和财政部长夫人杨太太来找夫人。

    罗卿卿知道施馨兰经常邀请几个官太太打牌。这两位太太是常客。施馨兰昏迷未醒,她必须去应付一下。

    她正朝外走,父亲卧室的房门打开,其中一位医官走出来,脸色沉重地朝严副官摇了摇头:“总司令已逝世。”

    严明海攥拳狠狠朝墙上一砸,脸埋进胳膊。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南天明眼圈发红,揽住卿卿,拍了拍她肩头。

    屋里几乎所有人都眼睛潮湿起来,只有站在门口的罗卿卿,没有掉一滴眼泪。

    人们纷纷挤向卧室门口,她一个人独自朝外走去。脚步虚浮、由不住打了趔趄。南天明扶住她,她甩开了他,吩咐仆人暂时不要告知两位母亲,又命人把舞厅的音乐打开,用最大的声量播放维也纳郊外的音乐会。

    “唱吧,跳吧,无论我们是富裕还是贫穷……”一首施科泽的歌曲,热烈欢快、掩饰住屋内的一片恸哭声。

    她走到外面,不看满目落叶,不理会凄凉秋风,只抬起头,张望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天上空荡荡的,一片看尽人事沧桑的苍茫。耳畔飞扬着欢乐的舞曲,她让自己的心沉下去,沉下去……直至变成一块坚冷的石头。

    见到罗卿卿,郭太太和杨太太都显出意想不到的惊奇。这位罗府大小姐,一向深居简出,不好应酬,总让人觉着有些清高样子。没想到今天会亲自到前厅迎接她们。

    “郭夫人,杨夫人,是来找家母吧。”

    “是啊。我们约了牌局。”

    “事不凑巧,家母身体有恙。今天的牌局恐不能参加。”

    “怎么病了?那我们可要去探望一番。”

    罗卿卿道:“家母患的是皮肤过敏。两位太太应该了解,家母一向是好美之人,所以不想见外人。”

    杨太太是个精明的女人,似乎觉出有点不对劲,道:“啊呀。怎么就皮肤过敏了?罗太太的好皮肤从来都是咱们最羡慕的。还有,这样的小事也用不着烦劳罗小姐亲自来通知我们,唤个丫环来说一声就是了。让我们真过意不去。”

    罗卿卿当然不相信那些仆人能在这时候表演得天衣无缝,看了眼杨太太脸上一闪即逝的疑惑,于是笑道:“其实,我来是想代替家母赴今天的牌局呢。”

    郭太太和杨太太立刻显出惊喜。这位总司令的掌上明珠,她们早想巴结熟络,可惜一直苦于没有太多机会。今天,罗卿卿主动套近乎,她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在罗卿卿的房间开了一桌牌局。罗卿卿起身道:“四缺一。我再去找位人手。”

    罗卿卿找到南天明,把他叫进偏厅的小房间:“天明,我想……救瞿东风出来。你能帮我吗?”

    南天明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觉得什么办法最妥当?”

    “总司令逝世的消息,除了家里人,可有外人知道?”

    “没有。”

    “这就好办了。你让严副官到卫戍司令部,传话说总司令命令立刻释放瞿东风。如无万一,当可救他出来。不过,有个前提,严明海必须对你绝对忠心。”

    “严副官的家眷就住在府里。不出意外,他应该不会背叛。”

    派走严明海,两个人朝设牌桌的屋子走。她一个失神、撞在雕花门扇上。南天明扶住她,握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凉的让他心疼。

    她急忙抽出手。害怕心会因此垮下去。对他笑了下,道:“这时候,家里要有人撑着。有什么不妥,你要多提醒我。”

    玫瑰水晶灯的柔和灯光、细细洒在暗花细白桌布上。她坐在麻将桌旁,闲聊着天,紧睁着眼,笑吟吟地出着牌。只有,麻将牌哗琅琅的脆响、暗自击打在心里。击打出一波一波的疼痛。

    时间慢得好像凝注一样。牌打了一圈又一圈,一直不见严明海回来。

    “胡了!”杨太太欢喜着放倒手中的麻将牌。

    罗卿卿应付道:“真可惜,只差一步就赢了。”说了这话顿觉后悔,觉着像句谶语似的。心里忍不住生出恐惧,想,如果瞿东风再出了什么意外,她可怎么撑下去?

    走道里响起脚步声,她拿牌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只好佯装咳嗽,拿起水杯抿了几口,遮挡住此时脸上的表情。

    女仆走进来,在她耳边小声禀告道:“严副官说,您的朋友到了。”

    她立刻找了个托词,走出去。外面的秋风越发紧了起来,窗下夜来香的叶子被扫得窸窸窣窣地乱响。

    天上划过一声凄厉的雁鸣。一只离群孤雁茫然、却也奋力地向温暖的南方飞去。

    午后的太阳渐渐向西方沉落。透过落地窗的阳光、被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遮挡了起来。

    她从外面忽然进到昏暗的屋子,看不清面目,只看到窗前他昏暗的人影。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好象极强极烈的阳光突然照进她心里,冰冻成石块的心,轰然一声裂成无数的、血淋淋的碎片。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来了。

    她跑向他。一头扑进在他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住他。眼泪汩汩涌出,像决堤的洪水、压抑的悲痛一股脑上冲出来,她浑身颤抖,呼吸也艰难起来。

    瞿东风急忙在手上加了把力气,才托住她,没让她瘫在地上。

    她牙齿剧烈地打着颤,脸色惨白的吓人:“爸爸死了……”她吐出这句话。一口鲜血也跟着从喉咙里吐了出来。

    血溅到瞿东风的戎装上,他心里也象被狠狠捅了一刀。

    他不是个轻易动情的人,却最敌不住见她如此脆弱。这一刻,直想把所有英雄柔情都倾注出来。

    “卿……好了……宝贝……好了。”他抱紧她,把她的小脸埋进胸口,温热的大手、不停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抬眼,看到南天明正站在门口:“南先生,麻烦你叫医官来。”

    南天明将医官叫进来,见瞿东风把卿卿打横抱到床上,却舍不得将她全放下去,双臂依旧紧箍着她,一条腿跪在床头,让她枕住他膝盖。而卿卿显见亦对他充满依恋,虽然神志已不大清醒,手还是紧紧抓住瞿东风的胳膊。

    医官要开始检查,瞿东风费了点力气才把卿卿抓住他的手掰开去。

    南天明走出屋,回手轻轻带上房门。

    走出大门,迎面送来萧瑟秋风,他心中也不自禁起了一丝秋凉。

    三十一章

    “南先生,请留步。”

    南天明回身,看到瞿东风走上来。

    瞿东风一指假山上凉亭,道:“有几句话想和南先生聊聊,不知可否赏光?”

    南天明与瞿东风一道走进凉亭。凉亭建在罗府至高处,低头可以俯览罗府全貌,举目可见钟山上秋树斑斓,一派苍凉。

    瞿东风道:“史传钟山有王者之气。南先生可知具体掌故?”

    南天明向钟山眺看去:“春秋时期,此地是楚国辖地,钟山出现了‘王气’,楚王为镇此王气,埋金于此山之中,从此就有了金陵之称。后秦皇统一六国,意兴风发地东巡,这时金陵王气又一次不识时宜地冒了出来,秦始皇为泻此王气,索性开凿了秦淮河。”

    瞿东风冷然一叹:“兴亡由人事,山川空地形。一条河怎能泻掉王气。真正可怕的是:这条河所代表的纸醉金迷、折掉太多英雄胆气。正如现在,中国情势,事事皆现死机,随时有亡国之难。可叹上下犹醉,不知死期将至。”

    南天明道:“瞿先生在指日本。”

    “难道南先生以为和平还有望吗?”

    南天明沉默不语。

    瞿东风侧目、打量了一眼南天明此刻的表情:“我看,南先生对日本并非真正妥协。南先生其实是位真正有骨气之人。可惜,因为某些情非得以的原因,反让世人误以为是个丧权软弱的人。”

    瞿东风这句话、重触到南天明内心深处的苦结。自从金陵谈判之后,谈判内幕很快被瞿东风有意散布出去。于是,他被爱国激进分子列为卖国丧权的可耻之徒。他一生最为看重莫过于令人尊重的人格。可笑的是,孜孜追求,却偏偏得到一个举世骂名。

    他惨然一笑,想:这就是“皎皎者易污”吧。

    瞿东风又道:“南先生名声受损,多少也有我之责任。不过,我也同样能够帮助你恢复名誉。只要,你肯跟我合作。”

    南天明道:“要我帮你得到罗总司令的军政大权。”

    瞿东风在栏杆上拍了几下,仰看天空,道:“除了我,谁更合适这个位置?”

    听着瞿东风踌躇满志的口气,南天明悠悠道:“是啊。这个位置你的确费了太多心机。”

    “怀疑我?”

    南天明苦笑了一声:“没有真凭实据,我不能说什么。总司令被刺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而已。”

    瞿东风也笑道:“如果我这个浊者说:我没有刺杀罗臣刚。你相信吗?”

    “亡者已矣。我相信不相信无所谓,关键要卿卿相信你。”南天明慨然叹了口气,“瞿东风,不能不说你是个聪明人。一眼看出我最好的是虚名二字。你可以拿此跟我讨价还价。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拿感情跟卿卿玩利益上的游戏。她已经很可怜。”

    瞿东风从鼻子哼出一声笑:“多谢南先生对鄙人的教诲。听口气,南先生已同意跟我做这笔交易。”

    “对于我自己,跟你合作,是我恢复名誉最快捷的办法。对于国家,你能掌控金陵是消弭内战最好的法子。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保证我父亲总统之职。他的位置一直是虚职。但是,他很看重。”

    “此时总统换届,对稳定局势不利。这个,我能答应。”

    房间里挂着两面镜子。瞿东风回到房间的时候,不经意、正从一面镜里看到另一个镜子里的自己。无穷叠影,都是自己。他莫名感到一种无底的孤独和恐惧。疾走两步,来到床边,看到卿卿已经睡着。问医官道:“她怎么样?”

    “小姐悲伤过度,导致心血不宁,肺气失宣。注意多休息,应该没有大碍。”

    瞿东风舒了口气。医官出去后,他俯身去看卿卿。很仔细地端看。他鼻孔里能感到她的气息和衣领子上的花香。他小心翼翼捧住她的脸。就像,黑暗里、孤独一人,捧着一盏小灯。小灯芯上的一豆火苗、虽然在黑夜里微不足道,却是他唯一的幸福。

    他实在舍不得叫醒她,可是不能不狠下心,唤道:“卿卿。”

    她睁开眼,神志有些不清醒,嗫嚅道:“多亏你叫醒我。杨太太和郭太太还没走呢,我得去应付。”说罢,忙不迭要起来。

    他一把抱住她:“南天明已经去处理。你要好好休息。”

    听到他的声音,她完全清醒过来,又象沉进更深的梦里。抬手、一遍一遍抚摸着他的脸。仔细地看了又看。

    “风……你总算出来了。”

    “我虽然出来,但并不安全,包括你。现在情况,危机四伏,金陵随时可能大乱。如有兵变,最不安全之地就是罗府。卿卿,你必须把罗府侍卫队交给我,由我统筹安排。”

    她点了点头,突然又从头到脚地打了个寒颤:“风……”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爸爸,怎么就这么去了?是谁干的?是日本人吗?”

    她神情恍惚又愁苦,他能感到她隐隐透出的不安和怀疑。他握住她的手,郑重道:“这件事我一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你应该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他神情笃定让她心里定了定:“我相信你。”说完,觉着象跟自己打了个赌。

    傍晚,罗军重要将领皆得到通知:于晚上9时到罗府公馆参加重要军事会议。

    章砾独自驱车前往罗府。今天严明海突然到卫戍司令部让他释放瞿东风,他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严明海是总司令最贴身的副官,他只能放人。之后他试图联系总司令,一直没能找到。又给静雅打电话,罗府的电话一直不通。

    他边想边开车,不觉来到罗府公馆大门口。门前两旁排满了汽车。大门两侧一边站着一排士兵。门口有两个随从打扮的人正在那儿忙着招呼宾客的司机。一切跟往常并没有不同。从大门口朝前看去,正厅的二楼舞厅正举办舞会,落地彩色花窗后面,隐约看到搂在一起跳舞的男男女女。

    章砾心里放宽了些。又观察了一番大门旁侧招待副官、卫士和司机的会客室,人影憧憧,也没发现任何异样。

    他这才把车停好,走出去。两个随从赶紧迎了上来。刚才隔着夜色没有看清,走近才看清楚两个随从都是陌生面孔。本来更换随从是平常之事,但是凭借当过特工的敏锐,章砾下意识地一惊,回身向车内走去,道:“我落了份重要文件。”

    突然,一把手枪抵住他后背。另一名随从箭步跨到他身前,迅速缴下他的手枪,对方身手矫健,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章砾心中一凉,只得被两人押解着、走进大门,往客厅走去。

    经过大客厅门口,章砾一眼就看到副总司令沈卓群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章砾刚要走进去,突然又过来几名士兵,拦住他道:“请去会客室。”听到动静,沈卓群抬起头,冲章砾两手一摊,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看沈卓群的表情,章砾心里全明白了:罗府公馆已落入旁人之手,对手以军事会议为名,要将罗军重要军事首脑一网打尽。

    会客室实际是罗府的休闲客厅,西欧格调的装饰带出忧郁和懒散的氛围。嵌入客厅正墙的壁炉砌着浅白浅灰的砖块。依靠壁炉放着两张古檀木单体沙发。一张沙发放着缀着流苏的靠垫,另一张沙发里坐着一身深青色戎装的瞿东风。

    章砾被带到会客室门口,押送的士兵又将他全身搜查了一遍,确保他已没有任何武器,才让他进去。

    看到章砾进来,瞿东风一笑:“老朋友,又见面了。”说着,手掌一伸,请章砾在对面沙发落座。

    章砾坐在瞿东风对面,打量了一眼瞿东风的戎装,瞿军军装为深灰色,此时瞿东风却穿了件深青色的,这是罗军军装。章砾顿感懊悔,后悔释放这头“老虎”的时候,没有向总司令本人请示。他实在应该得到总司令亲口批示再放人,后悔已晚,只能愤然质问瞿东风道:“你把罗总司令怎样了?”

    “我没有将罗总司令如何。总司令已被日本人刺杀。”

    “什么!”章砾腾地站起身,咆哮道,“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隔壁房间的玻璃门被推开,施如玉走出来,对章砾道:“总司令的确被日本人暗杀。”

    章砾跟施如玉都在罗臣刚手下做过特工,曾经十分熟稔,听到施如玉也这么说,他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些,问道:“你哪里得来情报?”

    施如玉顿了顿,脸上掩饰不住痛苦:“何浩笙……其实是日本间谍。”

    “啊?”

    施如玉闭上眼睛,隔了会儿,才艰难开口:“我不久前发现他的亲生母亲是日本人。他却一直隐瞒我。我顺藤摸瓜,暗中查访,竟发现他原来是日本派进罗军的间谍。我隐忍未发,暗中注意他,终于找到日本人给他的秘密指令,要他协助日本特务刺杀罗总司令。唉,可惜我没来得及通知,总司令就遭到毒手。”施如玉说到这里,忍不住一阵哽咽。

    章砾也鼻子发酸,咬牙强忍住眼泪,问道:“日本人为何要暗杀总司令?”

    施如玉摇摇头,表示不知。

    瞿东风神情悠悠,从旁插口道:“道理也很简单。日本觊觎中国已久。罗总司令突然去世,必会造成大乱。日本人则可趁乱、以保护邦民为名发兵中国。”

    章砾听着有些道理,但是事情毕竟太过突然,无论如何难以立刻接受。

    瞿东风又道:“当今最为紧迫之事,就是避免金陵陷入乱局。所以,我希望章司令能够以大局为重,与我携手合作,将此乱平息在萌芽状态。”

    “你要我投降?”

    瞿东风笑了两声:“我不日将与罗小姐订婚。我虽为瞿军参谋长,也将是罗总司令的女婿。我们本不是敌人。何来投降?你看我穿这身军装,就该知道我之诚意。”

    “总司令尸骨未寒,你就要跟罗小姐订婚?”

    瞿东风故作一声叹息:“非常时期嘛。先宣布订婚,再发布讣告,是安抚民心最好的办法。”

    章砾牙缝里滋出冷笑:“瞿东风,你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可惜,我章砾心中只知为罗总司令效忠。总司令死因尚未真相大白,我更不能在这时候投到你麾下。”

    瞿东风拍了一下手掌,道:“果然有骨气。不过,今天在我这里是先礼后兵。章司令请你想好,为了对已死之人的忠心,赔上一条性命,是否划算。”

    章砾没有说话。

    瞿东风继续道:“识时务也不失为俊杰。在下早已钦佩章司令才干,决不会有所亏待。”

    章砾打断道:“瞿东风,我实话告诉你。我父亲是被你老子枪毙的。”

    “噢?”

    “他是个小报编辑,因为发表了所谓过激言论,就被平京政府判处死刑。瞿东风,你说我能投降你吗?”

    瞿东风抿住嘴,思忖了片刻,道:“家恨固然不好超越。不过,我还是愿意给章司令几天时间考虑。以你之才干当为国家作更多贡献。白白送命,实在可惜。”说罢,朝门口卫兵递了个眼色。卫兵听令将章砾押解出去。

    “让我进去!放我进去!”会客室门口突然响起罗静雅的哭喊声。

    卫兵禀告瞿东风道:“二小姐说一定要见您。”

    瞿东风做了个手势,让卫兵放罗静雅进来。

    罗静雅一进屋就四处张望:“章砾——章砾在哪里?”

    瞿东风道:“章砾已被关押。”

    “不!”罗静雅的眼泪刷地掉下来,“你……你……”她从小养成淑女风范,即便愤怒已极,一时也找不到骂人的字眼,只“你你”的犯起口吃。

    瞿东风无心跟个小姑娘浪费时间,命令卫兵道:“送二小姐回房休息。”

    卫兵进来,却禀告道:“大小姐来了。”

    瞿东风站起身,见卿卿走进来,上前扶住道:“不是让你多休息。怎么又不听话?”

    罗卿卿甩掉瞿东风的手,走向静雅。静雅奔向姐姐,一把抱住她,大哭道:“姐姐,救救章砾。救救他……”

    “别怕。姐姐会帮你。”她抱住静雅,抚摸着静雅的肩膀。瞿东风则担心意外,站在她近侧,警觉地盯着静雅。

    “姐姐,章砾被关起来了,怎么办?”

    罗卿卿揩了揩静雅的满脸泪水:“姐姐向你保证,章砾不会有事。这件事十分复杂,需要商量。你先回屋去。过会儿,我带你去见章砾。”

    “真的!姐姐你一定不能骗我。”

    “我不骗你。”

    把静雅劝出去,罗卿卿返回来,和瞿东风一道走进里面的小隔间。

    关上房门,她问道:“你要把章砾怎么样?”

    “还能怎么办。劝。再劝。三劝。再不服,就……”瞿东风说到此处,手指当空一划、做了个“杀”的动作。

    “不可以,他是静雅的男朋友。”

    瞿东风板起脸:“现在可不是滥用慈悲时候。”

    罗卿卿也恼了:“章砾也救过我的命。我不会见死不救。瞿东风,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侍卫队交给你的。我同样有权利释放关押在罗府的人。”

    瞿东风忽然一笑,用一根手指勾住卿卿的下巴:“我的傻丫头。你去看看,负责看守的卫兵可是罗府的人。”

    “什么意思?”

    “早在你父亲软禁我时候,我的侍卫队官兵就已化妆潜入金陵、以应不测。现在,负责缴械关押任务的全是我自己的人。罗府卫队只是在外面做个幌子而已。”

    “你……”罗卿卿顿觉一阵憋闷,抚住心口呼了声痛。

    瞿东风见状,心立刻软了下来,一改脸色,谑然道:“怎么跟自己相公斗上了。”说着,抱住卿卿,倒在沙发上。用鼻子顶着她的小鼻尖,逗戏道:“叫,亲亲的相公。”

    她眼圈一红,掉下泪来:“这些人大都跟我爸爸出生入死多年。你至少要留他们性命。否则,爸爸在天之灵一定会怪我。”

    “不哭……”他吻净她的泪珠,缓和了些口气,“章砾是个人材。我也有心留他。要不,你带静雅去劝劝他。不过,你不准接近他,我可不想他拿你要挟我。”

    晚上,陪静雅去看章砾,罗卿卿没有跟进去,站在外面等着。抬眼,看到爬上树梢的月牙儿,带着点寒气的一牙浅金。心里也攀上一抹寒意。想到,曾几何时,还是静雅陪她去卫戍司令部,她去看关在里面的瞿东风。又想到,那天八月中秋,要是能陪爸爸再多看一会儿月亮该多好。

    云影浮动过来,月牙儿看起来越发酸苦。就想起来,小时候她枕在妈妈腿上看月牙儿,问:“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往常都不叫她问,可是,那天却回答说:“你爸不要咱们了。”“爸爸是坏人吗?”“不,你爸不是坏人,你爸……他可怜。”妈说完,把头上的银簪子拔下来交给她,“明天,帮妈拿去当了。”第二天,她拿着银簪子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去。她不敢不听妈妈的话,可是妈妈不知道她好害怕当铺里面那又高又长的柜台,好害怕回来后看妈不开心的样子。磨蹭着走在胡同里,一辆轿车停在她身边,东风哥把她拉进去。东风哥力气大,她差点跌进他怀里。东风哥好高兴的样子:“卿卿,东风哥带你买首饰去!”那天,她第一次去了珠宝市街的金银首饰店。东风哥一把扯掉她衣领子上挂着的一串花瓣,把一条镶着红宝石的大金链子套到她脖子上。她倒不觉着那金链子比花瓣好看,可是想到有了金项链,妈就不用当嫁妆了,就高兴地收下来。回去后,妈却让她把项链退给东风哥。东风哥再来的时候,他们一道去了那个避过难的邻家院子。站在栀子树下,她拾齐了一兜子花瓣,然后把金项链塞到东风哥手里:“妈不让我要。”“你偷偷收着吧。”“不。我不喜欢。我喜欢这个。”她捧起手里的花瓣,雪白雪白的,还透着香味,真好看。

    一阵军靴声打破她的回忆。她转过头,看到瞿东风走过来。

    “怎么又哭了。”瞿东风用拇指揩掉她眼角淌下来的泪珠,“医生嘱咐你不能太激动,你这样,不是让我心疼。”

    她何尝不想做个局外人……看到他一脸疲倦,也忍不住心疼:“你也早些休息。”

    他掐了下眉心:“今晚,恐怕没觉睡了。”

    她点了点头,心里明白,今晚这场罗府暗斗,不管成败如何,她都是输家。

    瞿东风解下自己的黑色披风,裹到她身上:“卿,我们已是夫妻,我苦心经营,也全是为了你的将来。”

    她打断他:“你不用多说。我懂。”这时候,听到他夫荣妻贵的承诺,觉着好像小时候他把金项链强挂在她脖子上。虽然,已经长大,再不会做小时候同样的傻事;可是各自却秉着各自的执著,好像还困在小时候的游戏里,谁都不知道怎么跳出来。

    赵燕婉房里的女仆走过来:“小姐,夫人请您过她那去。”

    卿卿走后,瞿东风走进前厅,坐在沙发上,一直等静雅探视完章砾、从里面出来。

    瞿东风问静雅道:“想不想救章砾?”

    “想。当然想。”

    瞿东风淡淡一笑,请静雅坐在对面:“我听说,松井寿夫在追求你,可有此事?”

    罗静雅没想到瞿东风会问这个问题,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日本觊觎我国土已久。罗总司令被日本特务刺杀,金陵可谓危机四伏。日本主战派很可能趁乱入侵中国。现在,中国久经战乱,民生凋敝,不宜再起战端。松井寿夫虽然狂妄,但是毕竟是主和派成员。”说到这里,瞿东风顿住,看了眼静雅,“所以,我希望你能和他交往。如有必要,可以嫁到日本去。”

    “什么!你要我嫁给他!”罗静雅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时,赵燕婉房里的女仆又走过来,对瞿东风道:“夫人请瞿先生过去一趟。”

    瞿东风站起身,对脸色惨白的罗静雅道:“当然这件事,我不能逼迫你。只想你知道,章砾的安危将取决于你的决定。”

    走进赵燕婉的房间,瞿东风立刻闻到一股刺鼻的大烟味。红木床榻上,赵燕婉端着虬角象牙的大烟枪,正呼吸烟霞。卿卿坐在旁边,垂着头,即便不看表情,他也能猜到她脸上的无奈。

    “婉姨,您怎么又抽上了。”说罢,瞿东风吩咐仆人把烟具端走。卿卿抬起头:“算了……妈心里苦。”

    赵燕婉道:“东风啊。你就让婉姨再抽两口吧。来,坐这儿来,跟婉姨说说话儿。”

    瞿东风看了下表:“我过会儿还有事。不能坐太久。”

    赵燕婉却不着急,慢慢吸足了烟,才开口对瞿东风道:“你知道卿卿她爸因为什么死的吗?”

    “据我所知,是日本特务所为。”

    赵燕婉苦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其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