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公主第10部分阅读
金陵公主 作者:肉书屋
的人,只有可爱的人。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可爱的。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如此。”
他的话、在她心里默默地起着回响。是的,没有完美的人,只有可爱的人。好像一缕阳光照进来,心里透亮了许多,一时间,不由想起东风种种的好,那些瑕疵和遗憾,那些困难,似乎都变得不足道起来。
“天明。谢谢你。你的话总能点醒我似了。好些的痛苦,本来不是别人的错,只是自己太过追寻完美。却忘了世上本没有完美。”
“你能这么想就好。”他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随后,把手收了回去。
她看着他掌心下面的琴弦,忽然想知道,在他的心里,她和那个卖唱的可怜女孩,到底有多少区别。她自然不会真地问出来,只道:“就算帮不成我。你的话也让我好过了许多。天明,你在我心里也是位可爱的人。一辈子都会感念。”
时值夏末,北边的平京城已起了秋凉。平京的秋日是四季里最好的日子。就连夜色深沉的时候,虽看不到碧空如洗,也一样让人觉得朗阔和干净。
只是这舒爽的日子,却不是人人可以消受。
崔泠在瞿东风的书房和卧室都没有见到儿子。又派人去庭园和天井里找了一番,也没有见到人影。
穿过走廊,崔泠正经过卿卿住过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一条缝隙,里面黑着灯。抱着一丝侥幸,她轻轻推开房门。
“妈。我在这里。”
虽然有些准备,崔泠还是被吓了一跳:“怎么灯也不开?”随手“啪哒”一声扭开灯。
屋内突然灯光大亮,瞿东风被晃了下眼,目光转向窗外,透过这个房间的窗户,正看到自己的书房。于是,又想起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来。
崔泠走到卿卿睡过的床边,在儿子身边坐下,问道:“那件事你考虑过了吗?”
“啊?”瞿东风马上恍然,“跟杨府联姻的事?”
崔泠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罗臣刚既然看不上……我想了几个晚上,想得睡不着觉,终是想开了。咱们也没必要非在一棵树上吊死。杨君实在你父亲身边作了二十年的副总司令,为你父亲出生入死,你父亲一直当他是最铁杆的兄弟。他要是做了你的岳父,你在瞿家的地位就没人能撼动了。”说着,崔泠拿出一个信封,“今天杨太太又把她女儿的照片给了我。虽说,杨小姐还在国外留学,看这照片,长的真是不错。不比卿卿差呢。你也瞧瞧。
二十四章
瞿东风接过信封,并没有打开,只道:“这件事,先不要答应杨府。”
崔泠道:“杨太太可也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要是一口回绝,必会惹恼人家。那杨君实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就怕会在你爸爸面前说对你不利的话。你爸爸虽然赏识你,可是毕竟……好长时间,他心里对咱们母子都有块疙瘩。我极力凑合你跟卿卿,也是想彻底解了他那块疙瘩。现在,你跟卿卿又不成了,我怕他心里又开始起疑……”
瞿东风打断母亲:“谁说我跟卿卿不成了。我们的事我心里自有主张。跟杨府,您只管回复说,我即赴金陵谈判,政务繁忙,此事等我回来再议。”
崔泠蹙起眉头:“听你爸爸说,这次谈判关系华北军和华南军的几桩大事,日本人还要插一脚。复杂的要命,情况随时可能有变。妈真是担心你的安全。你爸爸说其实这次谈判,你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去。我想……你是想见卿卿,对吗?”
瞿东风嘴角一撇,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崔泠的眉头皱得更紧:“卿卿是个好女孩子。妈也打心里头喜欢她。可是,妈是过来人,不得不告诉你,这世上,唯独这缘份,是强求不得的。你去了金陵又能如何,那是罗家的地盘。你可千万别为了儿女情长,干什么傻事……”
见母亲几欲掉泪,瞿东风不想她再说下去,只得道:“妈,你儿子什么时候有那么小儿女情长。我跟您说过,我心不在瞿家,我心在天下。于这个意义上考虑,卿卿要比杨君实的女儿重要的多。”
“你那些军国大事,妈自然插不让嘴。妈只想说,当年你爸爸差点要了罗臣刚的命。他既然拒绝你跟卿卿的事,看来心里还是记恨着。你去金陵,一定要多加小心。父债子还,你若哪里得罪了他,他对你恐怕不会手软。”
“我知道了。妈,您放心好了。”
早上有点阴寒,晨光还早的很,纱窗外一片暗灰色。
瞿东风走进书房。自从卿卿不许他晚睡,他尽量每天早睡,睡的早,自然起的早。卿卿离开之后,他照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不经意,扫了眼茶几上的彩瓷蟠龙花瓶,卿卿走了以后,瓶子里再也见不到一蓬栀子。空瓶子放在大理石茶几上,显得异常清冷。
下人端着沏好的茶走进来。
瞿东风吩咐:“把那只花瓶拿走。”
下人端起瓶子,又听二少爷吩咐道:“算了,搁那儿吧。”
崔炯明走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瞿东风问道。
“您上次吩咐,让调查罗小姐在金陵的近况……”
瞿东风心头一紧:“她出了什么事?”
“倒没出什么事,只是……”
“炯明,亏你跟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吞吞吐吐。”
崔炯明吸了口气,道:“有消息说,罗小姐跟南天明经常出双入对,态度亲密,据说……两人正谈恋爱。”
“消息可靠?”
“罗府和南府的人都那样讲。”
崔炯明抬眼、看了眼瞿东风,虽然他没做什么反应,崔炯明还是能从他紧绷的嘴唇上,看出他努力克制的激动。
“参谋长……”
瞿东风拿起紫砂壶,给自己斟着茶,道:“讲下去。”
“参谋长,如今这个情况,您去金陵的计划是否如期进行?”
瞿东风轻轻吹了口茶上的热气,道:“你先出去,我考虑一下。”
走出屋外,崔炯明回手带上房门,听到屋里“哗啦”一声碎响。
紫砂茶杯狠狠砸到茶几上的彩瓷蟠龙花瓶上,茶杯和花瓶一道撞碎,飞了满地彩色的碎片。
“为什么?你答应过……不放弃……”瞿东风扶着头,努力地想着对策,可惜任凭如何殚心竭力,都只有莫可奈何。熊熊怒火烧得他呼吸不畅,浑身颤抖。思维也跟着进入一片混乱。
猛然、拉开抽屉,拿出信封,把里面的照片倒在桌上。杨君实的女儿果然是个的美人。烫着短发,一身学生裙装。娇艳似花,不可方物。可惜,那些都是很好,偏偏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想把照片放回去,手一抖,照片掉在地上,他亦懒得去拣。浑身无力,瘫靠在椅背上。看着门口,便想起来,那个晚上,她一身明艳,出现在他房门口,又,满脸通红的逃了去。那却态的姑娘,何其纯洁,何其惹人疼怜,让他怎能敌得住汹汹爱意。
继而,又想起,分开的那天,车外是大雨滂沱,车内是爱火熊熊。他倾尽热情,抱紧她,暖着她,她冰凉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暖过来,可是,他始终没能焐暖她的眼神。
为什么她会那样看着他?她到底在想什么?
混乱的想法让他感到脑壳几乎要炸裂。他知道如此心烦意乱,不可能做出任何决断。索性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强迫自己一点点镇静下去。
崔炯明被瞿东风叫进书房。踏过一地碎片,走到参谋长身边。从参谋长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激动的表情。
瞿东风道:“赴金陵的计划不变。”
崔炯明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道:“上次取缔了十家日本药店,日本人对参谋长已怀恨在心。自从他们得知参谋长有意跟罗家联姻,更是惧怕瞿军会一举统一全国。现在,他们大力鼓吹‘中华威胁论’,借此疯狂扩军备战。参谋长,此次去金陵,如果,罗臣刚跟日本人连成一气,对您实在不利啊。”
瞿东风冷哼了一声:“外寇可恶,家贼更堪忧。”
“您是说……大公子?”
瞿东风点了点头:“派人密切监控我大哥的行动。绝不能趁我去金陵,让他勾结外寇,引狼入室。”
“我明白。”
“还有。”瞿东风道,“给郭樊川去电,让他调第八集团军增援沿江重镇,加强护防。罗臣刚至今态度不明,一旦他将港口开放,日本人从他那边登陆,我们南边就有大仗要打了。”
“明白。”崔炯明略微松了口气,道,“看来参谋长早已胸中有数,是我多虑了。”
瞿东风淡淡一笑,局势复杂,瞬息万变,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太多把握,再加上卿卿的动摇,更让他心中没底。只是他不能自乱阵脚。身为主官先乱了阵脚,下面的人还能有什么从容可言。
而且,一切终究是传闻,没有亲眼看到,他总还要给自己留一线希望。
天气渐渐转凉,凤凰山上的葱茏绿树,加了大片的赭红、明黄、斑斓的颜色。秋天的树叶写满灿烂的成熟、和凋零的预警。
金陵罗府的花园里,那些被园丁摘掉了黄叶的树木,恰在这时候,长出了嫩绿的新叶,看起来好像春天才到一样。
坐在窗台上,罗卿卿望向窗外。看着跟时令不协调的嫩绿,和那些远山上苍凉的秋意。久久地望着,一时间有些失神。直到南天明走到身后,她才回过神。
“家宴快开始了。”南天明道。
她猛然转过头,问:“他到了?”
南天明点点头。
她扶住窗框,半天低头不语。
南天明问道:“怎么,又不舒服了?”
她摇着头,喃喃:“是怕见他。”
南天明走过来,轻轻在她肩头拍了拍:“戏都演了一个多月,还在乎这个晚上。这场家宴,想来也是总司令有意安排,让日本人看到你跟瞿家没有关系。瞿东风是聪明人,未必看不出蹊跷。”
“爸爸也是聪明人,要是有破绽,也难逃他的法眼。我们还是把戏演的象些吧。”
“是啊。熬过今晚,等出了府,你就能去见他了。”
她看了眼南天明,他正望向窗外,窗外的夕阳映在他脸上。她看不出他的表情是有些失落,还是有些释怀。
“天明,谢谢你。没有你……这个孩子保不到今天。”
南天明嘴角皱出一道看似微笑的纹路:“我们不是朋友吗。何必如此客套。”
罗府的家宴特为两位客人而设。一位是代表华北军出席谈判的瞿东风。一位是日本使节团团长松井寿夫。松井寿夫是日本天皇的干儿子。这个从小在中国长大的日本人,是个中国通,上到庙堂大事,下至陋巷传闻,似乎无所不知。一坐下来,就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松井寿夫讲话幽默,知道许多地道的中国笑话,经常逗得满场一片笑声,唯独坐在他身边的瞿东风,一直抿着嘴,没有一丝笑意。
松井寿夫似乎对罗静雅有份特别的关注,说话时,目光时常转向她。后来,索性坐到罗静雅身边,时不时跟她单独攀聊着。
当松井寿夫的笑话又一次惹得满场大笑时,罗卿卿和南天明双双出现在楼梯口。两人穿着盛装,她穿了件粉红色的礼服,他上身是件银灰色西装。协调的衣色使两人走在一起更显般配。
两人并肩走向楼下大厅,立刻吸引了满场的目光。
瞿东风抬起眼,终于亲眼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事。好象听到心里炸开一声轰然碎响。他不想看,眼睛却被钉住,目不转睛地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两个人。俩人挨得那么近密,没有一丝缝隙。他的卿卿还是那么美,南天明也生得俊美。真是一对碧人。老天早就打造好似的。他忽然咬着牙地苦笑,想,是不是该祝他们琴瑟合鸣白头到老。
家宴是西式晚餐。罗卿卿和南天明下来之后,大家各自落座,晚宴正式开始。
罗卿卿和南天明坐在一起,瞿东风坐在两人对面。三个人的座位,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张力充盈犹如铁铸。谁都想冲破这个尴尬的三角,然、谁都只能隐忍沉默。
瞿东风没有吃什么,只一味倒着红酒。
罗卿卿拨弄着餐盘里的食物,一口也咽不下去。有时抬眼,会正好跟瞿东风的目光对上。好像突然碰触到滚烫的炭火,急忙闪避开去。她知道父亲正暗自观察着他们,即便侍候在餐桌旁的仆人恐怕也被父亲交待过什么。这个家是个皇宫,也是监牢。大家同时扮演着狱卒和囚犯。她不敢给瞿东风一点消息,即便一个眼神的暗示也不敢。怕功亏一篑。要坚持住,一定要把孩子保住。只要再坚持过这个晚上,她就能扑进他怀里,流着幸福的泪,告诉他:风,我有了咱们的孩子。
瞿东风坐在那儿,越喝越醉。知道自己醉得很厉害,连视线也有些模糊。心里更压着不断上蹿的大火。担心自己会失态,家宴刚一完,便早早起身,告辞离去。
回到专使住处,上楼时候,脚步有些踉跄。崔炯明上前扶住他,他一把甩开,道:“给我拿瓶白酒。”
“参谋长……”崔炯明想劝阻,看到瞿东风的眼神,只好咽下后面的话,去取白酒。
放下酒,崔炯明从瞿东风房间出来,侍卫禀告说有位胡小姐求见。崔炯明心中有数,知道是胡冰艳来了。
虽然夏天已过,胡冰艳依旧穿着一身蝉翼纱的银色旗袍,旗袍衩一直开到大腿根。一径带着妩媚的微笑走进屋里,看到屋里没有瞿东风的人影,笑容在她眼角略微滞了一下。不过,好在崔炯明也是位青年才俊,她媚眼子里马上又蓄起吟吟笑意,
“胡小姐请坐。”
胡冰艳在崔炯明身边的藤椅上坐下,斜靠着扶手,身子几乎贴到崔炯明的肩膀。逼得崔炯明不得不向椅子另一边略略挪了挪,从抽屉里取出一方锦匣,朝胡冰艳打开,里面一款翡翠项链闪动着诱人的光泽。胡冰艳是识货的人,这般色满、质净的翡翠,绝对是稀世珍品。
崔炯明道:“参谋长交待,这是送给胡小姐的。”
胡冰艳睁大眼睛,嘴角依旧吟吟地笑着:“无功不受禄。参谋长的意思是……”
“据我们所知,在金陵,你有个妹妹,正跟土肥贤二交好。”
“是。我那个妹妹的确正跟一个日本人好。”
崔炯明道:“土肥的实际身份是日本特务头子。”
胡冰艳故作聪明道:“我明白了,崔副官是想让我那妹子从日本人那探听情报?”
崔炯明摇头:“我们是想让你妹妹故意散布个情报给罗臣刚的人。”
胡冰艳不解:“给罗臣刚递情报?”
崔炯明解释道:“土肥住在金陵,他身边有不少人是罗臣刚的特工。你让你妹妹故意散布给罗臣刚一个消息,就说她听土肥说日本想扶植南宗仪,在金陵建立伪政府。”
胡冰艳眉头蹙得更紧:“南宗仪?这是为什么?”
崔炯明道:“别的话你也不必多问。总之,事成之后,参谋长还有重赏。”说罢,把翡翠项链递到胡冰艳手中。又取出一只首饰匣:“这个送你妹妹。”
胡冰艳笑吟吟地接过来,又听崔炯明说道:“不过,参谋长一向赏罚分明。如果,这件事你透露给别人,你应该知道后果。”
听到这话,胡冰艳唇边的笑意终于敛了去,道:“我懂。”
崔炯明起身,正要送客,听到隔壁瞿东风的房间里“哗啦”响起一阵碎响。担心瞿东风醉得太厉害,只得对胡冰艳道:“抱歉,参谋长喝醉了。我要去照顾一下。恕不相送。”
崔炯明推开瞿东风的房间。看到酒瓶已经碎在地上,参谋长坐在床沿,垂着头,拳头放在膝头,箍紧的手背上青筋凸现。
“炯明。”瞿东风忽然把手掌放在胸口,道,“我在流血吗?”
崔炯明望向瞿东风手掌下的位置,什么异样也没有:“参谋长,您醉了。”
瞿东风捂着心窝子地方,摇着头喃喃:“我中了颗子弹。我身上有颗子弹……一定有颗子弹。”
崔炯明紧蹙眉头,上前一步:“参谋长,您醉了,还是休息吧。”
“我没醉。”瞿东风一把推开崔炯明,“胡冰艳该到了吧。”
没想到瞿东风还记着这件事,崔炯明也摸不准参谋长到底醉到什么程度,只有如实回答道:“已经来过。”
“事情交待了?”
“嗯。那件事应该没有问题。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
“下一步。自然是坐山观虎斗。”瞿东风发出一串冷笑,传到崔炯明耳朵里,比叹气还悲哀。想再劝上几句,看到瞿东风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他强睁眼,看着崔炯明走出去把房门关上。心中冷笑:笨蛋,难道也喝多了,怎么就看不出我受了伤。他伸手到上装里面,捂住胸口,不让鲜血流得满地都是。他想,他真是喝得太多了。要不然也不会让自己伤得这么厉害。
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他抬起头,朦胧视野里,看到一个女人,穿着一身银色旗袍。他就想起那天晚上,卿卿穿着银色旗袍走进他书房……只是,旗袍上怎么没有海棠花呢?
“我喜欢你穿那件。”他放任自己胡言乱语,一字一句却说得很认真。不想看清进来的女人到底是谁。
二十五(附后妈忏悔书)
瞿东风的醉态让胡冰艳的媚眼子笑成了两弯月牙。她向来有迷倒男人的功夫,也有迷倒男人的瘾头。尤其,象瞿东风这样骄傲的男人。想象把这个一向高高在上的男人征服在自己的温柔乡里,她忍不住蠢蠢挑逗的欲望。
“参谋长,那您喜欢哪件?我脱了这件,换给您。”
一颗一颗解开斜襟上的盘花纽扣,胡冰艳斜睨着坐在床边的瞿东风,见他只是沉默,并没有表示拒绝,她更壮了胆气,半裸的身子倚贴在他身边,一双白腻的胳膊、蛇一样攀住他的脖子。
当胡冰艳将脸贴住他胸口,瞿东风一把推开,把她掼倒在地上。
胡冰艳惊魂未定地从地上撑起身子,见瞿东风满眼充着血丝,捂住胸口,道:“这里中了枪。”胡冰艳吓得一哆嗦,仔细看,瞿东风胸口根本没有任何血迹,这才明白他在说醉话。她定了定神,爬起来,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摩挲他戎装的纽扣,极力压抑住心慌,话音拉得又软又滑:“伤了哪里,我给你看看。”
“滚。”瞿东风低吼了一声,手上却一把揪住胡冰艳的衣领,把她扔到床上。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怎么喝也喝不醉。喝了这么多酒,还在想着她,越发感到痛苦和耻辱。酒精和愤怒的力量在浑身熊熊燃烧,焚烧起五脏六腑,一切美好的记忆顷刻之间烧成焦炭,灰飞烟灭,无可挽救。剩下的,只有一个血腥的竞技场,报复,无休止的报复。让自己痛苦,让别人也不得超生。酒精不能麻痹,就拿女人来麻痹。
刺啦——他一把撕开胡冰艳银光艳艳的旗袍。
这时这地,他痛恨一切,所谓的爱情,所谓的道德底线,那些骄傲,那些仁人君子的外裳,全统统滚蛋吧。什么英雄,他就是一个流氓,一个强盗,踩着别人的骨头,喝着别人的血往上爬。得不到,也要抢到。这个自私混账的人世,从此,他不打算再施舍一丁点温情。
黑夜好象无底的海洋,一颗流星倏然滑过天幕,沉沦,消逝。
罗卿卿莫名地打了这寒颤,虽然屋里一点也不冷。那些在温室里培育出的、不合时令的鲜花,更让满屋春意融融。可是,她就是觉得冷,回头,对南天明道:“我想,今晚就去见他。”
南天明道:“这么晚出去,不大好。就等不过一个晚上?”
“他乱了。”她声音发着颤,“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乱了。他那样一个聪明人……怎么就糊涂起来……”她说着,鼻子有些发酸,只好忍住后面的话。
南天明有点慨然,道:“关心则乱吧。”说罢,拿来两人的外衣,“也好,我今晚就送你过去。”
汽车停在专使住处,南天明让秘书进去跟负责守卫的官员交待一番。
负责守卫的官员本是南天明有意安排好的亲信,自然一路畅通无阻。罗卿卿跟着南天明走过几道大门,走进一座二层洋楼。走上二楼,南天明在楼梯口驻足,对卿卿道:“他在207 房间。”
看着楼道尽头他住的房间,她呼吸陡的急促起来,手心也渍出了汗,无法抑制难言的激动。这别后的重逢,不知多少次在梦里预演,每次醒来都是泪湿枕巾。太想念他,太想念他了。连那些过往种种不开心的事,也因着思念化成了刻骨的回忆,让人好不眷恋。
楼道好长,好漫长。她的脚步忍不住地加快,加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跑向那扇门。巨大的幸福,如今、和她只隔一道门板。心,怦怦地跳跃。想象已在心里素描出重逢的画面。握向铜门把的手忍不住剧烈地颤抖。
想象着她亲口告诉他,我们有了孩子。他会如何高兴?会不会流泪?会不会抱着她的肚子,让里面的孩子叫他“爸爸”……
胡冰艳赤裸着,从床上爬起来,想帮瞿东风脱掉军靴。瞿东风拨拉开她的手:“还不快滚。”
瞿东风冰冷粗暴的态度让胡冰艳心里泛了一阵酸。这个男人,真是傲慢自大。她胡冰艳跟过那么多男人,从来没有一个穿着衣服跟她上床,更没有哪个才完了事就让她滚。
心里有点恨,胡冰艳抓起衣服,瞪了眼瞿东风。瞿东风没有看她,斜躺在床上,脸转向门口。床头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半睁着眼,眉峰微微蹙着,眼里有几分醉意,眉间带着苦闷。瞿东风这时的样子映进胡冰艳眼里,无比的好看,有无比的男人的味道。她只觉着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似的,刚才的气恼也丢在了脑后,忍不住俯下身,在他耳边笑吟吟地调情:“我的衣服都被你撕破了,可怎么走啊?”
头疼得厉害,瞿东风没心情跟这个女人厮磨,直待再说一声“滚”,看到,房门被推开,门外站了一个女人。
卿卿。他第一个念头是自己果然喝醉了。当他再次看清门外的女人之后,只觉一大桶冰水从头顶一直浇到脚底。
人整个清醒过来,脑子却象被冻住,只有一大片寒冷的空白。
呕吐,只想呕吐。她撑不住身体,顺着门扇跪在地上,一阵干呕,五脏六腑都像要被吐出来了。晚上没吃东西,呕出的是粘丝丝的酸水,粘在衣服上。脏啊,真脏啊。污渍让她更加恶心。恨不能把一颗心都吐出来,落得干净。
看到,他从床上坐起来,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她浑身象筛糠一样发起抖,巨大的恐惧随着他走近、阴森森地压迫上来,把她的心都快压碎了。
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力气,她豁然站起来,像一个求生的疯子、拼命逃向楼梯口。天明该没有走吧?天明,天明等等我,带我走——
分不清是逃跑?是追赶?拼命跑,拼命地跑。没有前欢,没有旧爱,没有痛苦,没有思想,只有奔跑的喘息。可是……身后竟然听到另一个人的喘息,他的喘息。越来越近。不,不要被他追上。她在极限上,又狠狠加了一把力气。可是这最后一把力气竟抽干了她所有的力量。腿不受控制的突然一软,一跤、正摔在楼梯口。
身子向长长的、冰冷的楼梯跌下去。
一刹那,脑子已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手、下意识抱住小腹。
“卿——”
瞿东风拼上所有力气,一个纵身前扑,整个人摔在地上,不知道哪里磕破了,血溅了满脸,迸进眼睛,他隔着血雾,在电光石火的一瞬,抓住了卿卿的一片衣角。
衣服被瞿东风抓住,得到缓冲力,罗卿卿一把抓住楼栏杆。身子撞在栏杆上,死死抓住,才没让自己跌下去。
片刻的安静,只有喘息,和一滴一滴涔涔渗出的冷汗。两个人保持一个姿势,都死死地抓着,死死地抓着。
惊魂卜定,她回过头,看到他脸上的血。
“风……”她一把抱住他,擦着他的脸。他脸上有血,有汗,还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慢慢地淌下来。
心如刀绞,小腹隐隐传来疼痛,心里和身上的疼让她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
他的胸口也破着洞,这一刻的面对,更在那洞上狠狠挖了一刀。强迫自己隐忍住痛苦,牙齿锉出声响,一时间,一句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卿卿?”楼下传来南天明的声音。
罗卿卿回过头,东风却比她更快地回应南天明道:“你也来了。”
听到他牙缝里滋出的声音,她浑身一凛,没等她回过神,瞿东风已经冲下楼梯。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疯狂地冲向南天明。
“风——”她嘶喊,想制止他。
可是,发怒的狮子怎会在瞬间放下猎物?在他眼里,站在楼梯下的那个男人,就是他此时此刻,今生今世,最想痛饮其血的猎物。
“风——”她的嘶喊,在楼梯上试图唤回他的理智。他冷笑,他已经足够理智,否则,早已拔枪相向。
瞿东风冲到楼梯下,一拳轰向南天明。楼梯拐角窄小,南天明并没有多少躲闪的余地。歪过头,还是被瞿东风击中一侧面颊。拳头捣在鼻翼上,鼻子立刻喷出血。
“天明!”罗卿卿突然看到南天明血流满面,气急攻心,只觉小腹疼得更厉害,看到瞿东风还要再打,她捂着肚子,拼上所有的力气喊出:“瞿东风——你真不想要你的孩子吗——”
半空的拳头、瞬间僵住。瞿东风回头,看着楼梯上的卿卿。
南天明抹了把鼻子里淌下的鲜血,对瞿东风摇了摇头:“你这个混蛋。卿卿所做,全为保全你跟她的孩子。”
外面的动静早已惊动崔炯明,出屋,看到参谋长正跟南天明动手,正要上前劝阻,突然听到罗卿卿喊出那样一句话,也由不得怔忡住。连一直躲在屋里的胡冰艳听到那样的喊声,也忍不住好奇,裹着被扯破的旗袍,走出屋来。
瞿东风走上楼梯。
罗卿卿背过身去,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撑不住,只好跌跪在地上,正看到衣服凌乱的胡冰艳朝这边走过来。一瞬间,就好像虚弱的人又掉进了冰窟。连伤心的念头也被冻住了似的。
“卿——”他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下,张开双手想抱住她,又有片刻迟疑,好像面对一件稀世珍宝,一旦不慎就会破碎。
她没有看他,目光穿过他的肩头,看向楼梯下的另一个人,问道:“天明,你还好吗?”
南天明走上来,一面说道:“我没事。”
“天明……我不大好……帮我送医院吧。”她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瞿东风终于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卿卿……”话音几乎哽咽住。
她依旧没有看他,还是看向天明。想到他的手刚刚爱抚过另外一个女人赤裸的身体,她猝然像被毒蝎蜇了一下,道:“放开我,好吗?”
病房里弥散着一丝一丝菊花的冷香。她睁开眼,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和布幔。
孩子——她第一个动作抚住小腹。
“孩子没事。”低低地,磁性的嗓音,是天明。
她转向天明,匆匆四下扫了一眼,瞿东风不在病房。她舒了口气,这个时候,太怕见到他。太怕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她想也不敢再想。
“天明……你还好吗?”
“我没事。”天明伸出手,在她手上握了握。
覆在手上的一掌温暖在她心里勾牵出一丝熨贴。
可是,他的手马上又松开了去。
她心里起了一丝淡淡的苦凉,又苦笑了一下,想,这就是天明吧。
她忍不住抬起眼,悄悄地打量他,那个沉默的男子,那样干净,带着清冷,好像不染尘俗一样。看到他,就好像在现实的血河里、偶尔抬起头呼吸到一点清新的空气。
他转看她。目光对视上,她忙不迭把目光转向放在他身旁的菊花,他也垂下目光。
她请他把花瓶递过来。
花瓶里插着一大簇黄灿灿的菊花。她从里面摘下九朵,用花束上的丝带,编织成一个金黄的圆圈。
好像一轮暖融融的太阳。
她把这轮太阳捧在手心,贴住胸口,才觉着暖和了一点。
“天明,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谈判。”
他迟疑了一刻,似乎想留下,终是站起身,道:“负责给你诊治的是总统府的医官,该注意的事我都已经交待。你自可放心休养。”
“谢谢你,天明。”
他转头一笑:“不是说过,不必总是道谢。听起来生分。”
他的话似乎有一种平抚她内心的药力,她微笑着点了点,可是,还是觉着冷,只好更握紧了那一小圈菊花。
南天明走出病房,看到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瞿东风一个人靠着墙站着。
见到他,瞿东风问道:“她怎么样?”
“她还好。医生说,她不能再受刺激。”
“我知道。”
南天明看了下表,已过午夜。见瞿东风没有走的意思,道:“明天一大早就要谈判,早些休息吧。”
瞿东风没有理会。
南天明也不再多说,从瞿东风身边走过去。
身后,瞿东风忽然开口:“你是个好人。不过,在谈判桌两边都做好人,可没那么容易。”
南天明自然听得出瞿东风的言下之意,没有回应,淡淡一笑,兀自走了出去。
南天明走后,走廊里更加安静。
墙壁上的自鸣钟得其所哉地摆动着钟摆。他独自站在走廊上,忍受着每分每秒的嘀嗒声响。
护士走进卿卿的病房,又走出来,他问道:“她睡着了?”
护士点了点头。
他走到门口,伸出一只手,抓住门把手。手握在把手上,迟疑住。隔了良久,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晨光透过窗帘,病房里朦朦胧胧有了一些光亮。
护士走进来,见她已经睁开眼,便到窗子前拉开了窗帘。
她看到窗外起了微风。树叶慢慢的飘下来。就想起来,小时候,她站在葡萄架子下面,望着架子上结得满满的葡萄串,总是想东风哥长得高,等他来了就能帮她摘葡萄了。
清冷的花气丝丝袭来,手里菊花编的太阳早已枯败。护士走过来,想帮她拿掉那圈枯花。她笑了下,想留住,可是花已经枯得不能看,也就由着护士拿走了。
护士随口说:“那位先生在外面呆了整晚上,到早上才走呢。”
她猝然伸手,把护士就要扔掉的枯菊花、又要了回来。
倦怠地闭上眼,记忆和现实都变得一半清醒,一半模糊起来。隐然,听到深深浅浅的水声,流过岁月的初春和深秋,向内心深处流去。
二十六章
总统府主楼前面的广场上,照壁上镌刻着“民主新政”四个大字,在早晨的阳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辉。照壁下面,一大早聚集了成群的中外记者。
瞿东风走下汽车,记者蜂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他抬起眼,看了眼照壁上金光闪闪的“民主新政”,淡淡一笑,对崔炯明递了个眼色。
崔炯明会意,高举起事前准备好的纸包,大声道:“新闻界的朋友们,我们从平京带来的‘礼物’,请到这里来拿吧!”
一大群记者拥到崔炯明这边来,崔炯明笑着把瞿东风此次参加谈判的书面谈话分发给众人。上面写道:
“本人此次来金陵,系应大总统南宗仪先生邀请,商讨中日两国正常邦交之事宜。现在南北局势渐趋安定,中国即将进入团结建国时期,目前最迫切者,为保证国内和平,巩固国内团结。中日两国在军事政治上所存在的各项迫切问题,应在尊重中国主权独立与完整的基础上加以合理解决。希望中国一切爱国志士团结起来,以期建设独立、自由与富强的新中国。本人对南宗仪先生之邀请,表示谢意。”
走进总统府会议厅,南天明和松井寿夫已经到了会场。
松井寿夫一改昨日晚宴上的诙谐作派,谈判一开始便咄咄逼人地质问瞿东风,日本邦民在平京受到不公正待遇,为何平京政府不但坐视不理,还公然取缔日本药店,允许中国民众张贴有辱大和民族的标语。
瞿东风即说:“据我所知贩卖吗啡在贵国也是违法行为。一个值得尊重的民族,自然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浅显道理。”
松井寿夫立即反驳:“日本侨民犯法当由日本政府自行处理。贵政府的做法已构成对两国正常邦交的挑衅!”
瞿东风冷冷笑道:“如果几位私卖吗啡的邦民是中国人,早已被就地正法。哪有机会回到贵国到处煽动什么‘中华威胁论’之说。正常邦交?如果松井先生认为这是正常邦交,那么请听如下实事。”随即,瞿东风列举出一系列事实,戳穿日本政府趁火打劫、觊觎中国领土的种种行径,最后说道:“如果贵国政府能够秉承‘只顾本国和平,不管他国之事’之原则,我想,这正常邦交四个字,或许在某一天还有可能成为事实。”
“只顾本国和平,不管他国之事’?笑话。我日本国要是如此‘一国和平主义’,定然遭到全世界的批评。为维护大东亚共同利益做出军事贡献,是日本国首当其冲的任务。”
瞿东风哈哈大笑,反讽道:“‘做军事贡献’、‘管他国之事’,贵国当然需要向我国派遣强大的军队。”
松井寿夫狡辩道:“我政府有意向贵国派兵,完全出于保护邦民的目的。如今中国政局混乱,内战随时可能爆发,只有日本军队才能保障我邦民能在中国安全的活下去。”松井寿夫的眼睛从瞿东风转向南天明,神情变得理直气壮,“请问两位先生,你们谁能保证中国的国内和平?谁能保证我国的邦民不会成为无辜的受害者?”
一直没说话的南天明,神情肃然而有些黯淡,终于在这时开口道:“如果说中国绝不会发生国内战争,这不是事实,而是欺骗。”
松井寿夫抚掌大笑:“南先生果然是位坦诚的君子。在今日的局势下,我日本国怎能致子民于不顾。”他又看向瞿东风,“瞿先生,如果换做您,难道能坐视自己的邦民白白死于他国战乱吗?”
瞿东风对坐在对面的南天明屑然一笑,道:“这位南先生自然是位君子。不过,松井先生用什么保证您也是位表里如一的诚信之人?又用什么保证日本军队不会借口‘保护邦民’,而让我国人民遭受不虞之灾?”
见瞿东风毫不让步,松井寿夫有些恼火,铁青了脸正要反唇相讥,南天明制止住急剧升温的会谈气氛,道:“正常邦交是我们共同期许的目标。达到这个理想尚须循一定之步骤,而非可一步登天,一蹴而就。故此,我草拟了一份协议,请各位看看。”
瞿东风接过南天明写的草案,掠了一遍,丢到桌上,道出八个字:“文白无力,丧权辱国。”
松井寿夫看过之后,难看的脸色顿时舒展了许多,道:“从这份协议里,我能感到贵国建立友好邦交之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