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公主第3部分阅读
金陵公主 作者:肉书屋
留着吧。”
崔泠把珠宝盒硬塞到瞿东风手里:“什么宝贝也没有你的终身大事在妈心里重要。在这个家里,我的全部指望就是你啊。”
瞿东风放下报纸,在首饰盒上摸搓了一下,道:“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五
“章砾,这是我写给爸爸的信,麻烦你帮我带去金陵。”火车站外,罗卿卿把信交给章砾。
章砾望了眼坐在汽车里等候的瞿东风,对罗卿卿低声道:“小姐,我知道我一时说服不了你。我只能提醒你一句话,瞿家的人并不可信。”章砾伸手,以接信做掩护,就势把一张字条递给罗卿卿,“如果哪天小姐遇到麻烦,照着这个地址,自有人帮你回金陵。”
罗卿卿把字条丢进手袋,淡淡说了声:“知道了。”
见章砾走进车站,罗卿卿忽然叫住他,喊了声:“谢谢你。”被章砾一路护送来平京,她还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声谢谢,也许真是做惯了大小姐,把很多事都看成了理所当然。这时,才意识到其实她歉了章砾很多。
章砾回身向她挥了下手,但神情里依旧带着忧虑和一丝不解。
是的,她知道她这样固执地留在平京城,一定会让很多人不解。也许还会让爸爸勃然大怒。
可是,泠姨对她说,妈妈的身体恐怕熬不过这年……她不敢再想,只想让时间流的慢些,再慢些。
回去的路上,瞿东风拿出两张票,道:“去看场话剧散散心吧。”
虽然没有多大兴致,罗卿卿还是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正是杨柳吹絮的时候,白色的花絮漫天搅动,不知会被风吹到哪里去。就像生命随着命运沉浮摇摆,随时会消逝得无影无踪。她忽然一把挽住坐在身边的瞿东风,倚靠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瞿东风握住卿卿的手,感到她手心冰凉。
“我怕。”
“怕什么?”
“我怕这一切消失的太快。我该怎么面对,如果看着妈妈……”
瞿东风抽出被卿卿挽住的胳膊,揽住她,手指在她的发丝间轻轻抚摸着:“你留下来,至少让婉姨有一丝活下去的愿望,不会像以前那样自暴自弃。只要她配合治疗,转机随时都会有。”
“要是没有呢?”
瞿东风顿了一下,道:“那你至少还有我。”
她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贪婪着此时此刻的依偎。她把手轻轻贴在他中山装的前襟上,感受来自他胸膛的热量。好像全世界,这是唯一可以让她取暖的地方。
看话剧的时候,瞿东风竟睡着了。罗卿卿扭头看着他,他睡得不是很沉,一只手放在别着手枪的位置,好像随时防范着不测。他两道剑眉生得很好看,只是眉锋间总是蹙着一个隐隐的结。罗卿卿在心里算了算,瞿东风今年才二十二岁,这样的年龄怎么会有这么处心积虑的表情?
她感到自己心里隐隐一疼。把目光转向舞台上的演出。话语演的是一个西欧中世纪的王子为父报仇的故事。王子的未婚妻是一个善良柔弱的少女,因为父亲被王子错杀,她神志错乱,最后失足掉到河里死了。
很多观众都为纯情姑娘的死而擦着眼睛,她却掉不下一滴眼泪。她想,如果那个少女换做是她,即便得不到王子的爱情,她也要坚强的活下去,清醒地看着这个世界,即便它充满悲伤和遗憾。
在谢幕的热烈掌声中,瞿东风醒过来,掐了下眉心,对罗卿卿歉然一笑:“这两天军务繁忙,太累了。你看的还好吗?”
“既然累就好好休息一下,为什么还要带我来看话剧?”
瞿东风没有回答,把目光转向舞台。台上的程佳懿早就发现了他,正痴痴地看向这边。
“东风哥。”程佳懿追上双双走出剧院的瞿东风和罗卿卿。程佳懿没来得及卸装,还穿着王子未婚妻的戏服。高腰长裙,一头金黄|色的假发装饰着金色礼冠,看上去象一个住在中世纪古堡里的公主。
“东风哥,谢谢你来看我的演出。我爸爸开的饭店就在附近,我请你们去吃夜宵吧。”程佳懿朝瞿东风说话的时候,总是偷偷打量罗卿卿,但当罗卿卿去看她时,她又马上腼腆地回避过对视。
瞿东风道:“我跟罗小姐还有事。改天吧。”
瞿东风说完,径直走出门口,还有意拉住罗卿卿的手。
罗卿卿回侧过脸,朝身后看了一眼,看到程佳懿努力噙在眼眶里的眼泪。她目光一移,突然,发现在散场的人群里,一个男子拔出手枪,枪口对准瞿东风的后背!
“小心!”罗卿卿奋力把瞿东风推向一边。
“东风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鲜血四溅,程佳懿倒在两人背后,用身体挡住了射向瞿东风的子弹。
趁被罗卿卿推倒之机,瞿东风就地一滚,拔出手枪,一枪,把行刺的特务击倒在地。
同时,大乱的人群里又响起几枪,来自瞿东风的副官和警卫。
“快把佳懿送医院。”瞿东风吩咐道。
程佳懿被推向手术室,疼痛难忍,手一直死死抓着瞿东风,指甲嵌入他的手背。瞿东风跟着手术车一路疾走,直到进了手术室的大门,程佳懿才把手松开。
罗卿卿赶上来,发现瞿东风的手背已被抓出了血。她低下头,在他的伤口上小心地吮了吮。
“谁要刺杀你?”罗卿卿问。
“如果不出我所料,应该是华西军派的特务。父亲跟大哥一定坚持要跟华西军开战。大战在即,刺杀高级将领是顺理成章的事。”
罗卿卿一把抱住瞿东风:“我不要你出事。”
瞿东风也揽住卿卿:“你现在同样不安全。我看,还是照我妈的意思搬到双溪别馆去住。这样,我也可以少操一份心,腾出功夫对付那些想谋害我的人。”
“不去双溪别馆是我妈妈的意思。今天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我一定会劝她搬过去。”
第二天,忙完搬家的事宜,罗卿卿见泠姨要去医院探望程佳懿,便一并跟了来。
医生说,程佳懿的命虽然被抢救了回来,但子弹擦伤脊柱,恐有瘫痪一辈子的危险。
“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可惜啊。”崔泠不住的惋惜,“虽然她以前老缠着东风,让我不太喜欢,不过,真没想到那么懦弱腼腆的性子,居然为了救东风这么不顾死活。”
罗卿卿心里一震。其实,昨天她也可以为瞿东风挡那一枪,可是她选择的是更聪明的办法,推开他,两个人都不会被伤到。比起程佳懿的以命相救,她的做法虽然聪明却也输了。
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瞿东风正坐在病床前,把程佳懿的手攥在掌心里。
走进病房,瞿东风回过头,眼圈红红的,想是流了泪。
从小到大罗卿卿还是第一次看到瞿东风流泪。她心里不觉也跟着一酸。没想到瞿东风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为着另一个女孩子。
双溪别馆。崔泠把瞿东风叫到花房,一边修剪着一盆单瓣茉莉,一边道:“佳懿虽然可怜,可毕竟那也是她的命。你用不着太自责。更不要表现在卿卿面前。”
瞿东风没有回应。单手扶着下巴,看着花房的地面。
崔泠又道:“你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怎么这件事倒让你这么难过,难道你对佳懿她……”
瞿东风打断崔泠:“妈。实话告诉你吧。剧院门口的行刺是我一手策划的。”
“咔嚓”崔泠手里的剪子一颤,一大枝结满骨朵的茉莉花被不慎剪了下来。
“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本来导演这出戏,是想让卿卿搬进双溪别馆。没想到佳懿那个傻丫头……”瞿东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崔泠放下剪子,看着儿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瞿东风道:“其实,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照护佳懿一辈子。”
这时,罗卿卿正走到花房门外,正巧听到瞿东风的最后那句话——于情于理都应照护佳懿一辈子。
她止住脚步,听到泠姨在里面说:“可是,现在不管佳懿多可怜。不管你身边有多少女孩子。你都只能对卿卿一个人好。”
瞿东风道:“这个道理我懂。”
大战在即,平京城好像被看不见的黑云压着。募集新兵的告示贴了满城。粮食店里挤满抢购的人。人人自危的紧张空气里,只有八大胡同的风流浪子们照旧及时行乐,逍遥快活着。
罗卿卿按照章砾留下的字条,在八大胡同里一个门脸、一个门脸的查找。终于找到那栋飘红小楼。走进去,“跑厅”过来引领,见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以为是别的妓院的妓女来这里串门,便喊了声“过班”。老鸨凑过来:“这么标识的姑娘怎么从来没见过。哪个院的啊?”
罗卿卿小时候就听过八大胡同又名“妓女街”,她不由脸上一热,道:“我是来找人的。”
“谁啊?”
“风飘零。”
“嘿。真巧,他就在这儿,都不用派人去叫了。”
罗卿卿随老鸨走上二楼,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竟然见到施如玉和何浩笙。
“原来风飘零是你们二位!”罗卿卿这才明白其实这两个人是父亲安插在平京城的特工。难怪她当初求何浩笙帮忙打听母亲的下落,马上就被父亲知道了。
施如玉迎上来,道:“怎么,要回金陵?”听口气显然章砾早跟他们通过了气。
“啊。不是。”罗卿卿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第一反应竟会脱口回绝。她趁跟泠姨上街买衣服,借着试穿衣服的当口,从旗袍店的后门溜出来。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费了半天的劲,真说要走,却犹豫起来。
“那罗小姐有什么事?”
“我……来看看你们。”
施如玉快人快语:“平京城的特工也不是等闲之辈。小姐如果没事,请不要随便来访。这样很容易暴露我们的身份。”
“我明白。”罗卿卿顿了顿,只觉无话可说,便道,“……那告辞了。”
罗卿卿正往外走,又被施如玉叫住,道:“如果以后有事情找我们,就在这只花瓶里投张字条。我们以后恐怕不会常来这里了。”
罗卿卿看了眼那只青花白瓷瓶,点了点头。
出了八大胡同就下起了雨。她也不想回双溪别馆。漫无目的地走在雨里,便想起小时候,冒雨去找瞿东风。她不自觉地笑起来。又感到一阵难以遏制的惆怅。
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感到一辆黑色轿车总是不远不近跟在附近。她快、车也快,她慢、车也慢。她索性停下来。车子也索性刹在她面前。
车门打开,瞿东风的副官崔炯明走了出来。
“罗小姐,军长请您回去。”
崔炯明并没有把罗卿卿送往双溪别馆,而是拐过几条胡同,停在一座中式院落前面。
“这是什么地方?”罗卿卿嘴里问道,心里早已认出这是她小时候住过的小庙,如今已经翻修成灰墙红瓦的大宅院。
崔炯明道:“这是军长的公馆。”
罗卿卿紧抿住嘴唇,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想。跟着崔炯明走进去,一直走进正房大厅,看到瞿东风正坐在沙发上。听到他们的脚步,他并没有转头,依旧看着窗外的石榴树。
崔炯明走到瞿东风面前,低声交待了几句。随即,退出屋外,反身带上房门。
随后,房间里很长时间都是弥漫在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罗卿卿看向窗外,石榴树还是四年前她走时候的样子,连位置也没有改变。还没有到花季,叶子被雨水洗刷得翠绿而葱茏。
忽然,瞿东风悠长地吐了口气,操着一口略显玩世不恭的平京口音,道:“罗小姐玩儿性真大,连八大胡同那种地方都要逛逛。”
这种讥讽的口气,让罗卿卿感到瞿东风的极度不悦。
她毫无斗志,可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只好反唇相讥道:“你一直派人监视我?”
瞿东风突然“滕”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吼道:“监视? 战事将起,平京城现在有多乱你知不知道?好,如果你非认为是监视。你可以马上走。回你的金陵去!我也省得再为你操心劳神!”
罗卿卿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瞿东风发这么大火,更想不到惹他如此暴怒的人竟是自己。她站在他怒视的目光里,怔怔地不知如何回应,一阵自悲自怜,又一阵张皇失措。
僵持了片刻。
瞿东风扶住额头,镇定了一下情绪,道:“对不起。不该对你发火。刚才我听到你不见了,真是很着急。”
罗卿卿看着瞿东风,以为自己会泪水滂沱,最终却淡淡地一笑:“你记不记得。那次,我国文考得不好不敢回家。你把我带回去。妈妈等得心急火燎,拿起一个鸡毛掸子就要打我。你把我护在身后,说……”
瞿东风接着说道:“我说,这不都回来了吗。一切平安就好。”
她便道:“是啊,这不都回来了吗。平安就好。”
他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
她也笑了。
他走过来,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鬼丫头。”随即,猛然把她紧抱在怀里,一记深吻猝不及防、落在她的唇上。
六
罗卿卿从张妈手里接过药碗,送到母亲床前。不小心碰到橱柜,碗里溅出几滴汤药。
赵燕婉道:“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事,哪有什么事。”
“嗳,你这耳坠子是哪来的?”赵燕婉知道卿卿一向不爱戴首饰。
罗卿卿摩搓了下坠在耳朵边的小宝珠:“东风哥给的。”
“瞿东风?”
“妈,你别多心。我生日就快到了,这是生日礼物。据说是老太后戴过的,可金贵呢。”
罗卿卿用小勺舀起汤药,送到妈妈嘴边。赵燕婉把头撇向一边,道:“把这东西退回去!”
“妈……”
“卿卿,妈四年不见你,虽说你个头长高了。可是……怎么还是个小孩子的性子啊?我告诉你,你不要跟瞿家的人走得太近。”
“人家对咱们挺好的。”
“你……”赵燕婉气得背过身子,“现下这个形势,他们不想对咱们好也得对咱们好。咱们根本不知道人家心里到底盘算的是什么。”
“妈,你先把药喝了吧。”
“不喝。不喝。拿走。”
伴随着一阵法国香水的味道,崔泠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哟,老同学,这是跟谁怄气呢?”她穿了一身紫红色珠绣旗袍,柳腰款摆地走进来。虽已过中年,体态依旧婀娜多姿。
罗卿卿看着崔泠,便想起后妈施馨兰。这两个女子从体态到神韵实在颇为相似。就连那香水的味道都似乎用着同一个品牌。
赵燕婉不好驳崔泠面子的,摆了摆手,道:“小事儿。”
崔泠要过罗卿卿手里的药碗:“雪芝和那几个丫头在扎风筝呢。你也去玩玩。你妈这里交给我就是。”
罗卿卿眼里跳跃起兴奋,看了眼妈妈。
赵燕婉摆了摆手:“唉。就是长不大。去吧。去吧。”
平京最美的天空,就是风筝天。只是战事已起,今年的风筝天寥落了很多。
冯雪芝本来因为瞿东山出征,心神不宁得根本没有心思玩风筝。无奈被女儿缠得紧。只好叫来几个丫环,一起扎起风筝。
见罗卿卿走进来,冯雪芝来了些精神,道:“卿卿你来得正好。我还正说要找你聊聊呢。”
“什么事啊?”
“我那天听小妈说东山软禁过你。嗨,他那个人啊就是直肠子。你大人大量,别计较。”
罗卿卿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东山那么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满脑子都是军政大事。整天忙得连家都回不了。我们贞贞都快忘了她爸爸长什么样子了。”
听冯雪芝这样讲,罗卿卿便想起住在槐树胡同里的田绮梦。
走廊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二太太侯玉翠房里的丫环小莲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禀告:“大少奶奶……大好事儿……太太说大少爷打了大胜仗!”
鸳鸯风筝从冯雪芝手里“啪哒”一声掉在桌子上。
冯雪芝一把搂住女儿:“贞贞,知道吗?你爸爸打了胜仗!”
贞贞奶声奶气地跟着重复:“爸爸打胜仗!打胜仗!”
甘石榴胡同,瞿东风公馆的客堂里,桃花心红木麻将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
麻将桌上的水晶吊灯大白天也开着。灯光映在胡冰艳的脸上,她一对俏丽甜净的眼眉里闪动着光亮,平添了一番妩媚。
胡冰艳是平京城里艳名远播的交际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五陵年少数不胜数。从夜总会的舞厅到一栋栋豪门公馆的客堂,随处可见她艳压群芳的身影。不过,瞿家二少瞿东风的公馆她着实是第一次造访。早就听说瞿二少一向自恃甚高,只有名媛淑女向他主动投怀送抱,从不见他能对谁大献殷勤过。没想到今天居然被瞿东风主动相邀,胡冰艳的嘴角便忍不住挂起吟吟浅笑。
“胡了!”坐在胡冰艳对面的金满昌大叫了一声,说着朝对面冷艳逼人的美人笑了一笑,眼神里透着无限贪爱。
胡冰艳回避过金满昌色迷迷的眼神,转看瞿东风,道:“二少啊,我看您还是别押双份了。这都连输好几把了,再输下去……”
瞿东风大笑起来:“输啊。输个精光才好。反正还有我这座公馆垫背。”
坐在瞿东风对面的白名堂一拍桌子:“好!我就佩服二少这份豪气!”
副官崔炯明走进来,对瞿东风附耳道:“太太来了。”
“对不起,失陪一下。”
瞿东风起身离开后,金满昌马上移到瞿东风的空位上,跟坐在一旁的胡冰艳攀聊起来。
瞿东风才踏进偏厅,崔泠就迎上去,当头一通数落:“你知不知道你大哥打了胜仗?这时候你还有心思搓麻玩女人?”
“打了胜仗有什么不好。妈干嘛急成这样?”
“你……连你也气我!”
瞿东风笑起来:“我知道,妈又受不了二太太高兴了。”
“你可没看见那个女人有多神气。她明明知道你当初反对跟戚家军全面开战。她就故意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幸亏老爷听了大少爷的话,我们瞿家军才有这个大展雄风的机会。真是气死人了!”
“好。好。先消消气。”瞿东风把崔泠扶到沙发上坐下,端过一杯茶,“这不才胜了一仗嘛。大哥不会见好就收。越深入腹地,损伤越多,就越给西北军和华南军渔翁得利的机会。”
“西北军?你说西北军也想分一碗羹?西北军的军长陈梁可是雪芝的表舅。”
“表舅算什么。连罗臣刚是卿卿的亲爹,我都不确定他会不会跟戚永达联手。”
崔泠朝黑丝绒椅垫上一靠:“你这些运筹帷幄的事儿我是弄不懂。不过眼睁睁的事实,是你大哥旗开得胜。他在你爸爸心里头位置越高,妈这心里就越不踏实。”
瞿东风把崔泠拉到通往客堂的过道:“你看看里面坐的是谁。”
崔泠隔着檀香木雕花窗朝里张望,看到财政部长金满昌和后勤总务部部长白名堂。
回到偏厅,瞿东风道:“这两个人一个好色,一个好财。不过,能耐都不小。”
“你请他们干嘛?”
“我现在留在平京休整军队,正可借此机会拉拢一帮得力人手。日后,就算大哥得胜凯旋,我也照样有回旋的余地。”
崔泠听到这话才算略微松了口气:“那好。妈就不打扰你做正事了。”
瞿东风又把崔泠叫住:“妈,我好几天没去双溪别馆。卿卿还好吗?”
崔泠瞥了眼儿子,笑道:“哟,我看你这可是真有点关心人家。放心吧,你关心的人自然也是妈心尖儿的肉。不过,你也要花些时间陪陪人家,女孩子总是要哄的。”
双溪别馆的空地上,阳光晴好,芳草茵茵,一大片红艳艳的海棠花正迎风怒放。
罗卿卿牵着一只白鹤风筝,顺着风势一路奔跑,白鹤羽翼翩跹,在风中飘扬起来。
正当贞贞拍着手、跳着脚大叫时,那只白鹤却挂在了老白杨的树顶上,不上不下,一扯,就破了。
贞贞立刻大哭起来。
正这时候,瞿东风走进双溪别馆。
“贞贞,怎么了?是不是阿姨欺负你了。我们打她好不好?”瞿东风抱起侄女,朝罗卿卿努了努嘴,一脸坏笑。
“不准污蔑我!是风筝破了。”
瞿东风发现罗卿卿虽然没有像贞贞一样哭闹,不过也着实在为着一只破风筝怅然。真是小孩子脾气,他忍住笑,道:“咱们去花市大街再买新的。”
贞贞率先拍手笑道:“好。好。上街街!”
瞿东风忙道:“哎,今天叔叔可不能带你去。”
贞贞一听,立刻又大哭起来。
罗卿卿笑道:“叔叔才是该打。”说着,抓起贞贞的小手在瞿东风身上拍了两下。
罗卿卿从衣柜里精挑细选出一件藕荷色水滋缎纹齐膝旗袍。系上半寸高的小圆角衣领,在领口别上一只珍珠别针,与小宝珠耳环正好配成一套。
走出房间,见瞿东风佯做打了个哈气,道:“大小姐啊,你再不出来,我都要睡着了。”
罗卿卿抄起手袋打了瞿东风一下:“就知道数落人家磨蹭。就不知道说点好听的。”说着转了一圈,道“我穿这身好看吗?”
“你穿什么不好看?”
“油嘴滑舌。”
平京城的花市大街,虽谓花市,实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道。大街两侧戏院,茶楼,小吃馆,大饭店,各行各业的买卖应有尽有。
罗卿卿率先去福怡楼糖果铺买了一包八珍梅。一面嚼着酸酸甜甜的滋味,一面一家挨着一家地逛店铺。逛了半天,却依旧两手空空。
瞿东风于是有些纳闷和不耐烦起来:“大小姐,你到底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
“那你逛什么?”
“不买什么,就不能逛逛吗?我都四年没逛花市大街了。”
罗卿卿有些不满瞿东风的不耐烦,自顾自地走到前面去。
忽然,瞿东风的胳膊从她身后伸过来,手里晃着两个小面人儿,是面人郎捏的“将相和”。
她扑嗤一笑,接到手里:“拿个小面人儿负荆请罪,你也真想得出。”
走到西花市大街吴家店胡同,瞿东风驻足道:“我要去探望一个部下。想不想跟我一道去?”
罗卿卿点了点头,跟着瞿东风拐进胡同。两人在一间作坊前面停住。店面的招牌上写着“葡萄赵”,是一间制作料器花的作坊。铺面不算小,房子的墙皮剥落了一大半,门窗的漆也掉了,露出里面开始发朽的木料。
瞿东风道:“这间料器作坊里作的点霜葡萄,据说当年送到宫里,连老太后都误以为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京梅告诉我的。”
“这是她家。”罗卿卿想起赵京梅跟她说过,知道她和瞿东风小时候的事,看来,瞿东风和这个女秘书可谓十分交心。
穿过作坊,走进后面的住宅。庭院里蔓草生得很高,到处是作废的料器花。
屋子的窗子很小,有些灰暗,罗卿卿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一个瘦消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中式裙,坐在窗户前,正侍弄着一株料器葡萄。
“你们有事啊。”看到两个不速之客进来,女子并没有多少惊怪,平静的表情使她看起来更加沉静如水。
瞿东风道:“这是京梅的姑妈吧。”
不等那女子回答,赵京梅从里屋冲出来:“军长,您怎么来了?”赵京梅披着外衣,头发有些零乱。
“听说你病了,来看看。”
赵京梅眼睛里涌上一层水雾:“这怎么好意思……”
“我一来看看你,二来也有事跟你商量。”
“那里屋坐吧。”赵京梅把瞿东风请到里间屋。
罗卿卿直觉两人谈话不想第三人在场,就没跟进去。走到窗子下,看着女子朝葡萄颗粒上点着白颜色,想起刚才瞿东风的话,便道:“这是在给葡萄点霜吧?”
“你这姑娘懂得不少。不过,这可不是在做挂霜葡萄。那是我们家的祖传绝活儿。哪能当着外人的面做呢。”
“什么绝活儿?要这样保密。”
女子抬起头,看了眼前少女的一脸天真好奇,淡淡地一笑:“我们家的这手绝活儿只传女不传男。哪个女儿要是继承了就要终身不嫁。”
“终身不嫁?”
“是怕把手艺传到别人家里。”
里间屋,瞿东风道:“我大哥不止一次夸你聪明能干。他既然这么器重你,我想把你调到他那边去。”
赵京梅一愕,没说话。
瞿东风半开玩笑道:“当然,把你调过去,我还是希望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赵京梅这才恍然,道:“我明白了。京梅一定不会辜负军长的信赖。”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出了料器作坊,罗卿卿忙不迭对瞿东风道:“你知道吗。这家人里会做挂霜葡萄的女儿,都是终身不嫁的。”
“听京梅说过。她就是要摆脱这种命运,才自立自强,考上平京大学文学院。”
“你……你们好象无话不谈。”
瞿东风抬起手,用手指托住卿卿的下巴,把她的脸轻轻扳过来:“怎么,吃醋了?”
罗卿卿打掉瞿东风的手:“我哪有那么小气。”
“我已经把京梅调到大哥麾下了。”
“噢。”
晚风吹过,罗卿卿把被吹到额前的头发向耳后捋了捋,想:今年平京的春天真好。暖融融的,风里也没有扬沙子。
同样的浩荡春风吹到华西,却是一片腥风血雨。
瞿家军以迅猛无敌的攻势,连占华西两省,一路向华西首府锦官城逼近。
瞿府里一派欢天喜地,大摆酒席堂会庆祝连战告捷。正当这时,西北边境,西北集团军总司令陈梁亲率所部,突然围攻华北重镇龙翱城。
瞿家军主力几乎尽数调往华西战场,由于跟西北军有联姻关系,西北边界防范尤其空虚。龙翱城守将党昆仑虽然誓死抵抗,但终因兵力过于悬殊而兵败城破。破城之后,陈梁下令将俘虏的瞿家军官兵全部杀尽。
这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立即传遍全国。时人闻之,无不毛骨悚然。
七
攻陷龙翱城之后,陈梁面向华北,出兵潼水关。潼水关守备空虚,慑于龙翱城大屠杀之鉴,接到西北军的劝降书后,潼水关城头马上亮出白旗,不战而降。
占领了潼水关,就等于打开通向华北平原的大门。西北军斗志高昂。陈梁聚集所有精锐部队,挥师四十万,东出潼水关,一路向东征伐。西北军出山猛虎的势头,令兵力不足的华北守卫部队闻风丧胆。西北军势如破竹,接连攻下华北两座省城。随后绕道东北,突然南下,直逼距平京最近的晋安县城。
瞿正朴紧急调遣进攻华西的部队回援晋安。但是大部分军队正困于跟华西军苦战。能回援的军队只有十五万。
“父亲。”瞿东风走进瞿正朴的书房。
看到瞿东风进来,瞿正朴摆了摆手:“你不要再跟我争执。我不会同意你出征。你那三四万人马,燕水岭战后,元气还没恢复,怎么上战场?就算兵强马壮,又怎么跟陈梁的四十万大军对抗?”
“打不过也要拼一把!晋安城一旦失陷,平京将不保啊。”
“我这是拿亲生儿子的命开玩笑!”
“人总有一死。儿子但求死得其所,死得其时!”
你……瞿正朴忽然扶住头,用手掌挡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除了瞿东风的第七军,他已经没有任何兵力可以增援晋安。
赵燕婉对罗卿卿道:“这两天,我这右眼老是跳。总觉着出了什么大事似的。这阵子咱们连个报纸也见不着,说什么战时封锁,报馆没车运。那些下人们一个一个也跟装聋作哑似的。我琢磨着,他们是不是把咱们给软禁在双溪别馆了?”
“妈,你别总是这么疑神疑鬼的。”
赵燕婉瞥了一眼卿卿:“你从小就不是个笨孩子。我看,好多事儿你不是看不懂,你是不想琢磨,不敢琢磨。多半,是瞿东风那小子把你的心窍给迷住了。”
罗卿卿在床沿上坐下来,从镜子里正看到一对小宝珠在耳垂下面晃动,就像两颗亮晶晶的泪珠子。
“妈。我记着以前听庙里的师傅说。这世上人跟人遇见,都是有缘分的。有的来报怨,有的来还债。我想我跟东风哥……是我欠了他的。您想,那阵子,咱们无依无靠,只有泠姨和东风哥,对咱们那么好。”
赵燕婉叹了口气:“妈何尝不知道滴水之恩该涌泉相报。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人心是会变的。”
正这时候,楼下忽然一阵大乱。有人喊道:“不好了,三太太晕倒了!”
“妈,您躺着别动。我去看看。”
罗卿卿跑进崔泠的房间,看到屋里聚了很多人,进进出出,手忙脚乱地忙活着。她拦住泠姨房里的老妈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才太太从老爷书房里出来,就突然一下子昏过去了。”
“老爷跟泠姨说了什么事?”
老妈子说不知道,神情里又有点闪烁其词。
“你们都出去吧。”床上,传来崔泠有气无力的声音。
这时,大太太和二太太正赶到门口来看出了什么事。
突然,崔泠声嘶力竭地喝了一声:“统统给我滚出去!”
下人们只好纷纷退出来。大太太和二太太见势也回了各自的房间。
一个小丫环急匆匆赶上罗卿卿:“罗小姐,三太太请你去呢。”
“泠姨?”罗卿卿走到崔泠床前。
崔泠拉住卿卿的手:“孩子,别怕,泠姨没事的。”说完,指着梳妆台上的一只小抽屉,“那里头有张你跟东风的照片,你帮我拿来。”
罗卿卿有些纳闷,不记得这阵子跟瞿东风照过相。
打开抽屉,看到一张老照片夹在玳瑁像框里。一个男孩拉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男孩穿着格子西装,一幅小大人的样子。女孩穿着蓬蓬纱裙,一只手牵着男孩,一只手抱着照相馆里的洋娃娃,活像一个备受娇宠的公主。
她笑起来,那时候的自己哪是什么公主,只是一个寄居在小庙厢房里的穷丫头。
老妈子在门口禀告:“太太,老爷来看您了。”
罗卿卿知趣地离开,正要把相片放回抽屉,听到崔泠对她道:“你留着吧。”
瞿正朴走进崔泠房间。罗卿卿还没走出太远,听到崔泠在房间里大哭起来,说着什么“老爷,我舍不得,我怕呀……”
晚上,罗卿卿洗过澡,正对着镜子梳头发。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送茶点的丫环。虽然她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不过大家子的规矩就是爱摆这些谱。
“进来。”
房门推开。瞿东风出现在门口。他还穿着军装,脸上略微有点疲倦。
“是你?”罗卿卿忙不迭扯过一件外衣,裹住自己只穿着真丝睡衣的身体。
“还遮什么。反正已经看见了。”
对着瞿东风的一脸坏笑,罗卿卿扬起手,作了个挥拳要打的动作。
“卿……”瞿东风忽然一把抓住她,把她拽进怀里。她几乎是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披在睡衣外面的罩衣也掉在了地上。
瞿东风军装上的铜纽扣硌着她的脸,让她不太舒服,可是,她还是忍下来。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让她错觉自己好像一只漂泊不定的小船,终于靠进最安全的港湾。
瞿东风捧起卿卿的脸,在她娇艳如玫瑰蓓蕾般的唇上吻着,贪婪地吮吸着爱情的滋味。情欲的饥渴也在浑身激荡开。
“卿卿,我……想要你……”
听到他这声喃喃,她骇了一跳,开始推搡他:“别……。”
他孔武有力的臂膀怎么可能让她挣得开。
被他钳制在怀里,她有些绝望,有些恼恨,又有一些舍不得。
正当罗卿卿心慌意乱、又意乱情迷的时候,瞿东风忽然用手背触了下她的脸蛋,道:“好烫的红石榴。”说着,笑了一声,松开了胳膊。
“你……坏死了!”
罗卿卿开始捶打瞿东风:“就知道捉弄我!”
瞿东风捉住卿卿的手,把她的两只手腕攥进一只手里,腾出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什么也没再说,放开她,走向门口。
“嗳,你……”罗卿卿发觉瞿东风的神情里好像隐隐有一丝怅然。
瞿东风握住门把手,回头道:“没事了。好好睡觉吧。”
第二天,出乎罗卿卿意料,施如玉竟造访双溪别馆,特地来找她。
看到罗卿卿一脸诧异,施如玉道:“别怕。这老虎|岤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以前跟瞿家的三小姐是同学。虽说她已经嫁出去了,双溪别馆的人还是认识我的。”
随即,施如玉禀明来意,说是罗臣刚的命令,要罗卿卿秘密返回金陵。她递给罗卿卿一张纸,上面写着以何种借口离开双溪别馆,再如何跟接应的人联络。
“爸爸为什么非让我这时候回去?”
“现在平京城危在旦夕,总司令当然担心你的安全。”
“平京危在旦夕?”
“怎么?你还不知道?”
罗卿卿没有回答。
施如玉接着道:“你想,瞿东风只有一个军的兵力,要跟大于他十倍的西北军拼命。那不是以卵击石吗?瞿老爷子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赌上了,平京城绝对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见罗卿卿半天不说话,只呆呆地坐着。施如玉道:“我还有事,不能逗留太久。那张纸你要看仔细了。错了半步,恐怕就坏了全局。现在这种情势,如果华南军再出手,瞿家就完了。所以瞿家一定在严密监控你。”
罗卿卿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忽然,把右手食指放到齿间,咬破,用迸出指尖的血,在纸的背面写起字。字没写完,血已流干。她又狠狠咬了一口,继续写道:
生者我幸,死者我命。
惭愧以对父母
无悔以对爱情
“这张纸请帮我转交给我父亲。就说,卿卿不孝。要在平京城等瞿东风回来。”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上,罗卿卿一个人坐在长椅上,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又发呆呢。”瞿东风从程佳懿的病房里出来,调侃罗卿卿。
罗卿卿抬起头,看到瞿东风眼眶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红丝。
“你觉得佳懿很可怜吧。”
瞿东风叹了口气:“算了,不说她了。你手指头上的伤,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罗卿卿摇了摇头:“小伤口。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
“你这个丫头,这么大了,怎么削梨子还会削到手指头。”他苦笑道,“以后谁娶了你,非操心得早生华发不可。”
她一愕,觉得他的话一点也不可笑。
“好了。好了。别生气。”瞿东风笑着揽住卿卿,“鄙人甘心为大小姐鞍前马后,操心劳神还不成。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