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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第10部分阅读

      江山为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肉书屋

    单,便让皇城司的人把曹京拘了。”

    英寡陡然扬眉,神色一惊:“你好大的胆子,竟能随随便便地让皇城司把门下省的命官给拘了!”

    狄念低头,“殿下未见孟大人当时的情形,臣实在是压不下心头火气,想那曹京之所以知情,必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便干脆先把他拘了,待通禀殿下之后再细问。”

    英寡攥剑,冷冷道:“既是能拘曹京,怎么不见你拘几个行凶之人?”

    狄念踢了一脚地上石子,恼道:“臣赶到之时那些人还未得手,但见有人来了便作鸟兽散,动作利落得不得了,显是事先谋划好的。臣当时见孟大人在地不醒,一时慌了神,只急着与曹京找人将孟大人送过来,根本顾不上去追那些人。”

    路上有几个沈府的下人走过,皆是低了头不敢乱看。

    英寡抑了抑怒气,待过了前堂才又道:“你今夜也算是给太傅府上惹事儿了——太傅近几年来甚少过问政事,领了中书令衔就等着致仕了,你将孟廷辉送来沈府,倒会叫朝臣们以为孟廷辉与你、与沈家皆是交游甚密,且太傅在东党老车们眼中又成了什么?”

    狄念抬眼看向夜空,嘀咕道:“臣一介武将,搞不懂朝中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可臣便是再不济也知太子心里是偏袒孟大人的,否则东班的那些人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英寡在沈府门前站定,声音愈寒:“我从未偏袒过她。”然后侧头,戒道:“此事是谁所谋尚未查明,你切不可胡言乱语说是东党干的。”

    狄念一挥手,遣人去将二人的马儿牵来,才接道:“此事还需查明?若非古相如今权势滔天,那些东班朝臣安敢如此肆无忌惮……”口中之言忽然一顿,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目光微闪,冲身后小声道:“你、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门槛内几步,沈知礼正站得笔直,定定地望着他二人。

    狄念才一说完,立时便撇开眼,目光飘忽不定地望着远处。

    沈知礼提裙,慢慢地走到二人身旁,轻声道:“殿下,古相断不会指使人去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她未搭理狄念,可这话却让狄念满面讪色,不由又看向她,飞快道:“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沈知礼慢慢地低了头,“殿下,古相心中不会不忠殿下,而殿下也不会不明白,为何还要……”她一哽,竟有些说不下去。

    英寡一翻掌,挂剑上腰,未答沈知礼的话,见沈府小厮牵马来了,便上前一跃而上马背,握缰抽鞭,拢辔转了半圈,方低眸视下,对她道:“我亦非昏庸之辈,此言不必由你提醒。”

    沈知礼依旧垂着眼,搁在身前的手微微动了下:“殿下英明。”

    英寡看向狄念,见狄念略有无措地望着沈知礼,不由一牵唇,终是没再说什么,扬臂狠抽了一鞭,纵马驰去。

    ·

    皇城司的官吏将曹京带入门厅时,夜已过半,天边微露曦光,寒意浓冽,刹然便让他浑身一激,清醒了不少。

    “殿下,人带来了。”官吏在前垂首低禀,然后便退了出去,反手落了门闩。

    屋内甚黯,曹京抬眼时只能看清一人负手立在前方,还来不及细辨就赶紧撩袍向前跪下,伏身道:“殿下恕罪。”

    英寡解剑,搁在一旁案上,剑鞘触石铮叮作响,这声音登时又令曹京一颤,埋下头不敢说话。

    “尚未有人说你有罪,你又何来恕罪之说?”他道,声音不凉不暖。

    曹京战战兢兢地开口:“殿下明察,臣与孟大人一事绝无关系,臣与孟大人同省为僚,无论如何也不会加害孟大人,倘是臣想害孟大人,也不会去拦狄校尉出手解围了。”

    英寡不言,只是望着曹京。

    曹京只觉如芒在背,便又壮着胆子道:“昨日登闻鼓院接百姓状告太仆寺主事王奇,臣当时劝孟大人不要接这状子,实是不想得罪王奇背后的那些重臣。孟大人在魏少卿面前坦言会退了那状子,魏少卿却是不信,在孟大人走后拉着臣盘询了一番,又说一旦孟大人有变,便要臣立时去太仆寺传信,否则便让臣吃不了兜着走。”

    英寡终是开口:“昨日太仆寺知王奇出事,是你去通风报信的?”

    曹京苦笑,摇头道:“太子一纸谕令着人羁王奇下御史台狱,又命大理寺、刑部并御史台三司会审,此事震动二省枢府,又哪里轮得到臣去通风报信?孟大人心明手快且又掩人耳目,就连臣也是在太子身边的黄衣舍人来谏厅传太子谕令时才知此事的……臣后来去太仆寺找魏少卿,不过是想呈明那状子不是臣附奏疏而上的——臣知此举颇有趋利避害之嫌,可臣心里实在是怕啊。魏少卿见臣去找他,以为臣亦是心附于他,便对臣说——‘我知你颇明事理,奈何门下省如今偏有个谄谀太子的孟廷辉,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往后还不知又要欺谁害谁’——臣当下便慌了神,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待出来时见天色已黑,便想去告诉孟大人让她这几日当心点,可路上却看见孟大人平日里拿的书匣摔碎了一地,无措之时恰巧遇上才从宫里出来的狄校尉,便请他同臣一道往女官公舍赶去……”

    后面的事情不必曹京多言,他自是已知。

    英寡默思片刻,上前几步道:“我安知你不是受旁人指使,欲将此罪加在魏明先头上?”

    曹京以额叩地,声音发抖:“臣万死不敢欺瞒殿下。”

    英寡转身拿过佩剑,朝门外走去,“天亮时着人送你出宫,明日迁调御史台,可有异议?”

    曹京怔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英寡叩门,三浅一重,待外面皇城司的官吏将门打开,才又道:“莫要高兴得太早,迁你去御史台是作它用,你既是明事理,便该知道往后要怎么做。至于孟廷辉一事,我一日未查详当,你便一日不得脱嫌。”

    曹京颈后俱是冷汗,连连点头,口中谢恩。

    天外晨光初现,金芒斜洒,英寡斜迈一步,人就立在曦色清风中,声音低至几不可闻:“去御史台后的第一封弹章,便参古钦结党不臣。”

    章五十 意凶(中)

    二日后孟廷辉迈出沈府大宅时,还不知朝中已是又起波澜。

    歇养时虽未久,可脸和脖颈上的淤青已褪了不少,沈府上的人不与她说朝中之事,她也就明理地不问,更不愿因她而连累了沈太傅一门清誉。

    出府时正是晌午时分,沈知礼尚在职方馆未归,孟廷辉不敢叨扰曾氏,只略略一别,便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却不料沈府大门外面停着辆厚帘马车。

    车饰简朴,可却是难得一见的四轮,倒让她有些奇怪起来。这若是城东一带哪家重臣勋贵府上的车驾,那定是会精心装饰一番,不像这马车上下几无缀饰,而四轮马车除皇上钦赐外不能在城中肆行,可这车驾竟不知何由能够停在此处。

    她虽起疑,却也没多注意,拢了袖口绕行向前。

    马车门帘一掀,里面有人叫她:“孟大人。”

    孟廷辉停步转身,一眼认出那人正是从前见过的东宫侍从,下意识地便转眸看了看四周,却没看见那人的身影,这才低头抿唇,上前道:“黄侍卫是在等我?”

    黄波点头,一扬车帘,“太子殿下赐孟大人四轮车驾,往后入朝进宫皆可御车而行。”

    她怔然,朝中凡三品以上朝臣得此殊荣者也是屈指可数,他怎会如此不顾规矩地赐她四轮车驾……

    想着,就又听黄波唤了她一声,当下便也顾不得多想,只对人道了声谢,便拾裙上了马车。

    黄波不敢与她共坐,只在前驾车缓行,孟廷辉未放车帘,目光投向黄波的背影,轻声问道:“黄侍卫今日竟不用在东宫值守?”

    黄波嗫喏了两声,才讪笑一声:“太子殿下说了,这几日先让下官来护着孟大人。”

    孟廷辉双颊蓦然一红,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怕她再出意外,才又是赐车驾又是遣侍卫的,于是便道:“有劳黄侍卫,只是请黄侍卫一会儿将车停在御街南巷处,我自己走回公舍便可。”

    黄波默声,手中持缰转向,竟是将马车驾往官宅丛立的余曲东街。

    孟廷辉以为他不熟路,便提醒道:“黄侍卫,这条路可不是回女官公舍的。”

    黄波将马儿催快了些,待驰到街内一间小宅院前才停下,跳下车,冲她笑道:“太子殿下赐宅,孟大人还请下车罢。”

    她又是一怔,绝无想到他还会赐她宅院,不由探身朝前望过去,就见那宅子朱门简素,可却是檐高瓦亮,仔细看看就如同这驾四轮马车一般,貌不招摇,然内里却是极尽张扬之势。

    倒是像极了他的手笔。

    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在车上坐了半晌,才慢慢下来,走道那宅门外,抬头看向那高额门匾,上面两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刹然映亮了她的一双眼。

    孟府。

    她扬眉,抿唇微笑,眼角却有些酸。

    自幼无家,便是在京为官也从未想过要自己置宅,左右也是她一个人过,住在哪里没甚差别。

    可却没想过,她这第一个家,会是他赐的。

    她转头看黄波,见他笑意亦浓,便微微哂道:“太子殿下隆恩浩荡,我这佞幸之名必是要坐定了。”说罢,伸手轻一推门,抬脚迈槛而入。

    黄波显是之前就来过的,对宅子里面熟悉极了,带她一间间厅屋看过去,又叫过府里的小厮使女让她认识。

    每间屋子里都备了家什,连她放在女官公舍里的东西也都搬了过来,几个下人皆是老实模样,宅子里青草漫香,花树枝摇,春景舒丽,令她身心紧态慢慢地松懈下来。

    孟廷辉逡绕过一周,方在院中坐下,低眼微笑:“黄侍卫想必会在心中取笑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黄波站在一旁,闻言忙道:“下官没有。”

    孟廷辉抬头,眼底明亮,“不瞒黄侍卫,这是我第一次住进这种地方,感觉倒像做梦似的。”

    黄波不言,只静立着,待她起身往外走时才跟上去,低声道:“太子殿下有言,孟大人今日不必入朝。”

    孟廷辉摇头,仍是往外走,“那日走得匆忙,谏厅里的几本簿子还未誊完,过几日便要递上去封了的,怎好连日来都让曹正言替我代劳。”

    黄波道在后道:“曹大人昨日已奉旨迁调御史台,不再在门下省任左正言了。”

    她一顿,似是不信,回头问:“你说什么?”

    黄波点头,“曹大人左迁御史台侍御史。”

    孟廷辉凝眉想了片刻,方道:“是太子的谕令?”

    黄波低头道:“三司之吏事,下官何由知之?孟大人不必多问多想,太子殿下自有分寸。”

    她转眸盯住他,弯唇道:“想必这两日朝中不止此变,黄侍卫不如痛痛快快地一次全告诉我。”

    黄波迟疑了一下,道:“曹大人左迁御史台未及半日便上了折子,参劾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古钦结党不臣,其下太仆寺少卿魏明先蓄意藏祸、包庇犯事罪臣王奇。古相于昨天夜里告病,奏请皇上允其在府养病一旬,此间不入朝治事,太子代皇上准其所请,又遣御医赴古府问诊,连赐御药上膳数种。”

    孟廷辉闻言垂睫,掩去眼中惊色。

    虽不解曹京缘何会被左迁至御史台任侍御史,可那封参劾古钦的弹章必是经他授意乃敢上奏;王奇一案开审在即,这一封弹章直可谓居心叵测,既言古钦结党不臣,那么以古钦的性子便是无论如何也会告病归府以示避嫌,誓要在朝臣天下人面前做一个清正之态出来。

    她心中明白,东班朝臣们所行之事古钦必不能尽知尽掌,而那些位在正四品以上的众卿新贵们多也是倚仗着古钦之名而以势压人,她虽不知古钦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可却明白这一封弹章貌似弹劾古钦,实也是在护其不被王奇之案牵连。

    古钦一旦告病在府不问朝事,那帮东班臣党们纵是想要在王奇一案上做什么手脚,也绝无法再将古钦扯进来以壮势,如此一来,三司会审王奇一案必不会再受掣肘。

    想到王奇一案,她便又问:“本当是今日开审,不知情形如何?”

    黄波笑了笑,“太子殿下道此事是登闻鼓院接的状子、孟大人呈的奏疏,便要三司延迟数日,待孟大人归朝之后一并参审。”

    孟廷辉有些尴尬,扭头避开他的目光,轻声一应,慢慢转身往回走,只道:“既如此,那我也用不急着去谏厅了,横竖事事都被太子殿下排布妥当了,我左思右想倒是显得无用。”

    她走了几步,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倒想起一事,一会儿我叫人送张飞帖去廖大人府上,晚上可否请黄侍卫陪我一道去趟廖府?”

    章五十一 意凶(下)

    夜至廖府时,已是掌灯时分,一院通明,又有人在门口候着,专等她来。

    孟廷辉下车后,黄波仍不放心地道:“孟大人可要小心些,莫要让下官掉脑袋。”

    她一下子笑出来,眼角弯弯,看了黄波几眼,才随廖府的人进中堂去见廖从宽。

    让黄波陪她来,不是怕自己会出意外,而是知道黄波乃是太子心腹侍卫,她的行踪黄波必会细细向他回禀,与其让黄波为难,不如让其直接陪她来廖府省事。

    廖从宽其人何等世故,日落时分一接孟廷辉遣人送的帖子,便明白了她的意图三分,夜里也未再见别客,只等她上府拜谒。

    孟廷辉进门便揖:“廖大人。”

    廖从宽眯着眼笑,道:“孟大人何必如此客气,今日在朝方闻太子赐孟大人车宅,只怕廖某将来还要仰仗孟大人。”

    她亦笑,心中已能想见朝中那些流言是如何谈论此事的,可像廖从宽这样的人必不会在乎她品性究竟如何,只消她是旁人口中的红人宠臣,那他便不会拒不攀近,当下便道:“在下今日来是有事想求廖大人。”

    廖从宽挑眉,淡淡道:“可是与王奇一案有关?”

    “不愧是廖大人。”她微笑,开口愈发直截了当:“参审此案的御史中丞薛大人多年来不倚东西二党、为人冷漠交游甚窄,可却是令尊廖公当年入主兰台后一手提拔的,想必与廖大人定是交情匪浅。”

    廖从宽掀了茶盖,却是不喝,手指摩挲着杯缘,半晌才道:“你是担心薛大人于此案会偏袒王奇?”

    她点头,眼不眨地望着他。

    大理寺卿潘聪云是西班老臣,自是不用担心;刑部侍郎刘若飞乃是从前中宛降臣,近年来多附于东班臣党,想来对王奇必会留情;如此一来,便要看御史中丞薛鹏如何行事了。

    廖从宽忽而轻笑,“孟大人这又是何必?太子既允孟大人代二省谏厅参审此案,其意为何朝中谁人不知?纵是此番薛鹏站在刘若飞那边,孟大人与潘聪云二人之议也足以使王奇声名大损、减官罚俸不在话下,孟大人何必硬要将人赶尽杀绝不可?”

    孟廷辉脸色变也未变,声音颇凉:“在下就是想要将人赶尽杀绝又如何?廖大人若是肯帮这个忙,在下必会择时以报;廖大人若是不肯帮这个忙,在下只当今夜不曾来过。”

    廖从宽想了想,“孟大人能拿什么来报?”

    她脸上带笑,语气微硬:“廖大人多年来于东西两党皆是颇多经营,想来也不需在下的这点浅报,而在下所能许诺的不过是,若有一朝得势则必不忘今夜之事,只是不知廖大人看不看得起在下。”

    “口气不小,”廖从宽脸上笑纹深深,可眼底却深邃,“廖某此次便帮孟大人这个小忙,还望孟大人将来莫要忘了今夜说的话。”

    孟廷辉起身,笑着揖道:“告辞。”

    廖从宽亦站了起来,同她一道走出中堂后才唤人来,“送客。”

    黄波见她出来,脸上神色有所松缓,当下护着她往廖府外行去,却闻廖从宽在后笑道:“孟大人。”

    她悠悠转身,望过去。

    廖从宽目光扫过黄波,又看向她,竟是轻一晗首:“廖某信孟大人将来一日定会令朝中众人敬服生畏。”

    她当他是意指太子恩宠,目光不由一变,可夜色遮去她不豫之色,只留她微扬的嘴角,就见她定立半晌方一点头,未道一字,随黄波快步走了出去。

    ·

    路上街肆繁景映目而来,她人在车中,心却在宫城朱墙之内,身子随车微微颠簸,一颗心也是忽左忽右在颤。

    临近余曲东街时,又突然觉得不真实起来。

    她何德何能,竟能得他如斯宠信,位列从五品便享钦赐车宅。

    这一生从未想过要佞态谀上,她所作所为不外乎是因真的恋他念他,可如今低眼看看自己,怎落得真就是一副佞幸之样?

    而他到底当她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不知,这种种又是否是出自他的真心?

    自古君臣相得多无善终之例,且他又岂是昏庸之人,必不会只因欲护她而逾例赐她赏她。

    她百思不得,未过多久就听黄波在前吁马勒缰,车驾缓停。

    撩帘欲下,却见宅子外立着一人,身条昂扬,俊骨临风,令她一时间恍然不知所处,直望着他大步过来,上了马车。

    车帘被人一把拉下,黄波在外又惊又喜地叫了声“殿下”,便又重新绕缰上掌。

    她还未转过神来,身边就多了一人,有宫中熏衣的淡香飘起,耳边传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去西津街头。”

    车驾掠过孟府门前,又向前行。

    孟廷辉蓦然侧头,望向身旁之人。一车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可心口却是砰然在跳,怔迟半晌,才轻道:“谢殿下赐臣车马宅院。”

    那一夜的情形忽然涌入她脑中,此时再见他,竟会觉得有丝尴尬,尤其是在得了他这么多封赏后,愈发感到忐忑起来。

    英寡未动,“夜里不在府上待着,倒去了何处?”

    她不知他会在夜里来找她,更不知他方才在宅外等了多久,当下不禁语塞,良久才叹道:“臣去廖大人府上了。”

    他微微侧身,横臂伸手,掀起她那边的车窗纱帘,让街上稀光透洒进来,借着那光飞快一扫她的脸颈,然后才放了帘子,“伤才刚褪,便又迫不及待地出去惹事?”

    她被他这样看着,一时无言,想来想去也不知要怎样开口,索性垂了眼不吭声。

    他眸光如刃,盯着她不放:“你去找廖从宽,是要把王奇赶尽杀绝方罢休?”

    她仍是默默地坐着,不发一辞。

    知他这几日来定是动了不少手段,单凭曹京那一封参劾古钦的折子便可知他心里亦不愿此事牵连更多人,而允她参审王奇一案已是天大的恩宠,可她却又私下去找廖从宽,想来他此刻得知后心中定是不悦。

    良久都不闻他开口,她便悄悄地抬睫去瞅他,却一下子撞上他一直未挪的目光,冷毅却又隐隐带情,令她一愣。

    他动眸,低声道:“意非责你,不必如此紧张。”

    她听出他声音略有松缓,于是一扬唇,转而问道:“殿下今夜来此是为何事?”

    他不语,却催黄波将马车再驾快些。

    越近西津街头,车外便越喧闹,各色小贩叫卖声和孩童的笑闹声掺杂着传入车中,烘得车内都透着暖意。

    黄波将马车转入一个偏巷里停稳,在外道:“殿下。”

    英寡揭开车帘,对她道:“下车。”

    她好像隐约有些明白,可却不敢信他会做这种事,目光征询地探向他,却不见他回应,于是只好撩裙下了车。

    因未入朝,她今日便没穿官服,身下一条素色长襦裙,配了销金枣色长褙子,尽显身段。

    他亦下车,回身嘱咐了黄波几言,便带了她往前面夜市热闹之处行去。

    灯烛簇亮,她这才得空细细看他,见他也是简袍素带,而右眼处竟是又蒙了一层黑布。

    她心头一悸,轻声道:“殿下这是要带臣去逛夜市?”

    他未答,却反问她:“你不愿去?”声音虽凉,可语气却极缓。

    她摇了摇头,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融化开来,满满溢了一腔,整个人都在轻微发颤。

    那夜她道那梅红匣儿被弄丢了,他未言语,可她却是极难过,那是他送她的东西,其意何等珍贵,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

    今夜他离宫赴此,竟会是为了带她来逛夜市……

    未及她多想,右手便觉一暖,竟是被他牵了起来。他长臂一垂,那凉锦敞袖便落下来,将他二人的手覆住,让人看不出。

    她微惊,步子一顿,抬眼去看他。

    他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人多,莫要走散了。”

    她便垂眼,由他牵着向前走去,手指轻轻地弯了弯,反握住他的掌,一片烫意凛心。

    章五十二 情(上)

    自街角南去,当街水饭、熝肉、干脯铺子林立不绝;待至朱雀门附近,又有旋煎羊、白肠、鲊脯、冻鱼头等肉食摊子时时叫卖;除此以外,更有褐衣小贩推了车在卖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儿、生淹水木瓜……这些都是春末夏初时节在京中时兴的小食,一路上齐齐沿街铺行,令人目不暇接。

    孟廷辉小步走着,望着这些色味皆全的食摊,顿觉饥肠辘辘,未行多远,目光便凝在前面卖沙糖的小车上不移了。

    那小贩眼尖,直喊她过去:“这位小娘子,咱这沙糖可是独家秘签制的,快让你家相公给你买点儿尝尝!”

    她面上一潮,飞快地抬头看向身旁之人。

    英寡脸色却依旧如常,拉着她走过去,道:“从前在冲州府的时候不曾见过这些小食?”

    她笑笑,“潮安一带的吃食本就与京中大不相同,这夜市里的俱都是道地京中小食,臣自是未曾见过。”

    他一牵嘴角,走过去摸出十五文钱递给那小贩;小贩乐呵呵地接了钱,拿小匣儿盛了些素签沙糖,交到孟廷辉手上,又打趣道她这相公颇知疼人。

    她脸色愈红,被他握在掌心中的右手也在发烫,不由半转过身子,捧紧了那小匣儿,轻叫一声:“殿下。”

    被他这样拉着手,她是没法儿吃这沙糖;且此地虽少贵勋之流来逛,可若是万一遇上朝中哪个官吏,他二人又要如何是好?

    他低眼,伸手到那匣儿中捏了根细签出来,将签上沙糖递到她唇边,然后微微一扬眉。

    她半个身子都僵了,半晌才蓦然垂睫,张嘴将糖含入口中。

    耳边人声嘈杂,有小孩儿从二人身前飞跑过去,笑闹穿行不断,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眼睫在抖,抑不下眸中惊颤之色。

    沙糖渐融,甜味四溢而腻人,唇舌似是躲无可躲,软软地败在这一场甜香惊澜下。

    他长腿一迈,继续拉着她朝前走去,肩背笔挺,似是对自己之前做了什么毫不在意。

    她手心汗湿,差点滑了那小匣儿,步子微有踉跄,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步伐,长裙逆风扑曳擦地,脑中这才清醒了些,不由定声问他:“……殿下为何要对臣这么好?”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她好,而她又怎肯轻信这几乎像一场梦一般的幸福短瞬——他竟会真的无所求地对她好?

    他大掌翻动,更是攥紧了她的手;锦袍袖口轻轻摩挲着她的细腕,令她微痒难耐。

    她如呛水之人一般,一触上他低眸探视的目光,便呼吸不能,几将溺毙于他这清冽慑心的神色中。

    他盯了她许久,才收回目光,继续阔步朝前走去,低声慢慢道:“因为我想。”

    ……呵。

    她喉间微叹,眼波轻晃。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是多么的简单,却又是多么的有力。

    因为他想。

    他有那样的一双父母,有这样的一片河山,他之愿便是天下万民之念,因为他想,他便能做。

    可是不是真的是只要他想,便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的,更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求不到的?

    她垂袖,任夜风拂衣乱发而不顾,目光始终注视着他峻峭的侧脸,心底似清泉蓦止,一汪寒静

    。

    他之难她俱知。

    这一个帝位何等冷硬,这一座江山何等妖饶,这一国万民何等繁治,这一个男人又是何等雄心壮志锐意进取。

    他心底里埋了多少事情她不知,他骨脉里涌着何样气血她不晓,她唯一知晓的不过是,她不愿他那么难。

    不管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论他最终会如何对待她,她都将心甘情愿地伏在他座下尽效这一腔爱意忠胆。

    这一生纵是只有今夜此刻能享得他一寸柔情,她心亦已足矣。

    不知不觉走到街底一角,只余一家孙记麻软酥茶铺子,茶旗在外高扬,里面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他收臂轻拽,将她拉到身前,微一低头,道:“这家铺子在京中颇为声名远扬。”

    她想起方才买沙糖时他也是一副熟络的样子,于是小奇,问道:“殿下久居宫中,怎么会对这些事情如此熟悉?”

    他眼底忽而一温,声音低了些:“皇上亦爱吃这些。”

    她不禁抿唇,由他拉着进了铺子里面。

    从不知他与皇上母子之间是如何相处的,更没想到那样一个容略天下无双的女子竟会也爱这些平民之物,可看他方才的神情,她却也能感受到他言辞间的孝意和敬重,想来他母子二人平日里定不似旁人传言中的那般颇多疏离。

    一进去,门口数人的目光便尽数聚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二人。

    她眉头微动,又侧头看了看他。

    便是简袍素带毫不张扬,他在人群当中也是独有气势,任是谁也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这样的男子,生来便该掌这江山命脉万民诸业,又有谁敢言能将他独占独享?

    她纵是此时此刻人在他身旁,心中也绝不敢奢念,他将来能有一日会是她一个人的。

    见他要的两小碗麻软酥茶被人端上台来,她赶忙放下糖匣儿,抢在前面掏了二十文钱搁在柜上,看他挑眉,才低眉轻道:“殿下对臣好,臣……亦想给殿下买点东西。”

    他闻言,眼底遽然黯了些,接过酥茶,转眸一望身周,见铺中已无空座,便又带她走出去,斜行数步,拐入街底一处死角里。

    这才终于松开她的手。

    她站定,背倚墙砖,看他递了一碗过来,便笑眯眯地接过,捧至唇边轻嘬一口,然后满足地小叹一声,道:“臣以前从未想过,能真的同太子殿下一道来逛这夜市,还会在深夜里倚立街角喝酥茶。”

    他亦喝了一口,眉目微晴。

    她低眼盯着手中的粗木茶碗,半晌才道:“殿下还有三个月就要登基承统,臣不知今生往后还有没有机会能像今夜这般与殿下执手出行,而殿下以后还会不会对臣这么好?”

    他手中动作停了停,却未言语。

    她又道:“殿下,倘是将来朝中人人都道臣是j佞之辈,希意谀上排贬异己残害良臣,殿下可还愿如现在这般同臣亲近?”

    他突然侧过身子,长臂撑在半身高的墙砖上,封了她能走的路,高大的身影将她牢牢罩住,让街外窥不见这一角。

    她的心一下子猛跳起来,抬眼又去望他。

    背街临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低声叫她:“孟廷辉。”

    这一声令她连手指尖都发麻,脊背战栗。

    他倾身压近她,哑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一定要以明君之姿留名青史,非流芳百世不可?”

    她眼皮轻跳,反应不及,答不出一字。

    他抬手,伸指触上她的唇,抹去她嘴角处沾了的茶渍,双眸一低,又叫了她一声:“孟廷辉。”

    她被他碰触过的地方一片滚烫,定望他良久,方颤声道:“可臣之志,却在殿下之史笔芳名。”

    他却久久不言,只是看着她。

    她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不由蹙眉:“殿下若是……”

    话未说完,他便低头吻了她,凉薄双唇擦过她的额发,移去她耳边,“孟廷辉。”

    她只觉魂魄似被抽离躯骨,一心神智亦被这最后一声低唤轰得一干二净,双手不管不顾地伸去抱他的腰,偏过头去寻他的嘴唇,舌尖滑进他齿间,拼命似地吻他咬他,像是要将这一年多来的诸多思念尽泄于这一刹。

    手中木碗陡落,温茶泼溅二人裙袍。

    他将她环入怀中,任她吻任她咬,狠狠地回应她那急切的红唇素齿,心也跟着一点点烫起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吻他,可这却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吻到了他。

    夜色清曚,月辉轻涟。

    不去管将来到底怎样,不去管他心究竟何意,便是下一瞬就会被人撞见,便是明日就要遭天下人唾骂,她亦不愿放手。

    不愿放手。

    章五十三 情(中)

    二日后孟廷辉归门下省入朝视事,又三日,王奇一案三司会审乃开。

    在御史台狱拘了二旬有余,又被连审二日一夜,王奇却仍是神清智明,拒不供认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事,更对京郊芾县百姓联名所诉之状不屑一顾,只道太仆寺少卿魏明先已按往年马价尽数赔偿了那些百姓,而当日出手伤人之事又非他本人所为,纵是要论罪,也不过是追减官俸罢了。

    大理寺卿潘聪云力断当将王奇贬流仓州,却遭刑部侍郎刘若飞因王奇本人未曾供罪而驳之,一桩官案左右分立东西两班臣党,互不相让,终是剑锋侧转,但看御史中丞薛鹏如何请断。

    薛鹏自乾德十八年入主兰台后便以清贵之姿闻名天下,朝中众人虽知他于此案必不会偏倚两党之一,却绝无想到他会许允孟廷辉入御史台狱问审王奇——便是潘聪云与刘若飞也是在将王奇提至都堂后乃审的,她孟廷辉身列二省谏院,又如何能享台谏之例、下狱联审王奇?

    然而薛鹏却以太子特旨准允孟廷辉参审此案,而孟廷辉位微品低不足以与三司重臣共列公堂之上,便正好使她下狱问审王奇,也省去了太子日后再遣殿中侍御史来狱勘察。

    这理由如此冠冕充足,朝中无人能夺其议,而孟廷辉更是恭拒不如从请,知道这是薛鹏看在廖从宽的情面上而私与她的好处,当下就于开审无果后的第三天夜里孤身去了御史台狱。

    狱吏们已遵薛鹏授意,入夜后见孟廷辉来了,便一路放行,直将她请至羁押王奇的独囚牢房中,又在外给她备了座案笔墨、细锦软垫、茶水小食,生怕她在这阴湿牢狱中遭一点儿不适。

    羁押王奇的牢房算是台狱里条件颇好的,四壁下皆是厚茅以避湿气,有床有褥,又有案台灯烛,一日三餐也比旁的犯臣要好得多。

    孟廷辉到牢房门外时,恰见王奇捧着饭碗在吃,不由止住跟着她的狱吏,一个人走过去,隔着冷冰冰的牢门望向他。

    王奇听见声音立时抬头,看清是她,想也未想便起身走来门边,张嘴便朝她狠啐一口。

    他嘴里嚼碎了的饭菜渣滓溅至她官服上,一片狼藉。

    孟廷辉脸色淡然,回身对狱吏道:“王大人已是吃饱了,去收了他的饭碗,撤了他的水菜。”

    两个狱吏诺应,开锁进去收了东西,正欲落锁,却被她止住。

    她吩咐几人候在一旁,自己也撇座不入,只站在牢房外面,与王奇四目相对,久而淡淡一笑,“王大人这牢房太过舒服,待我走后,你们换一间给他。”

    王奇愤容满面,张口便骂:“你不过一个媚上佞小,安得入台狱来审我?太子是瞎了眼才会让你入朝为官!”

    孟廷辉轻声道:“我自是不比王大人官威浩荡,在青州远郡竟敢将皇上心血占为己功,而在天子脚下亦敢对百姓行苛霸之举。”她转头,问狱吏道:“对太子口出悖逆之言,该当何罚?”

    狱吏微有迟疑,想了一想,才答道:“未有定罚,但由孟大人发落。”

    她没想到薛鹏手下的人竟然如此知颜识色,不由微微一笑,望向王奇,却是吩咐狱吏道:“我是不懂台狱里审犯的种种手段,只是平日里若有什么法子能不留伤痕,便拿出来让我瞧瞧罢。”

    王奇微惊,却仍是怒骂道:“你孟廷辉好大的胆子,薛中丞只说是入狱联审,你安敢背着他私自用刑?”

    孟廷辉挑眉,“王大人为官已近十二年,怎会还是如此幼稚?薛中丞名曰联审,却只让我一人独来,其中何意王大人竟看不出?”她又浅浅一笑,“我孤身无家,纵是惹出了什么事也不惧不怕。薛中丞向来独善其身,只怕是巴不得由我‘大胆妄为’才好。若是能将你逼出供来,那自是皆大欢喜,倘是你死也不肯认罪,那便是出了事也由我一人扛责,薛中丞他何乐而不为?”

    那边两个狱吏已拿了一板细细的银针过来,又有人在旁掌灯,将针尖用火燎过,炽焰噬银,微泛蓝光,那色泽在这阴暗的牢房中看起来竟是极为骇人。

    孟廷辉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半晌,冲一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动手。

    两人将王奇的身子按住,一人持针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道:“王大人,下官可要得罪了。”说着,就要往他耳侧扎去。

    王奇一声惊喘,浑身都开始发抖,冲她大声叫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狱吏的动作一停。

    孟廷辉嘴角微弯,道:“在芾县强索民马、纵吏伤人之事。”

    王奇仍在发抖,口中飞快道:“太仆寺少卿魏大人已按往年马价赔了钱给那些百姓了,你还想要如何!”

    她道:“衙兵出手伤人,是你授意与否?”

    王奇拒言,那狱吏手指便一动,银亮针尖微微戳进他耳侧皮肤,他立时便抖叫了一声:“是我!”

    孟廷辉点点头,又道:“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事。”

    王奇眼珠微微充血,狠狠瞪着她道:“我朝历来不杀士大夫,你焉敢今夜一再用刑逼我?倘是果真将我逼死,你又何来活路?”

    她忽而冷笑:“我朝是不杀士大夫,可若是王大人畏罪自杀又如何?”

    王奇一怔,随即疯了似的挣扎起来,“你敢!”

    她冷眼看着他,“王大人若是不肯招供,只管试试我敢不敢。王大人是不知,我没有潘寺卿只将你贬流至仓州的公明之度,更没有薛中丞闻名天下的清贵之态,我不过一个媚上佞小,清誉名声在我眼里皆是粪土,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狱吏的手指微转,王奇登时抖得更加厉害,大喘道:“沈知书所劾之言俱是真的,是真的!”

    孟廷辉眼底一黑,使眼色让狱吏住手,又转身叫在后记供的台吏将供纸拿来,使王奇画押。

    几人一松手,王奇便颤着倒在地上,半伏半跪,许久才略微回神,抬头看她欲走,忙抖声道:“孟大人,孟大人留步!”

    她回头,面冷声凉:“王大人是不是又要威胁我?王大人是想不到这三司重臣们顾虑重重不敢对你用刑,而我却真敢下此毒手逼供,我知你纵是要被贬流,也定想出狱后找人‘收拾’我,对不对?”

    王奇连连摇头,嗓子亦哑,道:“孟大人,我还有话要说,能不能……”他转眼看看周围几个狱吏,眼神犹疑。

    孟廷辉会意,微微蹙眉,随即遣退几人,让他们在十步外候着,然后才道:“何事?”

    王奇道:“我知孟大人是恨那一夜的事情,才对我下手如此之狠!可是孟大人,那无耻之事是魏少卿派人干的,与我全无关系啊,孟大人万不能把此恨泄在我头上!”他盯着孟廷辉手中的供纸,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