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第50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出了晕黄的光,映着江水的波光粼粼,晃着天上的残月。
月下,是一曲笛音,绵长的覆在浩渺的江面,穿透每一处空气——
带着洞箫的味道,将夜空沉醉。
周围再没有其它的渔船,只有远处的钟声,芦苇丛中的蛙声,还有江畔草丛里的虫鸣……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夜晚。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愿意到江畔来,只有这只船,像是漂泊天涯的游子,一曲音,一壶酒,独坐江中。
的确有酒味,浓郁地窜出船舱后,被风吹得很远——
如果有好酒的人,闻到这味儿,定会食指大动!只因闻香识酒,这味道可是顶顶一流的好酒才能散出的,简直可以蚀入骨髓,让酒虫大肆翻动。
忽然,江畔的远处,有两个身影“踢踏踢踏”地过来!
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瘦,一个胖;一个走起路来带着仙风道骨的飘逸,另一个却是像趿着草鞋,腆着肚子的大摇大摆。
显明的对比,直让人以为是看花了眼,但那走路的声响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你,确实有人走过来了,一边走,一边还在谈笑风生。
笑声直传数里外,惊得蛙声虫立刻消失,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们。
等走近,就着星光月色,可以看到,那两人果然是天差地别!
高瘦那个,一身道衣飘飘自在,面如满月,眼似寒星,颏下还垂着三绺长苒,极像个修道成仙的世外之人。而矮胖的那个,却当真是赤脚趿着一双草鞋,敞怀露||乳|,手里挥着一个芭蕉大扇,哈哈的笑间,双眼精亮无比,每一个不经意的瞥视间,都能洞若火烛。
而他们谈笑中透着洒脱不拘,脚下更似踩风踏月,凌空而行,如果有人看到,定会以为是撞上了天上的神仙要去那王母盛宴赴会,怕不要将眼珠子也瞧得要掉了出来?
但在走近那条渔船时,那两人却突然停了步。矮腾那个的侧耳听了听,惊咦一声,“喂,牛鼻子,这莫非是他在吹笛?”
高瘦的道人也侧耳听了听,“声音来自船上,应该是他了。”
“咦?老鬼我还从来没听他吹过笛子,牛鼻子你听过没有?”
道人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听过的人不是疯了,就是癫了,你又不是不知他的魔音穿脑极是厉害,贫道怎有机会去听?”
“那倒是,如果真吹起来,这江面就会风起船高,巨浪滔天,附近所有的鸟兽也都会翻了肚皮去奔了西天极乐,你我哪里还能这样站着说话?只是今天他突然吹起了笛子,还不是魔音穿脑,难道他转了性儿?”
“老酒鬼,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是哪个定下的他只能吹那要人命的魔音?年青娃娃们,没事了吹吹小曲,喝喝小酒,也挺不错。”
矮胖的道人挥了挥蒲扇,睨了他一眼,又侧耳听了听,皱了皱眉头,“牛鼻子,你再听听,这曲子里好像含着心事。”
“喔?贫道只听得山风水音,极是悦耳……”
“哼哼,牛鼻子不通韵律,老鬼我也不会笑你,不过,这曲子里……”他眨了眨眼,有些放低了声音,“这曲子的味道好像带着股相思味,而且还不浅!”
“喔?”道人”道人也低下了声音,凑近他,“相思味?难道老鬼你懂得相思不成?”
“哼哼,老夫当年也是情海翻波,有过相思的。”矮胖者哼笑一声,抬起了脖子眯起了眼:“想我当年我年少得意,哪像你早早便入了道,连个女娃也没碰过?话说,那些岁月红袖飞招,我也曾为一个妙龄姑娘陷过相思,唉……”
他突然叹了口气,“不曾相思,哪懂相思?只说相思渺无畔,渺无畔呀渺无畔!”
虽是叹气,但他摇头晃脑间仿佛很是缅怀过去,并且眉眼里的笑意不减。
“哈哈……老鬼,这话有些奇了,说你相思,贫道还信的,但若说他相思,那倒是天下第一奇事了,他那样的娃儿,若是招招手,怕不是天下姑娘都要拥了上去,恨不能永留在他身边,哪里来的相思?”
“非也非也,这情之一字嘛……”矮胖者有些神秘地再眨眨眼,“牛鼻子你不会懂,这情是很奇怪的,非常奇怪!”
“我倒是更奇怪,他这次怎么约在了姑苏城外?这姑苏离他那里少说也有上千里,他竟然来得这么快?”道人则看向了小船。
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压得太低,仿佛并不在意船里的人是否会听到,谈笑间仍是那般自在不拘,所有的对话都是随性而发。
“来了便来了,在外面,又怎能喝得上这样的美酒?”
笛音忽停,船里也传出一道笑声,笑如飞流激水,悭然间竟是十分的洒脱动听。
“哈哈,说得不错,好酒当前,又岂能只说不饮,牛鼻子,还不快上船?”矮胖者大笑中,蒲扇一摇,整个人腾空而起——
旁边的道人也哈哈一笑,手捋长髯中,也已腾空——
两道身影,就像飞入月中,衣袂翩翩,没有声息地落在十丈外的船上。
船身丝毫不惊,甚至连舷边的水面都没有一丝晃动!
好精妙的轻功!
大笑中,他们钻入船舱,而舱蓬被揭开的一刻,酒香更浓,笑语更重!
天上残月也仿佛生动了起来,在水面弯如笑眼。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千钧一发
七日,不长也不短!
但夏日的威力却在一日比一日渐长。
尤其江南的夏,来得比北方更加凶猛!风静树不动,虫鸣也无力,任何人在这炙热中,都恨不能躲在荫凉处,捧一碗冰镇酸梅汤……
但他们没有!
一处偏隅厢房前,立着几个人。
除了唐盈,还有柳氏三兄弟——
他们立在静寂中,看着那座厢房的门,看得很专注。
四周很静,仿佛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包括那隐在草中的虫鸣也不知被赶到了何处。
而他们中,只有唐盈一人,从六天多前守到现在。无论是骄阳白日,还是潮热的夜晚,她都在这里。
除了必要的出恭外,她寸步不离,尤其到了夜晚,借口屋内闷热,极不习惯南方的夏日而到院中纳凉,便光明正大地将一架躺椅移在屋外树下,静静的,无声的,守着。
她并没有对柳家兄妹多说什么,只说炼丹的火候需要极其严密的注意,严谨打扰,若乱了心神,差了火候,后果自负!
关于简随云提内元一事则只字不提,不是她不信任柳家兄妹,只是江湖经验让她知道,此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不告诉他们是一种正当的谨慎。
她自己也尽量表现得平淡,不想让任何人怀疑到什么。
而她认为,这柳家别院也算是步步为营、有机关防护的,光论名声也不会有什么宵小之辈闯入,白天出意外的可能性极小,重点是在夜晚。
所以她将唯一无法避免的出恭大事也安排在白日柳扶摇来送午膳食时,而一旦入夜,她便不敢再饮一滴水,更不敢让自己的眼皮合上一分,即使是稍顷的小憩,也决不允许自己去做。
那架躺椅则完全是个摆设,只是为了不引起柳氏兄妹的注意所置。
看到了她的用心,柳家兄妹似乎有些意外,他们曾无比担心开门豁窗会给母亲带去致命的伤害,但事实证明,风与阳光似乎并不影响母亲。
由此,他们对简随云的希望又多了几分,虽然唐盈在让他们准备那些药材时曾冷着脸郑重地对他们说,简随云这七日炼丹,未必能真正救回他们母亲,但他们心底的期望却在一分分长起——
尤其是在今夜!
因为,今夜是第七夜!
到午夜子时时分便是简随云进入室内的整整八十四个时辰!
而天亮时,便是母亲的最后时限!
他们无法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离开这让他们抱最后希望的所在,一双双眼凝视着那扇门——
唐盈则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静得如同雕塑。
她表面平静,暗里却紧绷着神经,密切注意着周围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像一支随时待发的箭。而过度的紧张会让心乏体累,她又未得正常的休息,偶尔的调息也无法代替睡眠,此时的她,很累!
但她的意志力也在此时发挥的淋漓尽致,告诉自己,只要再坚持几个时辰,随云出了这间房,她才能放松!
突然,一阵细碎的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传来,她突地睁开眼——
是柳扶摇!
她本守在其母亲房中密切观察着其母最后这几个时辰的反应,此时难道也按捺不住,跑了过来等候结果?
不对,她步履匆匆,神色仓惶,难道柳夫人状况有变?
没有人知道千日醉快到期限时,应该会有什么状况,难道真是书中记载,直接就是肌肉迅速萎缩干枯,气血瞬间尽失?但他们母亲具体中那迷香的时辰并不确定,只是依当日发现的时辰来约略计算,定在了天明时分。
莫非计算有误,提前发作了?
柳家三子也发现了柳扶摇的到来,一个个脸上变了色!
柳沾衣是神情一紧,柳乘风则是明显的吃惊,而柳孤烟则只是眉间微蹙,虽同样的变色,他却仿佛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冷静。
柳扶摇走近后对着他们耳语了几句,他们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彼此望了望,由柳沾衣向唐盈走来,低声用蚊呐般的声音言:“姑娘,家母有变,我等要去看看。”
果然有变!
唐盈心中一紧,现在随云已经将丹丸炼到了哪步?莫非真要到子时才能出来?那是否赶得上救治柳夫人?如果没赶上,这柳家兄妹又会作何反应?
而她这几日如此辛苦,既是为简随云护关,也是在明里告诉柳家,她们作为客人,已在尽心尽力,如果结果不尽人意,他们也要懂得点她与随云的付出!
“你们且去,此处有我。”她回语,唇齿微张,声音更加低微。
“那……”似乎有些犹豫,但犹豫后是决定,柳沾衣抱拳,“那此处劳烦姑娘了。”
他回答得极为尊重,诚如唐盈所想,他们对这位客人辛苦已看在眼里,在开窗之举未对母亲造成明显伤害后,他们已放下那部分激动,冷静地来看待这个事件。
而简随云的付出他们现在还并不完全知道,但唐盈早已打算,如果简随云不反对,出关后她要好好给这些人一个提示,让他们明白,谁才是最辛苦的那个!
柳沾衣返回其兄妹身前,又向他们轻语几句,柳扶摇等便向唐盈都抱拳一敬,仿佛也是无声地感谢她的守候,遂都转身离去。
只有柳孤烟,在转身前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唐盈,那一眼,仍是孤冷而遥远。
仿佛永远也无人走近他的心!
唐盈微微一怔,看着他们都离去后,站了起来——
比起等候解药,柳夫人的突变更加重要,他们离去实属应当。何况她也并不希望人太多,人多,声响便会大,出意外的机会也会更大。
而随云可还顺利?
四周静悄悄一片,除了外围有柳家子弟夜巡外,这处偏院中只有她一人。柳氏兄妹已下令严禁任何弟子擅自闯入这里,即使送些饭菜或因其它靠近这间屋子时,也会以打手势及耳语的方式与她交流。
那柳夫人究竟会是哪种变化?会不会等不到随云?
仰望天上,今夜无云,星辰闪亮,如眉残月在风中细得只剩了一线,几乎看也看不到,难道已是月底?
突然惊觉,果然是月底了,再有两日便是下月的初一!
而且是六月初一!
金澜山庄,一个百年名庄,在两日之后是否会再也不复存在?江湖无情,可以一夕成名,也可以一朝败落,身在江湖中,恩怨情仇难两清,是幸,还是不幸?
正自神思,唐盈周身突地响起一种警报!
有人!
思绪立刻拨回,循声望去,不远处似乎有个黑影闪过?
是谁?
她脚下欲动,但刚动又停下!
这个时候,她没有忘记身后便是随云所在,以往的她或许去追去看看,但现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不愿轻易离开这间房子五丈方圆内,即便有黑影闪过,也不能离开!
要以不变应万变,这个地方才是她要守护的!其它的,管它什么,就算是有人大举进攻柳家别院,杀人放火,呼喝连天,只要不杀到这座厢房前,她也当什么都没看见!
所以,她没有动,迅速地扫视着四处,花影丛丛,树叶婆娑,但再也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是错觉?毕竟她刚刚仰头看了看天上,虽然周身感官告诉她周围有动静,眼角余光也扫到一抹黑影,但那未必不是夜风吹过后竹影的歪斜,风过竹动,的确会带起一些晃动的影子。
看来今夜会是个凉爽些的夜晚,竟然起风了,还不太小——
又过了许久,四周仍是静悄悄的——
难道真是神经过敏?
且不说柳家子弟救母心切,就论随云几乎未入江湖,未入便没有树敌的机会,哪里会有什么人来侵扰?
何况有谁会知道随云要运用内元炼丹?她守护在此,更多的担心是其它的意外,如下人的莽撞,夜鸟的惊飞等等。
想到此,她哂然一笑,或许真是自己敏感了,不由得动了动身子,拭了下顺着脸颊往下淌着的汗——
“嗖!”
在抬手的一瞬间,有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厢房撞去——
大惊!唐盈的身形暴长,拦向黑影!
如果不是她蓄势待发的力量几乎在大脑发出指令前便已喷射而出,她可能无法这么快的有所反应!
即使是她自己曾经遇险时,反应都没有这么快过!
而她是高手!如果不拿简随云那般身手来比,她的武功在江湖青年一辈中是屈指可数的,郝轻松之流在她看来,不足一提,而她比之江湖前辈们,所欠的只是内力的不足。
但她没有用那对日月双勾,赤手空拳地拦过去,一对手,发现对方竟然也没有兵器,难道也是怕兵器交击传出声响?
当然,她不想发声是怕惊扰了随云,而对方是为了什么?是擅长拳法,还是怕引来柳家人?
电闪中,她一掌过去——
对方前扑的身子硬生生刹住,不得不回身躲闪!躲闪间,仿佛也十分意外她的速度竟如此快,让其突袭功败垂成。
唐盈也意外,因为对方竟也是个高手,能用那样不可思议的姿势闪过她拼尽极限速度的一掌!
一咬牙,她第二掌拍出,直扫对方面门!
对方除了那一身黑衣,还蒙着黑巾,整张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于夜中精光灼灼。如果能除下那张黑巾,会看到一张怎样的脸?
掌到风到,她的掌已到对方面门一寸处,但对方挫肩侧头,并不吃力地避过,反手一拳——
拳大如斗,声势惊人!
好拳法!并且内力雄厚,打在身上,不死即伤,唐盈立刻回掌格架——
而对方的目标分明是在厢房内!那他是谁?来意为何?
是怕解药炼成,救醒了柳夫人,还是冲着随云而来?
即使唐盈的守候本就是在等待着任何一个意外,但这个意外还是太出乎意料!并且过了没几招,她就发现对方的武功在她之上!
这……她有些焦急起来,没想到这柳家不但出现异客,还是如此高手,偏偏此时只有她一人,没有帮手,也不能出声唤叫,这是何等状况?
二十招很快过去,她的心焦加重,因为对方每一拳都带着雄厚的内力,她却不能躲避,只能招招接实,只要她往旁一躲,对方便趁隙向厢房扑去,速度之快,不输刚才,她得付出更大精力去拦截,便不敢让出丝毫间隙,并要不时分神注意四周——
这黑衣来客是否只是一人?暗中又是否会再闪现出其他人?
身后厢房中仿佛也有丹炉的热气扑出,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那份热浪,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被对方逼得步步后退,从台阶下逼到了台阶上,又逼到了门前——
不!不能再向后退,唐盈咬紧牙关,“噌”的一声,拔出身后双勾!
其实她早有准备,双勾是她最趁手的兵器,远比赤手空拳更有威力,而她事先为了以防万一,用粗布将勾身包起,只留最锋利尖锐的勾尖在外,“唰”地向对方挥去——
对方一惊,向后一跳,唐盈立刻紧逼,让打斗场所成功远离房门两丈,在对方脚跟未稳时抓紧一切机会递招!
冷哼一声,对方眼中闪过杀机,寒芒处,竟也抽出一把短刃,直刺唐盈胸前——
于是,开始短兵相接!
唐盈的勾因包了勾身,杀伤力大减,但如果勾尖能挑中对方,同样可要人命!而对方手中是把尺余长的匕首,普普通通,可被对方施展起来,十分可惧!她硬格硬架间,因布的包裹,消去大多数的声音,但每一次都被震得虎口生痛,手臂发麻……
时间开始显得如此难捱,她浑身大汗,气息越来越浊……
到底是谁?普通宵小之辈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他是怎么进来的?现在离子时已越来越近,柳家子弟是否还会过这院中?
痛!
好痛!
她的牙关颤了颤,发现那把匕首扎上她的肋间——
好凶猛的内力,让她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住!
“咦?”对方大惊,未想到自己一匕首下去,竟然没有预期中的扎入唐盈体内,而是突然滑了开来——
然后,发现唐盈的外衣破裂处,露出七彩光芒!
那是什么?
唐盈也吃惊,忍着痛立稳身形,也诧异地低头看着自己,发现那光华流泻处正是二哥送给她的那件衣物!只记得二哥说,这是随云亲手编织而成,要她须臾不得离身。
但怎么这件衣物竟然能抵得住这狠狠的一刀?她初见此衣时,只以为是件梦中的衣裳,女儿心在瞬间倾倒,曾摸着那沁凉的柔软,以为是夏日炎炎时最舒适的一件贴身衣物。
万万未想到,这件软甲竟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救了她一命!
因为那一刀带着雄浑的内力,若无任何阻挡,完全可以直接贯穿她的身体!现在,却被薄俏的软衣挡住,难道,是宝物?
她的讶异不输于对方,但身后的随云也正在关键时刻,如果她不抓住机会,将会给随云带去无可想象的伤害,于是,她迅速回神,一翻手,就将双勾划向对方面部!
对方似乎仍在惊讶中,从唐盈身外的角度来看那破洞处露出的光华,无疑是更加的如梦如幻,他的眼直直瞪着那里,在唐盈的双勾划过来时,倒抽口气,急忙躲闪——
却因回神太晚,反应稍迟,勾锋划过面部,一方蒙面黑巾随风飘落——
室内——
火焰吞吐,热气蒸腾!
简随云盘膝而坐,对面,是一鼎丹炉。
丹炉极大,有一人多高,炉下火焰焚烧,从炉底窜出,扑打着空气——
炙热非常!
仿佛整间屋子都陷于火海中,饶是寒暑不侵的简随云,也有了汗迹。细细的,如凝结在花叶上的水露般从她明净的肌肤间沁出,顺着她的面孔,滑下——
而她的脸,仍是那般清淡、安详,透着微微的凉,仿佛就算真的陷入火焰中,她的眉间也不会有半丝的皱褶。
使这间屋子里,因为她的存在,有了火焰燃烧意外的清凉,仿佛她就包在云中,被清风携云包裹。她的发际,甚至有淡淡的烟气浮起,越来越浓——
如果细看,那烟气中泛着紫色,仿佛紫烟缭绕,如果有江湖人看到这一幕,怕不会大惊失色?
那竟是武学境界中内力修为最高的一重,紫气东升!
也只有在内力于体内运行到极致时,才会出现这种状况,而此时的她,正是最要紧的关头,整个人、神、灵,都已陷入虚境,可谓是灵台空明,神游太虚——
就仿佛坐着的只是一具空壳,元神早已超出体外!
如果,有人在此时动一下她,甚至只是轻轻地推一下,她都有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而如果是惊了她,她元神便难归窍,气息也会随之紊乱,然后便是气血逆冲,后果不堪设想。
屋外,正是唐盈与黑夜蒙面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屋内,则是静寂一片——
除了丹炉,整间屋子只有一侧墙角处摆着几个蒲团与一些竹筐,筐内装着各种草药,还有置药的秤与秤砣。
其它处,则显空旷,没有摆设,唯独两只柱子连着顶梁,垂着深青色的布幔,将此屋点缀得更加冷清。
加上屋中无灯,炉火的光无法遍及每一个角落,布幔处便更显幽暗,仿佛那是一处落了幕的戏台,空留没了人踪的寂寞。
时间一分分地移动,简随云头际的紫气也在一分分凝聚,昏暗的角落里也更加昏暗——
就在门外唐盈一刀划下蒙面人黑巾的同时,布幔处,粗圆的柱子上,有什么在渐渐浮出。
就像是一面本是平展的镜子,突然地就从里面凸出一些东西,诡异的,轻悄的……
那竟然是一团黑色!像烟,像雾,像深处的漩涡,于暗中脱出,越来越清晰,并且在成形——
到最后,一具人形就那么脱了出来!
的确是个人形!
却更像是从柱子里挤出的鬼怪,若有人见到了,定会大叫着掉头跑去,但屋里只有简随云,她什么都看不到。
而那个人形却是看着她,在通体的黑色里,闪烁着一双幽幽的绿眸,直直地看着她——
眸子的形状之妩媚,实属罕见,但里面的寒气,也是同样的罕见。并且带着一种慵懒,还有一些隐隐的兴奋,端详着简随云,一边端详一边靠近——
靠近的步伐似婉延、似袅娜,似飘飘而行,又似步步生莲,显得不急不忙——
似乎他是在静静地观赏着简随云,从简随云的发看到她的脸、再看到她的脖颈,再顺着往下,直到盘膝而坐的腿,然后又往上返回去看……又到简随云头顶,停留在那团紫色烟气上——
明显的意外在幽幽的绿中闪过,仿佛是在确定简随云头顶的紫气是否是眼花所致,当在更仔细地看过后,闪出复杂的光芒。
然后,一只手伸了出来——
手,十指纤长,涂着妖红的蔻丹,美得不像是真实的,却又是无比真实地向着简随云探出——
似要摘下花枝一般,探向简随云的脸——
第一百一十七章浴血
屋外——唐盈愕然!
蒙面黑巾飘下后,她没有想到,看到的竟是一副鬼画脸!
屋内——
简随云悄然。
那只手探近后,她依然不动,静静的,仍在坐定中。
“哼”的一声,屋外鬼脸下的人冷笑,寒光再闪,匕首刺向唐盈——
唐盈立刻招架,却已失最好攻击的时机!一招两招……对方又划破她几处衣衫,露出那七彩软甲,唐盈皮肉未损,每一刀都被软甲挡在了身外,但对方内力太强,使她胸口闷痛,气血翻涌,如果不是软甲卸去一部分力,她可能会吐血——
真是一件宝衣!她咬着牙,借宝衣护卫,不肯退后一步,只向前冲——
黑衣人被逼得倒后,他每一刀都下手无效,一时攻之无门,但脚下却离厢房的门越来越远,他眼微眯处,似乎急于抓紧时间,突然主攻唐盈的面部与四肢,试图找出破绽!
“锦玉天丝软甲”只能护唐盈的前胸后背等重要部位,双臂与下半身,以及头部自然不在防护范围内,唐盈已查觉此点,却依旧不管不顾,大开大合,只攻不守,力图伤对方一分,也不顾自身半分安全!
她拼了命的架势让黑衣人惊讶,饶是内力深厚,也一时拿不下她,唯有匕首连闪,尽出奇招,仿佛也是不得不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想早早伏住唐盈!
好强的对手!他到底是谁?就算是柳家兄妹四人齐上,也不会让她如此狼狈!而他蒙面黑巾下,竟然还带着一副面具!
狰狞的鬼面上只有眼部露着两个洞,其余的全被掩住,让人难端其容!
不得不更加迟疑这个人的来路,对方显然是不想让人看到真面目而做了双重的准备,他是谁?
双钩飞闪间,唐盈已头发散乱,衣衫尽碎,粗气连连,身形迟钝……突的,奇痛传来——
血花在眼前飞溅,她的左臂上中了一刀!
刀深入骨,甚至感到骨骼也被砍得凹进半分,在匕首被拔离时,几乎要连着刀刃被带出体外!
刺骨的痛!
竟是这样的痛!
她狠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喊出声,但脚下仍不退缩,向前递进,一钩就钩上了对方同样的地方!
对方大惊,立刻撤身,却因进攻太深,退招太迟,不得不挂了彩,但手臂上的伤口并没有唐盈那么重。
唐盈笑了笑,她宁可自己挨深深一刀,也要顺势还击对方,哪怕只是伤对方一点,也能有效阻止对方!
惊讶再度从黑衣人眼中划过,他也已气息微重,仿佛用了太多的精力在这几招间,但唐盈的忍耐与强悍让他十分意外!略一点臂上|岤道,止住血,便又执匕首扑来——
唐盈晃了晃身子,也趁机连点止血|岤道,并脚下一蹬,迎上——
又一刀,从她的大腿上划过——
更多的鲜血溅出!
她依然不顾,趁势也划向对方——
黑衣人意识到了,每让唐盈伤一次,他自己也必冒着风险,因为唐盈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完全不考虑回手救护自己,只考虑前冲、前冲!
简直是拼命三郎!黑衣人不想拼命,他还没有到了要不顾自己的地步,于是,打得制肘,也显然有了燥意,腾挪间不再与唐盈招招对实。
时间却在一点点地移近子时——
屋内,那只手冷白的肤色映在火光中,泛着森森的寒气,已近简随云的脸——
只要,再前探尺余,就可触上那明净舒展、看起来沁凉的肌肤。
而简随云闭目的容颜,似寒兰所开的那一瓣花心,淡淡的,依旧是平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即使她能感应到危险潜近,也无法在此时很快回神,在功行几重天的过程中,是无法很快收回内息的!
而那只手,离她的脸,只隔尺余!
对普通人来说,尺余,还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但对高手来说,这一段距离已太具危险!
有几人,能在这么短的距离中拦下一个高手的出击?
何况,这间屋内,只有这个人!
“嗤”——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谁在笑?
手,几乎是立刻地停止动作,幽幽的绿眸看向角落——
靠着墙的竹筐旁,一张蒲团上,不知何时,竟然坐着另外一个人。
一个同样是一袭黑衣,浑身上下包裹在黑色中的人!
似乎绝没有想到屋内会出现第三者,绿眸中显出意外——
而那个人却好像早已在那里坐了千年万载,只等着这个人一般,甚至又歪了歪身子,冲这里招了招手。
绿眸中的异色更重,眯了眯,罕见的妩媚的眼形如猫一般,散出一种慵懒的媚意——
那是一种天然的媚意,媚意中,是懒懒的估量与评断,并且偏起了脖颈——
一偏头间,是惊人的销魂蚀骨!
仿佛他是来自黑暗中的妖灵,每一处、每一个动作都有妖的灵气与冶态。让人只看形,便觉骨酥力软。
坐着的那个人好像当真也软了几分,身子又歪了歪,同样是唯一露着的一双眼,迷迷的看着绿眸人,仿佛当真有些被迷得眼花头昏了。
不以为然从绿眸中闪过,那只原本探向简随云的手也在此时懒懒地收回,以着优雅又漫不经心的姿态,轻轻一弹——
“咝”的一声,空气中划过一道劲风,直飞坐着的人!
坐着的人却似乎打了个哈欠,仿佛困倦了,将坐着的身子又向下滑了滑。
滑得很自然,也很懒散,却奇异地,那道劲风堪堪擦着他的面部飞过!
绿眸中异光又现,手掌一番,涂着寇丹的指尖连点,又是数道劲风于空气中穿过,罩向蒲团上的人!
一片闷哼传来,蒲团上人的身子动了动,便再也没有反应!
咦?
绿眸又眯了眯,望着那个萎在蒲团上的黑影似乎再也不动,便又转向仍是毫无反应的简随云。瞬间后,手又探出,直向简随云——
这一次,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探向简随云的脖颈!
仿佛只要他探到那里,他的手便可掌控一切!
“嗤”——
又是一声轻笑!
又是从角落里传来!
绿眸里又闪过诧异,手上的动作又停——
看向角落,蒲团上的人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坐的姿势与先前一模一样,好像从来就没有倒下过,并且又歪了歪身子,冲这里招了招手。
招手的动作,就像在招呼一个老朋友过去坐一坐般,十分的亲切。
微微的愕然浮在绿眸中,他又眯了眯眸,手收回,指尖一点,几丝劲风又射出!
并且,另一只手也翻转连点,指风如箭,射向那个人周身几处大|岤!
这是运指化气的指气,功可穿透几重木板,更可以轻易将一个人的身上打出无数个洞!
但坐着的那个人似乎突然有些痒痒,挠了挠脖子,好像越挠,痒的地方越多,又挠向后腰,甚至挠向自己的脚——
明明是十分缓慢又懒散的马蚤挠,却偏偏在电光火石间避过了所有射向他的指气!让每一道劲风都堪堪擦着他的身体而过!
更大的意外在绿眸中闪现,袖子一挥,数十道,甚至上百的指气锦延飞出!布成了一张网,罩向那个人!
又是闷哼一声,蒲团上的人倒下,一动不动!
绿眸中的寒气如冰在结起,冷视着那个应该再也不会起来的人!
稍许后,那个人果然没有再起来,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冷笑,极美的手又探出——
探出的姿势更加快捷,仿佛已有了不耐与恼怒,想立刻掐住简随云的脖子!
“嗤”——
还是一声轻笑!
还是从角落里传来!
手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再看向角落,而是加快了速度,直取简随云!
尺余距离,在此时是如此万分紧急,那手的速度用肉眼几乎已无法看清,不需眨眼间,便能掐上简随云!
但是,“咝咝”几声,空气中又响起指气的声音,飞向他的手——
而且来势之快,出乎想像!那尖细如蛇吻的声音,普通江湖人也能断出,其蕴藏的内力与威势,如果打在身上,任何人都不会受到了!
绿眸中闪过更大诧异,是不可置信的诧异,然后,手急缩,身急退,飞出五尺外,才避过那几道指风!
然后,绿眸直直地瞪向角落,仿佛是因为发现什么而震惊!
角落里,蒲团上,那个人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并且在缓缓地站起,甚至一只手摸向自己的下巴,同样回视着,只能看到一双眼的黑衣绿眸人。
二者,隔着两丈距离,两两相望——
望得是刻骨铭心!
炉火噼叭,火光不定,绿眸人眼里的意外与震惊还未收笼回来,妖冶的身形中却布上一种戒备!仿佛他此时才真正地将那个人看在眼里,并且是非同小可的戒备!
又是一声轻笑,那个人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迈起了步子——
一迈步间,晃悠悠的潇洒,好像要出门散步一般,就晃了过来。
绿眸人的眼又闪了闪,烟处,身已动,目标:简随云!
现在的简随云,再好拿下不过!就算是个手无寸铁的幼童,也能给她要命的伤害!而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在蒲团上人晃过来时,决定先向简随云下手!
又是起烟,另一缕轻烟也飞向简随云——
那是那个晃悠悠的人也决定了加快速度!
以快对快!却是常人眼中看不到的快!只看到两缕黑烟用无法形容的速度碰撞到一起!
屋外,唐盈摇摇欲坠!
虽然她在拼命,但对方内力太强!
功力悬殊中,她只能拖延时间,却无法改变落败的局面!
身上已中十数刀,即使有宝甲护身,却依旧鲜血满覆!上三刀,下七刀,包括脸上,都有刀锋划过!
而她不知道屋内已有巨变,但她却明白,如果放这个人进去,简随云是险上加险!
现在的情况是,那个黑衣人如果真的在此时闯进屋中,单是门扇巨响,也会给简随云带去惊动,何况这样一个高手,若对简随云不利,也会使得屋内的现状又有所变化!
有时,两个高手对决,如果再参与进一个高手,会立刻打破平衡的局面!
唐盈的视线已经模糊,粘腻的血糊住了她一半的眼,还有头发的散乱,无不影响她的视线。但对方从外观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多处挂彩,虽轻微许多,但左手腕那一处伤得也比较重!
血在不停地顺着那里往下滴,那竟是唐盈在被对方制住时,她用牙狠狠咬下的!
刚刚,曾有一幕万分凶险,唐盈因腿部受伤,动作受阻,身子也直不起,加上个头本就低出对方,竟被对方从后背拿住衣领,便要一刀划破她的喉咙,但她反应极快,一口就咬上了对方已经到了喉边的刀口,硬生生将刀口锋利的边缘咬住,使刀锋无法进向她的喉咙。
甚至她牙关紧扣,将边缘硬咬得卷起,并趁机又移口咬上对方握刀的腕脉!
黑衣人显然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的顽强凶悍,也万万没意料到那不是招式的一招,便被咬了个实在!
而唐盈用属于女人打架时才用的招式扳回了一局!
牙齿向来是女人的特有武器,在特殊的时候会发挥特殊的功用!
但那一咬,她费尽所有的力气,满口的牙都酸痛无比,甚至双唇也被刀锋割伤,鲜血直冒,整个人惨不忍睹。
而她却在笑!
因为她还没有倒下!
黑衣人用另一臂的手肘狠狠撞击她的后背,才使她松了口。在倒退几步后,黑衣人握着自己的腕脉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唐盈。
唐盈则因后背又受重创,哇的吐出一口血——
如果不是那件宝衣化去许多力,她是否会五腑俱碎,立刻死去?
抹了一下唇边,割伤的唇一挨就痛,她又立刻缩回手,冷笑地看着对方——
而她的腿在颤抖,失血与用力过猛,那只腿已经支撑不住,不停地颤抖着。
“老夫要杀了你!”黑衣人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了,忘了身在何处,低吼一声,脚下一翻,挑起唐盈先前因手臂受伤掉落的一只钩,挥向唐盈——
唐盈已无力回击,在那只钩到面门前时,她的身子软了下去。
黑衣人一怔,却显然已不将倒地的唐盈看在眼里,跨过她就向房门扑去——
就在第二只脚要远离时,他的腿突然抽不动了!回头看,竟然是唐盈在地上狠狠地箍住了他的腿!
即使站不起来,唐盈仍用最后的力气,伏在地上,用受伤的臂狠狠地箍着那只腿!
而她的头颅同时也高高的抬着,血染的脸上,半露的眼中透出了一种深沉的倔强!
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倔强,夹着冷冷的恨意!
黑衣人又是一怔,抬起脚来就狠狠地踹下——
唐盈受伤的臂传来“嘎吧”一声,骨骼断裂!但她仍然紧箍着,仿佛那两只臂是被铁浆烫化后紧紧了融在了一起!
任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松开!
黑衣人眼里又闪过一丝困惑,是一种什么样的毅力,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境,竟让这样一个如花的女子如此拼命与坚韧?
但时间紧迫,狠辣迅速替代了困惑,黑衣人手臂抬起,钩锋向下——
一钩下去,唐盈头颅便会脑浆四溢!
但她仍在笑,那笑容就像开得灿烂的啼血杜绢,在血色中,夺目!
一丝恐惧浮上黑衣人的眼!
那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恐惧!
一个将死之人竟然能让他如此恐惧?
随云,唐盈已尽力!唐盈真的尽力了!随云,你还没好吗?你快些醒转吧,快些……唐盈已无法守护你了,无法了……
一行泪从唐盈的眼中滑下——
她的笑悲烈,仿佛已看到自己的死亡!
第一百一十八章变中有变
黑烟相撞,混成更大的烟团!
简随云的身旁,两道烟交织在一起,乍分乍合、似缠似绕——
如果唐盈能看到这一幕,她会立刻想起,紫雁山头七色花的替身乍现的那一晚,她回返山上时,远远看到的月中飞影——
当时,那是简随云与一个蒙面之人交手!
而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幕,因为两道影子宛如天上飞仙,过招间,似飞天幻影,将招式的快、准、稳与动作的潇洒飘逸,形式的优美灵幻完美的结合!
会让太多的武林人汗颜,生出望尘莫及的感叹!
但唐盈看不到这一幕,江湖人也看不到!
“不!”
呼声响起,在钩锋带着煞气向唐盈颅顶而下时,有人冲来——
但杀气充盈,钩到锋到,黑衣人动了真正的杀机!即使不为冲向屋内,他的眼里也闪出势必要杀死唐盈的狠意!只因这个女人的笑刺激到他了!
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过如此莫名的恐惧!仿佛那笑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