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第46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但这女子看起来淡而遥远,就算与人相熟,也不像那亲热之人……
“那是因为,阿简知道,我不希望多余的人能看到我。”桌后的人又眨了眨眼,呵呵一笑,眼中酒波荡漾——
“不希望多余的人看到?”娃娃脸的男子又扇了扇眼,突地把身子凑上前去,贴近简随云——
“只是,若不想多余的人看到,便需将帘早早地放下,若想放得早,便需进得早,难道……”
他眼里全是闪亮的好奇,仿佛眼珠子都恨不能脱出眼眶直接望到简随云心里去——
“难道姑娘也当真知晓我家英雄大哥的心意?”
咄咄地亮光,使得他的脸越发的细润白晰,就似是用新鲜的、刚挤出的牛奶,配上熟透的、能掐出水的蜜桃,再混上最甜的蜂蜜做成的!
这是一张甜蜜得会让许多人忍不住想去掐上一把的脸!
简随云在他的脸越来越近时,平静地、淡淡地拂出一句话——
“有轿可乘,无需拒绝。”
只有八个字
男子的动作停下,看着眼前这个她——
一身的明净、清透,语气和神情都是如此自然,脸上没有因陌生男性的靠近而产生的局促,只有坦然,并且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光华,竟让他突然就觉得自己无法再这样靠前!
即使他从未经过男女授受不亲的汉家教条,却依旧觉得自己不能再向前!
诧异在他的眼中又浮起——
“小鬼,你是弄不懂的,不如倒碗酒!”桌后的人笑眯眯的推过几只碗来——
男子立刻收回脖子,笑嘻嘻地搬了旁边的一坛酒,启封,注入碗中——
碗,同样很有特色,是汉族人难以看到的。他一边倒酒,一边又瞧了瞧简随云——
“今日想见的,没有都见着,却意外地遇上如此一个人,妙!妙!妙!”
说着,他又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感叹,“说实言,这些日子,除了大哥你,小弟我甚是想念另一个小东西,这次左看右看,却不见那家伙在大哥身上,难道你伏不住它,被它给跑了?”
眼睛又上上下下地看了看桌后人,“不过,那家伙古灵精怪,当初死活赖着要跟了你出山,怎么会溜走?嘻嘻……”
姑娘呀,说起来,你可不知,这世上竟然有一样东西,它是活的,却不是人,但比人更加古怪伶俐,而且个头很小,但年岁可不小,据说,它竟然已经活了七百年,足足七百年!”
说着他伸出手比了个七,然后摇着头,“汉人都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咱可不认为这世上还有啥东西能活那么久,但那小东西比比划划偏说自己是七百高龄,并且很是不满我的怀疑,总挑高了眼从上而下的望着我,那样子,活似它是我的老祖宗,要让我对他低头叩拜一般……”
他的眼神采奕奕,似孩童提到了自己最有趣的玩伴一般兴奋。
而他的动作间,那一身里外几层的衣物也随着他的动作流动着——
“咱自是不以为意,哪里信它,但那家伙古灵精怪得出奇,不但听得懂人语,甚至听得懂你的粗话,并且能与所有的鸟兽相通!当年,我曾经亲眼看到它立在一处遇高的山头,几声尖叫,回音一波波传出去后,山中竟然百兽齐吼、万鸟皆鸣,不多久,山摇地动,河川大震,竟然所有的鸟兽都从山下而来——”
仿佛又似回忆到当初的奇景,他的眼里现出一些震动——
“那景象十分壮观,整座山峰鸟飞兽奔,虎豹齐聚,连熊瞎子也来了数十头,仿佛所有的动物都朝拜而来,见到它后,低首躬身,比什么都要驯服,甚至动物之间弱肉强食的争斗在那一刻也像从不存在一般,狐狼缩在后面,虎豹前面低伏,对那两旁的鹿群兔族,就好像没有看见一般……”
“姑娘呀,如果不是真正看到那一幕,谁能相信?”
的确很难相信,百兽齐聚,在这世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万鸟齐飞,更加不可能!
“咱到那一刻才不得不迟疑那小东西的身份!它立在石上,还没咱一个巴掌大,但那神气威风的样子,就好像它是一个山中王,兽中霸,是那片山林的主宰!而它不过就像一只……”
说到这里,他的眼又瞄了瞄桌后人的怀里与周身上下,似乎想确定一下是否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在等了片刻后,不见有异,便又忽闪着眼——
“嘻嘻,还是不说的好,当初按它的模样随口叫了他一声,结果它竟然一撮嘴,就有几只恶虎向我扑来……乖乖,那时的咱可不是今日的咱,一个不防,险些进了虎肚,若不是英雄大哥一把将我提出去,咱可就被一群虎给吞了!
总之,那小家伙精怪的很,它是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被咱大哥发现的,据说他们的相遇很是传奇,并且很有几分不可思议,大哥与它在山里斗法几千回后,那家伙竟然在大哥要离开时,死活就不肯罢休,跳在大哥身上,软磨硬泡,又加上百兽万鸟的威胁,最后,又弄出一本书,才让大哥答应了带着它!
从那以后呀,它就在大哥身上安了家,跟着大哥哪里也去,奇洞幽谷、火海冰川……就像英雄大哥的一个影子,虽然它只会吱吱乱叫,却偏能与大哥心意相通,咱是听不懂它说什么,也常看不懂它在比划什么,大哥却摸得透它所有的语言,你说,这是奇与不奇?”
娃娃脸似乎忘了简随云只是他遇上不足一刻的陌生人,乐淘淘地述说着,仿佛在讲一个传奇,一个不是人与人之间的传奇……
“唉!奇怪的是,明明是个影子,今日却不知去了哪里?早上见了大哥,惊喜中,也想着能见着那家伙一面,哪知找来找去都没发现它在哪里?大哥只是笑,也不告知一下,让小弟费尽猜疑,难道,它当真在出来看到这花花世界后,又有了什么新念头,抛了你而去?”
他眼中秋波一样的水色又泛了出来,带了几分坏意——
“嘻嘻,说不准真是这样,那小家伙当日肯舍了山林跟你出来,本就透着古怪,而它竟然能随手拿出一本古书与一些奇珍异宝,更加透着古怪!
难不成它守那山林守了几百年,呆得烦了厌了,却自个儿找不到出路,翻不出那绵延几千里的重峦叠嶂,便利用大哥带它出来,然后便过河拆桥,弃你……”
越说,他眼里的猜测越发笃定,仿佛他已经能肯定了其中的因由——
桌后之人则在怡然自得间,仍然看着简随云,仿佛在听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如果细看,娃娃脸男子的动作与神情,似乎与他有几分神似,只是他更显悠然,更显自在,透着种天然而然的逍遥……
仿佛他的魂,便是自在快活的!
无人能改变!
“吱吱”!
简随云怀里传出一声尖叫,冒出一颗头颅!
突然,娃娃脸男子的舌头被打了结,瞪着简随云的襟前,一动不动!
第一百零九章 我将热情燃烧
这个时候,你才能看到七宝的表情竟然能如此的老气横秋!如此的不屑一顾!
半个身子露在简随云衣襟外,它互挽着双臂,高昂着头,斜吊着眼,一脸睥睨!
它的身后,是简随云的安祥恬淡,而它的表情却十分不安然。
“你?”几乎是怔愕片刿后,男子伸起一指,指了指它
“你?”那只手指又往上些,指了指简随云
“你?”手指又移动,指向了桌后之人——
然后环望着眼前的三个,“你们?”
一个分明坐在他的轿中,一个只是行人般路过,这看起来几乎是完全不相千的两个人,竟然认识!不但认识,他们之间……
“大哥的七宝,怎会在这位姑娘的怀里?”眉目一转,他的表情由讶异到揣度,从揣度再到……
再到一点点暖昧!就好像他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而他的话,也点出了他口的中“小东西”正是七宝!
“我也在研究这个问题……”桌后之人仍在笑,一只手抚在了自己的下颚上,歪着头、眯着眼瞅着七宝——
那神情似乎当真是在琢磨,这个小东西是怎么到简随云怀里的?
七宝闻言,转过头去,看到他时也抬起一只猴爪,摸着自己的下巴,用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神情反看着他——
那样子似也在琢磨,你难道真得不知道我是怎么到她怀里的?
一人一猴的眼波便在空气中碰撞,那眼神里真正的意味,也只有他与它知道。
“今日的意外实在太多,好在,我刚刚未说你这小祖宗的什么坏话。”娃娃脸男子又叹口气,随之又笑嘻嘻地冲七宝挤起眼来。
七宝立刻从眼角处睨着他,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似乎在说:喔?你当真没说什么吗?我怎么似乎听到了不少?
“那个——嘻嘻,关于过河拆桥几个字你就权当我没说,来,小弟这次出来,带了我苗疆最好的酒,要不要尝尝?”男子立刻又翻出一只碗,倒满酒。
那样子似乎十分的想讨好这只猴儿,与七宝称兄道弟起来,并且他才是那个“弟”。
而七宝在此时,竟然与在风吉儿面前时大为不同,又是冷哼一声,跳出简随云怀中,一步一步朝酒碗走去。
步子迈得极为老成,一板一眼,就好像一个少年君主正襟威步地踏入列满群臣的金銮宝殿时一般,透着种威严与气势。如果风吉儿看见了这幕,恐怕会掉出眼珠子来,并且会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但娃娃脸男子却像瞧惯了似的,只在嘴角边偷偷地笑,手里却连忙把酒碗又往前推了推——
七宝走至碗前,并未立刻扑进碗里,而是又突然翻眼看了看他,露出一抹笑——
笑得j小!
男子好像突然有些毛骨悚然,嘴边的偷笑也立刻止住,额上跳出了几根青筋,“嘻嘻,七宝大人总不至于如此记仇,来来来,小弟可是诚心道歉,原谅小弟这一次嘴快舌快……”
他的眼又看看了四周,仿佛是透过了轿子看着外边一般。随后又瞄了瞄桌后男子,小心地问:“大哥呀,这外边不会伏着一群虎豹豺狼吧?”
“此为大路,并非山野。”桌后人还在摸着下颔,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喔?那是,不是山野,自然就不会有那许多野兽了,嘻嘻,七宝,今日的小弟也已经不惧那许多虎狼了,你……”
话没说完,就见七宝抬起一根手指冲着他摇呀摇——
猴嘴边的笑越发得j小起来,然后,突然一闪——
是什么那般快?
快得肉眼难辩!
甚至看不到影子,就听到男子“哎哟”地叫了一声。
然后,七宝立在酒碗边潇洒地拍了拍猴爪,就如同男子之前收拾了黑衣人从空中坠落时一般的潇洒。
“七宝,你!!”男子拍着额头,瞪着七宝。
他头上缠着的丝帕散了开来,露出里面的发,并且额头上肿起了一个青胞,显得狼狈与措乱,但他却顾不得去整理,只是吃惊地看着七宝。
似乎这一次,他的吃惊是难以遏制的!
简随云淡淡的眼波扫了过来——
也似乎在这一刻,七宝的动作让她有一些注意。
而那,竟然是七宝的手笔!
娃娃脸男子的身手已非寻常可比,轻易间便能挡下江湖高手的杀着,却躲不过它的一击!
它的快,已无法用语言去形容!那是一种罕见的,难以想像的急掠!
雷电之快,尚可见影,它却不见闪出,便已回位!
就算是靠敏捷为名的猴类,也万万达不到如此奇速!它例底是什么异种?
凭此速度,去袭击任何一个生物,恐怕都是百发百中,何况它在弹指不到间,便已施力将一个人的额头敲出个大胞,力道之准、之大,远远超出它的身量所限!
它却仿佛未施全力,仅仅像是惩戒,但已显出它的爆发力,并已显出它能轻易地伤害任何一个比它大数十倍的生物!
也许,正是因为此点,百兽才惧怕它?
又或者,不只这一点?
而这,才是真正的七宝!
“七宝,你也是深藏不露呀,深藏不露!”捂着肿胞,男子又惊又好笑,眼里异光连连。
“吱!”七宝不以为然地瞟了瞟他,接着突然飞起一吻抛给了简随云——
简随云淡淡地笑。
七宝猴的眼中大亮,似是得了宠般分外开心,猛地扎过去,一头又钻进去简随云怀中,再也不肯出来!
“七宝!大哥,你……”娃娃脸男子又意外地看了看简随云襟前,再看看桌后之从,那样子是想说,“你的七宝叛节了。”
桌后人却不以为意,仿佛更加的悠然,将另一只酒碗推向简随云,“来,亲亲的简,这苗家的酒别有滋味,错过了可惜。”
简随云接过碗——
正如有轿代步时,她也是来而不拒。
当碗近唇,酒入喉,酒香也淡淡地浮入她的眼。
就似玫瑰的颜色浸上了透明的兰叶。
娃娃脸男子的眼中又现出一些恍惚。
比惚后,他也一把抓起自已面前的碗,仰头饮尽。
“好,有酒就干!痛快!”看到简随云接酒时的毫不扭捏,他不由地豪情迸发!
“英雄大哥呀,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何我入中原来,竟一路都打听不到大哥?
出苗领前,我以为你在中原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但万万未料到,这中原中竟无一人知道大哥这样的人物,大哥不但毫无名声,并且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唉——”
又是一个十分深长的叹气,好像酒一入肚,他突然就憨肠满怀了。
“就在小弟寻你无果,也觉得寻你无路时,今早刚出客栈,一掀轿子,却突然就看到了你!大哥呀,你怎又神出鬼没了?把小弟惊吓一跳!”
他夸张地做了个惊吓的表情,眼睛甚至睁得像核桃那么大——
但他眼底却有戏谑的神采。
“如果再让你打听下去,岂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这号人?”桌后之人无视于他的戏谑,只是乐悠悠地接过他侧的酒。
“所以大哥自己出现了?”
“想认大哥,认来便是,莫再道英雄二字,人前做英雄的,未必不是一只狗熊,何况计多时候,不出名还是比出名的好,我现在是个无名之辈,日后也是,将来也一定是。”
桌后人说得漫不经心,眼睛瞧着简随云,眨呀眨——
仿佛他已经醉了,却又比谁都清醒。
“也所以大哥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轿子,只为了不让太多的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的时候,通常也是不会有人看到的时候。!”
“于是,大哥一上轿,小弟便只好紧垂了轿帘……”
“只有垂了帘子,才免了我跟着你一起招摇……”
“哪里是我招摇?分明是杀我之人仍未消绝,只是奇怪,来的人似乎不比从前了,不太经打……”
“你在越来越强,此地也离你的来处也越来越远……”
“对极!对极!果然是这个道理,在苗岭,也是他们的地盘,自能寻得到他们所了解的强手,而中原非他们所熟悉的,自然未必能如愿找到的他们所希望的厉害角色,何况,这些年来,他们也没有多少银钱去雇请人手了。”
“你已经学会了自保……”
“是的,并且学会了很好地反击。”
他们一搭一唱,都是无比的快活与轻松,却是笑谈风雨。
“大哥行事总是高深莫测!莫测高深呀高深莫测!若是把大哥当年在苗岭的所作所为讲出来,怕不让这里所有人惊呆了眼?”
“那最好不讲,免得他们呆了眼后,还得劳我再给他们回神……
“嘻嘻,怎觉得这中原反不如我苗岭来得自在?”
“复杂的地方,什么都会跟着复杂,这里非苗如……”
“那大哥还呆着作甚?不如……”
“小鬼,不用想着怎么让我跟着你回去,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归属。”
“那……”娃娃脸男子飞了飞眉,“那朵以妹妹又该如何?”
说着,他瞅了一眼轿壁上的画,画中少女低眉中,那如月光般皎洁的面孔、如烈火般热情的笑容,仿佛也在看着他们,痴痴地等着——
“人间百花自缭乱,我心只候命中人!”桌后男子将酒饮下,笑脸似撤满阳光的水波。
动人得似能让所有的人都跟着他笑起来。
“命中人?”眼睫忽闪忽闪,亮光又起……
“小鬼又来多问了——”桌后之人睨他一眼,捉坛将简随云的碗又注满,“来,阿简,既相逢,便不妨酒过千巡,干!”
简随云的酒量似乎很好,接碗,饮——
娃娃脸男子看看他们,眼里划过一道流星,一把抓过了旁边的琴,“有酒喝,没曲唱岂不无趣?大哥,咱们再唱一曲如何?”
他的声音十分高亢!
“小鬼,想唱就唱,何来问我?”桌后人眸中酒波流转。
在年龄上,他并不比那男子大了多少,但他“小鬼小鬼”的称呼间,极是顺口,而那男子也听得极是顺耳,仿佛在他面前,他当真是个可以被拍着头的“小鬼”。
“好,想唱就唱!刚刚我一路上唱的是大哥往日在苗疆所教的那支,回想当年,刀光剑影,若无你这位高人的相助,我哪里过得了那些时光?无你,便无我,更无今日苗疆的蚩牙!”
他将手掌放在胸口,说到“蚩牙”二字时,眉间迸射出一种锋芒!
是一神凛冽的、潜伏着的锋芒!
“忘了告诉这位姑娘,我,苗族男儿,蚩牙!”他那锋芒一闪而逝,重新被笑脸掩下,“不过,我还有一个汉名,姑娘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名?”
眼睫又忽闪忽闪起来,充满狡黠与逗趣。
简随云不语,只将微笑映在酒中。
“哈哈,一笑!我的汉名叫一笑!只因大哥对我说,既然我已经是‘蚩牙’便不如‘一笑’合起来便是‘呲牙一笑’!”
他的眉更加飞扬,而他的表情果然是“呲牙一笑”,笑得露出所有的牙来。
牙齿十分整齐,白得生亮。
“当年,在我四处奔逃时,只以为自己便永远是那般如丧家之犬,躲闪过日,终日见不得光!整个苗岭无我一席容身之所,最亲近的人也是最想要杀我的人,我无亲,也不再有故,那时的我,心中没有明日,甚至不待他们将我杀死,自已却觉得已无活的价值——”
说到此处,他仍是笑嘻嘻的,嘴里说着“已无活的价值”时,眼底仿佛闪过一种灰暗,但同样很快的消逝不见!
“记得,在我被追杀八年又六个月后的一日,我立在苗岭中遇高的雷公峰上,看着峰外云气滔滔,回想我自九岁起便颠沛流离地四处奔逃生活,再回想八年中,我不能离开苗岭,却要瞧着所有曾经保护我的人他们用他们的血、甚至是灵魂换我的安全时,我对他们的死却无能为力!
只能不停地逃,不停地逃——,多年的逃亡已让我疲累不堪,随着保护我的人一个一个的逝去,也使我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永远的灰暗,我,认为是个多余的人,也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想跨前一步,只需一步,一切便都会有个了结!”
他仿佛回到了当日的情景中,周身又现出一些与他的天真面孔不相符的深邃,好像现在的他,又是立在雷公峰前的当年的那个他
“就在我脚步微动,下定决定的一刻,我也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时,身旁的山崖上突然就响起一道笑声!
那笑声,是那么快活,就好像天下所有的快活都在其中,甚至让听到的人不由地想跟着笑!我不愿笑,也笑不出,但我还是忍不住去看,想看看那个能发出那种笑声的人倒底是什么样的?甚至想,会不会又是一个来杀我的人?”
说到此处,他的嘴又喇开了,眼睛看向桌后之人
“我万万没料到,自已瞧见的却是一个从来没见过,也没想像过的人,他,就斜卧在山崖最陡峭的一块石壁上,就好像是卧在最舒服、最柔软的一张毯子上,并且用一双笑眼看着我,问我‘小鬼,你叫什么?”
那声音很特别,像风一般让人舒服,并且也带着快活,而他很年青,不比我大多少!但我确定我没有见过他,他穿着汉服,不是苗家人。不是苗家人,便有可能不是要追杀我的人,我本不想回答,可他的笑眼却像有某种魔力,我似中了蛊术一般,后又想想,我既然已不惧跨出那一步,又何必惧怕回答一个问题?他是一个要见着我跳下崖去的人,我可以通过他让人知道我所在的地方,也让那些人知道,我在片刻后,就会落到最深的谷中,彻底结束他们的追杀,
于是,我回答‘蚩牙,我叫蚩牙’!也于是,我听到了那句话,‘既然你已经是蚩牙,便不如一笑,死也罢,活也罢,都不如呲牙一笑!哈哈……”
他说着说着,开始大笑出声,眼里又迸射出万丈光芒。
“从那天起,我的身边便开始有一个人,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指导我,也护着我,甚至给我弄来一本练功心法,教我习武!那武艺不同于我苗家的掉斗比武,竟然能运气为神、纵身为燕,我开始重新认识我的生活,一边继续逃亡,一边刻苦习练,一边感受他的话语”
他说我既然又选择活了下来,无论怎样活,都是要活,我的出生背景、亲人、环境已是无法选择,但有一样我可以选择,便是活着的心情!与其整日苦着脸,便不如时时去笑,笑给仇人看,笑给自己看,也是笑给保护我的那些泉下有知的人看!
无论遇上哪种事,我没有理由不去笑,这世上,也只有我自己能让自己不能笑,是大哥教我浮生于乱世,名噪于道衰,披轻裘,挟长剑,策烈马,引狂歌!我若笑时,自当笑!”
他突然又一呲牙,露出最大的笑。
那长长眼睫下有一丝岁月的残痕,却让他无邪的笑脸带过,只留下孩童般的流光溢彩!
简随云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也静静地似笑非笑,眼如明镜,反射着他话中的又一个人生百态。
“小鬼,你的汉语果然是进步神速……”桌后之人此时眨了眨眼,对他山路十八弯的汉语大加评赞,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他的话。
“那是,我的汉语也是大哥所教,怎能不好?”
“这马屁听着怎得这么顺耳?”桌后人掏了掏耳朵。
“大哥是高人,高人的马屁自然得处处都得拍着才行!”
“你这方面的功夫也越来越有火候了——”
“那是因为我从不随便拍别人的马屁,而大哥也知道,我只拍你一人的
“哎,看来我是想不挨拍也不行了,不过,说的没有唱的好听,既然想唱,你就弹起你的琴,放开你的嗓子——”
“好!”
琴弦拨动,“铮”的一声,渍亮的音质洒出,他突然又停了手,“等等,再唱一曲又该唱些什么?小弟愚拙,往日总是大哥给即兴而唱,今日不妨再劳大哥也就此情此景,再给唱一曲如何?”
他说得激|情荡漾,眼里波光闪闪。
“我唱?”
“大哥的音质,不唱太可惜!”
“你今日想是拍马屁拍得上了瘾?”
“嘻嘻,小弟可是千里迢迢而来——”
“也罢,也罢,拿过琴来——”
“是!”
于是,琴到了桌后男子的手中。
而他斜斜地支着琴,就像刚刚春睡初醒一般,吊儿朗当又漫不经心地手指一拨,顿时间,清亮,欢快,别致,带着一种异样风情的琴声流出——
那琴,只有三根弦,绘有苗族特有的图案。
苗家人多能歌擅舞,即使是男子,也爱曲乐舞蹈,而少年男儿,常弹着这三弦琴、吹着笙歌向少女传情达意,可以说,这琴虽只有三根弦,却已能被苗人奏得炉火纯青,但他随手一拨间,仿似曲乐是为他而生,三只弦跳跃出万般音色!比炉火纯青还要炉火纯青!
音符瞬间冲破空气,直达人心。
晃得人心中颤了几颤!
(下面的,希望大家配上一首张真唱的老歌《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来感觉一下,我基本是按着那个底乐写的词,而其中几句有原词的痕迹,但因其与本章内容十分相衬,再找不到其它词去代替那感觉,我便留了下来。)
过门很短,如浪水激流,他微微闭上了眼,歪着头,醉悠悠地看着简随云。
“天地我笑一笑,
古今我照一照
喔,人间百媚娇,
怎敌我眼前浮呀浮云呀——
花开风自好,
任刀剑齐出鞘,
喔,哼首快乐调,
我不是神仙也懂得乐逍遥——
自古青春能呀能几朝?不如功名两呀两袖抛,抛呀抛呀,我给你的爱有多好,
江山也不要,热情尽燃烧,你可知道!
自古青春能呀能几朝?
追逐浮云飘呀一起飘,
江湖寂寥,挥沾银毫,
一笔将恩仇结了,拥抱着你,将快活到老
天上日,躲到了云层里,仿佛是听得羞红了脸!
大路迢迢,两旁杨柳,不停地摆,不停地摆
这歌声,竟如此的癫狂!如此的直白!如此的热情如火!
第一百一十章惊现冰雕浮罗
“哈哈哈……”
笑声飞扬,歌声狂!
娃娃脸早已在摇头晃脑,边摇边饮,边饮边笑——
轿夫也像是醉了酒,一颠一颠地将轿子晃起,使这顶桥就像泡在酒里的船,跟着一同摇——
七宝的尾巴则早伸出了简随云衣襟外,吊在空中,晃来晃去——
只有简随云,身未动,坐在这曲中,坐在酒香中,坐在那对快活的人中,眸里,似远山墨云的画卷——
画卷里,有一些微微的波痕。
似远山中的一弯细水绕行而出后,在山脚下的缓缓流动——
带出一些淡淡的生意。
于是,轿子摇哉摇哉,轿中人乐哉乐哉,一路飘行——
直到传来轿夫的禀报声!
“主,已近城郭。”
歌声停——
娃娃脸摇头晃脑、高举过头灌酒而饮的动作,也停——
七宝则像被浪水拍了一般,翻了个身,收回尾巴地探出头来——
“咦?”挑帘看向轿外,娃娃脸一脸的意犹未尽,“时间过得如此快?竟已到了日暮时分,看起来像是要降雨了?”
他润白的脸上泛着酒气,似密奶中添上了胭脂红,看么看,都不像一个生活在高原地带、饱受日光照射的苗人!
而不知何时,帘外已是浓云汇聚,天色阴沉。
但浓云掩不住已是薄暮的事实。
“白云突变乌云,是谁在作怪?”桌后人此时笑意不变,只是将琴松开,一只手又爬上桌面支着自己的下颏,看着简随云,眨眼——
雨前的空气是沉闷的,几乎无风,掀开轿帘后,涌进的只是沉闷的气息。
但他的笑却似拨散了沉闷,带出诙谐。
“咦?难道是大哥的歌声飞上了天,进了云中,才让这白云变作了乌云?”娃娃脸的眼也跟着忽闪。
“白云被染,是因水汽的积聚与骄阳的热力,也是……”桌后人也不理会旁边那位,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又继续,“也是浮云所要经历的劫。”
说这句时,他眼里的笑波中透出些幽深,语气未刻意加重,却已是让人注意到那最后的半句。
“哦?浮云过雨,会将云原本的脚步打散,也会变了它的形态,听起来,果然像是云的劫。”娃娃脸的眼睫还在忽闪,脸上是故作的深思。
“简,从踏入这座城起,将正式进入了江南地界。”桌后人直起了腰,映在酒波里的幽深似乎更加的幽深——
简随云回视着他——
娃娃脸则眼里泛光,又将眼探出帘外,“早听说,中原当属江南最好,物产富饶,景色如画……”
前方大路直通处,的确有座城!
依稀可见其轮廓,深沉,如远山。
而天上云越往南,似乎聚得越重,就见那座城的上空,浓云如盖顶一般,仿佛是团黑暗,随时欲扑下!
“咦?怎瞧得那里显得有些幽暗与神秘?”
浓云下的城郭,似一道通往黑暗的门,黑暗处,自然显得幽秘。
桌后人却笑波泛滥,“一道城池隔两路。”
“聚散离合,本常态。”简随云微微笑,淡语间置碗,飘然而起——
气息因她的飘动而立刻有了变化。
“姑娘要走?”娃娃脸意外!
“已是隔两路,怎还会同路?”桌后人冲上他摇了摇手指,似乎在说:你的汉语还需精进。
“我以为,我们会同入此城。”
看来不是!
他随之又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二位,左看右看——
“你们似乎很是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或是要做什么?”
怎么他觉得自己明明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听着他们,却仍然像是没看到、没听到什么?
“人生的确常聚散,不过,亲亲的简,我说过,有风的地方便有我。”桌后人未理他,接上简随云的话,颊边那个隐隐的酒窝又露了出来——
“嗯,风总是无孔不入、无隙不穿的。”娃娃脸又不无深沉地添了一句。
简随云只是微笑,身已出轿,去意无阻——
娃娃脸更加讶异,见她说走便走,并且真的已行出几丈外时,不由往前欠着身子,高举手臂而呼——
“姑娘呀,今日有我大哥在,咱是当不成你的哥哥了,但你要记得,我的汉名虽然是一笑,却还有另一个我自己起的名儿,不妨也一并告诉你,风小弟!风的小弟!记着啊,风小弟!”
他的喊声极有扇动性,就好像要诀别一般,带着种沙哑与歇斯底里。
并不停强调着“风小弟”三个字,眼睛还不停地瞟着身边桌后的人。
简随云没有回头——
浮向那座浓云重压下的城。
“走了?”娃娃脸的眼不再忽闪,只是大大地睁着。
似乎怕此时的眨动,会少看一眼那青衣的背影,又似乎不太相信简随云当真就走得那样痛快,不留一丝云彩。
“走了……”桌后人仍是笑悠悠。
“就这么走了?”他的眼还是不肯眨——
简随云的背影在离那座城池越来越近时,奇怪的,那城上浓云竟似仿佛化为了一片泼墨,那城郭,也仿佛当真成为是一座远离尘嚣的山脉了。
他看得眼睛又直了起来。
“糟了,还不知她的名字!”突然一拍额头,猛呼。
但这一次,没有人理他!
只有七宝远远地从简随云怀中窜了出来,爬在肩头挽着猴臂、斜着猴眼地朝他不冷不淡地笑着——
似乎是在嘲笑他。
“唉……”又叹了口气,他随即撇到七宝别着眼,在望向桌后之人时挤眉弄眼地比划着什么——
“咦?七宝在向大哥说什么?”
“他在说,它要走了,叫我别想它……”桌后人笑悠悠。
“哦?小弟怎么看着那家伙是在向大哥打什么暗语?”
“你知是暗语,便也该知道,暗着的语言一定是要秘密着的。”
“所以,如果让我知道了,便不是秘密了?”
“正是。”桌后人眼里的笑如潮水猛涨——
娃娃脸眼里的笑也如潮水般涨起,嘴里却又大大地叹了口气,“大哥呀,我可是瞧出了一些苗头……”
“喔?”
“大哥一向如风自在,悠然不羁,但今日唱得那只曲好像有些……”他的眉眼也挤了起来,与七宝的挤眉弄眼一模一样。
“我唱曲一向直白。”
“嘻嘻,那倒是,大哥的曲子有咱苗家的味道,我族儿女常山间对唱,哪一支唱得不是热辣直白?但今日这位姑娘好像……”
好像是全无所动?
他没将剩余的话说出来,只用波光闪闪的眼波来说着。
桌后之人只笑不语,仍是悠悠然。
“大哥的这双眼,无时不刻不在笑着,但小弟记得,当初我苗疆最美的朵以姑娘向你敬酒时,你眼里虽也是笑意,却远不是今日这般……格外的生动!”
他又开始挤眉。
“小鬼,你想说的似乎不只是这些?”
“咦?大哥莫非是我肚里的蛔虫?嘻嘻,小弟只是好奇,哥哥你为何不随着她去,却让她这般就走了?”
再望望远去的背影,他又开始摇头叹息,“相逢恨晚呀,相逢恨晚!”
桌后人睨向他,眉眼微挑。
“嘻嘻,不过有哥哥你,小弟就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也不敢再恨了!只是,哥哥呀,如果是我与她先相识,如果今日这里无你在,我一定会将她带回我的部落中去……”
“哦?”桌后人又灌进一口酒,连那端酒的指尖都是笑意了,“小鬼,如果你真想将她带回去,便去试试——”
“咦?”娃娃脸又听出了点苗头,眼珠开始骨碌碌转起来,“哥哥的意思一定不简单,难道……”
他半信半疑地又看向外面渐行渐远的青影——
那淡淡的写意中,难道当真是深藏不露?
“这世上,如果她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她,但如果她愿意了,也没有能阻止她。”
桌后人将碗中酒仰尽,哈哈一笑,也站了起来——
娃娃有些诧异,又有些失神,“这次出来,除了寻找大哥你叙旧,说实言,也是想寻个心中的姑娘,与大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中,耳濡目染中早对这中原的姑娘心生向往,想着能带回一个与咱过那神仙一般的日子……咦?大哥要去哪?”
他也终于看到了桌后人的动作。
“小鬼,你已经出来数月。”
“是,寻大哥不易,又加上山水迢迢……”
“出来得越久,不该发生的变故就越容易发生。”
“大哥,小弟出来前,已将一切交由可信的人打理……”
“当年,也是最信任的人变成了最不可信的人。”
怔了怔,娃娃脸眼里又划过一抹岁月的痕迹——
“简刚刚说得好,聚散离合本常态,我们汉人讲,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但是……”
“知你向往中原,向往汉家生活,向往能与我在这里一同生活,不过,你的人生也不在这里,你一直很明白这点……”
“大哥,小弟寻你三月,却只见得一日不足……”
“呵呵,他日我兴致来时再去苗疆溜达,会去看你。”
当年,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苗疆时,就是说听闻那里风光不错,便去溜达溜达,结果,遇上了他!竟然改变了他及数十万个苗人的命运——
“大哥……”
“小鬼又儿女情肠了?”
低了低眼,再抬起时,忽闪的双眼中又是笑意,“不,大哥说过,既然活着,便要笑着活着,每一天每一刻,除了自己,没有人能让我们不笑……”
“所以就别再苦着脸,呲牙一笑才是你。”
“是,若大哥笑着,小弟哭着,别人怕不以为是大哥欺负了小弟?”
“呵呵,这里没有人会替你出头。”
“所以小弟是万万不能苦着脸让别人看笑话了。”
“这一点,你一直做得都不错。”
“但不是所有的时候都能做到……”
“你早已能独自处理所有的事,只是见了我便又生了依赖,你得多想想在分开的这三年中,你一直处理得很好。”
“但……”
“呵呵,在将来终有一日,你后无后顾之忧,前无狼虎可瞻时,再来中原畅所欲游……”
“咦?”看了看远处的城郭,再度忽闪双眼,“难道前面有虎狼?”
“江南是好地方,好地方人人都想去……”
“所以?”
“不只有虎狼,比那虎狼更厉害的,也有……”眨了眨眼,笑悠悠不变。
但天下猛兽中比虎狼更厉害的,还会有什么?
天上飞龙?还是传说中的麒麟神兽?
娃娃脸的眼又睁大了,从帘缝内看着几乎成为一个点的青影,“那位姑娘去往的方向,好像便是江南?”
“呵呵,小鬼,你哥哥我得走了,做事情不能拖,拖了会赶不上……”
“哦?大哥有事要做?”
“钓鱼而已,除了钓鱼,我会有何事?只是这钓鱼也是门功夫,耐心、恒心都得要,还得精心,若一个不小心,可就什么都没了。”眨了眨眼,他悠哉一笑,将脚边的琴一把拎起,抛出——
“接着,弹起你的琴,像你来时一般,唱着回去!”
娃娃脸立刻接好琴,坐在那里仰头看着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是悠哉游哉的,好像什么事都不会让他紧迫?一双眼常是醉意悠悠,却像是能醉了所有的人——
微风过,人影杳——
轿中只剩他一人!
似乎知他心意,轿夫在此时把轿帘又揭了起来,用挂钩钩好——
而这座轿,不同于一般轿,是三面可揭起,只有背面是整体的。当三面露风时,他一身精美的服饰,端坐在轿中央,身处七彩锦绣中,看着远远而去的那道青影,又看看另一处的密林——
密林中的幽深早已吞没桌后人的飞影——
他看着那里,如天真孩童的娃娃脸上,渐渐得,浮上一种沉静。
那是一种成熟的睿智与一种经历风雨的坚定。
眼角眉梢也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贵气——
“他说的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即使我想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