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第35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前丢尽颜面,现在又想来哄我回心转意,告诉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她咬牙切齿,揪着龙占天高大的身躯向路旁远远的一处走去,边走边骂——
待离众人的视线极远后,她压着嗓子,“喂,现在谁都知道你与我闹翻了,眼看我就坐上了唐家的马车,你唤什么唤?”
“娘子,面上还痛吗?”龙占天背对着众人轻声语。除了他娘子,谁都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火辣辣的,肿得和小山一般高,你说痛不痛?”
“娘子……”龙占天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欲抬起去抚摸风吉儿遮在黑纱下的脸。
“忍住、忍住!你要忍住,他们都在看着!”风吉儿瞪他一眼,那眼神凌厉地似能刺过黑纱。
“陪你演这场苦肉计,为夫的心中不忍……”
风吉儿闻言,将手摸进黑纱,抚上自己的面颊,“说实话,早知道就不挨这巴掌了,根本瞒不过随云的眼,倒是你,现在应该抬头挺胸地立刻回庄去,跟在我后面一个劲地唤我,他人都当你在向我赔不是,想哄我开心,你那极难得扳回的丈夫颜面又要丢了!”
“大丈夫在外立身处世,当信义两字;在内居家安室,当宠妻爱子。我外不愧朋友,不罪江湖,内宠我妻,敬我娘子,碍着了谁家王法?又何来的颜面尽失?”
龙占天笑了笑,不以为意。但是风吉儿的肢体动作有发作的苗头,立马言归正传——
“吉儿,你此去当照顾好自己,为夫的可能会再潜入周园,昨夜的约定你切要记得。”
他的表情渐渐严肃,眼神凝在娇妻的脸上——
即使那里有黑纱,却仿佛无法阻止他的目光。
“你要重入周园?”
“是!为夫的夜间思索,这场花会开得时机实在突然,而园中毕竟集聚了大半的江湖后辈,他们既是当今少年一辈的主要力量,又是各大门派的子弟传人……”
他的话未尽,但他的神情不似在玩笑,语音中升起一种身为老江湖的慎重。
风吉儿瞧了瞧远处周府门前尚未回去的乔花娘与周氏父子,“其实这场戏既是要让我能顺理成章地爬上唐家的马车,也是让所有周园的人都知道我们要离开了,并且是我负气出走,你龙大庄主也为了这事正满心烦乱,无心它顾……所以,当家的,算你与我有些默契!”
龙占天眼中一亮,“难道娘子也有再探周园的打算?”
她耸耸肩,“那周田远是个从不张扬的主,今儿个竟办起什么花会,办便罢了,却将事情都交给了亲家,自己则不知躲到了哪里去,而那乔花娘事事出头,连刚才我问周家家长的话也要抢过去回答,哪像个亲家该有的样子?而那周田远眉间隐有的郁色。是在昨夜一出现时便显出来的,隐藏得很好,但能瞒得过旁人却逃不过我柳叶刀的眼,再加上今天只是丢了株花他便唉声叹气,既然宝贝花株,为何几日来没人向众人隆重推荐过?毕竟这办的可是场牡丹大会!”
如倒豆子一般,风吉儿迸出这些话,龙占天在微微点头……
“况且那个周平乐过于呆板,全不像个意气风发的年青人,就算他随父亲多年经商。也不应该那么低调老成、像在刻意收敛着什么似的,所以嘛,若不是要去唐门,我还真有兴趣再陪你‘逛逛’这园子……”
“娘子一向观察入微,常人难及,只是娘子既已对周园有所怀疑,却仍要去唐门?”
“喂,你该不会是又绕着圈子在阻止我吧?”风吉儿又插起了腰,“莫再啰嗦了,你我现在已是明里要离开的人,就别再让人起疑心,还不快走?”
说罢,她摆了摆手,挥着袖子错过龙占天向原处走来——
任谁远远看去,都觉得她是在不耐烦地驱赶着龙占天,似乎对先前挨耳光之事仍在耿耿于怀。
但走没几步,她又插着腰转过身子——
“喂,你身为一庄之主,干嘛非得自己再跳进这道墙去?完全可以交给你得力的手下去办,自己早日回庄处理事务为宜!”
他的眼神一跳,凝视她,“娘子是在担心枯木掌的传人会伤了为夫?”
“什么担心不担心?跟你说多了,连我也婆妈了起来,走了!走了!”
风吉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她的表情掩在黑纱下,仿佛是不耐烦地甩甩袖子,再次转身——
但她末了的一句话,虽仍显娇蛮泼辣,却带出了一些不舍、一些嘱咐,一些离别的东西……
龙占天的嘴唇又动了动,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最终咽了下去。
“娘子,一路小心。”看着娘子的背影,他将这句话压在心底。
即使不愿有一时一刻的分开,却仍然要说再见,给所爱的人以最大的自由,便是他龙占天的爱。
而他希望,这个分别会很短暂!
当风吉儿终于爬上周府前恭候着的那辆马车时,当周家主人终于算是送行完毕,收回远望他们的目光,返身进入周园并开始合上那双扇金漆的朱红大门时——
“娘子,为夫的是想告诉你,如果今日飞鸽传书中所说的泰赤乌氏卓也,与昨日离开的那个卓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他,就非常不简单了……”
叹了口气,龙占天抬高视线,遥望天际——
现在说这个消息,会不会讨来一顿骂?烈焰山庄的探子不是没有效率,而是前几日边疆起了些乱事,官府封锁了边关,无人能自由来往于关内关外,才致使这个消息到现在才传来。
“泰赤乌氏卓也,泰赤乌氏卓也……”
反复咀嚼这个名字,龙占天的眼里浮上沉思——
“泰赤乌氏卓也,草原上伟大的巴特尔!”
第八十五章 荷包灼灼
进入车厢,所有的物品一应俱全,极是舒适。
风吉儿一把甩下黑纱帽,瞟向了简随云身边放着的一样事物一一
那样东西在先前出周园时便握在简随云手里,虽不大,却有些引人眼目——
是只紫色的小包裹,布料极为考究,普通人家绝拿不出那等货色。
简随云在何时多了件这样的行礼?难道是入这周园时便带了来的?
心下疑惑,却不多问,她将身子一歪,倚在窗上,挑开车帘打量车外——
车轮辚辚,已启程,而洛阳的街道依旧繁华。
周府的门已被掩上,门前的石狮子也依旧威严的镇守着那里……
不知怎的,她竟升起一种浓烈的感觉,仿佛随着那道大门的关严,周园已成了一处与外界完全绝缘的所在,并且会突然消失!
摇摇头,甩下这种奇怪的念头,笑眯眯地取了桌上的一块糕点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只消几眼,她便确定这辆车后没有人缀着!周园如果真有什么秘密,定会派人跟着他们,至少会看着他们完全离开洛阳。到底这周园是深是浅?
心里千思百转,面上红唇带笑,嫣然地瞧瞧简随云,再瞧瞧对面的唐云引——
如她所料的,唐家二少并未拒绝她的随行。而她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逼视唐云引的面孔,更无法保证在望向那张颠倒世人的脸时,尤其是对上那双眼后,会不被迷惑。
这家伙倒底是不是人?一个男人又怎么生成这样?
微蹙眉头,她的视线停留在唐云引执着茶盏的手上——
那只手如最细腻的玉一点点磨成的,看不到半分的骨节,润泽得没有一点瑕疵,让看着的人,渐渐得心神恍惚——
突然——
“公子,有人拦车。”车身一震,车夫禀报。
嗯?
风吉儿眼神一亮,立刻探臂勾起车帘——
车外,是人流鼎盛,车前,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百褶布裙紧扎腰间,腰身利落,体态饱满!正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着,似个茶壶一般大辣辣地立在那里,利落、干练,却风味十足!
而那张面孔看不出有多大年龄,正满脸带笑——
笑得就像一坛刚破了封口的老酒,正把酒香迅速地向周围飘窜!引得路人都留步观望——
尤其是在观望她袖筒高掳下,露出的两截白生生的小臂。
好辣的女人!
风吉儿发现路旁人群中的许多男人都在吞咽口水,眼珠子也都暴凸了出来,紧紧地贴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嗨!”女人在笑,笑得爽气。
但似乎对突然露在挑开帘子后的唐云引有些接受不了,眼中是极速的震惊与迷怔,笑容凝在脸上,木在当场。
“嗨……”风吉儿偏了偏头,拖着娇滴滴的长音回应。
这个女人拦车,是为了那般?
她的眼瞟向了唐云引,而唐云引正如先前一般地啜饮着车上自备的清茶,眼皮似乎抬也未抬过?
“随云,要上路了,路上乏闷,送你一坛好酒解解闷!”耳旁传来一阵笑声,就见车前的女人似乎已回过神来,高举着的手腕一抖,一团黑影向车厢扑来——
原来是为简随云而来?!但她好大的定力,这么快就回神了?
风吉儿实在意外,她早已看到那女人手上端着一只好大的酒坛,坛上还顶着一只白瓷碗。就那么随手一抛,便连坛带碗地丢了过来。
而因距离不远,碗在坛上尚未因与酒坛的重量不同而速度不同地分开时,便被驾车的车夫两手一探,接在了手中!
唐门无凡人,这驾车的车夫一出于便知是高手!稳稳的、手脚不乱地接住了酒坛与那只碗,并回身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唐云引——
唐云引此时淡淡地抬眼,淡淡地看向简随云——
白瓷碗中竟然有东西?
风吉儿眼中划过异光。那暗红的汤色,熟悉的枣肉与核桃仁、还有一枚黄白相间的荷包蛋,都告诉她,这种汤她不久前才见过!
急速的从汤碗掠向简随云的面孔一一
简随云正微微地笑,回视着车前的女人。
“酒,是我店里二十五年的陈酿;汤嘛,是别人煮的,也是别人让我送来的……”那女人又冲简随云挤了挤眼,哈哈朗笑。
喔?!
风吉儿又迅速地望向唐云引——
却见唐云引清冷淡雅的脸上仍如一波静水,但她看到唐云引做了个手势。那个车夫便将酒坛放置在了车厢内靠门帘处,腾出的手则与另一手共举着碗,端到了简随云的面前——
然后——
她便眼睁睁地看着简随云淡淡地、来而不拒的缓缓接过那只碗,饮下了碗中汤——
整个过程如流水一般,出奇地自然,没有任何人就此发出疑问,包括她。
虽然她心里已好奇个半死。
“好,痛快!酒也收了,汤也喝了,虽然你们要赶路,但我还有第三件事要做……”车前的女人双手一拍,露出一口如蜜贝编织的白牙。
第三件事?!
风吉儿的眸子撑大了——
看风过处,人流中,那个女人腰下的百褶布裙如花般绽开,端得是满身风情,一泓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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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事,竟然是一车人跟着那个女人来到了洛阳城内万千小巷中的其中一条内,并将车停在了一户普通又普通的院门前——
“请!”女人看着简随云。
简随云下车,踏上这户院门前的石阶。
很显然,那女人只打算请简随云一人进入此院中。
而唐云引不动声色,风吉儿也依旧娇媚地靠在车上,瞅瞅巷子周围,又瞧瞧这户不起眼的小院——
直到门开、门合,那个女人与简随云消失在门内后,她轻唾一口——
“真是块木头!”
白一眼唐云引,她掏出块帕子擦了擦嘴角,实在摸不清面前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唐门出了那等大事,传书中又要他们急速赶回唐门,但这会儿有人拦车耽搁行程,这位唐二公子却如此地沉得住气?
尤其对方那个赠汤的背后人是男是女尚且不知,却明显是冲着简随云而来的!
她不安分地转了转眸子,瞅到了车帘旁的那坛酒,一把掳了过来——
“既是给咱们解闷儿的,不妨现在就打开尝尝!”
她说一不二,立刻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窜出——
“好酒,是花雕!”
“吱吱!”
她怀中冒出一颗头颅,探出一只毛爪子。
“死猴子,你倒是闻香而动!有好酒的地方便少不了你……”
嗤嗤一笑,“哗啦啦”斟了两茶盏酒,一人一猴便扑到了桌面上,各据一盏,狂饮了起来——
只是那只猴子在把头埋进酒里前,忽然冲着唐云引抬起了头,并且猛烈地吞了口水——
就不知那咽下的口水,是冲着美酒而流?还是冲着唐云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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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木门被启开——
满室繁花入眼!
郁郁清香随之而出——
这,是简随云曾住过的那间民屋,而此院,正是她入周园前呆过的那座小院。
院中清净依旧,一花一木未有不同,但这间门内……
她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停顿了一下脚步,看着门中——
原本可一览无遗地床几桌凳不见踪影,却只见花色重重、花枝叠叠……
桌面、窗台、地面……到处都是桃红藕绿,簇拥着、绽放着,香气四溢!而绿色间
的无数红,乍一看,就像有千万朵荷包坠在枝头,正随门开风入而摇曳——
“不知那小子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荷包牡丹堆在这屋中,敢情他要开个花铺不成?”身旁的女人满含风情地笑,眼睛盯着简随云。
简随云的眼则盯着那花影包裹中的一只硕大的木桶——
桶,就放在屋内地面的正中央,桶口正冒出腾腾的热气,将室内迷蒙。
“那小子还说,有人要赶远路了,路上会不方便投栈沐浴,上路前便应该洗个澡、净个身,利利索索的才好赶路,又托我站在大街上傻等,从天未亮就等在那里,一直要等到一辆他所描述的马车出现后,再把车上我见过的并唯一认识的那个人请来这里……”女人叹了口气,不太满意地抱着双臂,但那眼里的兴味却像是很满意。
简随云的停顿只是片刻,此时已在她的絮叨中重新抬步,袍角翩然间过繁枝花影,立到了那只桶前。
俯视——
水波清澈,飘着些红色的花瓣,而水中有她的倒影。
“这是咱洛阳城外的泉水,是绝对正宗的清泉。”女人跟着她,手指一点又指向一方桌面,“呶,那还有叠衣物,是他拿来给你换洗的,你就当在自家一般,洗过后换上便是!”
说完,女人立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简随云。
从洛阳到唐门,若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确实至少得十余日的路程,而一但出洛阳便会放速行驶,也确实不会再有净身的机会了。
简随云如花的眼睫轻垂间,对着自己的倒影,一双手已移向腰身,轻解束带——
女人仍然不肯离去,仍然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盯出个洞来似的。
直看着腰带离身,青衣飘然落地后,现出里面的胜雪白衣——
女人还是杵在原地。
她赖着不走,简随云也不以为意,继续着,当一层层衣物像云衣一般被退下时——
露出了一具光洁、修长、纤雅合度的女性躯体,线条紧实而匀称,肌肤明净而透亮,长发似水墨飘散……整个人就似云水间勾勒出的。
十三娘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眼里像跳进了两颗北极星,嘴巴不由地张开、张大,又慢慢地咧起——
微微的水响,花瓣浮动,简随云的足踏入了水中,身子沉进了花瓣里——
“对了,我还有事,你自便!”女人的喉咙再次滚动,匆忙地提起裙角,拔腿离开——
而当她“哐当”掩上门,后背靠在门上时,那脸上的笑就像山花烂漫,直要将天上的日头也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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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牡丹的香气,浮逸在每一个角落——
荷包牡丹的花影,遍布屋内视线可及的每一处——
艳丽的花苞将水温腾起的微白的、迷离的氤氲点缀的生动,仿佛透过他们能看到一张张笑脸,而每一个笑脸都是同一个人的。
曾记得:那个人说过,当一个人送另外一个人荷包牡丹时,其间所代表的意喻,便是日月昭昭!
而这屋中,每一朵“荷包”都那样饱满、灿烂,密密缀挂,足有千朵万朵,那当年的痴痴等待、穷尽一生的玉女所绣出的荷包又可曾有这般多?
简随云的眼穿过氤氲、穿过花枝,放在对面摆满盆花的方桌上——
那余留不多的桌面上,有一摞淡色的衣物、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木盒,还有一株带着花叶、粘满泥土、像被人连根拔起的红花。
红花的花盏大多已被去除,花根成块状,有如成|人的拳头般。但根须上却有张纸卡?
即使卡上的字迹有如蝇头般大小,简随云也已看得分明,那上面写着——
“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牡丹易得,百年的牡丹可不太好得,妹妹既在明处,不如我来顺手牵羊,笑纳、笑纳……”
“纳”字后,有一张笑脸——
画得是弯弯眉、细细眼,一眼睁来一眼闭,唇角歪歪舌头吐……
第八十六章 秘语(上)
再见简随云,长发如瀑,衣袂翩翩——
换了衣服?
风吉儿眼神一闪,见那袭衣衫同之前的长袍款式雷同,只是颜色更浅,有些近于白色,却又不是完全的白,就好像是……
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另一种颜色,调眼看向唐云引——
对了,就好像原本的那种淡清色融合了唐云引现在身上的这钟月白色,二者合一,便混成了更雅、更飘逸得浅浅的青。
青雪半透明,盈盈婉转间,便是现在的简随云。
等等!
简随云的手里似乎比进去前又多了件东西?
的确是多了件东西,虽然只是一只普通的木盒,但却绝不是简随云带进去的。
院里会有什么人?简随云进去后都做了些什么?那只盒子里又有什么奥妙?
风吉儿有了更多的疑问。但身旁的唐云引却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是微抬起眼,将视线在简随云跨出门槛时便投了过去。
望得依旧淡而从容。
“随云,三件事已做完,咱们该道别了!”门内,跟出的是先前拦路的女人。
她一手立掌、一手撑拳,笑意浓浓地举在胸前行了个痛快的江湖礼,说到此处,看了看台阶下半掩在车帘内的唐云引与风吉儿。
“不过,随云呀,你可别忘了在这洛阳城的千家万户中有一间屋子是为你留着的,那屋里的桃红,我十三娘会派人日日来打理,日日来浇灌,好叫它们都完好无损的等着你回来!”
“呃。”
风吉儿微眯的眸子又睁大了。
“驾!”马夫扬鞭——
终于,再度起程。
车厢内,又复平静,坐着的三人均无语,只有七宝“滴嗒,滴嗒”流口水的声音。
它已过足了酒瘾,正歪坐在茶盏中,湿漉漉地将头靠在茶盏的边缘,瞬也不瞬地斜睨着唐云引。
一边睨,还一边笑,那笑怎么瞧怎么像色眯眯的模样?
风吉儿恨不得一拳打扁它的头,如果不是十分确定这是只公猴子的话,她真怀疑这是只犯花痴的母猴。
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个,心神基本都凝在那两件简随云的行李上,紫色的包裹与后来出现的木盒中会装着什么?
琢磨间,马车很快驶出了洛阳城,上了城外官道。而大道平坦,车夫连加几鞭,立刻风驰电掣。
车行约两盏茶功夫,突然——
“公子,有人拦车。”车身又是一震,车夫禀报。
又有人拦车?!
意外中,风吉儿瞟到那两位仍是淡若清风而她又离车帘最近,最重要的是她的好奇心又被挑起,便立刻挑起车帘——
一个很年青的女人!但见入眼处一团火红,立于绿色织荫中,就像一朵榴花炸开在那里,将热力逼放!
而那是一个着红色劲装的少女,体形健朗,棱角分明,满脸朗日般的笑,肋间还跨着柄二尺短剑。她是谁?
“高人,咱们又见面了。”少女在看清车内的人后,笑容不变地躬身——但她的眼于低垂的头颅中微微抬起,视线定在车内的一个点上。
又是为简随云而来?谁都能看得出对方所盯之处正是简随云的身上!
而简随云本在闭目凝神,此时张开眼,回视车外的少女——
“高人,我家先生有请。”少女的身子躬得更低,脸上明媚的笑让看着的人心中也像要升起一轮太阳。
这一次,简随云没有很快做出回应。
即使她淡然无波的眼中依旧不显山露水,但她似乎真得比平时有那么一些些的迟缓?
风吉儿凭借老道的江湖经验与直觉判断出这一点。
“高人。”少女再唤,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声音中透出一种坚持。
风吉儿从刚才就在思量“高人”这个称呼,现在更是紧紧打量着简随云。但见茶香过处,简随云动了!她动,便意味着这辆车又要被耽搁行程!
马车被引到了大路旁的一条折道上,而折道通往一处密林边。
那个少女将简随云请进林中后,很快又返出守在林边,并且一只手始终把在腰间的短剑上。
似乎并不希望别人再跟进。
于是,唐门的车就停在距林十数丈处,看不到里面,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木头中的木头!”风吉儿再瞟一眼唐云引,并且咬了咬嘴唇。如果不是跟着这么一个呆子,她一定会想办法避过那个丫头的耳目,溜进林中瞧瞧里面到底有什么乾坤!但现在,她顾全身份,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任凭好奇心像海水起潮一般狂泛,并将她淹没。
林内,郁郁葱葱。
一个不太大的空场中,有一车一人。
车,是乌篷马车;人,是会让人眼前一亮的人。
长身而立,衣衫淡雅,那个人折扇轻摇间不显半丝浮滑,却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东西。就仿佛是那里有一波古井,虽有无边的深沉、安静,却在最底最底的深处反映着群星集聚的璀璨。
“你,来了?”他在笑,笑眼中卷着欢愉的千层白浪。
简随云也笑,笑仍然如花开即落,并已停步,立在了入林处。
离对方不远也不近。
“想问,你是否真来自‘山外山’的‘洞中洞’?”他的眼看着她。
“这次比上次多一句‘高人’。你,已确定我的来处。”她回视他。
“果然是你!”他似乎更加欢愉,几番苦寻,终于寻到了你。
“寻我无益。”她淡淡回言,而她的回答他似乎并不意外。
“姑娘,在下知你不喜插手身外事,但这件事事关天下!”
“天下何其大?”她又微微一笑。
他眼里的笑意却逐渐褪去,“是,天下何其大,世人何其众,但这件事,非姑娘不可。”
“你,同样可以。”他们的话就像某种禅语,虽无明确的指示,却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在下所学,皆为安邦定国之能,也自负天下无几人能在此中胜过在下,但此次要遇的劫,在下恐力有不及。”
“不及,便不去管,尽力为之。”
“尽力为之?”他摇了摇头,“在下是想尽力为之,但且不谈在下的抱负是否能成真,只谈这天下若真有变局,祸乱的会是苍生百姓。”
“世间变迁,自有定律。”
“的确,古往今来,历代历朝的更替都有它不可挽回的必然的现律,但若能够避免,也是造福无数,何况此次祸及的可能不只是庙堂,还有江湖。”
“江湖从来多事端,不足不奇。”她的回答仍是简单。
而他的话越来越多,“姑娘,恕在下实言相告,在紫雁山一乱中,朝廷本有意将所有江湖人一网打尽,若非姑娘当时突然出现,江湖,也许已不是现在的格局。”
“人人皆为七色花而去,朝廷也不会轻易改变江湖的格局。”简随云的眼里透出一种明了。
“原来姑娘将这些也看得分明!”他的眼中一亮又一暗,不错,朝廷本也是听闻了传说,对世间是否真有七色花一事存在疑虑,连派几路暗探打入江湖。在确定了的确有人看到过七色花瓣的花后,对于它会落于江湖人之手颇为忌惮,才会派大内高手前去。
而随后布兵中州省附近,是想趁江湖人为夺七色花自相残杀时将其剿灭,但意外出现的几批人也让原本的局势更加得难辨,便临时撤消了杀令。
忽然,他看到了简随云的眼里浮上了些似笑非笑,不由停顿,随即又微微一笑,他接续前言,“姑娘应该是对皇家真正想得到七色花的目的不以为然。七色花在传闻中有克解百毒、延年益寿、起死回身的奇效,皇帝是一朝统治者,权顷天下,享有了世间人所没有的富贵后,便想着怎样能永坐江山、寿与天齐!从始皇帝赢政派使出海外求仙丹开始,每朝每代的皇帝无不想着真能万岁、万万岁,姑娘淡看世间,自是不耻皇家出兵的真正缘由。”他摇了摇折扇,“不过,原本只是中原江湖内的一场夺宝战,却连异族人也闻风而来,除了草原上的箭手外,另外一批身材矮小的来客也颇有来历,还有里应外合的灰衣人,都是万中挑一的高手,朝廷若再擅自动作,难免会牵连甚广,而那时再改变中原武林的格局,也许正中了有些人的下怀,反会使天下乱得更快。
毕竟,七色花寂寂千年,为什么会在一朝间便闻名天下。并且几乎所有人在同时间突然都知道了它以及它的藏处,还听到了关于它的种种神奇功效,引得多数的江湖门派俱都参与了进去,杀了个乱七八糟。
那种手段,极像是有某种势力在背后谋划着。
但即便不加速江湖的分裂、覆灭,趋势却已有,江湖纷纷,外族蠢蠢,当朝者又少不更事,敦厚软弱,致使权相当朝,多年来早已朝纲不振,神州动荡也就指日可待,届时百姓必将陷水火之中,姑娘。”
墨海汪洋是他原本沉静的眼神,而今,那眼神更加深邃,语音中也有着千斤之重的深沉。“姑娘虽现身紫雁山中,必不会像那些人一般是为夺七色花而去,而姑娘冷眼旁观,也定当看出了当今局势,天下欲乱,姑娘是扭转天下格局的关键。”
如果此时,有旁人听到他的这番话,定会惊然变色!
毕竟,现在的天下仍是太平。他的话足以有惑乱人心的大不敬之罪!
但君子治未乱之乱,天下间,真正能统观全局,洞悉未犯之祸的人又有几人?
这次简随云并未回话,长发于风中微扬,眼神却似乎更加得淡然了——
“姑娘,在下虽料得天下必乱,入庙堂却甚晚,格局已定,而在下无法在乱前左右当朝者,只能尽全力去化解,若姑娘能出手相助,平息一场危机,是苍生之幸!是百姓之幸!是东方瑾的幸!”
他,弯下了腰,冲着简随云一躬——
他,微垂下眼,冲着简随云郑重语。
仿佛,轻跳的林风在此时也被熏染,翠绿的村影也变得凝重。
而她,眼神悠悠,好像是立在莽莽山头,周身涌漾一种难以捉摸的、飘忽的气息。
让人难以确定,她的回答倒底会是什么?
第八十七章 秘语(下)
林外——
莫燃儿一手俯在自己腰间的短剑上,另一手垂在身侧。
她的眼正穿过空气定在不远处的车厢内,似乎在此时她才注意到唐云引,眼里,有谜样的怔仲。
那是许多少女在看到唐云引后都会有的表情。
“喂,那女娃儿好像到现在才看到你这么个大活人!”风吉儿漫不经心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歪了歪嘴,看着唐云引笑。
唐云引并未理会她意有所指的话语,淡然地做着他一直做着的事——
品茶。
“啧,说来奇怪,哪个女人瞧到你的第一反应便是发呆,但这个少女却有些反常,你说,是她的定力太好?还是她的脑袋有点问题,反应比别人的慢几拍?又或者——”
她不怀好意地盯着唐云引,而为了能瞧出个端睨,她第一次让自己的眼看向唐云引的双眸,并且开始提前控制自己的心神。
好一双眼!
清如寒江月,冷如关山雪!
清冷中又仿佛是江上起烟波、雪上漫迷雾!
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它秀丽雅致中透出的那肿清冷无双,以及迷蒙着的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吱吱!”
七宝的叫声刺耳而突然。
风吉儿的脸腾得红了!
他奶奶的,老娘我还是没敌过那双眼!怎么看着看着就走神了?这小子的眼里难道有魔咒不成。就好象牵着自己的灵魂走进了仙苑中,难以自拔地沉在其中不知回途。
她懊恼地看向七宝,发现这小猴子正冲着她挤眉弄眼,那神情很可疑,似乎是在嘲笑她?
火气陡升,一巴掌正准备拍过去,“吱吱”一声,七宝跳了起来,冲着外面欢叫。
她又停了动作,回头望去——
“咦?随云回来了?”眨眨眼,她重新摆上笑脸。
不过,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泛起。
她有些莫名,这种感觉好像是唐云引的那双眼带给她的?
虽然只望了片刻,并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出神,但唐云引的眼好像带给她什么触动,但倒底是什么?她一时无法说出口。
林旁的莫燃儿此时也回了神。
在简随云的影子从眼角余光处逐渐移向她视线居中时,她才惊觉,并意外高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但已经来不及打招呼,于是,望着简随云的背影,直到其重新飘入那辆马车,车轮飞转,再续前程后——
她转身,进入林内。
“先生?”
她家先生,正双手背负地立在她离开前的位置,马车旁。
“先生。”
又唤一声,她有些奇怪,先生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虽面朝这个方向立着,却仿佛并未看到她的进入?
“先生。”再向前走几步,她发现先生的眼神悠远。
突然,她不知自己应该不应该再唤,这样的先生有些反常,仿佛是想什么想得出神了?
“燃儿。”
沉静的声音响起,她家先生终于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回到了现实,并且真正地看着她了。
“先生,高人答应了吗?”她微抬头,认真地问。
“要她出手,谈何容易?”微微地笑,他羽扇再摇。
“那——”莫燃儿的脸上有些急切,连她家先生出面都无法请得动那个人?
且不说她家先生一品风流、气度非凡,就论她家先生是“天下第一名士”的名号,也无法打动对方?
“燃儿,她身处世外,花开自在,吾出面无济于事。”
“可是——”
先生说过,只有寻到当年那个人或者那个人的传人,才可解将来的一场危难。
“不过——”他的眼睑低下,看着手中折扇,“吾虽面薄,却有先师的源缘。”
扇面上那斗大的“坤”如飞龙摆尾,映在了他的眼底。
“先生,您是说,您抬出了师公?!”
莫燃儿十分惊讶!
她知道先生有个师父,而她一直跟着辈份称作师公,虽未亲眼见过那位长辈,却知道那是一个隐世的高人!
并且是一个很有传奇色彩的高人!
据说,百年前的师公便已名满天下,江湖中无人不知!他极擅星象之学,观星望月间便能未卜先知;又精推算周易、加之思维缜密、智彗绝伦,以至每每料事如神!且武艺高强,相貌不凡,据说是面如满月、眼似星斗、眉蕴乾坤,鼻纳海!被当时的天下惊为神人,送美称“神机子”!
而各大门派遇事皆喜求教于他,却因他性情古怪,行事总是凭当时的心情来断,全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有多大来历,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统统不去理会。加之行踪不定,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求他之人见他一面便极难,得他点拨更是不易,但,只要得他相助者,便能绝处逢生,逆转乾坤。
渐渐得,他成了一个传奇,与当时另外几个传奇人物,共同缔造了一段百年前江湖神话!
想到这里,莫燃儿的眼中现出一簇火焰——
传说,那时候的江湖中还另外出现了几个让世人称奇的人!而且,也是几个少年男女!
江湖,从来都是资深历厚的老辈人的天下,尤其是当少林,武当、崆峒、峨嵋这些大派成了气候后,江湖便几乎是被名门大派占据着格局,即使出现过几个独行侠客,或者是一些绿林人物想闯出个名头,最终也只是混个响当当的名声,却绝无法撼动大门大派的声誉地位,更无法在年纪轻轻时就能与武林泰斗相媲美。
但自从那几个少年出现后,这种格局就被打破了!那几人,风神俊秀,如降世奇葩,这且不谈,更让世人惊惧的是,他们虽年少,武学造诣竟已违背自然规律,达到了出神入化、登峥造极的境界!
三招五式镇名门、轻描淡写挫群雅,挥袖之间可翻云,股掌之内能覆雨,直把个江湖惊得是颤了几颤。
可以说,一夜之间,江湖不再是老辈人的天下,也不再是那些成名门派的世界,真正是少年自风流,江湖纵逍遥!
而师公呢,虽不以武学出众,却与那几个少年被当时的人共举为“江湖五鼎”引领了当时风云!
那真是一段让许多江湖后辈无比艳羡的往史,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爱恨纠葛,那段岁月会成为永远的美谈,但是——
莫燃儿想到此时,眼里似乎起了风云——
“燃儿,上路了。”
沉静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暇想。
“是。”她点头,收回思绪,但心中的关切仍然继续,“先生,那您抬出师公后,高人答应了吗?”
那个人飘然独特,但瞧起来那般年青,绝不像过二十岁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架子,非得让先生抬出师公。
师公遁世多年,但无论他的辈份,还是他的玄奇妙学,即使是少林、武当的掌门见了也得折腰几分,何况师公在江湖中的地位远不止如此。听说近百年前的那场几乎颠覆天下的大乱中,就是师公一语道出了其中解难的关键,才点醒了武林人该从何处下手,从而避免了一场浩劫。
但似乎也是在那场大乱后,师公也突然地放下了所有的一切,避居到了不见人烟的深山中,并且发誓永不会复出,也永不会再管武林中的任何事。
而她,是在前不久随着先生回师门时,才意外地知晓传说中的“神机子”竟然就是先生的师父!
可惜,他们回去也是为奔丧而去!那位传奇老人在隐世多年后,就那么默默而亡了!他遵守了他的诺言,一生未再出山,带着一身奇学埋骨山间!
“先生,那您抬出师公后,她答应了吗?”这才是莫燃儿最关心的。
“燃儿,时机到时,一切自知。”
此话何意?
“先生——”
“她是一个无论何时都会遵从于自己内心的人。”他笑了笑,“即使抬出先师,她也会遵从于她的内心,只是,百年恩怨终需了,也许她也明白这一点。”
那结果到底是什么?
莫燃儿的心绪起伏,只是几句短短的对话间,她的情绪却跟着像潮涌一般,是因为那个人的飘逸自在是她一生所无法达到的境界,令她心生向往的同时,又觉得太难以捉摸,不能用世俗的思维去揣度的缘故吗?
不由慨叹一声,“先生,她,可真是冷情。”
一个人再出尘,怎么能那般冷情的无视人间苍生的祸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即使她不为名利,不喜功过,但如果空有一身绝学,却不为天下兴亡去施展,那要那些才学又有何用?
莫燃儿十分不解!
“没有人会是天生的冷情。”眼神再度悠远,他的眉宇间有些难以捉摸的薄雾笼过,“这样的她,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同她幼年所经历的种种也有关连。”
“幼年?”
莫燃儿愕然,那样的人就像是天边而来的浮云,很难让人将之与红尘扯上半点关系,突然听到先生谈及她的幼年,很是意外。
“谁人会是天生地长?”每一人都会有父母、家人和他的身世……
“先生,那她——”莫燃儿的好奇心从来没有这般浓烈过。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的好。”他突然转过眼,看着面前这张少女的脸——
莫燃儿一怔,先生的眼是那般的深沉!
原本就黝如墨海汪洋,深不见底,此时,更仿佛蕴藏了什么秘密。
而她,不敢再问。
“吾也只是听先师三言几语地提及过她的过往,并不知详情,说也无用,上路吧。”他淡淡收回直视莫燃儿的眼神,摇了摇折扇,再次启步。
步履间,就像静水被风吹动后那一刹那间的变化,令人有种怦然心动的韵律。
“是!”莫燃儿眼里一跳,低下了头,正欲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