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第32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目头迥迥,毫不回避,“朋友与酒才是在下行走天下的伴侣。今生如果与女人无缘,在下也不强求,甘之如饴。”
此言何意?
“难道你尚未娶妻?”
“未娶。”
“也无心上之人?”
哈哈一笑,“美人可遇,心动难求!”
心动难求?
龙占天一旁也有些震动,诧异地望着他。
风吉儿怔了怔,好一个心动难求,那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他的心?
不由转了转眸子,步步紧逼,“那若是周家千金显露真容,也出现在此处呢?”
这次换卓也怔了怔,回想昨夜情景,如梦境一般,更似昙花半现,那种氛围中的确没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全不动心,多多少少都会有暗香残留心中。
“在下还真有些好奇这周家姑娘会长得何等模样?不过,天下之事岂能事事都如意?看得到也罢,看不到也罢,在下今日午后便要离开了。”
“你要离开?”
实在意外!
“在下虽游历中原,遍游四方,但这贩马的买卖还是要做的,不然,哪来的美酒?何来的银子?”卓也拍拍腰间皮囊,白牙展露。
“那你可要小心了!”风吉儿摸着下巴,开始笑,“听说最近边关可不怎么太平,兄弟你可要走好,而且这中原武林人对你们外族人向来不怎么看得顺眼,你也最好别再让他人瞧出你的来历。”
她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根本不像诚心叮嘱,更像是在欢送对方。
但卓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表情。
“卓兄的确需小心,听闻边关近日时有冲突发生,朝也对贩马一事有了新令,不再像往日那样可自由买卖。”龙占天看了看娘子,心下无奈。
而他虽是江湖人,但因前段时间为探查卓也的背景,派人去过边关,也顺带着对那里的一些消息有所掌握。
“多谢贵夫妇的衷告,在下自会留心。”卓也抱拳,神情中似乎对这些信息并不感到意外,也许他早有所闻。
而他的眼望向了始终没有开过口的简随云——
写意舒缓的她,是如此安然静隘,立于这衣香鬓影、笑语喧哗的园中,自有幽香暗浮,让看着她的人心中也随着平静下来,仿佛所有的事都只是身外事。
“朋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中原龙蛇混杂,像朋友这样之人,还需事事小心。”
不到离别时,他却说出了离别的话。
简随云微微笑,略点头,回应了他。
那一笑,似花开有声,卓也的眼中闪过瞬间的恍惚,朗笑加大,“朋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还真不愿就此离去,与你这般神秀之人分开,卓也也会生思念之情。”
草原人,果真是直言快语!
风吉儿的眼兀得睁大,再仔细打量此人——
他,长身而立,就似头顶青天、脚踏华夏大地的太阳之子,满身荡然浩气!似乎并不是什么粘乎乎的儿女情长?
但此人就算是个马贩子,也绝非池中之物!
也许,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淡青的天际正掠过一只灰白的飞影,迅急地窜进了周园的某个角落——
那个角落,似乎就是简随云他们目前正居住的小院所在的位置。
第七十八章 伏击
洛阳郊外——
一人一骑快马飞奔,蹄声如雷,急如电挚!
一路驰过平坦大道,渐近密林前,远远望去,只觉策马之人身形豪迈,有火之血、酒之气、山之骨,与烈马相衬,引人注目!
仿佛他生来就是长在马背上的!
“吁——”
突然,黄鬃马被勒紧了缰绳,匆匆而停!马上之人看着前方密林,断喝:“何人设伏,出来!”
阳光下,他的脸如钢骨打造,眉目迥然,正是刚刚离开周园的卓也。
这时的他身上除了惯常的大气沉稳外,又多了种难以形容的威严,还有警觉。
前方,是官道笔直的延伸,五丈外便是一片密林,林间幽暗,寂寂无声,似乎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只有丝丝冷风窜出。
但他已察觉出林中隐隐的杀气,即使掩藏得很好!
杀气是否为他而来?
猜测间,前方阴暗的林荫中有黑影浮出。
仔细看去,的确是有影子!一个接一个,无声无息地飘出。分散在他的左前方、正前方与右前方,并仍在扩大范围。
“尔等是何人,因何拦我去路?”
既然将他半包围起来,便是冲他而来!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是死一般的静寂,那些影子还在前进——
胯下之马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腾起马蹄刨撅着地面,并喷吐着鼻气。
“青龙,安静!”卓也轻拍马颈,眼仍看着前方。
那匹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立刻静下来。由此可看得出,这是一匹受过严格训练,并且极通人性的良驹。
卓也打量这些诡异的影子,在一步一步地走到阳光下后,天色似乎也跟着暗下来,仿佛乌云聚集到了人间,他的眼中是通体的黑,黑压压一片。
那是一副副裹着黑绸的躯体在越来越密地靠在一起,每一个躯体都如水蛇一般妖娆,却看不到任何一个面孔,只能有一双双眼露在外面,死气沉沉又阴寒无比。
这些莫非都是女人?
那身段,那眼形,都是女人才会有的。
“尔等是谁派来?”卓眼的眼中越发沉冷,他自问在中原中从未与人结怨,更无仇家,何人要截他?
还是没有人回答,无数寒光乍起!
数十把利器突然从那些身影的背后冒出,锋芒毕露,同时向他挥来——
每一只利器的反光都强烈逼人,迫使他不得不眯起了眼,却听得风声凌厉,杀气如泰山压顶!
来人,是要杀他!绝不仅仅是拦路!
“唏律律”,马声惨嘶,嘶声短促,紧接着有巨物轰然倒地,震的人心脉一跳!
那匹马再是良驹,也无法躲过几乎毫无破绽的合击。倒地的刹那间碎成无数块,鲜红的血迅速染红了地面。
活活一匹活马在瞬间被分尸,却是在倒地后才裂开,可见那利刃之快!
但卓也躲过了。
他腾空而起,拔高数丈,堪堪从阵中脱身,身上衣角被削去几片。
“青龙!”看着地上被分解的马尸,他的目中腾起火焰,那匹马陪着他走过大江南北数年时光,早已不只是坐骑,更像一个朋友。
但他已看清那些利器竟然是镰刀?
什么人会拿镰刀来做兵器?
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更难猜测对方的来历!
心思电转,身子仍在腾空,他自点脚尖,再度拔高身形,并硬生生虚空横移三丈,打算在上空脱出那些人的包围。
而这一身法可令中原中的众多江湖人汗颜失色!
但凡能在空中不借外力移动者,除了轻功身法的绝妙造诣外,更需要深厚且源源不断的内力相辅,还要能将气息绝佳地调用。
可谓缺一不可!
只见他几乎脱出了下面黑衣杀手的包围,正欲下落,就听身后有无数破空声又跟着而来——
眨眼间就迫在身后,逼得他不得不又在空中回身反击,才发现那是一道道黑纱绸从地面扬起,像纠缠的毒蛇向他卷来——
原来杀手们是一手镰刀,一手长绸,身法跟不上他,便使出长绸布阵,要死死困住他。
真正是远近皆攻!
他,不能再开口,这是个阵法,是一个配合极度严密、变化多端的阵法,布阵之人又都是一流身手,他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有所闪失。
而那些杀手趁他应对长绸时再度逼近,重新将他围住。
黑色,便如来自地狱的颜色!并在不停地转动,连同一具具扭动的妖娆且诡异的身子,转、转、转……
转动到极快时,就成了风一般的旋涡,旋涡中会突然转出十数只镰刀向他割去!
这种旋涡能让任何一个人感觉头晕目眩,卓也的眼中有瞬间的目迷神离,而到此时,也才能看出这个草原男儿的武功深厚、博大,并且定力之强。
只是片刻迷糊,他就让自己紧闭双目,集中心志,用耳去倾听,用心去感受——
凭感觉对敌!
一次又一次险中又险地躲过杀招,又一次接一次的试图击倒对方,破解阵法。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每次插进一个空隙后,那阵法便又立刻变化,原来的破绽消失,反变为陷井,逼得他不得不立刻收回招式,再觅时机。
如此一来,他防大于攻,反击机会并不多,于是,他必须拳拳贯注十足内力,以图在抓住时机后一击奏效!
而他的拳法十分浑厚,甚至是惊人的,只要被他寻准切点,击中了某个目标,对方便会立刻倒下,再不会站起!
但是,对方有数十只手臂,他击中对方的同时,对方也会击中他。不同的是,他一拳能要一人的命,对方却无法让他一下子倒下。
而他,只有一个人。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身无长物,没有趁手的兵器。闪转腾挪间,气息渐渐紊乱!
时间流过,一柱香后,他打中了七个人,对方则成功割中他三刀!
刀刀入骨!
痛,却已痛得麻痹,他不皱一下眉头。
这些杀手,非但配合严密,缠人的功夫也是极强,几次想脱出重围利用轻功摆脱,但都不奏效,那黑纱长带长有六七丈,像影子般跟着他,次次都将他逼回。
真气在大量的耗去,体力越来越不支。即使是车轮战,他以一对几十也会极为吃力,何况对方的阵法会随着人数的变化而做变化,并不因有人倒地而露出太大的破绽。
“莫非我卓也今日要亡在此处?”他睁开了眼,双目赤红。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没有一个行人经过,似乎这条路已被从两边封了起来。而他的真气已尽枯竭,身法也渐渐迟缓,对手却还剩下八个!
八个,放在平时不在话下,但放在这时,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伤口的失血,让他的眼中渐渐变得模糊,肢体已近似在机械似的反应。
“不,我卓也要死,也当死在草原上,岂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亡在异乡?”
强烈地求生欲让他紧提最后的气息,集中涣散的神智,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断定他卓也会死。
阳光是如此的炎热,已有初夏的威力,烤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是什么?他突然觉得身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空气中像撒进了无数的冰珠,变得奇寒无比。
与此同时,一个又一个杀手,无声地倒下——
倒下前,那一双双露在面纱外的眼中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似乎不能相信会半路突变!更不能相信,她们竟然在没看清对方是谁时,就觉眼前寒光一闪,自己的喉咙就被割开了。
是被割开了,因为她们感到了那里凉嗖嗖一片,贯进了风,然后,身体不再受控制地瘫倒——
卓也也觉出了异象,黑影在减少,杀手包围的圈子也在一点点疏散,生机出现了!
精神一振,用目搜去,却只看到一道又一道寒光,就像阳光下的流星在划过,每划过一次,就有一个人倒下。
亮了数次后,他的对面便只剩下了三个杀手。
压力倍减,阵法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完善,他猿臂一展,觑准时机,呯呯打飞两人,一把扣住了最后一个的脖子。
手法是干净利落,无一虚招。
“说,你们是何人所派?”他的牙在紧咬。
但他已经问不出答案。
发现不对劲时,手中人的唇角露出一抹乌黑的血迹。
“不好!”立刻松手去检视其他伤者,但无一活口。
所有的杀手,一半是被杀,一半是受伤后自杀。
“全都是女人!”看着被自己扯下面纱的一张张面孔,卓也说不出是想怒,还是想叹气。
这些女人多数都很年青,面孔俊秀清丽,却如此结束了生命。
数一数,竟然有二十八个。中原中似乎并没有身手如此之高、又是这等规模的杀手组织,那倒底是谁派这么多一流杀手来对付他一个?。
收起心神,他的眼转向另外一处——
但只看到了一片灰色,还有一顶覆有面纱的斗笠。
那灰色笔直而硬冷,却散发着彻骨的寒凉!就似从冰雪极地中刨出的一柄剑,用灰布裹去了锋芒,杵在了那里!仿似生人勿近!
“多谢!”他不认识对方,从未见过。
对方不应语,却没有走。
在留下最后三个杀手时,他就可以离开,但他显然有事未完成。
于是,卓也又看到了一只剑,乌黑的剑鞘毫不起眼,挎在那个人的腰间,很长,也很细。
就是这把剑救了他?
他看不到剑身,只因看到时剑已归鞘。
对方的剑法,只有一个字,快!
快无影!
如果不是这只剑从外围放倒那些人,破坏了阵法,他无法脱身。
“请问尊姓大名,卓也当感恩图报。”满身的血不减卓也的荡然浩气,即使落难,也依旧磊落坦然。
一样东西飞了过来,他有些意外,但那东西并无杀气,是对方抛来的,便探手接过。
是个筒型的布囊,囊口系着明黄的丝绳。
“我的剑,从不救人!”对方终于说话了,声音如他的人。
“这是它第二次为救人出鞘,你,要谢就谢图上所绘饰物的主人。”
对方似乎从来都未说过这么长的话,分开了两次才说完。
卓也眉峰一紧,低眼抽开丝绳,里面是张卷轴。取出展开,一片鲜红映入眼帘——
红得如血,样式却玲珑,画的是一件小巧的挂饰?
“要报恩,去找那人,与我无关。”冰寒的气息消失了,灰衣人在抛出布囊后,不见踪影。
“我该怎样找到他?”卓也看着空中,对方走得太快。
“不需你去找,时机到时,他自会出现。”
冰冷的余音浮在空气中,却让卓也更加皱紧了眉头。
时机?
什么时机?莫非今日之事是场诱他入局的阴谋?
再看一眼地面的尸身,不由有些变色,原来这段间隙中,所有完整的尸体竟然都在慢慢融化!
可怖的毒药,不旦可瞬间杀人,还能化去尸骨!
到头来,这些人连个尸身也不会留下,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人世间一般。而她们,每一个都是多年才能培训出的精英,如果舍去,对谁都是个巨大的损失。又有什么人会牺牲这样的高手,就只为了诱他入局?
或许,救他之人与要杀他之人并不是一路?
林间的风拂来,带来一些凉气,也将血腥味播得更远——
官府很快就会赶来。
连点伤口周围的|岤道,再撕下衣襟包扎后,他,上路!
前方的下一站,他将会再有座骑代路,也将会有兵刃携手。
第七十九章摘花飞叶
唐云引的眼,望着简随云——
简随云的眼,望着手中所持之物——
风吉儿的眼,则妩媚地打量着自己的手,一个一个地修剪着那些春葱玉指。并在修剪的空隙,不时抬眼看看这两人,又瞅瞅简随云手中之物。
“二哥:
唐门之危,小妹与大哥难以解之,望二哥能速回唐门共解危难。若二哥已与简姑娘相会,小妹另有不情之请。简姑娘虽是女儿身,却实乃当世奇人,希二哥能请其同行,助我唐门一力,并解小妹挂念之苦,小妹将在此切切等之。”
娟秀的字迹,密麻地布于一张有明显卷痕的羊皮纸上,看得出这封信并非通过平常的信使送来,应该是放在卷筒中带来的。
但唐盈离开只有十余天时间,就算其快马加鞭,这段时间也只够其刚刚赶回唐门,那这封信是何时发出的?
“门内新培育了一批信隼,半个时辰前,一只隼刚刚离开。”
淡淡地叙述,唐云引道出信的来历。
隼,是一种猛禽,飞翔能力极强,也是视力最好的动物之一,并且是一般信鸽的天敌。唐门竟然把信鸽的天敌也训了出来?
要知道“隼质难羁,狼心自野”,能将隼训服,唐门果然不一般。更不一般的是,这封信是在青天白日中进入了这江湖人遍集的周园中,是不怕人发现?还是事情太过紧急?
又或是,那些人都沉醉在女儿乡中,根本无心发觉?
但即使如此,也不该这么快就有信送来,除非——
风吉儿坐在一旁虽看不到那封信的内容,却已听出这件事是唐门中事,只是唐门之事与简随云有何关系?为何这唐二会把信直接递予简随云?
简随云仍在望着那些字迹——
信中言词简单,却含恳切之情,尤其最后一句出自一个精明冷静、不擅柔情的毒门女子口中,使人能察觉得出那份心底的期盼。
而唐云引并没有任何多余的邀请话语,只是将信直接拿来让她阅览,去与不去,在于她。
“十几日前,门内所有‘黑沙掩月’无故失踪。”唐云引的声音淡雅如故,又说出一句话。
“什么?!”风吉儿几乎掰折一根指甲,讶然出声。
“什么?!”龙占天也握紧了手中杯,不由失态。
“黑水掩月”失踪了?
人人都知道“黑沙掩月”是唐门镇门之宝,是江湖毒物榜排名第三的天下巨毒。因其杀伤力极强,并且没有解药问世,它的使用便格外谨慎,一直被唐门小心收藏着。
而从它的研制成功到现在,只在江湖中出现过三次!
三次中,曾毒倒苗族第一毒人“毒蜘蛛”,放平漠北枭雄“半只手”,还逼退了当年西域“离月门”的妖娆门主……
那是震惊江湖的三次现身,也是让江湖人永远铭记的三次,尤其最后一次现身,可谓是当年江湖纷争中让人刻骨铭心的一笔。从那以后,所有江湖人才都知道了这世上又多了一种毒药,叫作“黑沙掩月”!
但唐门内一般的子弟根本无法接近它,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收在何处,只有门内最高辈分的几位长才与掌门人才能进入保存之地。现在,这“黑沙掩月”竟然失踪了?而且是所有的?还是在唐门内?
风吉儿与龙占天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身边坐着的简随云也许就是对那奇毒的克星,只晓得那毒药一旦流入江湖,被有心人滥用,是连唐门也束手无策的。
何况,到时谁又会相信唐门真的丢了毒药?还不把所有的罪过都怪在唐门身上,兴师问罪?
这是一件大事,对江湖、对唐门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这等大事,唐云引竟然并没有避开他们?
“天丝甲,尚需一月完成。”简随云此时收回放在信上的目光,似笑非笑。
“不错。”唐云引的眸中也涌出轻笑。
一种默契无言的流转,唐云引已知简随云的决定。
风吉儿却笑不出了。
傍晚,夕阳西斜——
简随云临湖而立,只有她一人。
本是如影相随的风吉儿夫妇此时不知到了何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使他们避开了简随云,到了其它角落自行去解决。
但离开前,唐云引也不在旁边。
此处是周园一角,四周僻静,一棵柳树倚湖而斜,简随云就立在树下,眺望湖面。
湖面正有暮色连天楼台倒影投于水中,无风无波。
无风,叶就不应该飞落。但此时,却有一些柳叶突然脱树而下,并横空飞起,向简随云背后飞去——
是谁说柳叶轻盈,遇风而翔?
这时的柳叶却像飞刀一般,笔直地伸成直线,数十片布成前窄后宽的锥形,不带半点破空之声地罩向简随云的后门。
罩着的,都是死|岤!
简随云并不回头,没有几个人见过她出手,但见过的都会毕生难忘。
在最后千分之一刻前,她还没有动,但在最后连眨眼功夫都不到的瞬间,她的身子向一旁倾倒——
就如身后的柳荫被风拂过时那种悠扬,却在悠扬中偏偏让过了那些叶尖闪着寒芒的柳叶,动作飘逸得让人心折。
突然,湖面射出数十条水柱,每一柱都如碗口大,似蛟龙出海,带着凌厉的攻势,向她缠去——
条条水柱都能任意翻腾变化,带雷霆之势!
气氛陡然变得杀气腾腾,附近树上又有许多叶片接连飞下,更有无数牡丹花瓣被某种气流卷入其中,漫天飞舞——
如果现在有人闯来,只以为是遇到了怪象,绝难相信传说中的摘花伤人、飞叶成兵、吸水为柱就这么同时出现了?!也更难相信,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青色竟然是一个人的身影在移开换拉!
而她,在水柱腾出时就再也看清踪影,只觉有无数的青色在闪动,周旋在水柱的透明、柳叶的翠色,还有花海的色彩纷呈中——
“轰隆隆”“哗啦啦”“咄咄咄”……
不断有声响发出,纵谈江湖,百年以来没有人看到过这种景象!
这是顶级高手与顶级高手之间的较量!
也是绝顶高手才能应对的场面!
附近已经有人听到了这种响声,并且有好奇者开始从其他院落赶来——
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在此时,如浮烟般漫入了空气中,就像某种掌控着全局的神秘符号,所有的一切突然停止。
水浪消声,花瓣渐渐坠地,一切都停止下来!
望去,四围粗壮的树干上被钉满柳叶繁花,本是轻无分量之物,入木三分,竟比飞刀插得还要深!
而湖边山石就像被炸过一般,裂成无数小块,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有块大石上被柱击出了一个深洞,就像用凿子凿出的。
简随云就在那块石上,仍面湖而立,看起来,毫发无伤。
“果然,天下女人中,只有你够格与我相提并论。”不知何时,五丈外的石桌上出现了一个人。
还有一盏茶,一鼎香炉!
茶是好茶,炉是金炉,香是好香,而那个人,就像在晨雾中——
有些飘渺,有些疏懒,更多的却是优雅。
优雅得让人会忍不住叹息,叹息这个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浅绿的长袍裹在他的修长合度的身上,似绸非绸,似缎非缎,随着他的坐姿流出如水的光泽与一气呵成的线条。长袍外,又笼着层淡金色轻纱,无风时也扬动,编出薄薄的金雾。
怪不得他像在雾中,但他的优雅无人能比。
从发丝到足底,每一寸每一厘都是优雅,优雅的程度盖过了他的面孔所能带给世人的惊讶。
“你该知道,我是为你而来。”
他又开口了,语音如露水轻滑,而他的眼半合着,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简随云此时舒展袍袖,抖落最后几片坠于她身上的已无杀气的花瓣,慢慢回身——
“那一夜,不需你换装,你的气味已透出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武功至化境的女人。”
哪一夜?
桌旁人的语速缓慢,懒懒的,一手的指尖轻触着金鼎香炉。
“能解奇阵,精通药理,并处变不惊,善于分析事理,你的身上还远远不止这些……”在说到此处时对方睁开了眼,缓缓扫向了简随云。
简随云始终未回话,飘下巨石,携清风几缕行之桌边,落坐——
二人隔桌对视。
彼此的眸中,就如现在湖面,无风无波。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无法阻止他们的对视,虽无暗涛起伏,却让他们之间仿佛不仅仅是隔着一张石桌。
“墨柳山庄六百余人,一夕丧命。”简随云脸隐现在那缕缕檀香中,淡淡语。
桌旁人笑了——
慵懒的笑意,让这个优雅到骨子里的人透出种睥睨众生的高高在上。
“我,不屑于杀那些人。”
他的眼,极为漂亮,漂亮得胜过许多极美的女人。而他的手,同样漂亮,修长匀称,色泽如磨得最光滑的白象牙,无半分暇疵,并且干净,干净得让任何一个人看到这只手,都不能相信它是一只能杀得了人的手。
“阵,是你所设。”
“天下又有什么比在‘巧手解连环’的门前设阵,更能直接试出你的好方法?”对方仍在笑,懒懒地,却透着些漠然。
但他的话却一语惊人!
原来,墨柳山庄上的奇阵是此人所设!
而他,仅仅是为了试出简随云去奇门遁甲的掌握程度?
那个局设得太大,大得牵入了数百个与他们无关的人,也让简随云等人几乎陷入绝境中。
地下死|岤是常人不可能脱身的死地!
“能从墨柳山庄中活着走出,你,已基本合格。”
他的视线此时从简随云的眼移往她的身、她的手,神情中似乎浮出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再过两关,你便会是我的人。”
又是一句惊人之语!
地上的花瓣似乎因这句话而被惊起,卷卷浮浮。
而此人在说出这句话后,那张几乎能与唐云引并驾齐驱的面孔中竟似有水木清华,就如他身上的衣,泛着浅色光泽。使得此话出自他的口中后,就像是无比的顺理成章。
音质也优雅得干净,仿佛他只是在听风赏月中说了一句“月色极美”。
简随云仍是波澜不惊,即使这句话与她莫大的关联,她无所动,看了看天边红云。
四周隐隐地有人语传来,有人要来了,她,起身——
绿衣人端起了茶,身子慵懒地靠着桌边,“下次再见时,你与我之间,将有一场令世人瞠目的颠峰之战。”
他的眼角微微地上挑,于优雅中透出忽然射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张力。
就像一个坐在宝位里的君主,俯看着座下的芸芸众生。那袭浅绿长袍裹在他身上,也似比九五之尊的镂金龙袍更有一分莫名的气度。
简随云淡淡一笑,没有再看他,动作间的流畅从来没有打断过,离开了桌位——
绿衣人在她走过身边后,也未跟着回头,只是将那盏茶放在了唇边,又将双眸微微地合起——
“记住,我,是步惊云!一步惊云!”
简随云仍不停顿,远去——
一步惊云!
就是一步可惊云?
那句话就像是被定格在了空中,久久不散——
一阵风过,桌旁之人也消失了,就像出现时一般的离奇。陡留下落花满地、树叶斑驳、乱石成堆,让随后闻声而来的周园府丁莫名所以。
“扑啦啦”一声,附近的树上飞出一只鸟。
灰色的鸟羽掠过池塘,穿过重重花木,扑进周园一个最深的角落,最后入了一方六角花窗,停在了一只手上。
那只手涂着鲜红的寇丹,掌心苍白,寇丹便显得极为醒目。
“嘎嘎,你该知道我是为你而来……那一夜,不需你换装,你的气味已透出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武功至化境的女人……嘎嘎……”
灰鸟一停在那只手上,竟吐出人语,复述的话是刚才绿袍男子的话,音质虽不同,话语却不差分毫,比通常的巴哥、鹦鹉学得还要逼真!
它每复述一句,那只手的五指便越往内回缩一分。
“嗄嗄,你记住,我是步惊云!一步惊云……”最后一句尚未复述完,鸟突然又扑着翅膀飞了起来,像是要逃离某种灾难。
但它尚未冲出窗口,就被那只手牢牢叩紧,立刻传出双翅被折断的脆响。
而它痛苦地喊叫着,“嘎嘎,主……主人……你好狠……”
小小的眼珠暴突而出,鲜血顺着鸟嘴流出。
但那只手仍不肯停止,仍在向内挤着,直接将鸟身捏成碎肉、瓦解分离,鲜红的指甲又深深嵌入掌心中——
手掌的血便混合着鸟血,一滴、一滴从指缝渗出……
第八十章枯木掌
“你可知我昨夜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看到了一双手。”
“手?”
“对,手!”
“夫人,这是人便长着手……”
“但这双手不一样!如果让它伸到你的眼前,你绝对不会认出那是一双手!”
“喔?”
“它和干柴堆里的柴禾几乎一模一样,足可以假乱真!”
龙占天的神情中有了变化,“夫人,也许那双手的主人先天不良,一出娘胎便长了双畸形的手。”
风吉儿算了里发出冷哼,一把揪着他的领子,对上他的眼睛,“那把干柴一出招,便是一百多种变化,就是连我这样的身手也未必能躲过!”
“什么?!”龙占天有些震惊,“难道是……”
“你总算想起来了?”风吉儿松开手,斜眼瞅着他。
龙占天变色连连,在江湖中只有一门功夫会将正常的手练成像柴一样扭曲变形、枯槁怪异的!
“娘子,那只手可曾伤人?”
“正要伤人,却被周家小姐拦住了。”
“周家小姐?”
“这周府只有一位千金。”
“莫非娘子昨夜见到了周浅然?”龙占天意外,似乎他不知道的事情并不少?
“哎——”风吉儿突然叹气,“我真是后悔昨夜没带着你一同去,后悔呀后悔。”
她连连捶胸顿足,叹得是痛心疾首,就像做了生平最让她后悔的一件事。
“娘子?”他娘子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我这个后悔呀,如果你去了,我倒是能看看,你这个天下第一庄庄主的定性到底有多高!难道真不如那个唐家二少?那小子简直就不是人!”
她没有提到简随云的反应,仿佛无论简随云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龙占天哑口了,他连当时是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怎么应答?
“相公,昨夜你娘子流了不少鼻血!”风吉儿转了话风,揉着鼻子说。
不行,不行,得忍住!她的眼前似乎又回到昨夜情景,那具丝滑的身体,那极艳的仿佛是来自秘境之地的面孔,让她觉得又有股热流在往鼻腔上冲。
但连她这样的女人都觉得无法抵受,那男人见了会是什么样子?实在怀疑自己相公若真在当场时,会不会跟着丢人现眼?
“娘子受伤了?莫非是被那只手打伤?”龙占天一把掰住娇妻的身子左右察看,见露在外面的部分并无异样,便打算揭开她的衣襟察看里面。
“一边去,天还亮着,你毛手毛脚地做什么?”风吉儿拍开他乱扯的手,“我刚刚说过,那把干柴一出招,就是连我这样的身手也未必能躲过,你该庆幸那只手对付的并不是我!”
“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龙占天不得不追问了。
风吉儿昨夜出去他是有所觉的,只是清晨醒来就未听娘子说过任何详情,他从来不追问娘子不愿说的事。
风吉儿挽起双臂,她不是不说,而是没空说,现在卓也走了,唐云引也从午膳后就不见露面,加上上午的那封信带来的变故,她才拽着自己相公避到这处角落中来。
不过,那个唐云引不知为何,自从午膳后便退回了自己屋内,再不见出现。她便有意无意地路过那人的房前,却在运用内力后也听不出所以然。
心中总觉得那个唐二极为神秘,在出现的那一夜于众所瞩目中披月光而来,于千人中只凝望着简随云一人!
当时的眼神,能让世上千千万万的少女痛断芳心,也能令许多人痴生暇想,就好像他的眼中只能看到简随云,他的心里只有那一个人!
但这两天,他却并不是时时跟在简随云身边,虽然在每次出现时,同样会用那种眼神凝望着简随云,但他仍然保持着自己的特性。甚至显得从容不迫!
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的一个人。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娘子?”龙占天看出风吉儿的思绪走远了,是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失神?
嘻嘻一笑,风吉儿抽回思绪,“快,附耳过来,娘子给你讲讲昨夜我都看到了什么!”
不等龙占天低头,她一把就扯住了相公的左耳,抬着脚尖将嘴凑了上去——
那急切的样子让龙占天好笑,面目呲牙咧嘴,眼里却隐着笑意,趁机将大手轻揽上爱妻的柳腰,附耳静听——
但随着风吉儿的句句讲述,他的眉头渐渐紧蹙,待爱妻终于落了话头,他问出一句,“娘子,你是说昨夜那只手打在了简姑娘身上?”
他已知简随云的性别。
风吉儿翻了翻白眼,敢情她花了不少功夫绘声绘色地描绘周浅然的春光图,他相公听了后却只关心这个问题?
“当时我伏在暗处,看得不甚清楚,但今晨观察,随云似乎未曾受伤。”
“一个中了枯木掌的人,竟然毫发无损?”龙占天的脸上是无法置信的诧异!
那只手如果真是后天练功所成,那它,就极有可能是江湖中传说中的“枯木掌”!
而枯木掌,曾经是江湖中的一个恶梦!
“也许,那只手根本未发力。”
“即使未发力,但凡挨上者又岂能丝毫无损?”龙占天不得不重新估量简随云。
虽然他曾从简随云接杯时的动作看出其身怀武技,并且功力不弱,但万万没料竟高到出乎他意料的地步。
枯木掌,闻名可知与枯木少不了关联。据传言,那种掌法缘自于西域,习练者会双手变异畸形,渐渐地脱离常人手掌的模样,而在功力练到七成以上后两只手便如同干柴一般。
但同中掌者,轻则中掌部位血液凝滞,肌肉坏死;重则会由五脏六腑向外波及至全身,让中掌者如深秋中的草木般水份尽失,皮肉干竭,在瞬间变成一具灰白的干尸。
可谓是毒辣诡异,威力无穷!
“夫人,也许那只手使的并不是枯木掌!”龙占天定了定神,他无法想像简随云那样一个年青秀雅之人,怎么可能会在枯木掌下完好无损?
而在娘子的描述中,简随云并没有躲开那只手,是任那只手打在了身上的!
换作是他,也万万不会那样冒险!
“相公,依我看,那的确是枯木掌!使掌之人在随后离开时,后退的身法也极似当年的‘随风无影’!”
“随风无影?如果‘随风无影’的身法也同时出现,那只手便应该习过枯木掌了,但怎么可能?枯木掌当年已随着‘绿妖姬’婆兰儿一起失传,而那老怪物是被各大门派缫除的,死前并无传人。”
“是没有传人,所以当我看到那小子使得竟然是枯木掌时,比你此时还要惊讶!”
“出掌之人是个男子?”
“还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
“那就更奇怪了,婆兰儿是个妖姬,她那一门从不会把武艺授给男人,怎么可能由一个男性把武学习了去??”
“相公,你还少说了一件事,当年随着婆兰儿消失的可不止是枯木掌,还有一样!”
龙占天的脸上又变了色,看着风吉儿的眼里变得凝重,二人异口同声地道出:“午夜浮罗!”
随后,夫妻二人面面相对,都不语了——
当年,天下第一奇毒“午夜浮罗”便是掌握在妖姬婆兰儿手中,配着她妖异的神功,在武林人元气大伤的时机趁隙而出,几乎横扫天下!
而那时的武林才刚刚经历过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各门各派都处于萧条期,虽有十余年的整顿,却只是略微有些恢复而已,于是,得以让妖姬的势力迅猛增长,用奇毒奇功几乎又一次端了全武林人的老底!
谈起那次事件,会令任何一个老江湖记忆犹新!但更记忆犹新的是那场真正让武林人大损元气的“蓝雪之恨”!
那,是百年前的一场恩怨情仇!曾翻起多少惊涛骇浪!
而那之后,曾让世人惊心动魄的几门奇学便悄然隐匿了,随着隐去的是当时江湖上最为诡异的两个门派——
其中一个,便是一直以来都极其神秘的“生死宫”!
“那只手如果已与干柴相似,那它至少已练到七重境界,但凡出掌便必伤人,随云竟能完好无损失,实在称奇。相公,我只见她出过一次手,只能说,她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龙占天咀嚼这四个字。
“江湖中像这般奇异的人物在百年前就出现过,我们何需大惊小怪?而她来去自在,无心世事,是那般洒脱……”风吉儿的眼在说到此处时,竟像蒙上了层雾,红唇也在微微开启,早忘了脑中的旖旎画面。
龙占天看到娘子的这番神情,一种说不出的酸味冒出,他娘子这样子分明就是带了些迷恋的色彩,但他为何无法从心底找出适当的语言来反驳?
“娘子,莫非这周园中真有什么蹊跷?”
“很难说,枯木掌当年虽曾作恶无数,但已绝迹江湖近七十年了,而这些年来它再未出现过,更未有人伤在其下,这便不能证明那习掌之人便是恶人。何况,周浅然当时立刻拦下了那人,是在避免对方伤及随云与唐云引。”
“莫非是那人不知从何处学来这掌法,未在江湖行走,便被这周家请来当了护院?”
“这个可能性不排除,许多高官大户都会请些江湖人士护宅卫院,自古以来,也有不少同道会为躲避江湖恩怨而折身成为他人的下手。只凭一个会枯木掌的下人不能说明什么。”
龙占天的眉峰一直紧蹙,“如果这其中真有不可告人之处,又怎么会轻易暴露出如此人物?绝不会因为有人误入周浅然沐浴之地,便将这样一个人物显露出来,就算果真是无心之过,也定会将发现之人灭口。”
“而随云与唐云引是在毫无阻拦中便轻易脱身了,今日周家也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