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第31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二,听闻那小子不知师从何处,也有身常人难测的功夫,据说比唐门中祖祖辈辈的人物在武学上的造诣都要高强,我……”
眼珠转了转,她嘿嘿一笑,“若不跟着的话,我又怎么睡得着?与其让自己睁着眼等他们,不如远远缀在其后!”
又是一声轻笑过后,当窗子再度合起时,她的身形也融入夜色中,化作一缕轻烟——
……
小院外,灯火阑珊,只余夹道的两串灯笼在风中摇摆——
天上云追月,地上月随云!
他与她,一个如云飘然,一个似月无双,成了园中最让人无法忽视的风景,步履翩跹间,仿佛云月相携,沉浮而行,穿过无数回廊、洞门,上阶下级,似乎毫无目的,但每到一个转口处时,简随云都无可无不可地任由唐云引引着。
可以说,是唐云引在决定着方向。
二人都不开口,这样的夜色是需要用心来体会的,哪怕只是一句话,都会破坏它的静谧、安然。
而周园很大,庭院深深,奇怪的是,他们一路漫行中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甚至连巡园的府丁也没碰上,就像是所有的人都避了开去,只留下他与她。
这里不是唐门,也不是简随云的家,怎么可能会有人如此做?只能说,很奇怪,非常奇怪!仿佛先前的人声鼎沸只是一场梦,而今梦醒人空,这里已成了无人的世界。
在行到一处树木颇多的围墙下时,他们已走了约两柱香时间,三分之一的院子已尽入他们的眼中,四周仍然没有一个人。
只有偶尔路过某处住满普通宾客的院落时,似乎有一些高低不等的鼾声浮在空中,证明了这里不是没有人,而是没有醒着的、四处走动的人。
突然,在这时,从墙头闪进一道白影!
快似电,轻如烟,煞白色,刺眼得很,如一抹诡异的幽灵!若是胆子小点的撞到这幕,必会张口失色,被惊出一身冷汗来!
简随云与唐云引未受半丝惊动,即使他们就走在墙下,即使那影子离他们只有六尺远!仿佛他们早已听到了动静,淡淡地将眼望了过去。
“咦?!”
一道惊疑声传来,原来白影非鬼,也非幽灵,而是一个人,并且惊疑出声!
那个人,宽肩窄腰,背挺姿昂,短衣靠、素白衣,将身子扎得精干利落,十分俊拔!
“是你?”对方怔神了片刻,显然没料到墙内有人,在乍看到眼前二人的轮廓时,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呆在原处,而终于回神后,他才看清了简随云的面容,眼里现出惊喜。
唐云引与简随云立在月下,背后是园林的风流景致,身上是无法形容的气度神韵,任谁看到这一幕,都疑是闯进了世外之境,他在错愕中甚至没有看清眼前二人的面孔,仅仅只是两道身形便让他失去了武者的把持。
此时,他盯着简随云,开始笑——
一张脸上是眉分八彩、眸似朗星、唇若丹朱、皓齿内鲜!俊美,并且年少飞扬!
“原来你也在这里?”他笑的很开朗。
简随云微微一笑,回应了他。
对方眼里因她的笑又是一阵迷惑,但随即似乎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境地,不由瞅了瞅四周,“那个……明明听墙内无人,没想到进来后竟遇上你们……”
他的神情略显尴尬,说到此处时又重新打量眼前的二人,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墙内有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以他的功力,根本听不出这二人的动静!
自己的身手在江湖上的年轻一辈中已是少有,这两人看起来也是非常年青的,怎么可能在功力上与他相差如此之多?满腹狐疑压在心中,他又扫向一旁的唐云引——
“这一位,可是‘月下梅香’唐少侠?”他在问,虽是问句,话中却带着几分肯定。而他的眼在触及到唐云引的面容时,游旋不定,无法正视。
那张脸上的光华,可令世人倾倒,即使他是男子,也怕自己会再迷失清明的神智,只能避开!
“你与我,曾见过——”唐云引回言,语音仍似泉水缓流,但脸上的神情却隐入雾霭中,显得模糊,带出了几分悠远。
这才是平常的他,也是人们眼中熟悉的他。
“是,数年前曾在洞庭湖远远观过唐少侠,那时,还有唐三小姐……”对方眼里一亮,似乎很意外唐云引竟然记得与他见过一面。
那时,洞庭湖边人潮汐涌,唐云引所到之处总是引起轰动,围绕着他的人层层又叠叠,谁料想当年生涩年少的自己只是在湖上泛舟,远远地看到了唐门的二公子与三小姐立在另一艘船上时,便与其他所有人一样拔不开眼神,杯中酒溢满了船上小桌都不自觉。
而唐云引竟在众人的瞩望中,注意到了他?整个身子因为意识到这点,有些微微的贲张……
就仿佛是地上的泥被天上的云注意到了一般的感觉。
四周又变得很静,唐云引与简随云没有再开口,长发被夜风扬起,在他们身上更添了几分随时会化去的飘忽。
“两位想必都是被这周园请来的客人了,没想到周家竟然连二位这样的人都能请来,他们的面子不小……”对方望着他们,眼里又无法自抑地现出些迷蒙,此时身子动了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当再看向简随云一尘不染的眸子时,像是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其实不瞒二位,在下本在江南,此次周园的花会遍请江湖少年,除了少林这样遁世的门派外,凡稍有气候的各帮各派都有后辈收到请帖,不管他们来与不来,是否到会,但令在下奇怪的是,偏偏我柳家堡却从未收到这样的帖子……”
柳家堡?
“我柳乘风少不更事,算不得英才,但大哥与二哥却均是人中龙凤,远胜许多后辈同道,却为何也被忽略?而周家与我柳家堡即便不算有渊源,可也绝未有过节,这其中是什么原因造成如此差异?
其实收不收到帖子,只是小事,就算有帖子,我那大哥与二哥也压根没打算来凑这热闹,只是在下出了江南一路来此的路上便听闻无数传言,说这花会极有特色,兴师动众,想起曾见过周田远几次,那人看起来老实谨慎,但基本上是个完全的商人,虽在武林,却很少涉足武林事,这次突然大张旗鼓的办花会,请了许多江湖人,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便来看看……”
说着说着,他搓了搓手,又尴尬地笑了笑,但脸上是认真明朗,就似九月的太阳,热力散播的同时,却给人秋高气爽的痛快与舒服,看不出做作的痕迹。而他是柳乘风?
堂堂柳家堡的四少堡主,走到哪里别人都会给几分面子,就算不是少年英雄,光论出身便高人一等,何况柳家的四位后辈皆是名符其实的江湖新秀,怎么会未收帖子?
他如今跳墙而入,却是赶在了花会已基本结束时,是因为来得晚没赶上群芳争艳时,还是他已不只第一次潜入?
但他全无老江湖的油滑与戒备,如此轻易便把自己来此的动机全盘托出,莫非真的是因为觉得内有怪异之处才来探究?
可哪有上门当“贼”,却在被“偷盗”的人家里明言说自己是来“偷东西”的?除非,他对眼前的二人是全然的相信!相信他们与他所怀疑的周家不是一路,相信他们不会出卖他,相信他对这二人说出来由后,也不会受到影响,照样能来来去去。
或者可以说,是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天,要亮了——”从头到尾都没开口的简随云在此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柳乘风微一错愕,没想到换回来的是这句话,随即看看天色,“嗯,快到五更天了。”
“要做什么,便去做——”简随云眼中的笑意又浓了一些。
又怔了怔,柳乘风很快反应过来,简随云是在提醒他,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好,那在下就自便了,近日遇得不巧,在此不好与二位多言,哪日再相逢时,我们……”他的话还未说完,远远地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表情一变,柳乘风的身子随即一动,就欲腾身而去,但在脚尖还未离地时,又突然停了下来,匆匆地问:“唐少侠,不知……唐三小姐现在何处?”
“她,现在唐门——”
柳乘风点点头,眼里更加明亮,“唐少侠与这位朋友如果得空时,望能屈驾柳家堡做客,你们,将是我柳乘风的贵宾!”
说罢,来不及待二人回应,展身而去——
如夜间的白色鹏雕,去得快而矫健,,身姿飞扬,眨眼间便消失在周园的暗影中。
此时,甬道的那边转过一对人来,个个统一的紧身短衣,腰挎佩刀。前面二人掌着灯笼,后面之人整齐相列,是周府巡夜的家丁。
而他们此时才出现?
那列家丁显然也看见了简随云二人,远远地,眼神发直地停在了转角处,约莫过了四分之一柱香时间,才一一回神,并挺了挺胸膛,紧了紧腰间的刀,迈着正步而来。
但步伐已不再整齐!
“二位公子好!”当先领队的家丁躬身一礼。
唐云引与简随云淡淡点头。
“二位公子,小的们巡夜去了——”又是一礼,那个家丁冲其他伙伴招招手,一队人马便错过他们的身走向园子的另一处。
他们竟然就那么离开了,没有打问,也没有任何劝阻的意思,仿佛这周园就是处公开的游览场,可以随意来去,哪怕是夜半游逛!与先前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截然不同!
“这园子可真有点意思!”数十丈外,缩在假山后的风吉儿眼睛亮晶晶地摸着下巴,看着柳乘风消失的方向转动着眸子,“那小子夜闯他人府邸,连个夜行衣都不换换,明目张胆的穿着白衣潜进来,摆明了就是年少自负,不过——”
她的眼又眯起,“不过,天下第一堡怎么会没接到请帖?这点,倒真是耐人寻味了——”
而她还来不及寻味,前面二人又已启步,便连忙紧闭嘴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息,又缀了上去。
就见前面之人是随意而行,后面的她是鼠步寸行。一方走得自在,一方跟得小心,又走了不久,来到了周园的东北角时,唐云引停下了脚步。
“湘妃竹——”他的眼,看向了前面的一片竹林。
简随云也停了下来。
那片竹林在风中飒飒,随风而舞,似乎占地甚广,并且很深,有一道蜿蜒小径延至密林丛中。而每一只竹的竿部都生有斑点,乍看去,宛似泪滴溅洒其上,点点滴滴,随竿摇曳。
“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泪挥,竹尽斑……”
幽深的林影似乎映入了唐云引的眸中,让他的眸深邃,他的声音如此清雅,淡淡的叙述间,只三言两语便道出了那段上古年间流传下来的传说。
湘妃竹,湘妃泪!以泪染竹,泪尽人殁,是一段刻骨爱恋的传奇!
简随云静静地立着,她似乎知道关于湘妃竹的传说,望着那片林,不语。
夜风中竹林婆娑,也似在低吟着那段委婉的血泪故事,舜帝与娥皇、女英之间的爱恋赋予了它神秘而悲凉的寓意,这样一丛竹,竟让这角落与其他地方有明显不一样的感觉,哀婉、凄凉。
“当一份情,担着黎民百姓的福祉时,它,便不再是寻常的情——”唐云引再度开口。
语声似乎与那竹林的低吟混在了一起,幽远无限。他的视线抬了起来,望向了天边——
仿佛遥远辽阔的苍穹中,才是他心的深处。
如果,当年的舜帝没有从千里外奔赴湘江,斩恶龙,平江患,帮百姓重筑家园,最终沥肝竭胆累死于九巍山中,谁又能看得出,一代帝王家中竟也有那般情深义重?
舜帝是那时的部落联盟的首领,统领人间,权掌四方,相当于现在的帝,但在他的人生中只有鞠躬尽瘁,没有贪图享受!他用他的病死异乡,成就了他的功勋,真正的做到了为民而死,为民而亡!
而他的妃,用她们的情包容他,用她们的义放他平天下、除万恶,共同与他为百姓谋福。在他出门几载不见归踪时,踏征程,翻身涉水、历经艰险地寻找他,最终发现的是他的坟后,二人泪如雨下,抱头痛哭,连哭九日九夜不息,哭肿了眼,哭哑了嗓,哭干了所有眼泪,并继续哭出血泪来——
血泪练成血雨,血雨混合着涕水溅撒在坟旁的竹上,在血泪也流尽后,二人双双倒在了舜帝的坟旁——
心竭而亡!
她们用生命追随着舜帝,共赴黄泉!没有怨言,没有悔恨,只有以死相随!
那样的情,已不仅仅是通常的儿女私情,中间夹杂着天下苍生!
因此,她们的名字同样铸进了历史,在滔滔史册洪流中,流传至今——
“如果,一生能得知心人,一个,便足够。”
唐云引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仍似无波。他是否在说,舜帝得两位有情人相伴相随,而在他的人生中,得其一,便已足够?
慢慢的,他的唇边又浮起了一个微笑,那个笑让世界皆无色!所有的花丛树影都渡上了一层光华!
“都说女子性伤感,为情,可折身牺命,男儿,若在情关,同样可以命相抵——”
语音很平淡,没有起伏,但唐云引的这句话却以不再是溪水潺流般的写意从容,似乎带了一份暗蓄的波涛,潜在了很深很深的底处。
他的眼,望向了简随云——
简随云的眼,仍在看着那丛竹,月光在她脸上流泻,没有人能看懂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情之一字,世人皆在尝,她是否能独善其身?
忽然,有人在笑!
笑声几不可闻。
仔细听,竹吟风唱中,的的确确有一丝笑声在隐隐地绕着,轻微,似一缕若有若无的牵在空中的线,随着风起伏。
并不像在对他们笑,是从竹林深处传来的,时高时低、时断时续,就如花间的精灵在夜间趁人类熟睡后的偷笑一般,动听,又充满着奇异的魅惑,仿佛在对听到它的人说,“来吧,来吧,快随我来……”
二人对视一眼。
“可愿去看看?”唐云引的眼仿佛在这样说。
“随意——”简随云的神情淡淡。
视线略一交流,他们便举步向林中走去,是“既然已经到了,不妨看看而已”的随意。
林中竹影斑驳,风声簌簌,脚下曲径似要将他们带到一个无人可预知的国度,而那神秘轻悄的笑声也渐渐地停了。
二人不受影响,仍在行进,当眼前豁然开朗时,一阵含着湿意的风迎面而来——
他们看到了一面湖。
准确的说,是那面湖看到了他们!只因他们现身的一刻,湖旁的氛围便忽地变了,因他们的出现而倍有风情。
那是一面人工湖,不太大,在月下波光粼粼,湖面幽幽,有月的倒影在夜风惊起的涟漪中摇曳。此时,笑声又起,弥漫在空中,像是无处不在!
但如果内力极强的人可以确定,那笑声其实来自湖中。可湖面只有微波,没有其它!
“尔等是何人?”
突然,周围的空气涌出一阵阴寒,阴寒中有道很古怪的声音冒出——
并不刺耳,也不高亢,但偏偏就像是一只带刺的勾子直接勾上了人的心脏,并在里面撒上了几千只毛虫在横行蠕动。
让人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同时,有一只怪东西,从暗中出现!
第七十六章 香培玉琢
简随云的背后,突然横出一样东西。
长而暴突,纵横交错,在月下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白色,活脱脱就是一只一掰就折的干柴。
但这干柴却有莫测的攻击力!
“尔等是何人?”
话未落,它已到,直扣向简随云的肩——
快!仿佛它已不知练过了几百万次,在黑暗中蓄积着力量,就等着这一击。
隐于暗处的风吉儿突然紧提一口气,即使她是老江湖,即使她见过简随云出手,并知道其看起来虽弱质纤雅,实则身怀绝学,但她仍然紧绷了神经。
只因她瞧得出那东西至少包含了一百五十种以上的随机变化,只要简随云有所反应,它便会跟着应变,封掉简随云所有的退路!
真可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而那怪东西的出现,也仿佛让乌云在瞬间蒙上了明月,天地间顿显黯淡,远远看去,她,竟然没有动?!
为何没有动?
有些意外,风吉儿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所有的变化都落了空,直接就扣上了它的目的地,毫无悬念。
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那东西极是刺眼,不应该落在一身无暇的她的肩头,就像是尘埃染镜,污浊了那具身子。
但简随云倒底是躲不开,还是不想躲?
这个问题未及想明白,接下来的发现让她微眯了眼,脸上惊疑不定。
夜风阵阵,一切似乎都已停止——
静而不动的东西,总是会让人看得更请楚。原来那事物不是什么干柴,根本就是一只手!
一只没有血色,形容枯槁,每一根指头都扭曲变形,似枝桠交错的手!如果不是连着一条臂膀,谁都无法认定它是人身上的一部分。
这个发现,让风吉儿的眼神涌起了阵阵波澜。简随云却仿佛对肩上的变化仍无所觉,即使是现在,仍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打算,衣袂轻扬,淡淡地盯着湖面。
唯一略有所动的,是唐云引。
他在那东西出现的一刻,也似毫无所觉,此时,只是轻挥双袖,在半空划过流云两道,剪于身后,又微微地移了目光,看向了简随云的背后——
那里,正杵着一截枯木!笔直一条,从上到下裹在深色中,僵硬木然,没有半丝温度,与夜融为一体。
但木头不会有那样一双眼!
亮得出奇,咄咄逼人,在整个近乎黑色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的醒目,也使他在死气沉沉中透着一种慑人的奇诡。而奇诡的眼正死死盯着简随云的肩,一瞬不瞬!
但简随云的肩上除了他自己的手,什么也没有,他的视线为何就像被钉子牢牢钉住了一般?
“核尧,退下——”
又有人在说话,似来自天外,飘渺游离,却如瀑中之水从高空坠落后打在了玉盘上迸裂时的扣人心弦。
“是!”
像勾子一般的声音再出冒出,这一次可以确定它是来自那截“木头”的口中。但他的手,没有移开!他的人,没有退下!
而他盯着简随云的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喉头在牙关打开的一刻伴有一阵猛烈地滚动,胸部也有一个极大的起伏,僵白的脸上突然冒出一抹刺目的鲜红色,顺着他的嘴角在汩汩地下流——
就像一条腥红的细河,浸染了他的胸前!
淡淡的轻笑浮上了唐云引的眸中,他就像看到了一片飘花落到了简随云的肩上,眼中只有写意如画的风景,仿佛再不堪的事物与她沾上了边,都会变得入眼几分。
那份笑意中,是了然一切,全然放松的平静。就算那只手在扣上简随云肩头的第一刻起便不失时机地将内力贯出,他也依然在轻笑。
“禾尧——”
天外之音似乎掺进了几分冰冷,在催促着这个木头人放手。
严格说起来,此人面孔虽僵白硬冷,却五官深刻,眉目有型,宛似刀斧所琢。
如果他不是这样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同时有那样一双奇形怪状、不同常人的手,他会是一个同样引人注目,让人惊心动魄的俊美男人。
可惜,现在的他不像活在阳光下,就似深埋在地底不见天日的木块,即使再俊美,却少了几分生意,消了许多光彩。
“是!”
此人再度应答,脸孔有些微的扭曲,但他的手还是搭在简随云的肩上,动也不动。
旁人如果远远观看,只以为他制着简随云不愿离开,却无法发觉他唇角的血迹与手臂上轻微的颤动。
但唐云引显然已看出,这个人不是不想退,而是退不得!
“禾尧?”
第三声轻斥传来,似乎含了几分不耐。
此人奇亮的眼中又划过道电闪,开始再催内力,打算用十二成的功力来脱身!
只有他最清楚,自己的内力在逼出掌心后,只觉是遇上一堵柔韧又难以摧破的墙,将他所有的内力反弹而回!
非但如此,最意想不到的是这张肩就像被突然涂上了强力的粘剂,让挨着的人无法脱离,牢牢的被粘住,拔也拔不出!
就像沉入泥浆!欲进无门,欲退无术!
他被自己的内力所伤,气血翻腾,筋脉受损,如果要硬提内力想拔出那只手很可能是伤上加伤。
但他显然打算硬来!
刚一提气,手中突然脱空,身子几乎要扑了出去,连忙气沉丹田,站稳脚跟,然后,看了眼简随云——
是简随云主动放开了他!
枯白的脸仍无变化,对简随云的手下留情也无半点反应,僵冷的身子突然似吹起的球一般渐渐膨胀起来,整个人也原地浮起,向后倒退——
越退越远,随夜风混入了暗影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简随云没有理会他的离开,唐云引也未阻止,远处的风吉儿则眯着眸子紧紧地盯向了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原本无人的水中央本有一轮月倒投其中,此时,月影正渐渐变化,有浪花涌起,并且像喷泉一般地突出,带起流动的水音……
万千水花溅洒,莹光点点,有一挂墨色的飞瀑冉冉上升,就似一朵水莲花沐月而出,悄悄绽放!
渐渐地,空气中幽香暗起,又一声轻笑逸出。妖冶的声波,不同于先前听到的轻忽飘渺,却听得出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口中。
简随云与唐云引淡淡地看着水中——
看着那里水花渐落后,显出一段玲珑曲线、似柳还折的腰身,还有一对肌理晶莹、孤度圆润的肩头……
好一个望不到面孔的背影,似曾熟悉,又似陌生。而对方随着笑声开始回转。
转得不紧不慢,他们也看得是不紧不慢,眼神既未避开,也不急于探究,平静地等待。等待中,空气里中的幽香似乎变得浓郁!
但何处来香?
是因为那水中人的脸,使周围如同生了香气?
看到那张脸前,你绝难想像得到世上竟有这样一张女人的面孔。
不错,是女人的面孔!地地道道的女人面孔,但却是一张让人惊讶的面孔!
你可以想像很多种女人的脸,无论是鹅蛋型还是瓜子脸,无论是丹凤眼还是杏仁眸,或者是柳叶眉、桃花腮,等等等等,你都可以想像,但你绝难想到会有这样一张脸。
它很丑?或者它很怪?
不,它不丑不怪!但它很有特点!
一个唐云引,已集世间精华,他的风华是男子中的极致,而水中的那张脸,却可以说是女人中的精品!
香培玉琢,却不仅仅是美!
它的轮廓、眉眼的边缘,都与多数的女人不同,有某种深刻的孤度,使它在美得惑人的同时,有种独一无二的东西!
可以说,如果单论容貌,她能与唐云引媲美!只是,唐云引的身上还有一份出尘的气质,是月魂神貌,气韵皆备。
而她的美却还在俗世中。但她已是女人中的精品!红尘中的极艳!
此时,她就像栖于睡莲中的妖灵,微微侧着头,看着岸上的两个人,神情中似挂着张薄冰,有些许冷淡,却又似乎能透过那薄冰看到一份妩媚与慵懒。而她的身子若有力似无力地浮在水中,并在一点点破水而来——
长发似网般张开,波痕在她周身划出奇美的曲线,水位越来越低,她的身子渐渐显出——
脸如白玉、胸如挺峰、腰肢婀娜似莲花细萼,竟然是完全赤裸,没有任何遮掩的,所有女儿家的私|处都暴露了出来!
而她毫无羞涩,也不避讳,坦然地直直上岸。任光裸的肌肤曝于月色下,如最上乘的丝绸,带着属于丝绸的华贵与光滑,使她的人有凌驾于许多女子之上的贵气。
风,似乎因她而停止了脚步;月,似乎因她的显身而羞入云中。岸上的人,仍在望着他——
包括唐云引,也毫无要移开目光的打算,但眼神却像穿过了她的脸,直接盯着悠悠的湖面。
场面便显得有些奇异,明明是一副活色生香图,每个人的反应都平静得出奇,是因为看的两个人太过镇定,还是因为被看的人太过坦然?
那女子双脚带着水渍踏上陆地时,一个天然的、无寸缕避身的美人图便完全展现在眼前,而她仍在步步前进!
每走一步,都似踏莲而来,额上的牡丹,也似配着她脚步间的韵律在片片绽开——
那是一朵艳红的牡丹彩绘,艳得如火烧云!红得似骨中的血!
简随云的眼,看着那朵牡丹,也看着她的周身,淡淡地笼着所有能看到的一切,包括了她的头、脸、胸、手、腿、足。
唐云引的视线则只盯着她的脸,即使牡丹的红已那般惊心,却似乎没有映入他的瞳孔,那双眸里仍是清泉缓涌。
终于,女子的脚步停了,来到了他们的身前,与他们面对面立着,中间只隔着两尺距离。
实在是很短的距离,只要微探手臂,就能触摸到那具无可挑剔的胴体,尤其是那对怒耸的胸近在眼前,绽放着两颗微颤的樱桃,能让天下男人为之血脉贲张。
“他娘的,看的老子直流鼻血!”
平地起惊雷!一道粗嘎的吼声突然从暗中劈出,惊破了眼前这场奇怪的局面,也惊起了飞鸟一群!
有人在暗中偷觑?女子的面孔在瞬间有一闪而过的紧抽,似乎未料到附近还有人。
“找死!”
又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个枯木一样的人发出的,原来他一直隐在近处,此时从另一个方向飞起,像驽箭一般射向第一道声音响起的灌木丛中。
“哈哈哈哈,老子今夜没白来,天下第一的老婆有着落了,哈哈哈哈……”狂笑声如轰雷,声音来处窜起一道巨大的身影,并挟着雷霆之势不进反退,向远方滚滚而去。
“贼人莫走!”追去的人语调森森,身形却加快了速度,直追那道奔雷!
天上的飞鸟被惊得更加乱了方向,湖边的三人都似未听至这一切,仍然保持着先前的互望。
“两位夜半突现,是乘风而来,还是踏月而至?”
一张不涂而朱的红唇缓缓开合,似花瓣轻启,吐气如兰。唇上方的双眸则随着头颅微斜,眼底似乎有些幽绿的色彩,看不分明,但隐隐有一些神秘的漩涡在转动。
仿佛这个女子在此时是一尾来自幽深之境的人鱼,从发梢到脚趾,无一不有一种让一探究竟的魔力。
只是,她面前的二人,似乎不是一般定力的人。
“误闯,告辞——”
是唐云引在说话。只有四个字,却成了告别的话,袍袖一展,旋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如厢江云水远流,没有就自己误闯了此处,看到了一个女儿家的赤身捰体而作出任何表示。心神全不受干扰,甚至没有看那个女子的躯体一眼。
不只他,旁边的简随云在此时淡淡一笑,同样没有回应那个女人的问话,青衣动处,飘身而去——
二人,几乎是同时的离开,他们的背影像来时一般,云月相随,逐渐淡在竹影中,带走了云的风度,月的光华。
于是,微微湖边,只余女子立在原地,曲线玲珑的身似月下的玉雕,仍然有晶莹的水珠在不断的下滑——
她的美,是迫人心神的,而她的眼,看着远去的二人,没有被冷落的愤怒,也无被慢怠的阴霾,神情间平静得就像她刚刚出现时的那样,带着些许冷淡,又附着几分慵懒,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笑的孤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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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管事曾对我言,此园东北隅有一处竹林,是景致最好的所在——”
回程的路上,唐云引的眼看着前方,他们身后,是越来越远的竹林。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简随云回应,淡淡然,同样看着前方。
“希望我来,我,便来了。”唐云引眼中似乎有丝亮光滑过,只是如风过波面的皱痕,一闪而逝。
白日那周家管事的确曾送茶水到过他的房里,并提及过园中的东北隅有处竹林,而林的深处是面湖,环境清幽雅致。
似乎,他们对于唐二公子好僻静、不喜受干扰的性格有所了解,才指出一个周园此时难得的清静所在。
但说话之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唐云引似乎不只是简单的随意散步?
而他却选在了这个万籁俱寂的夜半时分,并且邀上了简随云。
为什么?
第七十七章 心动难求
一扇窗被打开——
窗外有只碗。
碗里有汤,汤上浮烟。
碗边另有两颗红色的果子,而果下压着一张纸。
简随云看着那碗汤,似乎汤里的白气浮进了她的眸,透过气体看到的是朦胧,而她的手拾起两枚果,揭起了那张纸,盯着纸上字——
“简妹妹,你想我之时,我会出现,不想我时,我也会出现。有风的地方便有我,风随云动,云在风中,呵呵,拒绝无效。”
短短数语,没有落款,字迹乍看极为潦草,如乱笔横书,可细看下却歌正相搏,变化多端,就像一个醉酒的人信手而落,带着洋洋醉意。
尤其最后几个字,似乎能听到对方带着坏意的笑声。
简随云的双眸微微地合了合,眼神轻转,便将视线从字上移向了那两枚红果——
晶莹圆润,没有暇疵,新鲜得带着细小的清露,就像千挑万选出来的一般,而且枝叶相连,竟是一对并蒂果。
但那上面竟然还刻着画?
定睛细瞧,有弯弯上挑的弧度,还有下弯如月的细眼,两三笔便勾勒出一对笑脸。一看就是用刀刃在果皮上划出的痕迹,像两个紧贴着脸的娃娃,正笑眯了眼地盯着她。
可以想像得到,刻画之人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拿着绝世神刃“破千斩”倚在树上雕下这几笔时的乐悠悠模样。
简随云的眼抬起,望着天际——
那碗汤,已告诉她是谁留下的这些,无需费神去猜测。但对方竟然在这次直呼她简妹妹?
天边正有红日攀升,朝霞片片,还有清风卷着舒云飘过。
是否,有云的地方真免不了风的存在?天上无风时,云便难行寸步,无法卷舒?
“随云!”
一张脸凑了过来,爬在了那碗汤上东瞧西看,并用飞速抬起,滴溜溜乱转地盯着她手里的那张纸,试图要看清上面写着些什么。
波澜不惊的将纸卷起,她在风吉儿的眼皮子下收起了那张纸,连同两枚红果。
风吉儿有些意外自己竟然看不出简随云的动作间,那纸张与那两个一瞟而过的红珠子去了哪里?而她根本无法看清那是两枚果子。
满腹狐疑挂在了脸上,她又将鼻子放在汤上嗅闻,“咦?这是什么?”“汤。”简随云折身走向室内,她开窗只是每日的习惯。
讦多人清晨醒后,气候允许的情况下都会开窗流通空气。
“汤?”风吉儿的桃花眸眨了眨,“这周家办事这般殷勤?天还未亮透便送了汤来?”
端起碗,她眯着眼查看,“有核桃与枣肉,还有一颗蛋,莫非这里面还加了什么我看不出来的奇珍异材?”
“你,可以饮。”简随云轻束长发,拂整衣袍,折步出了屋门。
“我可以饮它?”风吉儿转了转眸子,她想知道汤中还有什么,难道真的只能自己去尝尝?
但简随云的神情中似乎并不介意她真的去喝下这碗汤,于是又转了转眸,仰起脸,一口灌下——
“味道不错!”咂咂红唇,她偏着头笑,“随云,这汤是女人喝的汤,似乎天天饮才会发挥功效。”
她紧紧盯着简随云,可惜,从那淡然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瞧这汤中干净,也未做什么手脚,只是这周家怎么会送汤来?或者,这不是周府上的东西?”
她的话并没有因为简随云的淡然而停止,可惜,纵使疑窦丛生,也无法凭借几分猜测就寻出结果。
此时,院中似有清凉一片,桂香浮萦,她敏感的察觉到另一间屋内的人出来了。放眼望去,对面廊下长身而立的人,正是唐云引。
竹的风骨、月射寒江的淡雅、午夜梅香的清冷,全在那一个人身上。
但那个人的眼,似乎正盯着她手中的碗?
并非是余光轻扫,好像盯的有些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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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昨日之前的周园以花取胜,那今日的周园便是以人为景。
出了小院,三拐两拐过几处门洞,便见到繁花似锦处,红男绿女不绝于目,才子佳人笑语欢声……
周府果然一言九鼎,在两夜的选花仙大会后,本隐于秀楼内的那些女子竟现身而出,用她们倾城的笑容妆点这万丛牡丹。
白日里,她们也比夜晚更加明媚,能清楚得看到她们水润无暇的肌肤,流转生辉的眼波,举手投足间挥洒风情,使园内处处弥漫着一种琪花瑶草的迷幻气息。
真正是如园名所言的“国色天香”!
而她们每一个人的身旁都围着不少青年男子,多数皆端正俊秀,举止风流,与她们或品茗聊天、或抚琴作画,或赏花对奕……
似乎那些男子所围之人是他们心中倾向之人,随她们分散各处,自成一派,使得满园皆人影,齐乐融融。
“美人乡果然厉害,放在平日里,那些人若遇见了那不识相的酸书生,怕不早开打了?”
风吉儿的眸子四处张望着,笑得古怪,盯着几个江湖少年。
那些人挎刀配剑,挺胸昂背,平日里个个都自诩少年英雄,快语豪行、骄傲一身,动不动就会对看不顺眼的人拔剑相向,尤其是向来看不惯酸儒的书生,走在路上遇见了都会不屑一顾,若不小心同屋相处也会觉得是失了身份、沾了酸气。
可现在却一反常态地混在文人堆中,同向那些女子陪着笑脸,即使那些书生成为了他们向佳人示好的阻碍,也个个显得很有风度地包容着,就像突然间从锋芒毕露的刀化作了春水一般。
“不过,看去倒是一副好风景,若世间男女都是这般样子,哪还有美丑之分?”
风吉儿又摇摇头,鼻孔也跟着发出笑,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伏在草丛中盯着远处的人间。
而她一身男装打扮,不细看,宛如秀气过分的小倌,与另一旁的龙占天形成显明的对比。
“龙夫人所言极是,若人间男女都是这种皮相,就没有以貌论人一说了。”卓也哈哈一笑,炯亮的眼同样环看着周围。
“听此言,莫非阁下平日里也是以貌论人?”风吉儿不怀好意地盯向他。
“若真以貌论人,那夫人也是占尽先天优势的。”龙占天回视她,眼神清明。
风吉儿一怔,这个男人双眸带笑,但话语却不弱于她。
“如果人间再无美丑之分,世人便会更注意他人身上的其它特点了。”龙占天一旁插进话来,冲散了此时微妙的气息。
“不错,若不再去注意外表,的确可以更分得出人的良莠善恶。”卓也的眼更加明亮,单臂一挥,满身坦荡。
龙占天再度点头,“对极,性情、品学的好坏也会更列于人们的首选行列。”
两个男人一对一应间,竟然形成了某种默契?
“有趣有趣,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们两个却对那些美人无动于衷,怕不叫那些女人听了,伤心而去?”风吉儿看看自家相公,再看看这个异族男子。
面上虽带些讥诮,心底却有些感叹:如果天下男人都能明白这一点,都能这般自持,所谓的蛇蝎美人还有什么施展余地?
那就更不会有什么以色乱天下、以相惑人心的事情了!就连皮肉好却居心叵测的男人在没有了明显的外表优势后,也会少去许多诱骗女人的机会。
不过嘛,就算如此,她风吉儿可不算在其内,抛去了外在不说,她的心性可也是数一数二的,绝对是优选对象!
嘿嘿一笑,至少她认为自己算不上坏坯子,顶多就是个贼女人。
心下打过了算盘,桃花眸却迫视着卓也,红唇弯弯,“你们的话在此时说来怎么这么别扭?依兄弟你看,这里的女人怎么样?是徒有其表?还是算得上品性一流?”
“夫人,这要断定一个人的品性,还需时日相处,在下不能随意论说。”
“喔?那你对她们的表相就无半点动心?”
自己的相公是什么性情她最是了解,现在,她只想针对卓也。
而那个唐二公子在先前拒绝了与他们一同游园后,独留在了院中,现在瞧不到那人的反应,但那位太过出众,本身就凌架诸人之上,让人不能逼视,看不进天下美色是说得通的。
这一位不一样,是地道的红尘血性男儿。
“在在下眼中,所有美色都抵不上‘义’之一字!”卓也目头迥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