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第24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这瓶药,定是难在世面上寻到的。
烛光下,她的笑更加恬静,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
细雨如丝——
前一夜的浓云,酝酿了这个春雨绵绵的清晨。
这才是春天应该下的雨,湿润了空气,将洛阳的美带入了另一番风情中。
石板路上,有两人,一青袍,一黄衣,各顶一柄油纸伞,并肩向路的远处缓缓而去——
伞是淡淡的紫色,绘有写意的梅花。人,是飘然的飘然,娴雅的娴雅,远远看,细雨斜织,两道身形如画中人。
“姑娘,这里便是‘铜驼暮雨’了。”
此处,是洛阳城城东北隅的一道巷子,在唐宋时期此巷叫作“铜驼陌”,西傍洛河。因附近有一“丰都市”,在隋唐时是有名的国际贸易市场,到了今朝,它依然人烟稠密,顺着洛河,延至这边,配以红楼绿瓦,与那边市场的喧嚣想比,可谓是别有洞天。
而每当暮色茫茫,家家户户升起炊烟,袅袅上升,犹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此处便成了一方特有的景色——
“铜驼暮雨”!
“姑娘,现在我们来得不是时辰,待天晴后,傍晚时分再来一次,定然可瞧见那炊烟似雨的景象。”
唐盈看了看四周,此时虽非“暮雨”,但在细雨中,河岸风景如画,织成烟雾,有着清晨独有的安宁,除了安宁,更透着朦胧。朦胧中是一份雨中的干净。
就似脚下被雨洗过的石,干净得舒适。
简随云淡淡笑,闻言未语,眺望着远处的洛河——
紫色的伞似乎将她的面容映出几分浅紫,伞上梅花也映入她的眼中,而她脚下不起半丝泥尘,浑身上下仍旧似刚刚沐浴过一般。
唐盈眨了眨眼,“曹子建的《洛神赋》便源于此处,那洛神女在他笔下竟成了千古神话,绝美之姿,不知这里在当年可真有一位那样的女子?”
“洛河”之景,从古至今都使许多诗人留连忘返,两岸桃李相夹,杨柳成荫,如果她们来得早些,定可看到桃花随水去、莺铭烟柳、燕尾剪碧波的初春盛景——
据说,当年的曹子建便是因景而来,却遇上一位惊为天人的女子,夜晚神思,便著出千古流传的《洛神赋》,成为多少文人墨客心中最极致的女儿图。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女子,可及得上面前这个女子的十分之一?
毕竟洛神女在曹子建的描述中,披着鲜丽明净的绫罗衣,耳上戴着雕刻华美的玉环,还有金玉做配挂的首饰,容颜也是在稀世明珠的映衬下才更亮洁,连脚上都踏着绣着精美花纹的鞋履,并拖着雾一样轻薄的纱裙,难免有几分靠衣装才得来的仙姿。
而眼前的女子,全是天然雕琢,没有唯美的衣饰相辅,单这一点,就远胜那位“洛神”。
简随云的眼已看着远处的长桥,桥体卧于波面,桥下河水中微雨点出的涟漪正一圈圈、一环环地漾开——
“秋日来此,更适宜。”
她的周身似蒙动着一层薄薄的喜悦。
唐盈发现,山水之美总是会让这个女子多出几分不一样的感觉。而她,是属于山水的!
“不错,姑娘,听那些路人说,‘洛浦秋风’也是洛阳一绝,如果秋日到这河边,看落英缤舞,赏习习秋风,是人生一大畅事。而洛河水清可鉴,严冬不冰,人们也称它温洛,冬日来此,水面有缕缕白烟浮升,仍可见游鱼穿梭,这里当真是春秋四季皆能来得,季季风情不同——”
她们的话语声不高,四处也并无多少游人。只有那早早开铺的酒家,一边打扫着店面,一边探出头张望着她们,就似在欣赏青山绿水一般,显得悠然几分。
悠然中,见写意,写意中,是出尘。
突然——
一道马蹄声踏碎了这种安宁!
“驾”!
有人扬鞭,在空气中抖出清脆的破空声,蹄声迅急,风一般从远处奔来——
店家之人与路人被蹄声吸引,转头去看,只见一匹黝黑如墨的骏马,似天边而来,体形优美,奔势如雷,直飞的马尾在空中划出极为动感的一笔。
马上有人!
一身白衣,劲挺俊俏,长发随着奔势在飞扬,与那匹黑色骏马形成色彩反差极大的画面,但那身姿让人看一眼,便再难以拔开目光!
唐盈与简随云没有回头,就像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沿着河岸静静地前行——
马上人加了几鞭,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便飞过她们,去势如箭!
但箭也会突然停了势头,猛然折回!
本已驰出丈远的马,被主人硬生生拉住了缰绳,掉转了马头,放缓了速度,马蹄得得中返回了简随云与唐盈身边——
唐盈抬头,马上人正打量着她们。
她怔了怔——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发如墨,眼如星,双眉如同他的人,也如那匹马,带着明朗、快活又飞扬的气息——
而那身白衣,精练合身,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这个男子所裁就的,再没有其它颜色更配得上这个少年郎!
“二位远观如画,近看气如霞,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这并肩相走时,真正是一对神仙眷侣!”
马上人开口了,围着她们前后打量,双眼亮晶晶的,充满笑意。就如同一个开朗的大孩子一般。
唐盈似在回忆着什么,并未答话,此时马上少年双拳一抱,“在下柳乘风,现有事要办,若能与二位有缘再相逢,定是三生有幸,再会!”
言罢,打马而去,来得快,去得更快!
唐盈在他道出名字的前一刹那,便已想起了这个人是谁,不由更加讶异。这个人是三年前曾见过的那个人?
记得当年,那是一个稚嫩而青涩的少年,个子没有这般高大,身形没有这般开阔,看来,三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已足够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当年,不也只是一个身子娇小,看起来柔弱的豆蔻少女?笑了笑,那时与二哥同行,碰到过柳家四少,只有一面之缘,并未有什么交谈。
让她不解的是,今日的她仍戴着面具,虽然在昨夜已清醒的认识到对于那批要暗杀她的人来说,易容并不起什么作用,但她依然戴着,直到需要她脱去的那一天。所以,马上人并不会认出她是谁,正因认不出她,却能说出那几句话,令她实在意外。
她现在只是一个貌不出众的女子,甚至气色不好,面目长斑,但那个柳乘风竟然说她与身旁简随云一对神仙眷侣?
他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把简随云当作男子,并不奇怪,也许正是因为此点,才使那个人在看到简随云后少了些迷惑。但如果说远观时,从后面看她会觉得她的气质出众,稍稍能与简随云相比,可来到近前后,仍用那种欣赏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并不因她的面貌而失望,便是大大的不正常了。
难道这个男子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瞧到她的气质?
世上有几个人不在乎女人的面容?
实在费解,摇了摇头——
“姑娘,这两日我们去过‘龙门石窟’,也去过‘白马寺’,今日我们不如去那有北方千岛湖之称的小浪底,如何?”
“龙门石窟”与“白马寺”还是水湘泠带她们去的,说起来,与那个女人也算有些可回忆的地方。而“小浪底”就在洛阳城东五十里外,并不算远。
“好——”简随云对于刚刚那一个插曲没有什么反应,闻言微笑,唐盈便似看到了花开在雨中,心里的花也开了。
如果只余一日相伴,她也要留下最好的回忆!哪怕傍晚便会踏上归途——
笑盈盈地放快些脚步,她与她便顺着河畔出了城,城外有唐家子弟备好的马车,一路乘车,向东而去——
………………………………………………………………………………
小浪底,北方的千岛湖!
无边水面与崇山峻岭融为一体!
远观水的尽头,“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两岸连山,往纵深看重重叠叠,如画景;从横列看曲曲折折,似屏风。
唐盈展开一臂,深呼吸,真想把手中的伞扔掉,全心去感受眼前的美景。只觉放眼处——
烟波浩淼,雾气濛濛,山河壮丽中显出秀气!
看来选择雨天来此,是来对了。雨中的景,果然凭添妩媚!
“姑娘,前面有渔船,我们不防泛舟于此,听说行舟在这水面,沿途山高谷深,一步一景,我们去看看如何?”
小浪底既称千岛湖,便与岛有不可分割的联系。此处有河流、瀑布、关塞、潭泊、奇石、古树……更有湖心岛、半岛,星罗棋布!而岛上,峡谷丛生,或险、或秀、或幽……
“好——”简随云的笑融进了山水中。
唐盈略一打量,便选了离得最近,而且看起来也不算简陋破旧的那条渔船,这种景色中,即使是普通的船,也觉得如水墨画中的一般。
回头再望望简随云,便当先跨了上去——
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俯身进入舱内,见有一人正仰躺于其中,面上遮着一顶草笠,搭着二郎腿,似乎正在小憩。
而从这船舱的这一头便看到了那一头(这边是船尾,那边是船头),船头上正架着一只小炉,炉上有口锅,锅上盖着盖,小火咕噜咕噜的熬着什么,盖间扑出的味道正是那香气的来源——
“船家,这条船租是不租?”打量完整只小船后的唐盈,看向躺着的那个人。
那人枕着双臂,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一只脚,悠闲得很。
虽然看不到面目,但那种悠哉快活的模样,突然让唐盈的心惊跳。
“此船不外租——”
一道笑嘻嘻的声音响起,然后躺着的人揭开了草笠,坐了起来——
第六十章 正宗的黄河鲤鱼
“是你?”
“是我——”
那双笑眼弯弯,不是他,还会是谁?
唐盈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下意识地想退出这条船,但已迟,身后就是简随云,而她们都已在船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怀疑,严重地怀疑,甚至有些不相信这个人曾经离开过她们。
“游山玩水,再惬意不过的事——”对方抛开草笠,让出了一片地方,乐悠悠伸出手臂,“坐——”
舱内有张桌,不大。
桌面置着几碟小菜,不多。
但那菜色红、黄、绿搭配着,极为清丽,当中一只盘最是宽圆,正被一只器皿倒扣着,看不到盘中是什么。而桌边立着一只歪脖子的高脚壶,显出几分随意,随意中又有几分情趣。
就是这份情趣,让唐盈实在的有些不舒服,眉已高高挑了起来。
“舱篷不高,也很窄,姑娘打算一直立着?”那人瞅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简随云,眼睛眨呀眨。
唐盈有些尴尬,这里的确不适合立着,她如果不往前走,简随云便不能入内。简单地说,她现在正挡着路,不完全是她自己坐与不坐的问题。
于是低下眼,俯身向前,坐于方桌一旁。
简随云收伞,入内,一切都显得从容舒缓,平静无波。
“你,来此也是为了游赏风景?”唐盈有意无意地坐于对方的下手,而简随云便只能与那人面对面而坐,另一边则是一方小窗。
那人不答反问,笑嘻嘻指了指舱外的小炉,“姑娘,火上是什么?”
“食物。”唐盈的眼眯了眯,这与她的问题有何关系?”
“姑娘应该能嗅得出是什么食材。”
“气味香浓,极似鱼的鲜味,不过——”她不由再仔细辩闻,“不过,又不似通常的鱼材,鲜味中多了些酸味,还有一些甜味,还有……”
“还有什么?”那人的眼里,酒波似溢非溢。
“还有,似乎是一种药材的味道……”那味道并不好确认。
“呵呵,简,这姑娘好嗅觉,对药材极为敏感……”那人又盯着简随云,白牙露了出来。
简随云微微一笑,不语。
唐盈勾了勾嘴角,她从小与毒物为舞,对药材自然不算陌生,可她偏偏也不太确定那锅中到底有什么药味。毕竟那味道极浅,混在其他更强烈的味道中。
正在此时,船身突然一晃,舱外传来人语,“小哥,老朽回来了,咱们这船是要开了吗?”
唐盈早已听到有人接近,看去,只见舱外多了个老翁,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背微驼,脸上像被车辙子撵过一般,遍布着数不清的皱痕。肤色黑里透红,看起来像是惯受风吹雨打的,而两只手已把在了船桨上,笑呵呵地望着他们。
莫非,这一位才是渔船真正的主人?
“老哥,回来得正巧,来了两位客人——”舱内的那一位执起了桌上壶,无时无刻不在笑着。
“原来有客人,怪不得小哥今早上船时,有鱼儿蹦到了船上,那是要向小哥报喜哪!”老翁弯身向内瞅了瞅,话说到这里,眼睛看到了简随云,立刻张大了老眼——
唐盈听着好笑,竟然有鱼能从水中跳到此船,难不成那火上的鱼就是因为这样,才成了下酒菜的?
“老哥说到鱼,这到是更巧了,二位客人一上船,这鱼也恰恰能下火了——”那位将手中的壶伸到简随云面前的碗前,注入——
“鱼好了?呵呵,老身为小哥效劳了——”老翁拔回注视着简随云的目光,利落地解下蓑衣、摘下斗笠,钻进了舱篷。
这舱内本就不宽裕,他的进入迫使唐盈不得不憋起一口气,缩紧了身子,让那位体形宽大的老人从她旁边挤过去,然后,就看着那老人笑呵呵的将炉上的东西给端了下来,并且在入舱后,起入了一道鱼盘中,接着——
她便看到了两条鱼!
鱼身完整,鱼体通红,颜色极为抢眼,而鱼汤内浮着的除了葱蒜与其它一些配料,还有——
“两位,这可是这位小哥一大早就开始亲手做的长寿鱼,呵呵,长寿鱼可是俺们这里的名菜,小哥竟然将长寿鱼用了新做法,这菜型不变,却多了许多汤料,让老身看着也稀罕——”
原来是枸杞!
唐盈看到了答案!
枸杞,在传统医学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其药用价值备受历代医家的推崇,是传统名贵中药材和营养滋补品。但药味并不浓,怪不得她虽能嗅出一些药味,却难以辨出具体是什么,如果换作常人,根本闻不出这种味道。
而这个人竟然亲手下厨?
会下厨的男人,并不多!
肯下厨的男人,也不多!
而既会下厨,又有一手好手艺的男人,更不多!
“你准备了三只酒碗?”她看着自己面前那只碗,似乎是玉碗?
“姑娘如果觉得不够,舱内还有——”男子笑眯眯。
瞪他一眼,如果这家伙不是有备而来,桌上怎么会刚刚好就有三只碗?近日,总是用碗喝酒,反倒觉得杯子陌生了。
但此人莫非会神机妙算?她们只是临时起意而来,虽然迟早会到这小浪底看看风景,却没提前决定好要在今日来。
更难以理解的是,这鱼要做下来会费一番时间,就算他一路悄悄跟着她们,也绝不会再有时间去做鱼。
“长寿鱼,由黄河鲤鱼加上枸杞子共同烹制而成,咸、甜、酸三味俱全,姑娘,再配以这兰陵美酒,人生至乐,不过如此,呵呵……”那个人咧着嘴,已将壶倾到唐盈面前——
唐盈便见那只壶除了歪脖子外,壶肚上绘着彩釉画,细一看,竟是个腆着肚子、摇着扇子的汉钟离,而且还是一个倒卧在巨松下,咧着嘴的汉钟离!反把那个仙人显出憨态可掬来,却又有仙风道骨。
汉钟离是“八仙之一”,逍遥自在,如果面前这家伙长出个大肚,粘满了胡子,怕不也是这副德行?
唐盈不由地瞅瞅对方的腹部,可惜的是这家伙偏就毫无赘肉。
“黄河鲤鱼?这里不是黄河。”她的眉几乎已挑到极限。
“姑娘以为我是烹了那条跳来船来的鱼?呵呵,此处的鱼虽也鲜嫩,比起黄河中的来说,还是差了几分,这盘中可是正宗的黄河鲤鱼。”对方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黄河离此不远,但也不近。”
“若想带几条来此,并非难事。”那人对唐盈的挑衅仍是不以为意,看了看角落里。
于是,唐盈也看到那儿有鱼篓,还有一件类似鱼篓,但并不露水的器物,而那器物就是盛放黄河鲤鱼来此的家具?
“两位贵宾,这长寿鱼可有来历,说是那东汉的光武帝有一年春天,到了俺们这黄河之滨的邙山。见那里山青水绿,景色好,正看得入神,突然一条金色鲤鱼跃出水面,那鱼通体泛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光武帝看着喜欢,便令人烹制。
下面的厨子哪敢不从?便使出秘技,加上枸杞子等物做出了这道长寿鱼,此菜除了有咸、甜、酸三味,可是极有药性,听说常吃者长寿,而那光武帝当时用了,便觉精神一振,劳累之感顿消。后来呀,这鱼的做法才渐渐流入民间,成为洛阳的一道名菜。
而这位小哥竟然能将之改良,说是如果配汤料会更可口,这不,两位贵客看到的这道菜,既有传统长寿鱼的做法,又有新意在里面,呵呵,这男人做菜,原来比婆娘们更地道,更有手艺……”
老翁乐呵呵的插进话来,说得比做的人还有兴致,只把唐盈听的有些失神——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三小姐。”
船外又有人来了。
看出去,是唐门子弟,只有一个,无遮无拦地立在细雨中,躬身平举着双手,手中端着一物。
唐盈蹙眉,这些子弟向来隐于暗处,几乎不会主动现身,即使有急事也会发暗号引她离开,就如昨夜那般,但从未像这样。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遂不再犹豫,起身出了舱外,不待问话,那弟子便又主动禀道,“三小姐,掌门的信。”
这次换大哥来信?与昨夜那封相隔不久,看来是祖父发信后便又加急而来。
立刻接过,展开,又是寥寥数语,但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变色,而是手间轻颤,眼里也在发颤,“祖父他……他老人家……”
“三小姐,掌门有令,一切等到三小姐回去后再行商议。”
唐盈的手不自觉加紧,揉皱了信的边缘,而雨水也渐渐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你等在周围待命,随时上路——”她交代一声,那人立刻退去,而她回身重入舱内。
这一次,她的心情复杂,看着已在为自己斟酒的那个人,决定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出自己的疑惑——
“阁下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她的眼直直盯着那个人。
“哪里奇怪?”那人不愠不火,笑得快活,“似乎说过我做鱼的手艺不错,姑娘今日可与简一同尝尝——”
“这就是你等在此处的目的?”
“呵呵,姑娘又把我当硕鼠来看了——”
她是恨不得一脚踢走她,但她不能。“你五日前,才与我们分开。”
当时,他的离开似乎是有事要办,怎么会这么快又遇到一起?而且还是游山玩水而来?
“姑娘何须怀疑,两日前我尚在千余里外,两日后才到了这里,原来你与简也在此处,看来,老天要安排我们相遇,是想躲也躲不过的——”
唐盈怔了怔,她怎么瞅着这一位似乎带了点坏坏的笑?
“两日前你在千余里外?”
“比千里要远些,将近两千里——”
“近两千里?那一来一往间便是四千里,而你竟在短短四五日内就往返一趟?”
“呵呵,不错——”
“莫非你长着双翅?”
“姑娘,就算我长着飞翅,但真打个来回,也该累得爬在哪处地方歇着了,怎还能在这里游山玩水?”
“的确,所以我奇怪。”
“姑娘忘了,马可以代步——”
“喔?普通的马,怎么可能有这般神速?难道你连着跑死了几匹良驹?”
“我有匹好马,只有一匹。”
“好马?什么马竟然能日行近千里?”
“汗血宝马——”
唐盈突然不语了。
汗血宝马世界上最古老的马种之一,传说那种马高大、清细、勃发,速度快、耐力强,在历史上多作为宫廷用马。民间极难有人得之。
而在汉武帝时,此马更被汉武帝称为“天马”,得到极高的重用。汉武帝甚至为夺取大量“汗血马”,与当时西域的大宛国发生过两次血腥战争,付出无数人命才将“汗血马”引入华夏。
但汗血马自汉朝进入我国,直到元朝,曾兴盛上千年,后来却突然消失无踪。有人曾说过,那是因为宝马的良种引入后,经过杂交、改良、回交,然后消失!
今朝,已难觅汗血宝马踪影,甚至可以说,已经绝种!那种马便渐渐成为史书上的传奇,伴着传奇的说法是,那种马能够“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普通马匹只能日行三百里左右,这是多大的差距?
此人却说他有“汗血宝马”,实在难以相信,可她将这个疑问保留,似乎什么事发生在这个人身上,都有些可能性了。
“有机会时,定让姑娘瞧瞧我那老朋友,可惜它现在累了身子,正好吃好睡着——”那人在唐盈思索的空当,笑呵呵地将桌上的菜重新布置了一番,就差哼两曲小调了。
“老朋友?”
“好马,够格当得上朋友,我和它,认识的时间不算短——”
这个人与马做朋友?
“你快马而来,莫非现在要办的事就在这附近?”
“姑娘想远了,听说洛阳有个花会,而此次的花会有些不同,哪个男人想放过此次机会?我是个俗人,便抛下手头的事赶来凑凑热闹——”
唐盈眉头一皱,“你为选仙大会而来?”
这个人真是为看群集的美女而来?
更重要的是,那选仙大会竟然能传到两千里外?
“正是——”他直言不讳,对于唐盈立刻带了色彩的眼神不以为意。
唐盈只觉有些心烦意燥,但她再没有想问的问题,看向了简随云——
简随云微微笑着,也在望着她——
“此去,需谨慎——”
淡淡的话,只有五个字,却已是在向她告别。
郑重地点点头,她,不能再留连,旋身,走出舱外——
掌船的老翁早已退出,重新披上了蓑衣,看着她出来,笑呵呵的打招呼,“姑娘要走了?”
又点点头算是回应,简随云不是任何人能随意伤害得了的,何况暗中还有一个杀手之王,她应该放心。再看看四周,那杀手之王现在可仍在附近?如果简随云与那男子上了水面,他可还能跟得上?
甩甩头,不去想,下船走了几步后,又回头——
此时,是她最不愿意离去之时!而此时,却是她不得不离去之时!并且会一路急赶!
当再看到那些弟子时,她冷静地下了一个命令——
“你等传书于各方弟子,凡看到二公子者,便带口信于二公子,只说洛阳花会便是。”
“是——”
有弟子领命而去,其余的人,则随着她一同离开——
这一次,她将不再独行,为了自身的安全,也为了能顺利赶回唐门,她将携众人一同上路。那些暗中的杀手在人多时想下手,也会难上几分!
而水边渔船上——
“小哥,要开船喽!”船家一声喊,手中一用力,水面便被破开,船身平平向前滑去。
但见,一叶小舟,荡着双桨,驶入漫漫烟波中——
第六十一章 放酒而歌
雨,在悄悄地落。
天,有些灰蒙蒙。
小船似惊鸿一般,快而稳定地掠过水面,两岸,群山高耸,峻岭飞走!
舱内,鱼汤浮起的氤氲淡淡地萦着,使得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暖意——
简随云不语,静静而为、浅浅而酌,意态随心,无半分不自在。那男子笑嘻嘻,一只手向扣在中间大盘上的器皿伸去——
“简,这一道是洛阳最卖好的名菜,凡到洛阳者,几乎都会点这一道。”他的手已将器皿取开,盘中之物立现——
那,也是一条鱼!
与刚刚那两条完全不一样的鱼!
鱼首,似雄盼千湖!鱼尾,则摆动如龙!
整条鱼昂首阔尾,乍一看,似要蓄势跃起,跳出盘外!
“这就是鲤鱼跃龙门——”男子眨眨眼。
盘中鱼造型优美,生气十足,如果不是被烧成了红色,旁边撒有玉兰片、香菇等物,猛然现出时只以为是活的一般,而盘前有“青山”垄起,状如门阙,逼真得真似鱼跃龙门!
“鱼过龙门便成龙,走过洛阳的读书人,哪怕穷得要用腰带勒紧了肚子,也会点上这么一道,简,洛阳美食中,三道名菜都是用鱼材做成,其中两道必得以黄河鲤鱼才能做出那种滋味,黄河鲤鱼中又属这中州(河南省)境内的最为鲜嫩,呵呵,昨夜便顺手捞了几条来——”
他乐悠悠说着,用净筷夹了肉质最丰嫩的一筷到简随云面前的骨盘中,一双眼闪呀闪,将弄来活鱼的过程一语带过。
简随云唇边浮笑,浅尝——
“怎样?”
“极——佳——”
“喔?”男子歪着脑袋,“阿简,实话对你讲,这洛阳的做法是我前些日子溜到洛阳城的名馆‘拾翠楼’的后厨,倚在屋梁上从大师傅们那里学来的,原是想饱自己的口腹,没曾料,突然遇到了你——”
他的眼神极亮,话语中,已自觉自发地把简随云称为“阿简”,亲热得就差整个人贴了上去,但他的神情间还是那样快活,似乎并不认为这样称呼有什么不妥。
“阿简,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在想,这天下的美食,九洲的风景,自然是要与你这样的人分享才有乐趣,鲁、川、苏、粤、闽、浙、湘、徽八大菜系,我皆有涉猎,每到一处,都会学来当地特色美食的做法,给自个儿做顿尝尝,这不知不觉竟将天下美食学了个七七八八,也常自己改良一番,也日后遇山上山、遇海下海,取材就用,定让你也试试这世界的万物在我手中变化的味道——”
他一边说一边递过一杯清水,又将原本置于唐盈位置上的空筷向简随云递去,再点了点红艳明眼的长寿鱼,“同样的鱼,不同的做法,你再尝尝这一味——”
简随云淡然以对,从容依旧,对他的称谓并不在意。缓缓用清水漱口,再用那新筷夹食另一道主菜——
真正的美食,是要用品的,尤其要区分个中精华与好坏时,只有口中无其它异味,筷上洁净,才不影响其味觉的判断。那男子显然是想让她能更加准确的辨出两道鱼味的不同处,才递净筷与清水。
待长寿鱼在简随云的口中回味过,她微微一笑,“极有特色——”
声音仍是不急不徐,眼中轻云淡淡。
“洛阳的做法,便有洛阳的特色——”男子举起了碗,“唐姑娘走得不巧,这会儿恐怕是空着肚子上路的。”
“你,早已知她是谁——”简随云似笑非笑。
“一眼能断出云海常酒中的无色无味的奇毒,不是唐门人,还会是谁?美酒当前,不谈其它,兰陵酒在李白老儿的口中是赞不绝口,今日与你尝尝,它是怎样个美法——”
琥珀色的酒液,盛在细腻温润的玉碗中时,有其它酒器难以比及的美感!轻轻摇曳中,就像一汪琉璃湖,更似情人的眼波。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酒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李老儿既然这么说,我便特意寻了三只玉碗来,看来,这酒果然与玉碗最为相配。”
他举起碗,左颊旁的酒窝一闪一闪。
简随云淡淡一笑,同样举起——
一碗尽,那男子又眨眨眼,为她再斟满,“卖酒的对我说,兰陵酒能养血补肾、益寿强身,连《本草纲目》中都提起过,那就多饮几碗。”
简随云青袖卷舒间,又缓缓饮下——
兰陵酒醇厚可口,回味悠长,她曾饮过关外烈酒,数碗不醉,这两碗自然不在话下,面色丝毫不改。
“这壶太小了,到一边去——”男子大手一挥,将酒壶抛开,掀开舱内一角的帆布,提出一只坛子来。
而那帆布下,竟然摆着十数只一模一样的坛子!每个坛口都被泥封着,他提出其中一只,单手一拍,泥封散开,酒香传出——
很浓的酒香,那些坛中都是酒!每一坛至少能盛十斤左右!
如果唐盈走前看到这场面,恐会脸都会变绿了。
“游赏风光,有美食,美酒,却也少了几分情趣,稍嫌沉闷了些,不如来只小曲助兴如何?”
“随意——”简随云酒在唇间,眉眼低垂。
“好,要的就是随意二字!”他又呵呵一笑,眼睛调于舱蓬外——
“船家,会唱曲吗?”
“小哥,老朽年青的时候也吼过两嗓子,只是这老了,不中用了,而且咱这中州的渔家不似那扬州人,个个会哼那么两曲,对不住了,看小哥好兴致,不如小哥来两曲如何?”老翁在舱外哈哈笑着,显出渔家人的直率,在雨中平添几分狂放。
男子又摸了摸下巴,“这个主意不错,听别人唱总不如自己来唱,想听哪段就来哪段……”
他的眼一转,略一扫视舱内,牙齿齐露,从角落中翻出一块看起来乌黑的片状东西,又将那只原本盛着花生米的碟子清出,倒扣——
轻轻一敲,脆声立现,那片状东西是铁器。他侧耳听了听,又试着敲击几声,每次落下的位置不同,有时在碟子中央,有时在边缘,稍顷,他看着简随云,眼睛又眨了眨,朗声而唱——
“放歌弹长剑——”
一句!
仅仅一句!
他只唱了一句,突然收了声音,但这一句,已显出他的音质是少有的音质,极赋天籁之音的底蕴,干净而略带磁性,富有韵味!但这一停止,就似上古的美琴断了弦,让人耳边萦绕不断,心中遗憾。
舱外的老翁传进话来,“小哥,怎么停了?”
“他人都是弹剑而歌,我这厢却是击盘而唱,有些寒碜了——”他话是这么说,笑中可没半点寒碜的味道。
“那有什么要紧?击盘,也是应时应景,小哥快唱吧——”老翁哈哈一笑,催促起来。
男子也笑,笑容似风一般穿透雨幕,将这烟雨的水面划出快活的轻浪。
“放歌弹长剑,笑看花开又花谢——
翩过百峦,繨磕獭?br />
我与我的人儿——
共游云水间——
……”
唱至此处,他手中铁器“叮当”一番,似曲乐的过门,一双眼流光旋转,似乎醉了,又似乎未醉,却有繁星难有的亮泽。
“他人欲作苍鹰睨天——
一生不甘等闲——
我且看青山野鹭,听松风自在——
醉桨泛舟,寄身画船——
管他山高水落,风云突变——
只当往事越千年——
袖手何妨闲处看,青山白浪,万重千叠——
此般风味无边——
……”
静静的湖面,细雨的网中,他长发未束,青衣散漫,唱罢,提坛仰首,将一坛酒尽数灌入——
酒滴便顺着他的脖颈似清露一般缓缓滑下,他咧着嘴笑,笑得无声,眼中却似有声。
舱外老人划着桨,也在笑,风霜遍布的脸上是惯看风浪的沉着,眼里则有一片幽幽的神采——
“噫——
朗哩个朗——
山对山来,崖对崖——
蜜蜂采花深山来——
哥哥只为妹妹来——
噫——
朗哩个朗——
山对山来,崖对崖——
小河隔着过不来——
哥抬石头妹兜土——
花桥造起走过来——
朗哩个朗,朗哩个朗……
哥哥只为妹妹来——
妹妹来——
……”。
船舱中,突然,又传出一曲山歌!
与前面的曲调完全相反,动感极强,就似一个少年郎在与山里的妹子对歌,老翁听后,脸上怔了怔,接着,划桨的双臂竟然随着那歌声有节奏地动着,完全打破了原先的规律,似乎陷入了歌声中,划得也格外轻快起来——
一大雅,一大俗,两种曲子由同一个人唱出来,味道完全不同。
前者舒散如风,后者充满异族的气息,两岸青山似也受了感染,在水中笑着——
一艘小船便盛了酒香、鱼香与曲香,飞在浩淼波面,向水天一色中飞去——
………………………………………………………………………
小浪底多岛、多湖!
他们一路行船,途中也会下船赏那“始祖山”的伟岸挺拔、“双龙峡谷”的奇险峻怪、“峪里峡谷”的壮观旖旎、“龙潭峡谷”“一线天”的奇妙……
老翁总在船上候着,笑呵呵看着他们离去,再笑呵呵地等着他们重新上船——
简随云则一路不语,除了饮食,便是漫游山间。她随心而为,并不在意身旁始终跟着个人,步履翩然间,仍是那个她。
身旁的那位则快活自在,也不多言,提着只酒坛,边歌边饮,不时哼着各种曲子,应时而变。
他们都没有撑伞,于是,在那突岩怪石、乱山攒拥、流水铿然中,便有一对身形颀长的身影在时隐时现,或现于崖顶,或现于半山湖边,或隐于密林幽丛中……
时间,便在山水风光中滑过——
雨,也渐渐停止——
傍晚时分,空山新雨后!
他们身在一处半岛中,看高山仰止、流云飞瀑、珠露莹碧,崖壁欹斜!山上有座六角亭,虬首昂然。而他们立于山的最高处,临崖远眺——
“阿简,天色已晚。”
雨收后,天空碧蓝,水色清明,远处波平如镜。红日似被雨洗过一般,红得秀气、透彻,已渐渐落入水天一线中——
简随云始终半含微笑,长发舞于风中,面容淡如远山之云。似乎在扬万千思绪于苍穹中,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想过,听了男子的话,旋身,开始下山——
男子笑眯眯跟上——
峰之极,崖之最,常人难及!他们的身形似飞一般,不急不快地从山峦之顶掠下,如果这时有人看到,定会以为自己误闯了仙山,看到了仙踪。而这样的天气,普通的人多不出现,山间,便只有他们二人。
当下到半山,有了石阶,于是拾阶缓步而下,出山到了宽阔的沙洲边,行至他们下船之处——
水边空阔,杳无人踪,哪里还有渔船踪影?
那个在一路上多次都在笑呵呵地等着他们的船家,竟然连同船一起消失了!
空荡荡,有十数只酒坛,被排在岸边!
映着落日倾映的瑟瑟波面——
(注:此处山歌中的“崖”要念作“挨”的音。)
第六十二章 破千斩
夕阳染红了波面,只剩一线——
搁雨初晴后,尾尾游鱼清晰可见,在飞速而行的云下,一条又一条不时地跃出水面,溅起浪花点点!
沙洲上,几只白鹭也冒了出来,悠闲自得地捕鱼、梳理羽毛,单腿而立,将头插进自己的翅中,任夕阳晕染了它们的白羽,丝毫不在意简随云与那男子的出现。
似乎这样两个人,影响不到它们!而他二人,并肩立在岸边,眺望茫茫水面——
“看来,今夜只得露宿在外了——”男子眼弯弯地看了看身旁的简随云。
他比简随云要高出几分,身形颀长,衣袂随风而展,一张脸在落日的最后几抹余辉中似镀上了一层红彩,明亮的眸子里是笑海一片。
简随云缓缓转身,向岛内走去——
岛的边缘是沙洲,往里是林木,林木之中是峰峦,她直走到林深处,来到一处竹林边,停足,看着那些在月色下斑驳的竹。
“借束带一用——”她没有回头,但她的话是对身后人说的。
男子低头看看自己腰间,乐悠悠地动手解下——
简随云接过,长带一展,在空中划过一抹弧线,就似舞娘手中的水袖,在月影斑驳的林间没有带起半丝风声,缓缓地却是笔直地卷向那些竹,只听“嘎吱”声轻响,一丛竹子便被束成一团,连根拔起——
手臂又一扬,那丛竹子已横着躺在了一旁,像被人抱着放过去的一般。平而稳定。
“雨后易起风,夜间风势会转大,风大浪便不平,简,明早上路如何?”他似乎猜得出简随云要做什么,笑脸在林荫中影影绰绰,不但这样说着,一只手也伸了过去——
是伸向简随云抓着束带的那只臂,动作很慢,慢得任何一个普通人如果想躲时,都能躲过。
简随云没有躲,任他取去束带,平静地看着他,似笑非笑——
“天下还有什么事能逃得过你的眼?明日天亮时一同上路。”他叹了口气,却还是笑嘻嘻,将腰带重新围上腰间。
“随意——”简随云转身,走向林外——
男子立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里渐渐深邃,脸上的笑也渐渐平和,轻身自语:“彼若是仙履衣,我愿作彼之束带——”
然后,他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是在对我说,即使困在岛上也能轻易离去,呵呵,慧质兰心,舍你其谁?”
整理好全身后,他也施施然地出了竹林——
而他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