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第17部分阅读
简随云 作者:肉书屋
她多了几份真实,也多了几分生动,仿佛不再显得那么飘渺。
这是幻觉?
唐盈再次连着眨眼,发现无论看多少次,那种感觉都无法消除,前面男子的悠闲自在与鲜活,的确在影响着简随云周身的飘忽。
“兑位七步——”简随云的声音又缓缓传来,没有回头。
唐盈忙收敛心神,此时不宜多想,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前面二人的脚下。
那个男子在简随云话落时,便向左前方抬去,与简随云同时起步,同时落地,下脚极稳,也极准。
步履间,是一片潇洒,那种潇洒似乎是他自然而然带出来的。
“异位五步——”简随云一边语,一边与男子同时向前,而后面的云海棠与唐盈则也同时起步落步。
这是简随云的安排,两两并行,一同前进,并要保持步履的统一。
但如此走了不到片刻,简随云又停了脚步。
周围的雾则渐渐散去,仿佛有风吹来将之拂卷,雾散后,也渐渐现出周遭的景物。但看清周围后,唐盈只有一种体会——
入阵前,只凭想象,已知此阵不简单!入阵后,身临其境中,才知它真正的不简单!
现在,他们周围全是巨石!大而奇特,形状各异,耸立在四处,却仿佛是冰凉的、张牙舞爪的石兽,将他们团团围于中间。
石的巨大,极有压迫感,随便栽倒其中的一块也足以将人类的肉身砸成酱末!
“背对背,成圆形——”简随云再度开口,淡淡扫视着那些怪石。
唐盈本就聪颖,不许多言便明白了话中意,而云海棠也是老江湖,反应极快,那个乐悠悠的男子则始终笑着,眼里是莹莹的亮光,听了简随云的安排后,也缓缓地调转了方向——
于是,场内四人便形成了一个圈,面朝外、背朝里,但彼此间又都有些距离,并未肢体相触。
“以我之方向为准,同时移步——”简随云的神情间,依旧舒缓,并未有半分面对奇阵时的紧张。
但唐盈此时却全身紧绷,每一条神经都处在高度集中的状态。
她没想到那个突然插进来的男子似乎对八卦的方位也极为了解,而相比之下,她却显得有些相形见拙。
即使从小接触过遁甲之术,但却是头一次陷身阵中,实际应对时,往往与纸上谈兵是完全不一样的,毕竟她擅长的是用毒,而不是阵法。但此时,简随云的话是让其他三人按照她那个方位来移动,他们便要在简随云的指示下及时辨明相对自己的方位应该是朝哪个方向。
需要应变的快而准!
一般的阵法,不需如此费心,更少有同时起步落步的限制,显然是因为这座阵中有机关的缘故,四人便形同一人,要步调一致,才能避免机关的射发。
“乾位七步——”
“离位两步——”
“艮位六步——”
“异位十五步——”
……
简随云的声音十分清晰,一句句传来,四人在石阵中配合着,每一句指示后,另外三人都要朝同一个方向前进,有的人则需要倒退,有的人则是平移,有的则是斜角前进——
四人同抬步,同落地,移动的虽然缓慢,却较平稳,并未出现什么异常。
“坎位八步——”
“乾位三步——”
……
一步又一步,为何已走了足足半柱香(半小时),场景却仍然不变?巨石仍然矗立,遍布天边一般,走也走不出去?
突然,无数道破空之声传来,伴着“轰隆隆”的巨响,唐盈看到密麻麻的箭羽呼啸而来,黑压压一片,甚至夹杂着飞蝗石与飞刀,尤其那飞刀的闪闪寒光,刺疼了她的眼。
“快闪!”
就听到云海棠的声音在急呼,她也立刻跟着应变,拔出身后日月双钩,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但那“轰隆隆”之声显然不是暗器所发的,而是那些巨石在移动!
她咬紧牙关,顾不得去看其他人,但已察觉到那些巨石是向他们四人挤来,仿佛都成了活的石头,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靠近——
并且石与石之间,渐渐也并在了一起,仿佛要连成一片巨大的石墙,要将他们给活活挤在其中!
不停地搁挡,不停地挥臂,抡圆手中武器布下密不透风的护身圈,但巨石的靠近却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她能挡开暗器,却绝对挡不开那些千斤以上的石头!
“轰隆隆”……
“轰隆隆”……
耳膜被震的生疼,心,越来越焦躁,在焦躁中更多的是愧疚!唐盈已经心乱!
如果一个武者一但心乱,就会在招法中露出破绽!她的臂膊尚未力竭,却已因焦躁而使防护圈不再是密不透风!
“噗”!
一支箭,插上了她的肩,巨痛传来!
痛的钻心入骨!
那一箭,确实是射在了她的骨上!
咬牙狠狠忍住,不吭一声,继续挥臂,却发现那只臂膀难以抬起,而巨石已近得只有两尺左右,如雷的响声,还有石块的高度形成的压迫感让她呼吸不畅,就在她失了章法时,另一条未受伤的臂膀突然一紧,身子被带得离了地面——
呼吸又顺畅了,眼界又开阔了,她也看到了在脚下的箭雨中,青衣飘然穿梭,仿若行云流水,不知怎的移动间,一切,突然停止!
响声,停了!
巨石的移动,自然也停了!
而无数的暗器、箭矢也突然不再射出!不再铺天盖地!纷纷落于地面,铺成厚厚一片!
深深吸了口气,她平复气息,看着简随云从那巨石围拢的只有四尺方圆的空隙中拔身而上,如一片青色的雪被风轻轻地扬起,婉转地、翩然地落在了她身边——
“对不起!”唐盈盯着简随云,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刚刚走神,如果不是她在四人统一的步伐中除了纰漏,脚下跨错了一步,就不会引起这等变化。那动静,实在惊险!
简随云缓缓一笑,并未言语,眼睛看向了她的肩——
一只铁头短羽箭正插在其中,深入三分有余!而箭头有倒钩,三叉型,正在她的肩内张狂地盘踞着,她的唇已因疼痛而咬得出了血!
但她依然不吭一声,转头,看向了在关键时刻把她拉出石阵的人,努力在咬紧的牙关中再迸出一语:“谢!”
男子依然是笑眯眯的,“随手之劳。”
唐盈扯了扯嘴角,想回个笑容,却实在笑不出来。正是这个男子拉了她一把,并替她当了无数箭羽,而且与刚刚留在阵中,阻挠阵法的简随云配合的极为默契——
心中更加疑惑,这个人,到底是何来路?
表面看来总是悠游自在,仿佛漫不经心,甚至有些吊儿郎当,但刚刚那一瞬间的身手却是非同一般的,至少,在带她离开地面时,她觉得这个人并未出尽全力,却是轻松无比,就像捏着只小鸡似的,把她给提了出来——
想到这里,心中有些不自在,眼睛别开。
“姑娘,没事吧?”云海棠此时也凑近,一张老脸上有些泛红,胸口起伏甚大,似乎刚刚才调理过气息。
看到堂堂的墨柳山庄的庄主,也并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她突然心定了。连这个老江湖都显得力支,她的狼狈便不算太难堪了。
不由又瞧了瞧身旁的男子,见对方正笑嘻嘻地瞧着简随云,眼里的酒波中似乎正倒映着天上流云,比先前更加的莹亮。那副样子,活像刚刚才从自家后花园里摘了一朵花似的,有欣喜含在其中。
突然之间,她很想伸出手去扯下那副笑容,看看这个人不笑时会是什么样子的。
“多谢云庄主关心,小伤而已,无妨!”
压下心头冒上来的想法,唐盈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怎么有这种念头?于是转移注意力,大量四周——
他们四人现在的脚下是立于一块巨石的顶部,离地约有丈余。从这里看去,只觉乱石无数,望不到边——
心中突突的跳!
是阵法产生幻觉?还是真有那么多巨石?
所谓阵法,有实有虚,这山中不可能有那般多石头,其中一部分,定然只是幻相,但不通此阵的人,也无法分辨出哪个实哪个虚。如果现在再跳下去,会不会又像刚才那样?
但只呆在石上不动,又怎么破阵?
正自看着,觉得肩上一紧,痛楚传来,心脏也跟着抽痛,回头看,是简随云将一只手握在了她肩上的箭羽上,正淡淡望着她。
对上那双似有轻云的眸子,唐盈明白了简随云要做什么,点了点头,“姑……简公子,自管拔去,我能忍住!”
随即咬紧牙关,等待着。
简随云也微微点头,看她已准备好,手劲一使,箭羽“噗”的从她的肩头脱出,带出大片血迹,还有鲜血的血肉。
撕裂般的痛,让唐盈瞬间脸色惨白,额头滴下如豆的汗珠,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的脸上,被自己的鲜血溅红,腥腥点点地往下滴淌着。而她的眼,已紧紧闭起,生生的撕裂让面部是一片扭曲,即使戴着人皮面具,也依然看得出那种苍白。
如果那枝箭不是射在肩头,取出时应该贯穿伤口,从另一面直接钉出去,但偏偏就伤在肩头,如果往里钉,便会全数没入腋下的身体中。
但现在往出拔,三叉型的倒钩上钩出许多血淋淋的肉,并使她骨上的伤口扩大,腕骨一般,常人难忍!如果不是憋着丹田的一口气,她一定会晕过去!
而她已经比许多男儿的表现更要坚忍!
此时,简随云替她拔出箭后,没有丝毫停顿地点了她肩上|岤道,止住了往外喷涌的血,接着,“嘶”一声,将她肩头的衣衫扯开——
云海棠与那个男子在撕碎声响起时,转过头去,没有看她裸露的肌肤。
而她一直闭着眼,感觉到简随云揭去了伤口上粘着的血衣,那种牵连皮肤的痛让她更加皱紧了眉,接着,伤口上有一些微凉的感觉传来——
似乎是被撒上了什么粉末,使痛感消除了一些,睁眼看去,简随云手间已多出一个瓷瓶,正把瓶中粉末倒在伤口上。
所有的步骤,做得是稳而迅速,只是眨眼间,伤口上已全被覆上粉末,又是一声衣衫碎裂声传来——
她便看到简随云竟然揭开青袍,从自己的中衣上撕下干净的一角,替她包扎起来。
“姑……公子?!”唐盈震动,想拒绝。
“勿动——”简随云短短两字,唐盈停止了。
怔怔地看着简随云纤雅修长的手指,用独有的写意为她包好伤口后,胸中是一阵涌动的暖流。
“稍后,须集中心神——”
简随云的手从她肩下退下后,开始合好自己的衣衫,整个过程并不刻意避着另外二人,也无世俗女儿家的拘礼与羞涩,但却用最短的时间,让唐盈流了最少的血。
唐盈狠狠点头。简随云是要她在接下来的过程中,要集中注意力,不要再走神。而她已领会到此阵的凶险,如果再错,可能就不只受伤这么简单了。
但是,耳旁是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便见漫天的黄沙,从极远的天边,被风狂卷而来!
来势之快,可比奔雷!越靠近,声势越大,一路飞沙走石,凄厉地横扫过巨石堆,铺展的面积如同要把天地覆盖一般!
从那里来的风?
唐盈直直盯着那里,肩上的痛也因注意力的转移而不再那样剧烈。
“糟了,是风阵!”云老爷惊呼,“此中的风阵竟然如此惊人?”
他的脸上是异色,并且迅速看向了简随云。
“取长带,相连,互牵而行——”简随云盯着迅猛卷近的狂风,神情依旧平静,但语速显然加快了一些。
唐盈怔了怔,正欲理解其话中意,眼角却瞥到那个笑眯眯的男子在宽衣解带。
“你在做什么?”她惊讶,眉峰蹙起,这个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松解衣衫?
男子手间不停,已将束带的活结解开,悠悠地笑着回答:“姑娘,恐怕你那条绣带也得解下——”
“你!”唐盈有些气恼,这个男子是在调笑与她?
一旁的云海棠在此时“啪”地双掌一击,呼道:“老朽怎么就没想到?还是这位朋友反应极快!”
说着,也在匆匆解着腰带。
“云庄主?”唐盈的脸颊泛上红晕。
“姑娘,我与这位朋友的腰带相结,恐也不够长度,简公子的青袍却无腰带,看来不得不用姑娘的那条了,烦请姑娘速速解下,否则迟矣!”云海棠的话里是催促,手中随着也加快额速度,如春葱一般的十指极为灵活,翻如浪影。
他的手,果然有几分火候,怪不得能做出精妙的机关。
唐盈再怔,看向简随云,发现简随云正望着她,唇边有些笑意。“风阵,比迷眼,以带相牵,不致误失方向——”
原来如此!
唐盈脸上的温度攀升,不需要简随云再解释,也开始动手解起自己的束带,并且看向那个男子——
自己是刚刚被本能的羞意冲散了一向的冷静,竟误认为那人是轻佻的举动。但那个男子的反应力却比她与云庄主都要快,莫非真的对阵法也有所了解?
说时迟,那是快,三人的腰带离体后,云海棠迅速接过,并且牢牢打结,系成一条长带,但只是刚刚将一头交到唐盈手中,狂杀已近他们身边,夹着碎石无数,扑打在他们身上——
好强劲的风!
唐盈攥着带子,眼睛无法再睁开,只觉身上被碎石击打得奇痛,而脸上也生疼,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护住面部。整个身体摇摇摆摆,似要被强风吹走一般!
连忙气沉丹田,使出千斤坠,稳住下盘,感觉手中束带在被前面扯动着,耳边隐隐听的云海棠的声音在对他说话。
“姑娘,抓紧了,你的身前是老朽,简公子与那位朋友在老朽之前,千万别松手,否则迷失在风中可就难回正道了——”
这句话的话尾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几乎听不清楚,唐盈无法回应,紧闭唇舌,以免风沙入口,但就算她回应,前边之人也未必能听清了。
忆起云海棠在先前说过,如果在阵外对阵内呼喊,陷于阵内的人也无法听到,现在才真正相信,果然如此,就算他们有上乘的内力也无法穿破这超自然的风力!
身子越来越痛,痛得几乎要麻木,腰也弯下,试图阻挡碎石暴雨般的“猛攻”,只有手中的长带在拽着她飘摇的举步,扯着她前进——
艰难地前进!
如果不是习武人,如果不是有一身内力,恐怕坚持不了这么久而不倒下,前面的三人怎样了?简随云现在是何状况?照此速度走下去,又是否能在入夜前顺利走入山庄内,顺利破开阵法?……
意识逐渐因痛楚而迷离,简随云说过“风、雷”二阵非清雅之音不能破,那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音”传来?
一个又一个疑惑,在脑中回旋,却又在渐渐模糊——
“轰”!
是什么在响?击起地上泥沙无数,四处飞溅!
唐盈被这巨响震得摇了摇头,努力清醒神智,发现脚下在瞬间出现了一个坑洞,就似被火炮击过的一般,吃了一惊!
“轰!”“轰!”……
一声接一声,劈过黄风,在周遭响起,再麻木的思维也不得不起波澜,唐盈终于从阵阵的焦味中反应过来,这是霹雳!是惊雷!
泥土都被劈成焦黑色!
而风依然在肆虐,雷声、风声,处处危机,如果不适时地闪躲,难保不会被劈焦,如果随意踏步,又难保不会触动暗中的机关,而她也再无法顾及遮掩面部,双手齐用,紧紧抓住手中的长带,以免在漫天的风沙中迷失——
一波波震撼从心中涌起,这座阵,竟比面临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心在猛跳!耳内嗡嗡作响!
四周在惊雷中又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霹雳划破天际的刺目亮光,却带着开山破石的威力!
一颗巨石被劈开,唐盈腿部传来被利器割伤的痛,知道是那些尖锐的石头扫过了腿部,而在种种的痛中,她瞬间产生了一种迷茫——
他们,是否能活着走出这座阵?
简随云又是否能带着他们安然无恙地破阵而入?
如果继续前进是死伤一路,又是否能就此退出?
为何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头也痛得欲裂?是四周太黑暗?还是她自己的视线在模糊?
而她强力稳定的身形,在又一道霹雳响起的刹那,手中突然传来断裂的感觉——
扯着的腰带,被雷击断!
她的身子因拉扯的力道突然消失,向后倒去——
倒下前,看到手中的半截布带燃起了火花!
第四十四章 坤元罡气
飓风、轰雷、狂沙、走石……混合着黑暗,交织成惊天动地的一幕!伴随着雷鸣电闪的巨大声浪,震耳欲聋!
唐盈就在这种滔天的声势中,看着手中长带暴起的火花,猝然失了重心,向后摔落——
摔落不等于一定会摔在地上,她的反应敏捷,立即腰身一拧,往起弹跃!
肩头的箭伤与腿部的划伤,让她的身子不再灵活,但饶是如此,她的动作依然比常人快速而矫捷!脚下却不敢松懈,决定要原地落下,怕偏了脚步就会再次触发机关。
就在双足刚刚准确无误地落地时,简随云的声音再度传来——
“原地盘膝、打坐、屏神——”
风声未退,雷声仍在,简随云的声音却缓而清,仿佛能穿过所有的壁垒,直达他们的耳畔。顾不得再看其他三人,她立即依言原地而坐,双腿跏趺。
盘膝后,身形不再似站着那般剧烈摇晃,努力将眼睑睁开一线,依稀在电闪的亮光中看到云海棠也坐定在她身旁,紧闭着眼,脸色显得异常得惨白。
为何那样苍白?难道是闪电照射的缘故?
但这位庄主似乎面部扭曲,隐忍着疼痛的模样,刚刚那道雷就劈在他二人之间,难道是被惊雷劈到了?
黄沙漫天,碎石无数,骤明骤暗中她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而她更关心前方的简随云,努力地从双眼打开的缝隙中找去——
“坐定后,入化境——”
简随云的声音又传来一句话,她也实在无法看清风沙中另外二人的所在之处,于是依言合上眼。
但打坐也叫“静修”,现在天在惊,地在动,如何入化境?就算是少林方丈来此,也未必能在随时都有可能炸在身上的霹雳中入定!
毕竟满天惊雷中的任何一道劈实在身上,都会将他们烧成焦肉!而他们却也无法瞧到数丈外的情形。
如果能瞧到,也不可能会像现在这般平静。而是一定会变色,甚至会惊呼!
可惜,他们看不到。
看不到什么?
数丈外,有两道身形正立于狂沙霹雳中,被雷电映得忽明忽暗——
那是简随云与那个男子。
他们不知何时已弃了手中长带,立于远处,而这并不是最让人惊讶的事。
但见,其中飘然如云的那个身形,在可将巨树连根拔起的飓风中,非但稳而直,并且依旧显得从容舒缓,意态安详,甚至连发丝都未曾被狂风扬起。为何会这样?
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她的周身似有一圈无形的屏障在护着。任风沙再大!任石如暴雨!都无法扑入那圈屏障,也无法伤她半分,在离她尚有近丈的距离便纷纷被弹溅了出去!
这种情况极为诡异,但老江湖如果见到,只会瞠目结舌!因为,那不是异数,也不是邪术,而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最上乘的护体罡气!
习武之人,内力修为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时,罡气可由体内而发,护在周身,如同罩子一般,可防利器,也可反震他人的内力。现在布在简随云周身的那道无形的屏障,便正是罡气的一种!
周围的风沙在离她近丈远时,仿佛是遇上了软绵之物,无声而悄软地反弹,却并无一般内力反弹时的刚硬,就像是被化去了力量,缓缓地震了出去。
“你习得的是坤元罡气——”一道如风的声音穿过所有的杂音,向简随云逸去。
是那个男子在说话。
他依旧弯着笑眼,与简随云相距近两丈,衣袍猎猎作响,长发随风狂舞,腰间因无腰带紧束,被风卷袭得如大号的旗帜在招展,却奇怪得并不让人觉得他窘迫与凌乱,反倒更显出一份悠然与洋洋洒洒的自在来。
尤其他的身形,就像是生了根扎进了泥土中,没有半分摇摇欲晃,会让看到他的人以为他似立在花海微风中般,惬意得很。
至于那张脸,在雷电的闪烁中,只有生动的笑。口吻里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讶异,眼里的波光更加莹莹发光,并且一边笑着,一边向简随云走去——
直走到简随云的那道护身罡气的外围,停止。
他并没有简随云那样的护身屏障,但他如果继续前进,却会被简随云的护身罡气所伤。
罡气因修为的不同,分为多种,据传,在江湖上最特别的,也是最难修练的护身能力最强的一种是“乾坤罡气”!
“乾坤罡气”,其实是一分为二的,修练到上乘时即可炼成至阳至刚的“乾元罡气”,或者是至阴至柔的“坤元罡气”。
这两者,既是整体的,又是独立的,其中属阳刚之气的“乾元罡气”练成后,可将真气呈球形放射至身体周围一丈左右,布成一道坚若铁石的墙!但凡有异物接近,都会撞到那座至刚的真气墙,若是硬性闯入,便似撞在钢板上一般,会硬生生地受伤。
而“坤元罡气”则正相反,属阴柔之气,同样在练成后可将真气呈球形射到身体周围一丈左右,但却似一道橡皮墙,极有弹性。异物入侵时,则直接被反弹而去,而且是入侵力量有多大,反弹之力亦有多大。
可谓既能防身,又能反伤人!
现在简随云周围的风沙被反弹出去的现象,便正是传说中的“坤元罡气”所造成的效果。男子既能辨出,也定然知道其中的厉害。而他就那么停在简随云的护身屏障外,笑着。
简随云淡淡地看着他接近,又一道霹雳在附近炸开时,抬头望了望天际,“时机已到,风雷二阵相合中,清音破——”
她的话是在对男子说的。
他们的声音在混乱又暴躁的巨响中,稳定而贯透力极强,清晰又不急不缓,却并没有让一旁坐于地面试图入定的另外两人听到。
“恭敬不如从命——”男子对着简随云弯了弯腰,“如果能立在你身旁,吹这东西时,似乎会更加顺利。”
他悠悠地举起手中的叶,晃了晃,那片叶子大有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的架势。他也并没有很快放到唇边吹起。话中意,似乎是欲更加接近简随云。
简随云望着他,“你,功力有所收敛。”
她点破男子未曾使出全力对抗风沙,提出靠近让她相助的要求不合理。
男子呵呵笑出声来:“在你眼中果然瞒不过去,只是我这点功力若要面对如此强阵,还是有些为难,若有你的内力相助,定是事半功倍。”
说罢,他看了看唐盈与云海棠打坐的方向,如果再迟疑,不等解阵,那二位就有可能被劈成焦碳。
这样的阵法,也的确是常人难渡的!
简随云也看了看唐盈的方向,不再言语,静静地、无声地再度盯向男子,周身的屏障却在缩减——
迅速又悄然地往她的体内收敛,男子则与她收敛内力的速度几乎是同步地闪到了她的身边,并且背转身,举起了手中叶片——
“这世上若有人练成乾元罡气,是否能与你合为一体?”
这句话,是在男子将叶片完全放到唇边时飘出的,说的颇为突兀,而他身后的简随云听到后面色如常,没有回应,只是一向微风拂云的眼中是否滑过些什么?却淹没在雷电交替中的一片黑暗中,没有人能看到。
“乾坤”本一体,相辅又相成,“乾元罡气”与“坤元罡气”是一脉同源,如果真的相遇,会是何种情景?
这个问题如果去问其他江湖人,必然会引起新一轮的江湖传闻!
毕竟“乾坤罡气”在江湖上失传近百年了。
而此时,简随云的一双手抵在了男子后背,输入了源源的内力。一道清音也在男子唇边逸出——
逸出的一刹那,他二人周身,似有一道洪流涌起,向外散去——
空气中,传来一阵微凉——
清清凉意划过,坐于地面原本正有些烦燥,无法顺利入定的唐盈与云海棠只觉有一股潜流滑入心间,婉转回旋。面上因烦燥勾起的皱痕,也在缓缓平展。
仿佛看到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同时,也听到了幽谷中最细的一丝泉水在汩汩地溢出,甚至听到了露珠呼吸的声音——
心神渐入空明的境界。
什么叫做妙音清心?
这就是了。
唐盈曾听过这种清音,只觉与那一次在紫雁山听到的,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似乎更加舒扬,舒扬中又携着轻快,让人浮上天际,坠入云中——
于是,她与云海棠都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也并未看到那猛烈的风、嚣张的沙石、张牙舞爪的雷电,在音律响起的同时,似遇上了什么无法穿越的大型屏障,不但无法继续前进肆虐,还被逼着,向后倒退——
包括无边的黑暗,也在悄然地、渐渐地敛去——
那是简随云与男子共同合力的效果,他们二人的内力齐用,致使乐曲的功力似海水汪洋一般向四周漫去——
而男子背对着简随云,感觉着简随云抵在他后心的双掌,眼里的笑更加明亮,唇边勾出的弧度竟然带着几分贼贼的坏意。
但是,也同样不会有人看到他的那个笑。
…………………………
当再睁开眼时,云海棠一跃而起,望了望四周,老脸上是一片惊喜!
冲着立在那里的二人作揖:“简公子果然是高人,还有这位朋友,竟能用叶吹出梵乐一般的妙音,实属难得!”
简随云未语,男子乐呵呵地咧着嘴,也未回话。
风已消,雷已无踪,天空碧蓝如洗,清爽沁凉。
唐盈在跃起的同时,第一眼是去看的那个男子,在先前简随云说“叶成音,可替琴声”时,她便想起了男子前两日曾在紫雁山中用叶子吹曲,也联想到破阵时会需要这个人用叶吹音的可能。
但当时看到此人从马车上下来时,手中就拿着一片叶子,当时心中是连番惊讶。
那是树叶,并非其他的东西,脱离树体较久后会打卷、干枯,所以,他手中的叶子也绝不可能会是两天前的那片,但这个人何时又摘的新叶?
一路上他都坐在车辕旁,也都在她们的眼皮子下,不会是在路上摘的,是他在上车之前就备了在身上?还是刚刚在他们说话时,才从路旁摘取到的?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说明这个男子有些古怪。
若说是提前准备的,为何而准备?难道他随时随地都喜欢备着叶片,吹些曲子?
这个可能性极小,树叶到处都有,摘起来也极方便。当时他在酒铺中进食,没有必要在进食时也携着叶子。那能解释他提前准备叶子的原因,便是这个人也是在乘车前就算到了叶子会有用途!
但如果此人并非是提前准备的,那唯一有可能摘叶的机会,就是他们入阵前,云海棠在给他们解释前因后果时,他趁隙摘取的。
那他又为何会在简随云开口之前就会早一步摘下?莫非他也懂阵法?而他一直坐在车上不曾下车,车身距离两旁大道约有两丈左右,怎么摘取路旁树叶?除非是隔空取物,凌空摄取!
放眼江湖上,能从那个远度凌空取下一枚叶子,还让他们没有发觉的人物,可以说,少而又少!屈指可数!
这个男子,是个谜!
唐盈很心细,再仔细看那个男子,除了腰间无束带,衣衫敞着显得不太整齐外,身上并无伤痕。望向简随云,正背对她而立,虽有少许浮沙在身,却同样整齐,连一处凌乱都没有,更没有碎石击在身上时留下的痕迹。
心中一惊,再去瞧云海棠——
这位云庄主则是十分狼狈,脸上有明显的擦伤,身上的衣袍被荡满尘土,发髻上也看不出原来的发色,甚至有无数的草叶覆在上面。
仔细一看,那些叶子全是柳叶,墨绿色。
但如此一对比,更显出简随云与男子的异常来,怎么回事?
“简公子,现在我们已入庄了!”
疑虑间,云海棠的声音又传来,带着喜意。
唐盈怔了怔,再看周围,已有了极大的转变,没有了巨石、浓雾,风停、雷息,便看出周围全是柳树,而他们脚下正在一条宽敞的石阶上。
这石阶,有丈余宽,数百级高,一路如登天一般延伸而上,两旁也有支路,并有亭台楼阁无数,最多最扎眼的则是那些墨柳。
回身看,那道恢弘的石门就在石阶下。
云海棠说他们已入庄了?那现在看到的是庄内的实际情景?
墨柳,石阶,房宇楼阁……
还有人!
不错,是有人!
就在附近!或在亭阁内,或在山道中,或在柳林中……
那些人,似乎看不到他们,零零散散在上上下下和各地各处,有的原地团团乱转,有的正手舞足蹈,有的则面部凄厉,象忍受着什么痛苦一般,有的却拼了力气地在与什么格斗似的……
“公子,那些是敝庄的庄丁,也有些是江湖上的朋友,看来是陷在阵中无法脱身了。”
原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能看到那些人的各种情况,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阵的正道中,是暂时没有危险的地方。才能看清全局,而那些人却似他们刚刚那样,看不到外界的情况。
但其中一部分人已倒地,遍体鳞伤,性命垂危。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云海棠见有人受伤严重,急躁地搓了搓手,盯着简随云,似乎想请简随云出手相助,带那些人出阵来。
“先到阵中枢纽处——”简随云淡淡地看着那些陷于阵中的人,并没有打算浪费时间去援助。
天色已擦黑,如不赶快解开整个阵势,这些人就算能暂时救出,但其他更多的人却是危险了,而且设阵之人说过,六个时辰后如果无法解开,阵中之内的人会无一幸免,可见,到时会有更大的变化。
云海棠无奈点头,只能先让这些人留在其中了。
“云庄主,以你认为,此阵的总枢纽会在何处?”唐盈在旁不由问道。
“这个,老朽不知,今晨老朽一醒转便是在自家的内室中,也是从那里启开了整座阵式,也许——”他看向了简随云。
简随云微微一笑,“先去你的内院——”
话中意,是让云海棠带路上内院了?看来,简随云也把目标放在了那里。既然是启动阵式之地,也极有可能就是破阵之所。
云海棠点点头,回身,指了指山庄顶部的东北角,“老朽的内院便在那一处。”
唐盈则瞪着他转过去的后影,咬住了唇,憋住了即将冲出口的笑声。
只见云海棠华贵的锦缎衣袍现在似破布一般挂在他身上,而最破的地方,在他后摆处接近臀部的位置。那里,黑乎乎得一团,虽然没有见到肉色露出来,但焦黑色中,也已实在看不出哪是肉哪是衣服了。
并且有股焦味传来,仔细闻闻,很像是烤肉的味道。
看来,他果然是被雷劈中了,而且伤势不轻!
云海棠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又猛然转过身来,老脸通红一片,尴尬地不再言语。
简随云仿佛没有看到一样,那男子则笑眯眯依旧,也未曾瞧向他那个部位,而唐盈在他转过身的时候就迅速收回目光,让自己面上的表情一本正经。
心里却道:怪不得这位庄主先前坐于地面时,脸上的表情扭曲,原来是要忍着那个部位的痛。比她唐盈还要显得狼狈。
但这位云庄主似乎只顾着自己脸红了,并未就简随云与男子身上的异常干净表示出反常的疑惑来。
“简公子,您先请——”云海棠往一旁让了让。
他无法破阵,不能在前带路,但恐怕就算是能带路,他也绝不会走在前面,把自己的后身露给他们看了。
简随云微微点头,当先抬步而上——
后面的三人随着依次向上走去,不敢有半分疏忽,他们知道,剩下的路程不可能就是太平路一条。
走在前面的三人,也并未看到云海棠盯着他们的背景时,眼睛眯了起来,没有胡子的嘴边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
第四十五章 酒宴
简随云是否能带着三人,顺利地破关而入?
又是否能在短短的时辰内,就解开整座阵法,救下四百余人的性命?
月上柳梢头,“墨柳山庄”的偏院内——
“老朽多谢各位搭救之恩,多谢!多谢!”
一道声音在静寂的夜色中响起,含着激动的颤音,格外的引人注意。
而在厢房前的纜|乳|芟拢幸晃1值纳硇握谏钌钕掳荩叫淇泶螅伦呕螅仿竦眉汀k媲八18耍硇务ぃ律涝谝狗缰新嵫铮坪跏丘髟卤叩囊荒u≡贫槁淙思洌谠律禄夯菏婢怼?br />
他们正是云海棠与简随云。
简随云身旁则立着那个笑眼弯弯的男子,挽着双臂,斜斜地靠在廊柱上,悠然而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与云海棠。
唐盈则立在简随云的另一侧。
“几位今日多有劳顿,老朽会命下人备来酒菜,待几位洗漱一番,休息一夜后,明日清晨,老朽定当好好叩谢几位。”
云海棠的声音中满是激动,短短几句话间已经叩拜了五次有余,即使如此,也似乎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激。
简随云微微点头,没有多言,推门进了手边的第一间厢房中。
笑眯眯的男子也未说话,正欲走进第二间,唐盈已先一步跃过去推开了房门,闪进了门槛中,并且回头对云海棠说:“云庄主也快些去休息吧,贵庄受了伤的人士也需要及早安排与医治,我等自己招呼自己即可。”
“是、是!”云海棠满脸的笑容,回应着唐盈,笑得十分可亲。
然后,门“呯”地一声关上了,唐盈自始至终都没看男子一眼,仿佛无视男子,又仿佛是刻意忽视。
男子眼里带笑,毫不介意,乐悠悠地折转到第三间厢房外,跨入,随着双扇门在他手中的合掩而渐渐关拢了那张生动的笑脸时,廊下,只剩了云海棠一人。
这个一庄之主在看着三人陆续入了客房后,口里依然说着:“老朽会好好感谢几位的,一定会好好感谢!”
他的眼,映在纜|乳|艿暮斓葡拢裢獾拿髁粒恋帽迫诵钠恰?br />
而此院有客房十余间,只三间住了客人,分别就是简随云、唐盈和未知姓名的男子,其它的,都是空房,使整个院落显得寂寥无端。
唐盈进入室内后,环顾四周,只觉此处布置得华贵舒适,是上等的客房,而在极度的紧张后,突然松懈下来,便是疲累——
一头扎上那张看起来无比舒适的大床,翻了个身,平躺,仍觉气血翻涌,心绪难平。这半日的经历,远远超过她十九年来所经历过的,但如果不是亲身走一遭,又怎能相信世上有如此奇阵?
“有些事情只有真实地发生时,你才会相信。”
简随云曾经说过的话,浮回耳边,她笑了——
除掉人皮面具的容颜,苍白而美丽,莹着秋水的眸中似燃烧着火焰,回映着一幕幕惊险交织的场景——
没有想到,仅仅是看起来顺着石阶上攀的一段路,竟然经历了沼泽地(几乎泥潭深陷);经历了火阵(炙热而欲把人烤成焦油);经历了水阵(瓢泼大雨连着湖水茫茫,形成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们湮灭)……
那阵式,囊括了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等自然现象,却更加惊人,声势浩大!云庄主发出慨叹,就算是当年的诸葛孔明在世,重设八卦阵,也绝不会超过此阵的凶险!
而暗中设阵之人仅仅是对云庄主的阵做了些改动而已,却威力倍增,让原阵的主人也无法解开,可见对方的高明。
如果不是简随云,就算有数千人同闯此山,恐怕也得陷在阵中,全军覆没!若是把此阵搬到军事中,移往疆场,又会是什么效果呢?
必定是壮烈!
她有些失神,盯着房梁上的椽木,回忆起云海棠的内室墙面上,果然有两行龙飞凤舞的题字!
内容与云海棠先前所说的一般无二,定是那设阵之人留下的。但草书最讲究“气”,笔断意犹连,墙上字迹可谓是掌握了草书的精华,媚丽无比,如行云流水一般,绝非出自常人之手!
到底会是谁在暗处?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若不是简随云,岂不是要伤命无数?对方在知道阵法被解后,又会做些什么呢?
简随云带着他们一路过关,步步惊心地来到了一处刻写着“观柳院”三个大字的月洞门前时,他们也终于到了云老爷居住的内院。
那时,天已入黑,所余时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