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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女 完第22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好吧!”他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把药碗重新放回暖炉上,起身在我面前又站了片刻,该是见我一直没有回头的打算便是有些不情愿的转身走了出去。

    听闻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我才重新扭头回来呆呆的看着门口的地板,不多时魏明月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的愁眉不展,看着我的神色间诸多闪避。

    “咳——”虚咳一声,他忙抬手指了指炉子上的药碗干笑道,“你身体底子好,没什么大碍,我给你开了贴药,喝了总会妥帖些。”

    “师叔!”我摇头,打断他的话,“您不用避讳我,韦北辰他——”

    提到韦北辰的名字我还是忍不住后头梗塞,顿了一顿,闭目稍稍缓了口气才勉强牵动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纹,“我看他面色无异,呼吸心跳也都正常,您就跟我说实话实说吧,怎么会弄成这样?”

    梁太后的死因成谜,风北渡听之任之的态度更是让人无从理解,虽然嘴上这样问,但我心里已经有数,韦北辰今天会躺在这里跟夜澜是定脱不了干系的。

    可不曾想我话才出口,魏明月却是惊讶的脱口道,“怎么小辰子从来没跟你提过么?”

    我一愣,狐疑的抬眸去看他。

    见我是真的迷惑不解,魏明月不由更加沉重的叹息一声,然后转身走到墙角的书架前,从中间一行的最右一格里拾掇起一本事先打开的纸书折回我面前,犹豫了一下才递给我。

    “他的时辰到了!”他说,声音一瞬间恢复了他这个年龄的人应有的苍老味道,转身走到门口站着,只留给我一个苍凉的背影。

    时辰到了?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咯噔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收摄心神低头去看手里打开的书页。

    那是一本百草典籍,纸页枯黄应该已经有些年月了,而且看上面的字迹也应该不是出自韦北辰师父的手笔,此时打开的那一页上记录的是一种唤作夜修罗的植物的资料详解。

    关于药理我本来知道的就不多,对于夜修罗这种植物更是闻所未闻,于是只能耐着性子一行一行的看下去。

    书上说那是生长在炎热沼泽地带的一种藤蔓植物,叶子细小藤条粗壮,里面蓄满||乳|白色的汁液,这些汁液经过提炼可以制成一种能令人产生幻觉的特殊迷|药,是能催发“无常”毒性的几种珍贵药引中的一味。

    所谓“无常”是早前活跃在南野宫廷之中的一种亦蛊亦毒的南疆毒术,施蛊控蛊的方法都很奇特,而且一旦被外物催发,剧毒无比,约莫五十年前还被传为无药可解,当年为了夺位李后便是以此蛊毒杀昭远太子。

    只是,二十年后这个本该已死的人却奇迹生还,并且顺利登位成为一国储君。

    自此——“无常”无人可解的传说也被打破。

    而孝康皇帝继位之后,当时已被尊为太妃,曾经的澜妃未央颁旨驱逐了南野宫中豢养的所有巫师,并且焚毁他们做法的器具,巫蛊之术为南野朝廷所禁。

    “无常?”虽然现今的“蛊毒无常”已经不似当年那般令人闻名丧胆,但是乍一听闻这个名字我还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韦北辰所中的也是蛊?”

    蛊一般为人所控,只要对他施蛊的人想要他死,一般外人都很难逆转。

    “不!”魏明月否认,加重了语气强调,“他中的是一种叫做幻沙的毒。”

    “幻沙?”乍一听去瑰美华丽的两个字,却不知道怎么会把韦北辰折磨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不过既然是毒,那么只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就还都有解救的希望,总要好过是蛊。

    心中暗暗升起一线渺小的希望,我目光凌乱的四下扫了扫,瞟见手中书本不由的脑中灵光一闪,“这毒可是与这夜修罗有关?”

    魏明月目色一沉,似是有些难言之隐,欲言又止的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不得已的点头道,“幻沙——是夜修罗的花粉!”

    【74】全身而退

    我一愣,困惑的低头去看手里是书本,“可这书上明明说夜修罗不会开花结果,是以根茎蔓延分裂出新的植株的。”

    “它不是不会开花结果,而是没有人见过它开花结果而已。”魏明月道,接过我手里攥着的书本扫了一眼就扔到旁边的桌子上,“夜修罗只在午夜开花,并且花期极短,之后会迅速凋零,结出果实并且脱落,起初它也是因此而得名。并且此物本就生长在气候炎热的沼泽地带,白日里都很难寻见,再加上夜间毒物出没频繁,更是鲜有人踪。其实夜修罗的寿命极短,只能活一季,来年再见的已经是种子萌发出来的新的植株,只是因为它开花结果的过程极短,一般只能维持在一个时辰左右,又很难为人所见,久而久之人们也就误以为它不会开花结果,世世代代以根茎延绵下去。”

    “所以其实它会开花结果,并且它的花和果实都跟藤蔓里隐藏的汁液一样含毒?”我接下他后面的话。

    想来也只能是这样了,但如若幻沙是如此一味不为人知的毒,那么眼下韦北辰的情况也就不容乐观。

    魏明月的神色凝重,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勉强压制住内心深处疯狂涌现出来的恐惧情绪,我聊作镇定的看着他问,“这幻沙到底是怎样的一味毒?”

    “夜修罗本身的毒性是乱人心智、使人产生幻觉,但毕竟要经过提炼得来,所以毒性不是很烈,一般不会伤人性命,但它开花之时其内所有的毒素都会凝结于花蕊之上,幻沙也是因此得名。”魏明月道,“如若为人服食,之后便会随血液融入大脑,致人麻痹昏睡,短则数月长则半年,中毒人就会油尽灯枯,直接睡死过去。”

    油尽灯枯?一觉睡死?

    韦北辰的体内一直有一种无法轻易去除的诡异热毒,这我是知道的,据说是当年梁太后设计谋害他们母子时留下的祸根,而他的身体不好我却一直以为是幼年受创所致,是以这么久以来却是从未将二者联系起来。

    但如果他体内热毒就是他此时重症的诱因,那么压制了二十余年而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后面的事我不敢去想。

    摸索着爬到床边,“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不是都没有事么?”

    “这味毒在他身上埋藏了二十余年,早前公子试过很多种方法,最终的结果也只能做到这样,替他暂时压制毒性发作,却无法根除。”魏明月道,回头去看着桌上的医书失神片刻又是神色凝重的叹息,“这十年间我也不断的在翻看公子留下来的医典,也曾试着往沼泽深处寻了那花粉来研究,却是始终无果,终于也还是毒发了。”

    短则数月,长则半年!现在毒发了,那是不是意味着韦北辰的大限就在眼前了?

    我穿鞋下地,径自挪到桌子旁边捡起那本书握在手里,犹豫良久,还是带了最后一线希望渴求的望向魏明月,“如果配不出解药,那么——他会怎样?”

    “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出乎意料,魏明月却是自嘲的一声苦笑,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一筹莫展的看着我继续道,“一直一直的睡下去,不会醒,也不会死,甚至也不会苍老。”

    不会醒也不会死?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不会苍老?

    我心下困惑,但隐隐的又涌现出一种更加浓烈的不安感,勉强压抑住呼吸,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道,“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大概就是他的生命会永远停留在睡过去的那一天,之后若不是为外力所毁,他的身子甚至可能与天地同寿,换而言之就是——”魏明月逐字解释,但这些浅显的字字句句联系起来,却是我怎么领会不了的意思。

    最后,他顿了一顿,目色的深沉的注视着我的脸孔,长长的叹息一声。

    “他已经不存在了。”他说!

    声音很轻,语气也不重,但是落在我的心间却似一记闷雷,轰然炸开的同时我身子一晃,脚下亦是一个踉跄,好在扶着手边的桌子才得以稳住身形。

    其实魏明月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如若这一生韦北辰就只能毫无知觉毫无意识的躺在那里,那么对我们这些人而言,他确确实实是已经相当于不复存在了。

    我看不到他的痛苦也感知不到他的心情,这种所谓的“活着”无论是对他抑或是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让我参与其中,所以他才会撇开我一个人躲回这里来承受。

    无可否认,在这一点上他是自私的,可我却丝毫无法指责他。

    “是药物就总有与它相生相克的东西,即便不能完全解毒,但也不该这样全然的不起作用啊。”我咬咬牙,强自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去,“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无常”尚且有药可解,我不信这一味素未闻名的“幻沙”竟会霸道至此。

    魏明月深深的看我一眼,终还是不忍的背过身去,“幻沙的药效很奇特,不能轻易为其他药物所融。”

    “师叔,要不你取了我的血来试试吧。”心中烦乱,我的目光凌乱的四下飘了飘,脑中忽而灵光一闪,两步绕到魏明月面前扯了他的袖子,“小时我曾服食过一只千年冰蚕,这些年来血液里一直留有那时的寒毒,寒热相克,饮了我的血对他或许会有些帮助。”

    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我迫切的望着他。

    “荒谬!”魏明月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却是气鼓鼓的一把甩开我的手。

    “怎么?”我愕然,随即便是有所顿悟,只是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落空的双手。

    “人命攸关,为人医者岂会做这些混账事?这些胡话是谁与你说的?”魏明月余怒未消,脾气暴躁的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才得以压制住胸中恼怒的情绪,满面通红的斥道,“若是区区一只冰蚕便能解他的毒,我早就寻来予他吃了。”

    原来真是如此——

    当年他与风北渡说我是能克制他体内热毒的药引,是以我就做了风北渡拿捏他的把柄。

    虽然自始至终我都是心甘情愿跟着他,可每每想到是这样的诱因,可那些痴缠相依的夜晚和那些纵容宠溺的暖语里头也总会有一星半点的遗憾,却从不曾想,原来这不过是他借以保全我的借口而已。

    一直以来的惺惺相惜,到头来只是他一个人导演的独角戏,而我深入其中,最后——

    全身而退。

    是我太天真了么?韦北辰,原来从一开始你就一直都在骗我!

    傍晚时分,我独自一人坐在沙滩上看水天尽头光彩渐散的夕阳,水面上被赤色的余晖笼罩,波光闪烁间是一种静谧安详的味道。

    我的记忆里游走着那晚跟韦北辰偎依在海滩上看烟火的情形,想着他垂眸对我说他没有愿望时的寡淡目光。

    那时我曾虔诚是对着天上那些炸裂的烟花祈祷他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却和难理解,他何以从一开始他就将自己的生死看透,却唯独没有把我放下。

    如今,想要我轻易的便将他放下又是谈何容易呵!

    我闷着头低低的苦笑一声,并没有回头去看已经在身边落座的风暖,“师娘是来找我的?”

    “算是吧!”风暖点头,目光静远的注视着远处的海面,沉默良久才是淡然的回头望我道,“你现在贵为南野一国的女帝之尊,还有那么多的看不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坐拥天下,可天下之大却再没有那个人与我相辅相携!

    世人所见都是我万人之上的荣光,可归根结底,谁又看到隐藏在这个身份底下的无奈。

    我黯然的低头又抬头,偏过头去看她,“师娘,说句冒犯您的话,假使当年有人愿以天下作聘,换您与师尊此生不见,您又可会应允?”

    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更何况韦北辰的师父也已经不在了。

    我承认我说这话很有些大逆不道,便是再没有脾气的人也是无法容忍别人如此无礼的去揭开他隐藏心底的暗伤的。

    我直觉的等着她的爆发,然则她眼中却连一点涟漪也不曾泛起,只淡淡看我一眼,语气平静利落的说道,“情之为物,非在旦夕,若我离开能换他安泰也未尝不可。”

    最绝情的言语,不带片刻犹豫,但是莫名的,我心里却突然涌出一种恍如澎湃的仰望之感。

    有时候放手不见得就是绝情,不知道此时此刻沉睡中的韦北辰怀的是否也是这样一种心情。

    “我若离开——”我失神的喃喃念道,闭上眼,突然有一种巨大的悲痛感涌入心房,“是啊,如若他能安泰——”

    可他这样毫无知觉的睡到老死也算是平顺安泰么?

    “师娘,我放不下!”我说,埋首于自己的膝头,终于忍不住的落下泪来,“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为我安排后路,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宁愿此时长眠不醒的人是我。无关乎亏欠与偿还,我只是——想要他活着!”

    “在难以两全的情况下,你这样想,他又何尝不是?”风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语气平静的伸手抚上我的肩头,“只是同存了这样的心思,还要看谁下手更早一些,既然走掉的那个人无悔,那么留下的人能做的就只有成全。”

    这个女人,仿似是天生便超脱在世俗之外,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动情。

    她对韦北辰明明是心存怜惜的,但说给我的却永远都是那些我参详不透的真谛妙理。

    我缓缓抬起头,双眼茫然的看着她素净的面孔,“师娘的意思是我太贪心了?”

    “不,若然超脱在七情六欲之外的就不是人心了!”风暖摇头,径自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面朝大海迎风而立,“我只是说,一切皆是天意,命里伦常都是定数,半分也勉强不得,我劝你也不要去强求。”

    人不可与天斗,我又岂会不知,可偏就那么自不量力的妄图逆天改命。

    风暖的最后一句话忽而让我想起之前韦北辰与我提过的一件旧事,一时好奇心起,我就冒昧起身走到她身边,“师娘,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嗯?”风暖侧目,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听韦北辰说早些年师尊也似是做过一件有违天意的事,师娘可是方便告诉我那是什么事?”

    风暖闻言,眼中波澜不惊的神色忽而轻微一晃,虽然只是一个很难轻易捕捉的瞬间,那却是第一次我在这女子脸上看到淡漠以外的神采。

    那件事定然也是她不想提及的,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但是出人意料的,风暖并无回避,只略微沉默片刻便是坦言说道,“在你看来那或许是一件跟北辰所做一样的傻事,可是我接受了。”

    她并没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详说,但对我而言已经够了。

    我看着她清淡如水的眸子,渐渐的好像是有些明白她之前跟我说过的所有那些话,然后便是她蓦然转身的一剪浅影流逝在天外。

    【75】我很抱歉

    “影子你记着,钱权富贵虽不可恋,但有时候身居高位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在这乱世之中,你们母子平安喜乐就是遂了他的愿。”

    海风带着风暖的声音在耳际徘徊不去,夜幕落下,繁星隐退,一轮半圆的月高挂在海面上空,洒一片皎洁的月光。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荒芜的海滩上,不经意间裙角已经被扑到脚边的浪花打湿。

    初春的海水很凉,我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两步,抬头却见着远处的礁石上白衫的男子对月独酌的寂寞背影。

    “潼潼!”听闻我的脚步声,凌飏回头冲我扬了扬手上半大的一个酒坛子招呼我过去。

    因为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我先是犹豫了一下才举步过去,绕到礁石的后面提了裙子爬上去。

    凌飏抬眸看我一眼,随手扯了放在旁边的披风扔给我,也没说话,只兀自重新回过身去仰头灌了一口酒。

    我把披风铺在石头上,俯身坐到他旁边。

    因为这一大片礁石往海中延伸了许多,所以此时我们所处的位置三面环水,虽然这晚海上的风浪不大,也时而有轻微的海浪掀过来扑打着岩石,泛起白色的破碎泡沫,我也这才发现脚下的海面上已经飘着两个空酒坛。

    不知道为什么,一改往日里笑看苍生的豁达,这一晚凌飏的神色很淡,并且除了起初隔着老远唤我的那一声,他一直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面朝大海一口接着一口不停的喝酒,凛冽清凉的酒香弥散在腥涩的空气里,映着他唇瓣上绝艳的一抹红,妖冶的近乎诡异。

    我失神的看着脚下两个酒坛子在海水的冲击下翻滚碰撞,直至凌飏再把手上的一个丢下去,两个酒坛相撞碎裂沉入水底,海面上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在随着波涛起伏。

    “怎么你有心事?”我说,缓缓从脚下移开目光太后看他。

    “不可以?”凌飏反问,捞过左手边剩下一坛酒,拍掉上面封口的陈泥。

    “不是!”我摇头,垂眸低低的嗤笑一声,“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这个人向来运筹帷幄,似乎是不该有烦恼的,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这个总是深藏不露,即便是真有什么烦恼也能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想要等着听他的辩解,然则等了许久却是一直再没等到他的回音,心思正有些游离的时候他却突然反手把手里抓着的半坛子酒送到我面前。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他问,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声音却是沉稳庄重。

    什么时候回去?是啊,他的承诺达成了,我也见到了韦北辰,可是该在什么时候回去呢?

    我愣愣的看着他擎在我面前的酒坛,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接,他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霍的收了回去,自顾又吞了一口。

    “不想走?”他再问,已经换了一副笃定的语气。

    这样的话,何须多言,想来凌飏也是不指望我的回答,而我也是顺理成章的沉默。

    两个人静默无言的又坐了好久,凌飏也不再喝酒,只垂首盯着手里的酒坛子发呆。

    我想,如果我不再离开这里,那么有些事情也是该做一个了结的时候了。

    双手捧过放在凌飏脚边的酒坛,我抿着唇斟酌片刻,便是偏过头去看他。

    “那个人真的是陆雪衣对不对?”我问,不能说是没有积蓄勇气,但话一出口的那个瞬间却也不似想象中那般难以启齿,反倒有了种轻松的感觉。

    凌飏闻言,处于沉寂中的侧影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晃,愕然的抬头向我看来。

    这个问题是我一直都不愿提起的,甚至为了刻意的回避,我那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放过了许如云,可是到了这一刻,竟是由自己旧事重提,揭下了一直掩盖于溃烂伤口上面的那块痂。

    毫无征兆的,只能说是在重新见到韦北辰之后,我已经在一念之间把除他以外的所有执念统统放下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凌飏看着的目光里满是困惑。

    他极少有这么失措的时候,我心中莞尔,就先他一步往侧偏过头。

    “过去了,我已经不介意了!”我说。

    凌飏仍是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片刻突然从我手上重新把那酒坛子拿回去,仰起头一口气把剩下的半坛子酒都灌了下去。

    之后,又是长时间的静默。

    “雪衣的事——”沉默良久,他突然开口,“我很抱歉!”

    这么久以来,这我是第一次听他用这么情绪复杂的语气说出的一句话。

    他跟我说“抱歉”,可这抱歉究竟从何说起?

    我觉得好笑,一时忍不住就低低的嗤笑一声。

    凌飏并没有理会我,扬手把空了的酒坛子甩向远处的海面,因为用力过大,坛子从水面上斜掠而过的时候蓄满了水,咕噜噜的冒了几个泡就淹没了踪迹。

    “其实那一年我与他同在南野,出事的那天我们本来约了傍晚在南城门外见面,然后一同往湖上泛舟,后来他差人来说临时有一位主顾约见,会迟些过来。”凌飏的情绪似乎有些低靡,说着又是若有所思的顿了一顿,之后才道,“晚上我得到消息,就已经出了那件事。”

    “约见他的人是许如云?”虽然已无再确认下去的必要,我还是接下了他的后半句话。

    陆雪衣会对一个素未平生的许如云恨到咬牙切齿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想来会是在这件事上的出入。

    可是许如云,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想那四年前我与她也不过素未平生,想来“爱”之于她真的是一股异常强大的执念,谁能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会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女人?

    曾经一度我是那么那么的憎恨命运,但到了这一刻却是突然释怀,因为对我而言这只能说是意外呵,许如云就是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那个致命的意外。

    “是啊!雪衣就是太过自负,才没有想到自己竟会着了一个女人的道。”凌飏故作漫不经心的吐出一口气,说着却是自嘲的冷笑一声,“见面之前那女人就在香炉里焚了药,说是媚药,实则也是一种毒性诡异莫测的毒药,他是乱了心性才会如此,但可笑的是醒来之后他唯一记得的竟只有那女人的背影和声音。”

    所以从一开始陆雪衣也没有记得我,是后来在苍月城认出许如云之后也才带出了我。

    也所以在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才会有了那么大的转变,会与我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也会出人意料的替我挡下致命的冷剑。

    我不知道此时我对他抱有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可许如云,这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以陆雪衣高段的身手和缜密的心思居然也会成了她的棋子。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小瞧了她,轻敌者败,虽然心存愤恨,又确乎是真的无话可说。

    那一晚我与凌飏并肩在礁石上坐了整夜,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不跟我提陆雪衣的打算,我也什么都没有追问。

    我与他,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阴差阳错他害了我,但又是刻意为之,他救我一命。

    不能说是谁亏欠谁,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从彼此的生命中退出——

    这样很好!

    两个人一直在海边呆到天色大明才起身往回走,却是意外在中途遇到了钟旭。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马蚤乱,我们的船是伪装成商船停留在海上的,而除了采办日常供给以外船上的其他人都得了凌飏的禁令不准随便登岛。

    钟旭会在这个时候找过来,我跟凌飏都颇为意外,正要追问缘由,岛上杜明楠也行色匆匆的找了过来,而不曾想他二人此行的目的恰是不谋而合。

    杜明楠说岛上的占卜师推算十日之后海上会有一场持续一月之久的大风暴,而钟旭所言,我们船上同行的一位使船的老者也得出了相近的结论。

    由圣屿国回去中土地区至少需要七天时间,也就说如果不能在近期内返航的话,我们之后就至少会被困在岛上一个多月才能回去。

    而之前我们与颜怀越分道扬镳已经有一段时间,再音讯全无的拖上一个月,南野朝中势必交代不过去,这也就是说我们必须马上启程回南野。

    许是我神色间犹豫的情绪表露的太过明显,还是凌飏先往我边上打破沉默,“还是不想走?”

    不能说是不想走,只是韦北辰在这里,我能去到哪里?

    但如果我就此消失,那么对南野上下,凌飏又断然交代不过去,到时候就不是南野的内乱问题,而是他的整个苍月城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我不说话,凌飏也并没有逼我,只靠在门边眉目含笑静静看着远处的流云。

    我与他之间虽然谈不上什么情谊,但作为合作伙伴,他答应我的都一一践诺,便是只看在韦北辰的面子上我也是不该陷他于水火。

    其实做出这样的决定并没有费我多少时间,只是要下决心离开却又让我很犹豫。

    暗暗的咬牙挣扎良久,我才身一口气举步走到凌飏身后。

    “阿飏,我们回去!”我说。

    然则话音未落,凌飏却是眉开眼笑的扬手指向门外,欢喜道,“明月师叔来了!”

    思绪被打断,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眸看去,魏明月正由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凌飏与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侧身把他引进门,“师叔如此行色匆匆而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该是走了不近的路,魏明月有些微喘,进门后也顾不上答话,先径自往桌旁倒了杯水灌下去,这才转向凌飏道,“我听明楠说你们这就要走了?”

    “是啊!”凌飏点头,也跟着走到桌旁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是要变天了,而且以潼潼现在的身份在此间逗留久了多有不便,所以这两日就准备启程回去。”

    问罢了凌飏,魏明月这才转向我,神色间有些不太分明的问道,“丫头,你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来?”

    对韦北辰,我确实亏欠很多,就算我们之间彼此不甚计较,但在外人看来我此时弃他而去就难免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我答应凌飏的事又不是一年半载可以速成,此时若问归期——

    我只剩无言以对!

    “南野那边的事情有些麻烦,可能——”虽然非我所愿,但有些话说出来却连自己都觉得只是一个借口。

    我心里自嘲的笑笑,往一侧别过头去,“北辰这边就暂且托付给师叔了,中土之地的能人异士甚多,正好我也可以寻寻看。”

    魏明月没有接话,沉默片刻才是忽而深深的吸进一口气道,“丫头,我过来——其实还想跟你说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突然没来由的轻轻一颤,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他道,“是——跟韦北辰有关?”

    “嗯!”魏明月点头,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他不再说话,因为心中不安我也小心翼翼的不敢贸然追问,最后倒是凌飏先行上前一步来打圆场,“师叔有话要与潼潼单说?需要我回避么?”

    玩虐的语气中虽然是一副玩笑的口吻,凌飏却也识趣的抬脚就要往外走。

    “哎,不用!”魏明月赶忙叫住他,下定决心要开口之前又是反复抬眸看了我几次才道,“这几日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76】我想试试

    我心下一喜,近乎木然的怔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急忙往前拉了他的袖子,急切道,“师叔你找到化解幻沙的方法了?”

    “我本来是不想先与你说的,但——”魏明月不置可否,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新近写好的药方递给我。

    因为他脸上凝重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完全化开,我的心也始终悬着不敢轻易落下。

    趁我低头去读那方子的空当魏明月继续道,“冰蚕虽是至阴至寒之物,但与夜修罗相较,一个生在雪山之巅一个长在沼泽低谷,彼此本身就相互抵触药效也很难激发。但有一种罕见的冷血毒蟒与夜修罗同生在炎热的沼泽之地,寒热相克的话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关于药理我不是太懂,只把他写在方子上的十数味药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最后目光重新移回首行标注着“药引”二字的地方,那里用朱砂刻意标注的四个字是——

    真龙之血!

    “夜帝!”这个如神祗般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一座无法攀越的高山突然横亘到面前,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顷刻之间也就明白了魏明月此时愁眉不展的原因。

    夜帝少年英武,五岁那年曾率部众于沼泽之地猎杀了一条千年巨蟒,巨蟒的尸体运回北越,举国称奇。

    后来北越的御医将巨蟒的心脏剜出,取其内之血加以各种名贵草药提炼出一滴具有奇效的蛇血——

    即为现在我们所说的“真龙之血”。

    因为弥足珍贵又不易保存,夜帝就命工匠将那滴血封存在琥珀之内存放。

    两年后,夜帝生母昭荣皇后诞下北越的嫡长公主夜赖雅,夜帝又命人将那琥珀做了一挂项链赠予小公主。

    那滴真龙之血夜赖雅贴身带了五年,五年后她被北越王送往东敖为质,临行前又将那琥珀作为信物还给了夜帝,两人约定,等到她他朝回国之后再重新拿回来。

    可是世事难料,谁也没有想到夜赖雅这一走就是死生不复相见。

    第二年东敖覆灭,苍月城被焚,留在夜帝手中的真龙之血就再也没能重新挂回小公主的脖子上。

    夜帝对他这个唯一一母所出的妹妹一直视若珍宝,她的死偏偏又是南野的过失,而这滴真龙之血正是她的遗物,怎么说夜帝肯割爱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

    “这件事——怕是不太容易!”凌飏抽过我手中方子扫了一眼,沉吟着抬眸看向魏明月。

    魏明月摇头,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也是我能想出的最后的办法了,而且成败尚未可知——唉!”

    “师叔!”我打断他的话,“试一试也是好的!”

    该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决绝,魏明月脸上表情一滞,眼中神色一时有些复杂难辨。

    “北辰这边就烦劳你多费心了。”我垂眸避开她的目光,不禁伸手抚上自己犹且平坦的小腹,“我现在身子不便,可能稍微晚些时候,我一定会带了真龙之血回来见您。”

    “可是——”魏明月的目光落在我的腹部亦是蹙眉,“不出意外的话你该是八月临盆,从时间上算那一阵你正是你体内寒毒发作之机,我怕你身子会吃不消。我看你还是暂且留在岛上稳妥些,有我跟暖暖在旁边好歹也能放心!”

    如若之前我还可以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凌飏的死活留在岛上,那么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非得回去不可。

    “不了!”我摇头,“以我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宜在岛上久留,莫说南野那边,就算万一稍有不慎在岛上走漏了风声,只怕也是不妥。”

    圣屿国的子民素来排外,这一点魏明月也是清楚。

    “那好吧,小辰子现在这样,让你们朝夕相对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他思忖片刻,虽然还是不放心,但终于也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松了口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事不宜迟,风暴无情,还是早走为上。”我说,回头跟凌飏交换了一个眼色,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重新转向魏明月道,“就明日一早吧,一会儿我跟阿飏先过去跟师娘辞行。”

    “嗯,这样也好!”魏明月点头,转念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凌飏面前拿回他捏在手里的那张方子。

    因为他的举动反常,我与凌飏一时间都摸不清状况,只剩面面相觑的看着。

    “收好了!”魏明月把那方子叠好又折回我面前,拉过我的手再把那个纸团郑重的塞到我的手心里,敛了神色正色道,“不过这个方子的事你们暂时可千万莫要与暖暖说。”

    风暖对韦北辰明明也是上心得很,如若知道有医他的法子,她是断没有理由阻挠的。

    魏明月此时的举动着实是有些莫名其妙,我愣了一愣,手里抓着那方子回过头去看凌飏。

    凌飏倒是唇角含笑,一派自然的颔首应允,“既然是师叔的意思,我们照办就是,也省的师娘跟着担心。”

    与其给人希望再将之湮灭,莫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样。

    我暗暗思忖了下,觉得他这话也在理,是以也就没有再追究,也冲魏明月郑重的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由魏明月亲自下厨,我与凌飏连同杜明楠一起往风暖的住处吃了餐便饭,算是作别。

    风暖寡言,只象征性的叮嘱了我们两句,倒是魏明月滔滔不绝,说了好些无伤大雅的闲话。

    可能是离别伤感的缘故,魏明月醉了,凌飏和杜明楠一左一右的搀了他回药炉,将他安顿好已经是二更时分。

    凌飏有睡前沐浴的习惯,早早的就先回了房里打理自己,杜明楠却在阁楼门口叫住了我。

    “影子!”他说,低沉稳健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一股压抑的情绪,感觉似乎不是很自在。

    彼时我的前脚已经跨过了门槛,闻言还是止步回过头去,“有事儿?”

    杜明楠张了张嘴,似是有些犹豫,迟疑片刻才由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抓着走到我面前站定。

    “这些药是北辰留给你的,不过因为走的太急我没来得及交给你,现在正好——”他说着顿了一顿,然后拉过我的右手把两个瓶子一并塞到我手里,“你收着吧。”

    在苍月城最后与韦北辰相处的那几日他几乎都是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炼药,如若他自此不会再醒,那么这该是他予我的最后纪念了。

    “明楠,谢谢你!”手里用力的握着两个小瓷瓶,我说,抬头看着杜明楠的眼睛莞尔一笑,“先替我好好北辰,等我回来。”

    说罢,用力的拍了下他的肩膀,不再等他首肯就转身快步进了阁楼。

    我们的船次日黎明已经离港返航,风暖没有出现,魏明月宿醉未醒,是以只有杜明楠一个人前来相送。

    大船驶出浅滩,我站在甲板上吹风,久久不愿进去,凌飏倒也不勉强我,自己转身进了船舱,片刻之后再出来已经重新换回了他那一身繁复华贵的大红袍衫,大摇大摆的坐到船头的栏杆上。

    我心中疑窦再起就偏过头去看他,“有理由吗?”

    虽然话未言明,但我知道他心知肚明,只是离了圣屿国他又习惯性的选择了装傻充愣,只嘿嘿一笑就抓着袍子从栏杆上跳下来冲我招手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咱们一醉解千愁好不好?”

    一醉解千愁?只可惜没有人能长醉不醒呵!

    趁我失神的空当凌飏已经命人直接抬了两大缸酒到甲板上,一人一只海碗邀我对饮。

    两个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有孕在身我自是不能如凌飏那般畅快豪饮,手里端着一碗酒仍是面向船头去看远处的茫茫无边的海景,是以最后——

    我醒着他已面带桃花,两眼迷茫。

    “潼潼!”他把脑袋抵在我的肩膀上,带些顽皮的样子一遍遍的唤我的名字。

    “什么?”拗不过他,我只能应了一声。

    “呵——”确乎是恶作剧得逞一般,凌飏心满意足的笑了,就势翻了个身滚到甲板上,把头枕在我腿上,笑靥如花的仰面看着我。

    他的笑素来明媚无邪,让人看不出凡垢,尤其是刻意为之的时候,虽然你明知那不过一副迷惑世人的皮相,却是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打心底里去排斥。

    这样想着,我心中无奈,目光不禁有些游离。

    “潼潼!”凌飏又唤了我一声,突然抬手抚上我的面颊。

    海上吹了一天的风,我的脸孔也略微有些僵硬,但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掌心却是干燥温热,肌肤相触间冷热交汇的触感让我猛的一惊,下意识的往一侧扭头避开。

    凌飏探到半空的手指僵硬的滞住,片刻之后却是无所谓的笑着颓然坠落。

    “在你心里,我,再加上整个苍月城近百万人的性命才勉强能跟韦大公子打一个平手。”他道,不能说是失落,也不能说是责难,只能说是略带感慨的一声叹息,然后便是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毫无防备的仰面朝天去看云层后面缓缓坠落的繁星。

    情之为物,在学会去爱的同时首先教会人的两个字是“自私”。

    虽然凌飏并没有质问我什么,可他的话我无力反驳,也不想反驳,只能默认。

    沉默片刻没有听到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