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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女 完第14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都要彻夜燃放烟火,作为他们欢度新年的特殊仪式。

    后来西华六皇子凌末白攻下苍月城,并且自理为政,才使得苍月城一点一点恢复了它一朝古都的风采。

    但是这个彻夜燃放烟火的习俗却是一种沿袭至今,没有废止。

    来了苍月城这么多天,除了进城那天看它的第一眼带给我的震撼,我几乎都没有再好好的打量过它,这时想起来,心里却是不由升起一种澎湃之情。

    它几经劫难,历经生死,此时还是以这样一种不骄不躁的姿态立于天地间,与它相较——

    我们总是自以为经过多少风浪,受了多少打磨,其实——

    何其渺小!

    这样想着,我不禁哑然失笑,不经意的抬头往院子里看去。

    彼时前院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我这一抬头就刚好见着一群人行色匆匆的从门缝里闪过去,看样子至少得有二三十人的阵仗。

    这个时候,又是这个地方——

    这座行宫里能衬得起这样阵仗的就只有风北渡和骆无殇两个人,而按理说此时他二人该是都在清漪园里吃年夜饭的。

    难道是谁回来了?

    我略一迟疑,瞬时警觉起来,赶忙合了窗子推门往院子里跑去,等到了大门口,那一行人早就没了踪迹。

    风北渡下榻的偏殿就在我住的这座院子的隔壁,此时也听到里面的动静。

    我正想着,回廊的另一头刚好有两个小厮惶惶张张的狂奔而来。

    这两个人我倒是认得,皆是风北渡身边服侍的内侍小厮。

    我心下狐疑,在他二人跑到面前的时候顺手拉住一个,“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哦!”那小厮本来跑的甚急,被我突然大力一拽,防备不急直接撞到了身后的柱子上,护着肩膀龇牙咧嘴的哼哼。

    前一个跑过去的听到同伴叫苦,身子一晃,往前窜出去好几步才停了下来,回头见着是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弯身以双掌撑着膝盖使劲的顺了两口气才气喘吁吁的一步步挪到我面前,“影——影姑娘,是你啊。”

    “嗯!”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往前一步抬手把那个半歪在栏杆上的小厮拉起来,“你们连个不是陪着陛下去清漪园赴宴了么?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回来了?”

    “唉,别提了。”那小厮摆摆手,仍是上气不接下气,“咱们正在清漪园里看杂耍看的尽兴呢,对面南野的就有人前去传信,说是王妃身子不适,像是要临盆了,南野王就中途离席回来了。”

    这样看来,放来过去的那一拨人该是骆无殇无疑。

    虽然许如云正常分娩的时辰尚不是太足,但最近经了这些折腾,她会早产也不足为奇。

    我略有些失神,下意识的扭头往骆无殇他们下榻的行宫方向看了一眼,这时也才发现些不妥,便又敛了神色重新收回目光,“南野有事,你们两个跑回来做什么?”

    “别提了,祸不单行啊!”那小厮摆摆手,刚好说话,却被另一个拍了一巴掌后脑勺。

    “呸呸呸。什么叫祸不单行,人家南野那边生孩子好歹也是喜事好吧?”

    我心下一紧,也没心情等他俩磨嘴皮子,皱了眉道,“到底什么事?”

    “家里出事了!”小厮见我脸色不好,这才言归正传,哭丧着脸道,“南野王这边刚走,可能还没出园子呢,杜侍卫就带了家里八百里加急前来送信的信差过去,说是太后娘娘突发怪症,命悬一线,让皇上马上回去。”

    太后病危?这前后才不过几天?临行前见她那回可是连一星半点风寒的迹象也没有,怎么突然就会有“命悬一线”这么严重?

    这小厮话一出口我也懵了,神思慌乱的飘了半天才勉强稳住心神,“怎么会突然怪症呢?到底是什么病?有多严重?”

    “不知道。”两个小厮一脸愁容,面面相觑的摇头,“送信的人只说是命悬一线,请皇上即刻回朝呢。”

    “那皇上呢?”

    “刚从清漪园出来,皇上已经带着韦大夫随信使策马出城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咱们夜澜的路上了。”

    “什么?”我一惊,脱口道,“韦北辰也跟着一起走了?”

    “是啊,那信使说是太后娘娘的病怪的很,来势又凶,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所以——”

    可能是看着我脸色渐沉,小厮说着声音却是慢慢的弱了下去。

    太后病危,风北渡惦记他老娘连夜往回赶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却偏偏带了韦北辰一道儿走。

    其实若是如这小厮所言,太后所患的确是怪症,他会抱希望于韦北辰这个大夫也属正常。

    可是如今,在这重重压力之下,我却不敢轻信事情真会这么简单。

    首先,以临行前我所见到的那梁太后的状况,说她突然之间病入膏肓,这本身就不是个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风北渡设的局。

    这些天凌飏一直按兵不动,想来他的耐性应该是已经被耗掉了不少,他如此贸然的离开会不会只是个以动制静的诱敌之计?

    毕竟凌飏此次将他跟骆无殇约到此处也是费了不少心力,彼此间尚未交锋,所有的目的也都还没有达到,让他这样就走,想来也不现实。

    见我魂不守舍,小厮终于忍不住试着道,“影姑娘,您没什么事,奴才们就回去整理了,皇上的衣服一会儿还要赶着送过去。”

    说完,俩人还是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见我一直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蹑手蹑脚的退开两步,然后转身再次狂奔而去。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走远,我突然一个激灵,如梦初醒的转身快步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出了门径自去旁边的马厩牵了马出来,刚要翻身上马,却听得身后的黑暗中一声异常清亮的口哨声。

    马儿受了惊吓,仰天一声嘶鸣,我手忙脚乱的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住它,愤然的转过身去,“出来!”

    “呵!”墙角的暗影里传来一声舒缓的轻笑,短暂的寂静过后,一身大红衣衫,光鲜亮丽的凌飏从黑暗中款步走了出来。

    眼下不过才是亥时初刻,正该是他园子里酒宴正酣的时候。

    “是你?”我一愣,下意识的拧紧眉梢,防备的看着他。

    “不可以么?”凌飏的脸上带着惯常的那种笑容,明媚耀眼,他一边夸张的舒活着筋骨,一边不紧不慢的走到我面前,怅惘的叹着气道,“有人的媳妇要生儿子,有人急着回家看老娘,贵客们都散了,我这形单影只的出来散散心也不行么?”

    其实想来也是,他今天的这席宴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应该是为骆无殇和风北渡准备的,既然主角已经退场,这出戏也就没有唱下去的必要。

    可是眼下我好奇的却是——

    他何以就能让他们这么云淡风轻的退场?

    凌飏说话向来很懂得绕弯子,我心里暗暗思忖了一下,若是明着问他,他回答我的几率会有几分,最后还是放弃了。

    此时此刻,我没有时间跟他耗。

    “苍月城本来就是你的地方,城主随意!”我看他一眼,果断的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准备离去。

    可是不偏不倚,凌飏刚刚好就站在面前挡住了去路,他微微仰着脖子看着我,一张笑脸纯真无暇,看上去人畜无害。

    我冷眼看他,“麻烦凌城主让一让。”

    “好说好说!”凌飏很好脾气的嘿嘿一笑,可是脚下却完全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为难道,“可是这深更半夜的——”

    他说着,却是故意的欲言又止,只眉目含笑的看着我。

    我心里蹭的升起一股怒火却还是勉强压下,稍稍往旁边移开视线,“如果我说是跟城主一样,想要四下散散心,可以么?”

    “可以!”凌飏开口仍是痛快,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笑道,“可是我这苍月城这么大,不知影姑娘想去何处散心?”

    “你——”他这摆明了就是诚心要拦我的路,我自知此时心情焦躁不能与他计较,还是忍无可忍的冷笑道,“我虽算不得你苍月城的客人,却更不是你凌城主的犯人,我去哪里,难道还要带着凌城主金口玉言的手谕不成?”

    也不知道凌飏是安了什么心思,见我变脸,他竟是真就抓了袍子一语不发走到旁边,回过身来更是风度翩翩的冲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因为他的态度转变太过突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是愣住。

    “他们走的时间也不长,你此时去追的话,天亮之前也能赶得上,可是——”凌飏无所谓的仰头呼出一口气,说着又是一顿,可是等到重新看向我的时候就连脸上的笑容都绚烂的分外刺眼。

    “你真的确定你要追上去?”他问。

    凌飏惯有的表情配合上他说话时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永远不会让人觉出几分正经的情绪,可是我却是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只是想劝你一句——”凌飏笑笑,仍是一脸明媚,“同样不过是走,还是走另一边的好。”

    凌飏努努嘴,我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的恰是身后那两扇敞开的红漆大门。

    此时那座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个人,是——

    骆无殇!

    【48】所谓变数

    颜家的人都是当年由颜南敏一手训练出来的,唯以他马首是瞻,后来孝康皇帝登基,他又高居摄政王之位,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地位,更是将他目中无人的个性张扬到了极致。

    虽然说不上功高盖主,但自孝康皇帝之后,他们颜氏那一脉虽然一直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却再不曾见他们对谁是心悦诚服的臣服。

    并且因当年兮敏皇后之死,颜氏一族与风誉卿的母族李氏一党早就势如水火,不可兼容,只要颜氏一族还有一人尚存,那么风北渡他这风氏一脉想要重掌南野的朝廷都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而相对于颜氏的强硬,钟家的态度则又完全取决于我。

    所以,除了觊觎骆无殇手中的传国玉玺之外,这也是风北渡迟迟不敢动我的最真实的原因。

    就算我与骆无殇之间恩情全断,不能有所作为,那么退一万步讲,到了最后兵戎相见的关键时刻我仍可以做他手中威胁钟家的筹码。

    凌飏的言下之意我心领神会,难得风北渡不在眼前又一时无暇他顾,这确实是我顺水推舟重返南野的绝佳机会。

    骆无殇那边的人马我早就暗中清点过,他此行的随从不少,而且大都是钟家那边的人,这对我来说也是极有利的。

    只不过凌飏此时跟我说这些的用意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但想来也不可能太单纯。

    一时半会儿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索性就重新跃下马背站到了他面前,开门见山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嘿嘿!”凌飏掩饰性的咧嘴笑笑,“我上回的提议你应该还记得吧?”

    我心里一堵,脸上的表情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

    “为了你们南野皇室的百年基业,你不肯引狼入室,我也不好逼你,可是问题是现在你一天不回南野,夜澜跟北越两边就都在观望,他们之间的冲突也就一天挑不起来,既然你已经看出来我是不怀好意了,我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提到他上一次的建议,凌飏显得很兴奋的继续道,“而且这两天我又想了想,其实你说的对,以七年为期,这其中的变数确实太大,谁也料不准期间到底会发生什么,所以你不肯跟我赌那一局是对的,我们都更该惜取眼前了不是?”

    明明是一套滋事寻衅的说辞,偏偏他会用这么一种纯真无邪的口气表述出来。

    看着眼前凌飏如一个自视甚高的孩子一般将自己伟大的计划娓娓道来,我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最后溢到唇边的表情却成了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似乎想跟他动怒都难。

    凌飏见我不语,脸上得意的神色就愈发明显,我暗暗叹了口气,错过他身边上前捋了两下马鬃。

    凌飏见我不为所动,突然就急了,赶在我上马之前两步闪到跟前,竟是很孩子气的张开双臂拦在了马前。

    我手下动作一滞,不由蹙眉,“你想拦我?”

    “本城主此生最不屑于做的事情就是强人所难。”凌飏嘴上说着,脚下却是寸步不让,转而话锋一转,扬眉道,“我不拦你,反正你今天走了迟早也是要回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我不知道他所持的这份信心从何而来,便是不由愣住。

    凌飏盯着我眼中困惑凝望片刻,脸上突然闪过些失望的神色,无奈甩头去看了一眼天边的流云,“眼下月黑风高,去哪里都随你,可是错过了,明天就不见得还会有这么好的夜色了。”

    凌飏的话至此处,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思路又折回最初的问题上——

    梁太后的病,来的未免太过蹊跷。

    此时南野和夜澜驻守在苍月城外的守军实力相当,风北渡又不在,如果凌飏肯袖手的话,我若硬是要走也没人奈何的了我。

    可凌飏说的对,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风北渡留下的这个破绽明显的让人不敢去相信这是个破绽。

    我心中警觉起来,狐疑的盯着他的侧脸,“你知道什么?”

    “夜澜的梁太后突发急症,我知道的,今晚在清漪园赴宴的人都知道。”凌飏耸耸肩,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片刻之后便是回过头来冲我狡黠一笑,调侃道,“她这场病有多重我是不清楚,我只知道,夜澜的梁太后此时正是个如日中天的年岁,想来‘病来如山倒’这真真的是句至理名言,不得不防。”

    是了,梁太后的病——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因为凌飏的话说得极其隐晦,我张了张嘴,刚要再追问,突然就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斜对面的那个巷子里传了出来。

    “诶,对了,我听说韦大公子的医术是一位隐士高人所传,玄妙的不得了,我好奇的很,你与他关系匪浅,可是见过这位高人?”凌飏不为所动,仍是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连回头瞥一眼都不曾,似乎对来者是谁没有丝毫的兴趣。

    自从风北渡和骆无殇入住以来,这座行宫周边已经加了好些守卫严密防守,是以虽然没有明文的禁令,这周遭已然成了禁地,百姓路过也是绕到而行,所以此刻夜半三更会过来这里的人一定不简单。

    我没有再理会凌飏,抬头往巷子里看去,片刻之后杜明楠已经奔至眼前。

    见到凌飏在场,他意外之余便是狠狠一愣,然后猛地回过神来才是利落的翻身下马,对凌飏拱手一揖,“凌城主!”

    杜明楠向来识得大体,很守本分的没有多问一句就转头向我。

    杜明楠此时的神色过于凝重,并没有马上说话,我看在眼里,对他此行的目的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风北渡,他果然还是滴水不漏,走的这么匆忙竟然还不曾忘了我。

    碍着凌飏在场,两个人都不好说什么,沉默片刻我转向凌飏道,“既然苍月城主有雅兴在此散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凌飏看我一眼,然后很配合的双手叉腰仰头四下看了两眼星星,就好像他此行真的只是为了看风景一般。

    然后,他笑眯眯的摆摆手,“呃……本城主还要在这里多赏一会儿夜景,你们随意,随意哈!”

    我看着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仍是无话可说,暗暗呼出一口气转向杜明楠,“明楠,我们进去。”

    杜明楠狐疑的看了凌飏一眼,也没再说什么,点头过去把两匹马送回马厩里,然后跟我一前一后的进了门。

    许如云临盆,行宫里的丫鬟婆子乱成一团,走在两座偏殿中间的花园里也能偶尔听到一两声她痛苦的近乎撕裂般的嚎叫声。

    我听的心烦意乱,进了门就迫不及待的把门关上,回头把杜明楠拉到一边,“明楠,你连夜过来有什么事?”

    “影子——”杜明楠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于黑暗中静静的盯着我看着我,似是在思忖些什么。

    夜色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眼前这种静默的气氛,让我稍稍有种紧张的情绪生出来。

    然后片刻之后,他转身摸到桌子旁边点燃一盏灯。

    一盏油灯的光亮很有限,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很有些一灯如豆的感觉,暗黄|色的微弱灯光淡淡的洒下一片,屋子里却仍是很暗。

    杜明楠站在桌前并没有回头,我对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主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破沉默,“是——他的意思?”

    杜明楠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又犹豫了一下才霍的转过身来面对我。

    “是!”他说,刻意的调整脸上的表情,展露给我他一直惯有的那种刚毅冷峻的表情,“太后病重,主上跟北辰已经先行一步,他让你现在就赶过去与他们会合。”

    呵,果然是这样,风北渡的反应竟是比我料想中的快了许多!

    虽然行动时时被人掌握的感觉很不好,但这样的事本来也是在意料之中,我倒没怎么意外,只是不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进到里屋去柜子里取了我跟韦北辰的包袱提出来扔在了桌子上,“先回风北渡的两个随从回来收拾东西,你去看看他们收好了没有,我一起带过去吧。”

    杜明楠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扔在他面前的包袱发愣,脚下却是迟迟未动,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抬头,一寸一寸将目光重新移回我的脸上。

    “影子,这是个机会。”他说。

    毕竟风北渡才是他名正言顺的主子,以杜明楠的为人,这些话由他嘴里说出来我着实有些诧异。

    失神的同时再回想起方才凌飏意味不明的那些暗示,我脑中如被巨木重重一击,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了一般。

    下一刻,我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双臂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是——韦北辰要你这么跟我说的?”

    我迫切的看着他,可是这一次,杜明楠选择了沉默。

    他不肯给我一个答案,我无力的松开他的手臂,两手狂乱的抓着头发在屋子里不止的踱步。

    梁太后的怪症,风北渡慌不择路的突然离去,这一切一切的起因就因为我告诉他我要回南野?

    韦北辰,韦北辰,韦北辰!

    我闭眼烦躁的咬着自己食指的关节低头又抬头,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真相就摆在眼前呼之欲出,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去揭开它,直至杜明楠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指从齿缝间拉了出来,我才如梦初醒,茫然的抬头看他。

    杜明楠不说话,浓墨重彩的眼眸中带了很深的情绪却不肯表露,我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呈现在他眼中的影像,心情开始一点一点慢慢平复。

    两个人静默的对望良久,我终于有力气调动脸部表情冲他牵了牵嘴角。

    “算了!”我说,移开目光俯身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时候不早了,你帮我去正殿看看他们收拾的怎么样了。”

    杜明楠还是没有说话,站在旁边又迟疑片刻,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长舒一口气,疲惫的闭上眼,使劲的揉了揉眉心。

    杜明楠去的时候不多,很快就提了个不大的黄布包袱回来,“城外大营那边我已经差人送了信,让他们整装,最迟明日中午也可以启程的,别的东西可以交给他们一起带着就行,这里是今儿个傍晚才送来的加急的折子。”

    “嗯!”我点点头,起身去墙壁上取了弓弩过来,看着他抓在手里的包袱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也跟我一起走吗?”

    风北渡会把这件差事交给杜明楠来办,其实以杜明楠跟韦北辰的关系,他自是不信杜明楠会死心塌地的将我绑到他面前,他只料准了如若这个接了任务的人是杜明楠,我也同样不会撕破脸皮让他为难。

    而既然我决定回去,杜明楠跟着与否都不重要。

    风北渡这样的打算我心里明白,杜明楠也不傻,听我这样问,他的反应也很快,直接道,“你有事情要我去做?”

    “嗯!”我点头,抿唇思索片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你替我走一趟南野吧,我有件私事要你帮忙办一下。”

    【49】不祥之兆

    如杜明楠所言,我快马加鞭的追过去,果然天还不亮就已经远远地看到了韦北辰他们。

    彼时他跟风北渡二人正由一队三十人的精英骑兵队护卫着,火速往夜澜的方向策马疾驰。

    风北渡之所以能顺利登位可以说完全依仗了他生母梁太后的手段,所以他会如此紧张太后的病情也是在情理之中。

    听到后面的马蹄声,两人都无暇他顾,只留四名亲兵下来断后,仍是马不停蹄的继续前行。

    远远的我只见着他们身后扬起的烟尘渐远,官道不窄,四名亲兵并行端坐在马背上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只等着我近前便会出手狙杀。

    风北渡这些近卫的习性我了若指掌,此时是非常时期,只要我进了他们长弓的射程,不用等到彼此照面就必死无疑。

    于是在这之前,我就抢先一步取了马背上挂着的弓弩,先射了一箭。

    我手上的这把弩是当年杜明楠专门为我做的,为了方便我携带弓身特意做的小巧了些,但是控箭的力度却比一般的长弓要大些,射程也远得多。

    便是强弩之末也不会有多大的力度,因为离得太远,以那些近卫的身手,我这一箭射出本就没有打算会有所收获。

    四个人策马迎上,将那支已经失了力道的箭截下,同时,另外三人的箭也已经射了出来。

    我压低身形,控马往旁边避开,千钧一发之际就听见前面有人大声嚷道,“都住手,是影姑娘的箭。”紧接着便是凌乱的马蹄声和嘶鸣声此起彼伏。

    我心里暗松一口气,重新坐回马背上,策马迎上去。

    彼时那四人已经收住马缰,往道路两旁给我让出路来,拱手道,“影姑娘,方才里的太远没有看清楚是您,得罪了。”

    “你们也是为了主上的安全着想,无碍的。”我也收住缰绳,微微的呼出一口气,“主上他们人呢?”

    “哦,就在前面,姑娘请。”

    “嗯!”我点头,打马从四人中间穿过去,然后狠抽了两下马股策马前行,后面的四个人也是手脚利落的跟上。

    因为跟风北渡的这些亲卫交锋耽误了一小会儿功夫,韦北辰他们的脚程又是极快,我追了足有两柱香的时间才在前面的一处岔路口与他们会合。

    见到是我,风北渡脸上的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平静道,“杜明楠呢?”

    “因为主上走的匆忙,属下就擅作主张让他暂且留在苍月城帮忙了,最迟今天下午他应该就会带着随行的仪仗和御林军启程了。”

    对于杜明楠,风北渡虽谈不上信任,但向来放心。

    他似乎也并不曾怀疑我的话,只是淡淡的看我一眼便率先打马往前走去,“赶了一晚上的路,就在前面的林子外头休息片刻吧。”

    “是!”众人纷纷应声,随他往前面的树林外头下马休息,吃干粮。

    我跟韦北辰没有马上跟过去,彼此很默契的翻身下马,牵着马往旁边的岔路口走去。

    “影子——”默默的走了一会儿,韦北辰拧着眉的侧目看我一眼,犹豫片刻终还是欲言又止。

    “嗯!我在。”我牵动嘴角回头冲他笑笑。

    他的眼中充斥着一种很复杂的色彩,我本来是想就这么微笑着面对他,可只是在片刻之后那种那种淡然的表情就再也维持不下去。

    我往一侧稍稍偏过头去,刻意的回避他的目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可是列国之间,我不用为我做任何事。”

    “我以为,至少你会再听听他说什么的。”韦北辰说着一顿,声音里却是有一线不易察觉的僵硬,沉默片刻他才又继续问我道,“影子,关于当年——你真的完全不想再追究了么?”

    关于当年?我跟骆无殇之间的那些纠缠不清的当年吗?

    我心头微微一震,却还是勉强自己刻意的避开这个问题反问道,“那么韦北辰,平心而论,你真的希望我现在再回头去找那些什么所谓的真相么?”

    韦北辰没有再接话,静静的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我一侧的脸颊。

    “自私的讲,我不想!”然后,他揽我入怀,在我头顶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眼前还有多少个明天,可是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却越来越想留你在我身边——”

    “韦北辰,我会的!”我的身子一颤,猛的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以手压住他的唇截下他的后半句话,“我会一直留在你以身边,所以再不要做今天这样的事。我们要一直都在一起,所以无论会发生什么,你也都要在我身边,好不好?”

    其实,这些天来韦北辰会一意孤行的做了这么许多事情的缘由我不是没有预感,只是惧于承认,自欺欺人的不让给自己去面对罢了。

    此时此刻,我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握着他的手,可是却有一种铺天席地的恐惧感袭来,一寸一寸蔓延过心头,让我觉得恐慌和无助。

    我求乞的看着他眼睛,兀自用力的点头,“好不好?”

    两个人,四目相对,韦北辰眼中的明亮都蒙了一层沧桑的薄纱。

    “好!”良久之后,他终于展颜一笑,那一线明媚却刺的我的心口越发的疼痛。

    短暂的休息片刻之后,一行人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往回赶,日夜兼程的又行了三日,终于到了苍月城属地的尽头。

    傍晚时分出关的关卡已经早早的封了,再加上连日里的奔波,人疲马乏,风北渡就没有勉强,带着我们折回三里之外的镇子上歇脚。

    他这样的身份又带了这么些随从,若是住客栈会有诸多不便,所以就由我出面寻了镇上的一个大户,在他府上借了间院子暂且留宿一晚。

    为了避免主人家起疑,除了我跟韦北辰,随行的三十名亲兵他也就只带了四个进府,其他人都安排在附近蛰伏,以备不时只需。

    因为没有贴身的近侍在侧,这一晚风北渡的饮食起居都是由我亲自打理。

    晚饭过后,我收拾了碗筷端着正要往厨房去,走到回廊的尽头竟是意外的见到一个熟人。

    这镇上的富户自是不能和凌飏的排场相比,一道回廊再长不过数十丈,我站在中间已经能将那人的身形辨的分明——

    白衣白影,茕茕孑立,一眼看去永远都是那么一幅不染凡尘的谪仙模样,可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本身,身上就已经纠结了这人世间的红尘万丈。

    我心里防备着脚下不由的止了步子,正在犹豫着何去何从,陆雪衣已经转过身来。

    呵!狭路相逢,即便是冤家路窄,此时也断是没有走回头路这一说的。

    虽然不想再与他打交道,我还是暗暗提了口气,挺直了脊背迎着陆雪衣的面走了过去。

    彼时陆雪衣所站的位置刚好是回廊的出口,下了那个台阶就是通往厨房的小径。

    我站在他面前,面色的不善的挑眉看他,“我们有言在先,你让开。”

    陆雪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避让的打算,也没有接我的话,沉默片刻却是兀自伸手来接我手里的托盘。

    我心下诧异的同时,本能往后退开两步避开他的手。

    陆雪衣的手落在空气里迟疑了一下,而下一刻,就好像是完全忽视了我还挡在他面前的事实一般,竟然抬脚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来。

    他骨子里本就是个清冷无情的人,被他身上的寒气所慑,我脚下就跟着不自主的往后退去,连着被他逼退了十几步,一直到后背抵上身后的柱子避无可避。

    “东西放下,跟我走,我有话要跟你说。”陆雪衣道,语调清冷,说着已经是趁我不注意夺了我手上托盘,放到了旁边的栏杆上。

    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我极为恼火,所以在他再次探手来抓我手腕的同时,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运了内力,以双掌向他迎去。

    陆雪衣的反应极快,可是在发现我意图的同时却是神色自如的不避不让,只见他手腕一个灵巧的翻转,转瞬之间已经探到半途的那只右手就转化为掌,迎上我的掌风。

    武功招式和杀人的手段可以强记强用,内力修为却不是一两年可以速成的,与他对掌,无异于自己找死。

    我心下一惊,但此时若想撤掌已是明显的来不及。

    与陆雪衣双掌相撞的一瞬,我明显觉得内脏受压整个人几乎都要炸开,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则下一刻,这种强烈的压迫感却是出乎意料的突然减退,只剩下掌心交接处一点不轻不重的力道互相压制。

    我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向陆雪衣。

    陆雪衣仍是双目清冷的看着我,既没有撤手,也没有为难我。

    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两个人静默的对峙片刻,终于还是放弃,撤掌往后退开两步,背过身去。

    陆雪衣举步走到我身后,讽刺道,“现在愿意好好谈了么?”

    我打心底里讨厌见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德性,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咽下一口气,“你有话就快说。”

    陆雪衣冷笑一声,并不与我计较,只道,“你随我来。”

    说罢,也不等我表态就径自转身往小径的另一头走去。

    我心下狐疑,望着他的背影迟疑片刻,然后举步跟了上去。

    陆雪衣的房间在院子东南角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旁边一大片的常青竹,远远看去几乎将整个院子罩住,自是给人那么一种隐世而居的平静感。

    我跟在陆雪衣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书房,关上门,他也不说别的,只径自走到书案后头,从架子上取了一个长约一尺的紫檀木盒子放到桌上推到我面前,示意我打开。

    那是个样式挺普通的盒子,表面上雕刻的一层浮花也都是无名的野草,盒子方方正正的摆在桌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陆雪衣弯身靠坐在身后宽大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屋子里的气氛很宁静。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此间环境的感染,我看着眼前的盒子,心里竟是慢慢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迟迟伸不出手去打开,只是目光游移不定的在陆雪衣的脸孔和这盒子中间徘徊,想要试着能不能看出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陆雪衣等了半晌,见我着实没有动手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把那盒子拿回去,打开之后才再重新推回我面前。

    盒子里只有一样东西,用红色的绸缎裹着安静的躺在盒底,看形状应该也是方形的木盒之类。

    横竖拖着也不是办法,我暗暗提了口气上前一把抖开上面的绸子。

    艳红的色彩飞过眼前,最终呈现在那盒底的竟只是一本老旧的书本,书面比盒底稍小,厚度足有两寸,因为年岁久远纸面已经泛黄,首页空白,平平无奇。

    我看在眼里却是如遭雷击,心下一惊的同时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惊诧的抬眸看向陆雪衣,心中不由起了防备,“这是——”

    陆雪衣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敛起,他随手从盒子里将书取出,也不去翻,只以指尖轻轻抚摸着空白的首页,然后缓缓的抬眸看我。

    “半月之前,韦大公子来找我谈了一笔交易。”他说,“这本医典就是他许给我的筹资。”

    【50】曲终人散

    这部医典是韦北辰的师父耗尽毕生心力的杰作,对于一个医者而言,单是书中所载的各种草药资料就是千金难求。

    又因为是他师父的遗物,韦北辰一直都将它视若珍宝,可如今却是拱手送予别人——

    可见,他对陆雪衣所求之事非同小可。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既然是韦北辰与你之间的交易,你今天找上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微微有些紧张的看着陆雪衣,攥紧了袖子底下的拳头,手心里已经泌出一层细汗。

    “因为他出的价码有够诱人,本来我以为接下这单买卖会稳赚不赔——” 陆雪衣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手里的医典沉默片刻,然后把书重新放回盒子里,倾身向前把那个檀木盒子郑重的推到我面前。

    我抿抿唇,不解的低头看一眼桌上的盒子,然后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交易取消,筹资我原物奉还!”陆雪衣重新靠回椅子里,声音平缓的继续道,“你转告他,作为补偿,这一年之内不管他开出怎样的条件,雪阁上下都将全力以赴。”

    这些年里,陆雪衣的手上还没有做不成的买卖,我不知道韦北辰到底给他出了怎样的难题,逼得他连雪阁辛辛苦苦打下的金字招牌都能舍了。

    但此时我真正关心的是,既然是韦北辰跟他之间的交易,为什么现在他找上的人是我。

    我暗暗的咬着下唇权衡良久,终于还是没有让陆雪衣失望,强作镇定的开口道,“你们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他要我找一个人,”陆雪衣道,语气不咸不淡的静静看着我,“并且用这本医典跟我买他的命。”

    韦北辰买凶杀人!

    巨大的阴霾压下来,空前的恐惧感盈满心房,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淹没。

    我屏住呼吸,理智告诉我,我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追问下去,可是脚下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杵在那。

    “他——要找的是什么人?”终于,我还是问了。

    从陆雪衣眼中迅速变换的色彩中,我想我已然看到了自己的狼狈。

    “三年前,大郓城外,皇陵近郊——”陆雪衣的声音很淡,风轻云淡间描摹的就好像是那一天晴空万里的澄澈风景。

    我一直以为我忘了,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刻意的不再去想起,就不会再记得了。

    这三年里,我甚至于刻意的去深化自己对骆无殇的恨,我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把心里最深的那个伤口盖住,让它安静的在皮下结一个丑陋的疤,然后随着岁月的风干慢慢的磨平消失。

    我以为所有的伤口都可以随着时间不药而愈,却忘了除了痊愈之外,还有一种结局是不治而亡。

    虽然我还自欺欺人的活着,可是那个见不得天日的伤口早已偷偷的腐烂化脓,再也不会愈合了。

    可是韦北辰,你在我面前什么都能伪装成不管不问的模样,为什么这一次偏偏要是你来叫醒我?

    我们之间风平浪静彼此依偎这么久,终于——

    也要曲终人散了是吧?

    心口似是被什么突然大力一压,冲撞间一股腥甜的液体涌至喉头,我脚下一个踉跄,忙以手压住胸口背过身去,强忍着不适把那口血水咽下。

    唇角有一点残血渗出来,我刚准备拿手背去擦,陆雪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身后,递了方帕子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手上素白的帕子,也觉得那色彩讽刺至极。

    我用力打开他的手,继续抬手用手背把唇边的血迹抹净。

    陆雪衣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右手静默片刻,倒也没有不高兴,想了想还是旧事重提,“普天之下,没有雪阁拿不下的单子,还是——你想让我把这项交易完成?”

    当年的那件事关乎我的清白,但对南野的皇室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件丑事,除了我跟骆无殇,就连我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宫女琉璃和翡翠都不明原委,她们也跟所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