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 完第6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的很开。师父曾对我提过,他说他一生就只强求过一次,即便是那样的代价也是值得,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说着顿了一顿,神思有点游离,“或许你说的对,也许这世上真的不会有人是完全的无欲无求,只是要做到无悔和无愧于心太难。”
韦北辰的话莫名的引出我一些伤感的情绪,我把脸贴在他的皮肤上,轻声的问,“你后悔救过我吗?”
韦北辰闻言,手下动作一滞,我能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沉默着过了好半晌,他手下凝滞的动作才恢复如常,把我散乱在他膝上的发丝理顺。
“影子,”他开口,语气刻意显得平淡,“其实——我是不愿看你受这样的苦的。”
“我知道。”我说,感觉血液里的温度开始慢慢回暖,说起话来也不再那么力不从心,“现在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很庆幸当时你没有为了帮我而杀了我,还能这样的抱着你,真好。”
这三年来,韦北辰从不曾说过不希望我报仇那样的话,有时候我会忍不住的觉得他这种态度太过疏离,但更多是时候,我愿意相信他不阻止我,是因为他了解我。
韦北辰没有马上接我的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下个月我师父的祭日,我想回一趟圣屿国。”
“嗯!”虽然与他在一起,我与他之间也有一份默契,却从来没有当属于情人之间的那种牵绊,他不过问我的事,他的事我也从不干预,就只是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等你的身子稍微好点,到时候我让明楠先送你回夜澜。”
从此处去渡口再搭船出海到圣屿国有七天的时间已经足够,韦北辰不是个会找借口的人,我有些了然,“你想回去找你小师叔,跟他求方子替我解毒?”
“前次回去我有跟他提过,他说可以试试,不过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心思被我看穿,韦北辰多少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勉强安慰我道,“不过师父生前留下很多医典在师娘那里,我回去看看,或许能有帮助。”
平平如常的话语,淡而无味的语气,我心里一酸,下意识的收紧环在他身上的手臂,埋头把眼泪藏起来,“韦北辰,其实你不用这样。”
“傻瓜!”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我声音里的异样,韦北辰笑笑,以手轻轻的拍了两下我的背,“试一试总是好的,以后如果我——”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突然有什么可怕的念头闯入脑海,我心里一抽紧,猛的爬坐起来,以手封住他唇边尚未出口的后半句话。
窗口的帷幔被夜风高高的吹起,一丝清亮的月光落进他色彩浓烈的眸子里,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有些不安。
“韦北辰,如果有一天——”强压着心里的颤抖,我一字一句小心的问他,“你——会丢下我吗?”
三年前我们两个人的命就紧紧的牵连到了一起,虽然明知道他会抛下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一次重回南野再见到骆无殇,我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莫名恐惧的情绪,很怕很怕,有朝一日我会失去他。
所以这一刻,我就突然好想听他亲口说出来,说他永远都不会抛下我。
韦北辰的目光只闪烁了一下,窗口的帷幔就重新垂下去,夜色再次掩盖了他的情绪。
明知道我们之间用不到“承诺”这样的字眼,可我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努力的记得他眉头微锁坐在我面前的样子,想要紧紧的抓牢。
良久之后,他终于拉下我掩在他唇边的手指,扶我重新在床上躺下来。
“午夜了,睡吧!”他说,声音很淡很轻。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离开,把我安顿好之后就和衣在我身边躺下。
我闭上眼,本想顺从的睡去,却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韦北辰,带着我这样一个负担,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别瞎说!”旁边他仰面朝天一动不动的躺着,淡淡的呼出一口气,“你不是我的负担。”
他不是个与世无争甚至以德报怨的性子,可是在我面前,他从来都是这样。
“可是——”我有些担忧道,“这一次空手而回,你怕是少不了又要被我牵连了。”
“不关你的事,他要怎样,随便找一个借口都就行!”韦北辰打断我的话,欠身又替我掖了掖被角,可能是怕我还不肯休息,重新躺下来的时候便揽我入怀,轻声道,“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睡吧!”
我把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里,重新闭上眼,听着头顶他平稳安静的呼吸声,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竟是莫名的强烈起来。
“韦北辰?”我叫他。
“嗯!”
“你去点一盏灯好不好?”
察觉我的异样,韦北辰有所警觉,忍不住低头往怀里看我一眼,“身上的寒气还没散么?”
“不是!”我摇摇头。
韦北辰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我的后话,终于还是起身,下去点了一盏灯拿过来放在了床头的矮桌上,然后他侧身坐回床沿上,伸手来拨开我额前刘海,担忧的看着我,“哪里不舒服?”
“已经没事了!”我摇摇头,强撑着胳膊爬坐起来,以一个对等的高度跪坐在他面前。
“我只是想要看着你的眼睛,认真的跟你说一句话!”韦北辰的目光很困惑,我看着他的眼睛,牵动唇角扯出一个笑容,“韦北辰,三年前我已经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如果我这一生还会再有一次强求,那么我也一定像你师傅那样,永远都不后悔。”
对骆无殇的恨已经成了一种植入骨髓的执念,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韦北辰愕然一怔,目光瞬时变得复杂难懂。
“我不后悔遇到你,我不后悔跟你去了夜澜,”我笑笑,倾身向前用力的环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胸前,“韦北辰,我永远都不后悔遇到了你。”
【19】君子之义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几乎耗掉了我所有的体力,之后我昏昏沉沉整整睡了一天才勉强有了点精神,睁开眼,韦北辰刚好端了一小托盘精致的食物从外面进来。
见我醒了,他眼中就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快步走到床前,把托盘放到旁边的矮桌上就俯身把我扶坐起来,“怎么样了?”
“好多了,没什么大碍!”虽然神志清醒了,此刻我却还是四肢无力,全身上下都软塌塌的靠在他身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到酉时,”韦北辰道,说着便是小心翼翼的扶我靠在身后床柱上,转身去矮桌上端了一碗尚且冒着热气的粥,“你睡了整天了,我估摸着这会儿也该醒了,就去厨房给你拿了点吃的,先喝点粥润润肠胃再吃别的。”
料想到我此时的动作定然不便,像往常一样,他几乎是顺理成章的舀了一勺,小心的晾温了才递到我唇边。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他的动作仍显出笨拙的迹象。
我低头看着贴近唇边的瓷勺,简单的一碗白米粥,泡的软软糯糯的米粒悬在在温水中间,莹润清淡的仿似珍珠的色泽一般。
不过就是一碗清粥的温度,就足以捂热了心房,可这份平凡的温暖,得来却是不易。
见我迟迟不动,韦北辰有些急了,“怎么,吃不下?”
胃里空了两天了,乍一见到食物,排斥自然是少不了,我看着他眼中焦急的神色摇了摇头,张嘴把他送到唇边的粥咽了下去。
韦北辰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继续方才的动作。
一碗粥吃了大半,味道寡淡的我实咽不下去,韦北辰看着也差不多了,就把粥碗放到一边,又从矮桌上端了托盘过来。
一盘开胃的糕点,两碟精致清淡的小菜,一小碗米饭,每样都逼着我吃了一点,他这才满意的收拾了东西送出去。
我靠在床柱上,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正在走神,门口忽而传来两声清脆的叩门声。
我一惊,潜意识里警觉的抬眼看去,却见陆雪衣不知何时已经悠然靠在了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他那把折扇,媚眼如丝,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是你!”他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必然没什么好事,我冷着脸别过头去,“你来做什么?”
“探病!”陆雪衣也不矫情,简单的撂下两个字,也不等我说“请”便兀自跨进门来,走到屋子中央的圆桌旁边捡了张椅子坐下,抬头用了一种很惋惜的语气道,“不过一日不见,影阁主竟是憔悴成这般模样。”
明明是关切的话语,到了他那里反倒成了幸灾乐祸的挖苦。
“多谢雪阁主关心。”我身上虚脱,也没有力气与他争辩,只想早些打发他走,“我今日身子不便,就不亲自相送了。”
我下了逐客令,陆雪衣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听不明白,可他却故意佯装不懂,起身走到一侧的窗前站着看外面的风景,又过片刻才终于收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肃然的回头向我看来。
“你中了毒!”他道,是完全笃定的语气。
其实只看前日我毒发时他替我拿脉时那一瞬间的反应,我便知道他看出来了。
只是他现在正在虎视眈眈的盯着骆无殇,此时我若在他面前示弱,却不知会不会马上就生出事端。
我牵动嘴角冷冷一笑,回敬他道,“想不到以武功称霸一时的雪阁主,对用毒之术也有相当的造诣。”
“不敢说精通,稍有涉猎而言。”陆雪衣还是佯装听不懂我话中讽刺之意,只神色凛然的看着我道,“从脉象看,你中的不是一般的毒,毒性极其的阴寒霸道,怕是一时半会儿不易清除。”
“不劳雪阁主费心。”明明就是敌人,可他此时这种非敌非友的态度却让我不知如何应对。
陆雪衣也不管我的反应如何,进而又问,“他也没有办法?”
韦北辰在风北渡身边的时间不短,再加上医术超凡,他的名字在列国之间都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反感他的名字被别人用作谈资。
“这不关你的事。”我身心俱疲,不由提高了音调吼过去,脸上厌恶的神色也没有什么遮拦,“陆雪衣,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斗法,既然你是来探病的,现在人也见了,病也探了,话也说了,难不成还一时兴起想要再指教我两招?”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陆雪衣闻言,目色一寒,眼中竟是暗暗隐现出一丝恼怒的杀意。
我心跳一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接话,只防备的看着他。
他亦是看着我,冷着一张脸,满目的肃杀之气,给我一种他是在生气的错觉。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由牙缝里一字一顿的挤出一句话,“陆雪衣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就算是要趁人之危,我也不屑于对一个女人下手。”
说罢,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消失在门外。
在陆雪衣的账册里就只有银子通灵,可此时此刻,他竟是要跟我讲起江湖道义君子信条了么?
我看着眼前再次空洞下来的夜色,一时间有些迷茫,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韦北辰已经回来,正坐在我身旁,宠溺的以手揉了揉我头顶的发丝。
“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我摇头,目光瞥见那会儿他放粥碗的矮桌,脑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差一点就哑然失笑。
“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件事。”我正了正色,重新转向韦北辰道,“韦北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两个提前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吧。”
韦北辰不明所以,不解的看着我。
“每次我睡醒了,你总要给我喂粥,第一次是小米粥,上一回是八宝粥,这一次又是糯米粥,下一回——我可不可以喝你亲手煮的粥?”
我这不过是一句玩笑,韦北辰闻言怔愣片刻,脸上神色竟是慢慢沉寂下来,像是很认真的在思索。
“君子远庖厨,我说说而已。”我笑笑,撑着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之前赶了那么远的路,这两天也没休息,今晚早些睡吧。”
“嗯!”韦北辰也回我一点清浅的笑容,放下帐子,弯身脱了靴子上床。
我帮他一起把外衫和袍子也都脱了,这才又想起方才陆雪衣的事,便对他道,“方才陆雪衣来过了。”
韦北辰身子一僵,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到外面的矮桌上,扶我躺下之后才平静说道,“他明天该走了吧?”
如果陆雪衣那最后一句话的言下之意是暂时不会再与我为难,那么差不多也是该走了,可怎么韦北辰竟会是这么一副早知如此的语气?
我愣了一愣,侧身以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困惑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猜测而已。”韦北辰道,帐子外面的灯没有熄,里面的光线却很暗,让他的神色显得极不分明。
可能是被我这么看的不自在,他索性也重新睁开眼,也学了我的样子,撑起一肘侧身与我对视,解释道,“江湖传言所谓人的脾气癖好都尚且不能尽真尽实,更何况还是人心?”
“人心?”离开骆无殇之后,我就从来不觉得人心能够看透,此时听到他的话,心中难免黯然,便调侃道,“你对他有好感?”
“算不上!”韦北辰摇头浅笑,信手拈起我胸前一缕发丝在指间拿捏,“充其量只是不排斥而已。”
虽然骨子里的性情稍显清冷了些,可总的来说韦北辰这个人还是相对好相与的,他会毫不掩饰去排斥的人,目前也就只有一个风北渡而已。
韦北辰的神色淡淡的,我又看了他片刻才道,“如果明天陆雪衣走了,我们也先离开这里吧。”
我的心思他必然明白,韦北辰下意识的抬头向我看来,“我想再等两天。”
“我没有关系!”我笑笑,按下他撑在脑袋下面的一只手,凑过去把脸贴在他胸前靠着,“如果迟了被人找来这里发现了骆无殇,那么整个杜家就都脱不掉干系了,不能再连累明楠的家人了。”
如果我们现在走了,那么以骆无殇的为人,日后他定然是不会找回来跟这座宅子里无关痛痒的几个下人过不去,而若是被他的暗卫,或者是南野境内的任何一队官兵找到这里来,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韦北辰还是不放心,满眼担忧的看了我半天,终于还是点头道,“那好吧,明早你还是多睡会儿,我让明楠去安排,准备好了我回来叫你。”
“好!”我闭上眼,也不想再枕回枕头上,就那么靠着他的胸膛睡了过去了。
那一觉我又是睡的极沉,事实上陆雪衣并没有等到天亮,当天夜里从我这回去便已经离开。
而未免夜长梦多,次日一早也是天还没亮杜明楠已经起来打点一切,一直到一切准备妥当,韦北辰回房叫醒我的时候天色也不过才刚刚破晓。
消耗掉的体力很难在一两日内恢复,我全身虚脱,使不上力气,一大早更是昏昏沉沉的,好在身边有韦北辰在,什么也不用我去想,我就只放心的窝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我往大门外去乘马车。
“昨晚出去探信的人回来说南野的官兵已经搜到镇上来了,我们不宜久留,早膳我让人备着放在车上了,路上再吃。”
“嗯!”我闭着眼模模糊糊的应着,“你没让他们多备一些么?这两日我都没见你吃东西。”
“呵——”韦北辰笑笑,“我没有关系——”
两个人本是随意的说着话,韦北辰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脚下步子也是不由收住。
【20】身不由己
“怎么了?”空气里突然有一股森冷的寒气逼近,我身上一寒,下意识的睁眼,抬头去看韦北辰。
韦北辰的表情淡淡的,我再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是了然。
应该也是准备妥当刚从屋里出来,骆无殇与许如梦就并行站在前方的院门外面,脸上的表情各有千秋。
骆无殇并不看我,铁青着一张脸,紧绷着唇角不说话,目光落在韦北辰的脸上带着浓厚的敌意,他旁边许如云的目光则是惶惶不安的在我与韦北辰之间游移,一脸的惊愕,困顿和不可置信的迷茫。
这两日我与韦北辰一直都是同室而寝,并没有避讳任何人,此时被他们撞见,再牵连着想些什么也不足为奇,只是骆无殇脸上的这副表情未免滑稽的太没根据。
若说当年在苦寒寺他对我苦苦相逼还有情可原,无关乎爱与不爱,毕竟那时我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但此时谁也已经不再是谁的谁了,他这份敌意也未免太过霸道无礼了些。
我很不喜欢他把这种不友善的目光提供给韦北辰,就侧过头去把脸埋到韦北辰的怀里道,“我们走吧,明楠该等急了。”
感觉到韦北辰的目光落在的侧脸上看了一眼,然后他开口,“好!”语气平静,波澜不惊,说罢,也没有跟骆无殇夫妇打招呼,就直接抱着我错过他二人面前往大门口走去。
路过骆无殇面前的时候,我又明显的感觉到有刺骨的寒意穿透脊背射过来,心里愤恨的同时,嘴角也是不经意的冷然牵起。
我们出去的时候杜明楠已经等在那,福伯带了一家老小出来相送,正不舍的抓着他的手恳求道,“孙少爷,就算是要走你也好歹多住两天。”
“许久不曾回来看你,我也想多留两天。”杜明楠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的出来只是勉强支撑下来的镇定,此时目光一瞥刚好看到我与韦北辰出来,脸色就有些尴尬,回头对福伯解释道,“现在我的朋友病了,我也是不得已,福伯你保重吧,过些时日我自当再回来看你。”
“孙少爷,您又何必拿这些话搪塞老奴?我知道,您这一走是轻易是不会再回来了,十年前就是,您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音讯全无。”福伯说着,脸上便是老泪纵横,“当年少爷和少夫人走的早,老爷是亲手把您托付给老奴的,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可是我却没能收住这份家业,让您小小年纪就漂泊在外我——”
老人有感而发,哭的悲痛欲绝,说着竟是毫无征兆的膝盖一弯,重重的跪在了杜明楠面前,“我对不起老爷,也对不起少爷和少夫人啊。”
虽说是带着主仆的名分,可让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在自己面前下跪终究是不大妥帖,杜明楠惊愕之余忙单膝跪到地上去搀他,“福伯,爷爷也知道你是尽力了,他地下有知也定然不会怪你,你先起来。”
“不!”福伯固执的挡开他的手,拿袖子拭了拭眼角,忍住抽泣声坚定的看着他道,“孙少爷,男儿志在四方,我知道不该拦你,拦也拦不住,您就放心的走吧,老奴的身子骨虽然是不中用了,但是只要有我福家的子孙在,我就一定替您守住这座宅子,等您哪天想回来的时候,家还是在的。”
福伯话音未落,他身后子孙也都纷纷屈膝跪下,给杜明楠送行。
杜明楠的目光闪烁,主仆一行人面对面的跪在地上,一时间竟是无语。
想回来的时候,家是在的?这一座荒芜的宅院,因为有情相守,便是容心之所,可南野的天下再大,自父皇辞世之后,我的家又在哪里?
清晨的风很有些凉意,我心中酸涩,就别过眼去抬头看韦北辰,“我们上车吧。”
“嗯!”韦北辰显然也是在走神,此时才如梦初醒的低头对我点头笑了下。
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自然是不能骑马了,杜明楠准备了两辆马车,我与韦北辰一辆,骆无殇夫妇一辆,两拨人各自上了车,他那边又与福伯说了些什么,老人却还是执意的跪着不肯起身。
眼见着天已大亮,杜明楠也知道不能再拖,就神色焦灼的与福伯道了别,便翻身上马,带队启程,一直到队伍走出去好远,我从车内探出头去,还能看见那须发花白的老者跪在风中的渺小身影。
“韦北辰!”重新退回车里,我转向对面坐着的韦北辰,苦涩道,“你劝一劝明楠吧。”
彼时韦北辰刚取了食盒,正往外拾掇吃食,他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我一眼,目光不无苦涩,却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明白自己说这话的多余,但凡还有一丁点的转机,刀口舔血这种生活也是没有人愿意过的。
当年杜明楠入暗影阁的原委,韦北辰曾对我提过,说是因为不堪被人□,他于夜澜境内失手杀了一个世家公子,而这一幕刚好被风北渡路过见着,之后一个偷龙转凤,死牢中待宰的羔羊转身就成了暗影阁里断人生死的杀人机器。
当年是因为欠着风北渡的一个救命之恩,如今虽然替他杀够了人,还清了债,却也入了他的眼,想脱身谈何容易?
规劝杜明楠的话我与韦北辰这么随口一提也便作罢,两人一起吃了点东西,他就把我安顿在旁边的软毯上休息,自己拿了两本医术靠在旁边认真的翻阅起来。
韦北辰看书时候的样子很能让我觉得平和宁静,眉心稍稍带一点不易被发现的褶皱,带着一种思索的表情,目光柔软清澈,不染凡尘污垢。
我唇边含笑安静的看着他,等到有些困意袭来的时候就闭眼睡去。
因为前两日与骆无殇还有陆雪衣之间的争斗太过明目张胆,南野往北的沿途已经全线戒严,正好过两日韦北辰要出海回去祭拜他师父,我便央他带着我去渡口送送他,这样一路往东反倒也正好可以避开南野派出来堵截的大股兵力。
马车再次停下来已经是黄昏的光景,杜明楠放弃了客栈,于沿途的一富户家里借了个偏院给众人休息。
休息了两日,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自己爬到门口刚要下车的时候却被韦北辰拦住。
“我自己可以了!”我抬头,冲他笑笑,他却执意不肯让我下地。
韦北辰抱着我进去的时候,不巧就又遇到了骆无殇,双方打了个照面,又是各自面无表情的回了房。
杜明楠帮忙把行李拿进来放在了桌上,目光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是看看韦北辰又忍下了,转身欲走,“回头我让人把饭给你们送过来,影子的身体还没有复原,就在房里吃吧。”
“明楠!”我叫住他。
杜明楠止步,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们已经无力护他周全了,等再过两天,如果确定没人盯上我们,就放他走吧。”
杜明楠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情绪激动的往我面前疾走两步,“主上交代过——”
“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平静的截断他的话,“他要的是什么我很清楚,现在与其让骆无殇落到别人手里,莫不如让他走,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可是——”杜明楠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是迟疑。
“没有可是!”与他四目相对,我忽然就觉得心虚,就再次打断他的话,“现在带着他走只会成为我们的负担,他与我们在一起一日,陆雪衣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可——”杜明楠还想再坚持,身旁一直静默不语的韦北辰却是突然开口道,“明楠,算了,照影子说的去做吧。”
韦北辰跟在风北渡身边的年岁比我与杜明楠都要久,可是平日里除了诊脉医病,从不过问他的政事与私事,便是风北渡交由我去办的事他也从不插手,这却是第一次。
“北辰——”杜明楠目光复杂的看看韦北辰又看看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坚持,转身走了出去。
目送他离开,我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枕在韦北辰的怀里闭上眼苦笑出声,“谋算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韦北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你累了!”韦北辰不置可否,伸手替我拢了拢头发,平静道,“睡会儿吧,晚饭送来了我叫你。”
我缓缓抬眸看他一眼,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间牵动嘴角轻轻的笑了下,然后重新安静的闭上眼。
路上颠簸一天,身上确实疲累的紧,又因为有韦北辰在身边,这一觉我睡的很沉很安稳,可是韦北辰却没有如约叫醒我。
我自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却并不在屋里,想来该是去找杜明楠了。
我穿鞋下地去倒了杯水喝下,觉得身上也没那么虚了,就披了件外衫去杜明楠房里找他,走到门口才刚要伸手去敲门,却听见里面传出刻意压抑的争论声。
【21】许一个愿
“主上的脾气你比我清楚,他这一次对南野王是存了必得之心的,倘若我们就这样回去,他势必迁怒于影子,倒时只怕连你脱不了干系。”杜明楠急切说道,说话间愤愤的拍了一下桌子。
“可是影子说的对,带着他,我们是不可能在陆雪衣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的回到夜澜的,”韦北辰的声音恬静淡远,仍是没有什么情绪,“与其鱼死网破,莫不如退一步暂且作罢。”
“北辰,你总是这样!”杜明楠渐渐有些愤然,却又隐忍着无可奈何,最终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就算你要护着影子,却不能这样放纵她,她心里怎么想的你很清楚,她这样只会害了自己。”
他们后面的谈话我没有再听下去,其实杜明楠说的对,韦北辰他就是太过纵容我了,但也或许他只是觉得,除了纵容,便再什么也给不起我了吧。
我转身回到屋里,不多时韦北辰就回来了,见我醒了,他便展颜一笑,“想让你多睡会儿,就去明楠那边多说了两句话。饿了吧?我去让人把晚饭送来。”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点点头,他便又转身走了出去。
为了防止再与骆无殇照面,晚饭后我就再没出过房门,与韦北辰闲聊了两句就早早的上床睡了,却不曾想这天夜里竟是出人意料的下起雨来。
入冬前的雨已经没了夏天里滂沱的气势,淅淅沥沥的下,每一滴都透着寒意,提前将冷冬的氛围带了过来。
晚上我窝在韦北辰的怀里也不觉得怎么冷,只是因为天气骤变,我们的行程就被耽搁下来,一直到三天以后天才放晴。
这两天街面上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想来是还没有追兵洞察我们的意图。
心里绷着的弦慢慢松弛下来,我便与韦北辰商量,就在此处与骆无殇分道扬镳。
因为杜明楠一直都不赞成,所以这件事是由韦北辰代为去办的,骆无殇走的时候我刻意的没有出现,韦北辰回来也没与我多言,收拾了一下东西我们也便继续上路。
一行人又往东连续走了五天,眼见着离海岸线越来越近,晚上的风也越发的凉起来。
临近渡口的渔村只有一家客栈,晚上住宿不便,杜明楠他们就提前半日停下来,在沿路的小镇上找了家客栈落脚,我与韦北辰置办些东西,只我们两个人驾马前去渡口。
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韦北辰都要回千屿国探望他师娘和小师叔,所以他与渔村里的几个船户都很熟。
那几日的天气都不错,海上风平浪静没见着什么大风浪,韦北辰定了船,就直接与船户约了次日一早出海。
渔村本就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客栈里早就被往来的客商住满,不过好在村里住的都是些世代靠打渔撑船为生的淳朴渔民,得知我们晚上无处可去,约定要送韦北辰出海的船夫就很是豪爽的邀我俩去他家留宿。
那船夫小名唤作阿壮,带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娘和一个过门不久的媳妇在过活儿。
阿壮人如其名,是个身材魁梧壮实的年轻汉子,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笑起来憨憨的,因为长年受海风日晒,皮肤黝黑,那口牙齿就显得超乎常人的白。
他带我们回去的时候他的妻子和老娘正在厨房里忙着贴玉米面饼,锅底煎了新鲜捕获的海鱼,整个小院里香气弥漫,很是诱人。
“阿华,我回来了!”进门的时候他大声的喊,转身把肩上扛着的渔网挂到旁边的架子上。
“来了!”屋子里的女人应了一声,一边在围裙上抹着手上的面渣一面迎出来。
他的妻子是个身体健硕的渔村姑娘,穿一身自己纺布做成的粗布裤褂,干起活来动作利索,毫不拖沓,一看便是个持家的好手。
女人看到我们有些诧异,径自转头将目光移给自己的丈夫。
“别傻愣着了,家里来客人了。”阿壮挂好了渔网,回头又咧着嘴呵呵的笑,“这位公子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位常包我的船出海的客人,今天客栈客满他们没地方过夜,吃完饭你去把厢房收拾一下。”
“哦,好!”女人有些羞赧的冲我们笑笑,“不过乡下地方,两位不要嫌弃才好。”
“大嫂你客气了。”韦北辰微微颔首,拱手施了一礼。
女人怀了孕,不过应该时间还不是太长,隔着略显宽厚的衣服,只能隐约见出小腹上微微凸起的一个轮廓,阿壮傻乎乎的乐着,走过去几乎是毫无意识的伸出宽厚的大掌贴在女人的腹部摸了摸,脸上显露出一种与他的装束打扮极不相称的柔和光彩,有些夸张的对女人道,“老远就闻到香味了,饭好了吗?早前一个时辰我的肚子就饿扁了。”
“有客人在呢。”当着我们的面,女人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嗔怪的打开他的手,转身去井边洗了块毛巾递给他,“擦把汗吧。”
“嗯!”
吃过晚饭时候尚早,与主人家闲聊了几句,我就与韦北辰一起外出去海边散步。
前两年随段红棉他们一起在荒岛上住着,海景我倒是常见,不过那时每每站在悬崖上俯瞰脚下的暗礁和澎湃汹涌的海浪都有一种被束缚的压抑感,有时甚至也会觉得恐怖,而此时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副完全不同的画面。
蔚蓝的海水安静的在脚下沉眠,海浪击打海滩时的动作也显得轻柔很多,时而卷起细微的水花和一星半点白色的泡沫,沾在我们的鞋袜上也不让人觉得反感。
对面的荒山后头一轮硕大的红日敛了燃烧的怒焰,像一副背景画一样挂在那里,这一侧海天一色,一眼看去别样的壮观。
远处三三两两的渔人扛着渔网抓着鱼篓匆匆的往回赶,阿壮搀着他的妻子往村子另一头的杂货铺去买东西,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子与他魁梧伟岸的身材映衬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噗!”我忍不住的轻笑一声。
韦北辰觉得莫名其妙,停下来,回头不解的看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瞬时觉得心情无比的开朗,绕开他朝着大海的方向走了两步,张开双臂迎着海风闭眼使劲的喘了两口气。
我回头冲他笑笑,我说,“韦北辰,我突发现我很喜欢这里,如果有一天——我们再回到这里好不好?”
韦北辰的目光动了动,然后走上前来,一句话也不说的由背后将我圈入怀中。
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轻轻摩挲片刻,这才缓缓说道,“如果你喜欢,那我明天就先不走了。”
如果?如果有一天——如果那一天太过遥远的话,我就会先圆了你的梦?
跟他在一起心里的感觉总是出奇的平静,可是他这么无条件的纵容,又总让我感到隐隐的不安。
韦北辰由身后拥着我,远处的海风吹过来,乱了两个人的发丝,我拉开他的手臂,缓缓的回转身去,以手拖着他的脸颊安静的仰头去看他的脸,“韦北辰,你有没有觉得你太纵容我了?”
韦北辰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但马上便是了然那天他与杜明楠谈话的内容定是被我听到了。
“影子!”他脸上神色有些变幻,然后以手压着我的后脑将的脑袋贴靠在他的胸口上,淡淡开口道,“不是我想纵容你,而是我若阻止,你就会放弃吗?”
“我不会!”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他骗了我,更是利用我窃取了我父皇的江山,就算我可以忘记他曾经伤我的情,却不能这么任由他握着南野天下的权柄不理不顾。韦北辰,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你明白的。”
“我明白!”韦北辰沙哑着嗓子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却没有再多言,直至远处的沙滩上突然一声尖锐的爆裂声传来,两人才如梦初醒,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
“欧,欧,欧!”
“啊——”
“哈哈,我来!”
“好棒,好棒!”
“刚刚那朵,刚刚那朵最漂亮。”
天已经黑透了,远处的沙滩上一群孩子在尖叫着奔跑,时而有一簇亮丽的烟火由他们中间跐溜一声蹿入高空,然后霍的炸开,四溅的七彩火花映在下面他们欢快的影子上,转瞬即逝。
我心里默默的算了算,这一天才刚刚是十月初一,既不是民俗庆典也不传统节日,却不知道他们在此燃放烟火又是为了庆祝什么。
我回头去看韦北辰,显然他也跟我有着相同的疑虑,借着天上炸开的火光,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举步走了过去。
那一共是七个普通的渔家娃娃,有男有女,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看上去最多只有四岁,走起路来的样子还有些摇摆。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七个孩子正围成一个圈,专心致志的弯腰盯着插在沙滩上的一个自制的小竹筒,年岁最大的孩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大家一起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把露在竹筒外面的引线点燃。
火药燃烧发出嘶嘶的响声,孩子们马上惊叫着四下散开,竹筒里一团火焰射向空中,炸开的那一瞬有人闭眼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句什么,睁开眼复又一起追逐打闹起来。
我与韦北辰正面面相觑的不明所以,忽然听见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从韦北辰身侧传来,“大哥哥,大哥哥,你们也是来许愿的么?”
【22】鸿门盛宴
我循声望去,但见一个个头才刚过他腿弯的小豆丁正两手揪了他的袍子,仰着头目光闪闪的看着他。
“许愿?”韦北辰眉眼含笑,弯下身去蹲在他面前把他的小手捏在掌中轻轻的揉捏着道,“你们在许愿?”
“嗯!”小家伙重重的点头,回头指了指远处的海面,“阿娘说我们这个村子的人只要晚上到海边放烟火许愿,海神娘娘在那里看到了,愿望就能实现了。”
“哦?”韦北辰笑笑,“那你许了什么愿?”
“我——我想让阿爹每天可以捕很大很大的鱼,然后就能给我买很多很多的关东糖了。”小家伙骄傲的说着,张开双臂比划出一个夸张的手势,然后仿似是怕我们不肯相信似的,拽着韦北辰的手往不远处那个稍大的孩子走去。
韦北辰无奈,只能起身跟着他走。
小家伙将韦北辰拉到大点的男孩子面前,抓着他的衣角急切的央求道,“宁宇哥哥,宁宇哥哥,你告诉他们,海神娘娘很灵的是不是?是不是?”
七八岁的男孩子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不再那么肆无忌惮,那孩子先是眼珠子不动声色的绕着我与韦北辰打量一番,可能是没觉出我俩有恶意,这才拍拍胸脯骄傲道,“当然了,海神娘娘是最灵验的,祖奶奶还是亲眼见过她显灵的。”
“现在你们信了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小家伙满意极了,重又抬头看了韦北辰一眼,这才转身跑过去跟其他的孩子一起继续放烟火。
明亮的火花再次冲破夜空的宁静,我侧目去看身边的韦北辰,他只安静的看着眼前奔跑的孩子,脸上有宁静的笑意漫出来。
“韦北辰!”
“嗯!”
“既然他们都说灵验,那我们也许一个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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