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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天下 三 完结第5部分阅读

      花容天下 三 完结 作者:肉书屋

    簧ㄌ斓亍?

    一勾新月照澄湾。

    奉紫睡了。

    睡着的时候,还紧紧抱着一个枕头。神情安然,呼吸均匀而平稳。眉心的美人痣嫣红如凝梅,

    让她看去柔和了许多。

    我坐在床沿,轻轻理了理她的头发。

    去年深秋,重莲已经双姓合一了。

    看到琥珀上的字以后,立刻就想往重火宫赶去,可一直到了晚上我都没有动身。

    如果我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他已经不在了……

    我开始感到害怕。

    重莲说,等我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等我想起了所有的事,不用他说,我也会离开。他说,

    蜉蝣的生命极短,朝生暮死,昙花一现。

    他还说,他恨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我不知那时他是否就预知了自己的未来。

    我从来都只想着要杀他,却没想过如果他死了,一切将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

    突然觉得无法呼吸。

    走出门去,长长吸了一口气,却无法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风猎猎,经树叶飘飖。

    深院静,小庭空。

    握住拳头,紧闭双眼。

    说什么要替轩凤哥报仇,说什么恨他,巴不得他死。到头来,他生死未卜,才知道自己错得太

    彻底。除了伤害,什么也没留下。

    冲回房间,收拾好了东西,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中的奉紫。

    走到庭院外,轻轻跃上屋檐,翻出墙去。

    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一定要见他最后一面。

    带上奉紫,速度要慢上许多。

    一路上借着稀饭米粥给她喝,算是填饱了肚子。

    经过一家小城镇的时候,看到了让我久久难以忘怀的一幕。

    城边有一条小溪。

    溪边摆了几张竹椅竹桌。

    桌上放了几碗稀饭。

    一个孕妇和一个老年妇女正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孕妇的手时时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轻轻抚摸。

    老妇坐在她的身边,用蒲扇扇了扇风。

    “哎,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生个孩子真像是去鬼门关溜达一圈再回来。不过你不用担心,婆婆

    一定会给你请最好的稳婆。你这段时间就不要走动太多,免得动了胎气。”

    那孕妇温柔地笑了一下。

    “谢谢婆婆,我已经很享福了。可怜了于嫂……”

    “哎,她这运气也太不好了,刚怀上孩子就死了丈夫。还好她公公婆婆都在,否则真不知道她

    接下来几个月该怎么过下去。””

    孕妇道:“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没有丈夫的支撑,谁有勇气把孩子生下来啊。”

    我朝他们走去,指了指桌上的碗。

    “这位婆婆,请问我能借你们的粥给孩子补补水吗?”

    “没问题。”老妇看了看奉紫,“这是你的孩子?”

    我点点头,舀了一勺粥喂入奉紫的口中。

    奉紫眨了眨大眼睛,乖乖地将那些粥喝下去,一边喝眼睛还一边弯了起来,一直盯着我笑,喉

    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老妇摸了摸儿媳妇的肚子,漫不经心地问:“孩子的娘亲呢?”

    动作略微迟疑了一下。

    “他……他在家。我这就是带女儿回去找他的。”

    奉紫伸出小手抓住我的手,将剩下的粥灌了进去。

    老妇点点头,又摇了摇蒲扇。

    “应该是在坐月子吧。坐月子也辛苦啊,稍微一个不注意身子就废掉了。当相公的千万不要让

    娘子受冻了,否则下半辈子就不好过了。”

    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漫天飞雪中,我的刀狠狠地插入了重莲的后背。

    他看着我的眼神,寂寞而又脆弱。

    我紧紧皱着眉,细心地喂了奉紫第二口,眼眶渐渐模糊。

    又是照顾孩子又是赶路的日子真的不好过。

    抵达重火境的时候已是初秋。

    遍地落叶,满山枫红。

    走在地上,都会有沙沙的声音响起。

    我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找到了一袋细粉。走到了紫藤林中间偏西的地方洒了出来,树林上空的

    雾气渐渐散去,一条小道呈现出来。

    我朝里面飞速走去。

    白色楼宇于数重花内起,如雪国一般。

    清溪楼环绕,水澹澹兮生烟。

    只是楼宇间不再有灯火,石回桥上不再有侍女。

    走进了嘉莲殿。

    空空如也。

    什么人也没有。

    甚至连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

    我抱住奉紫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左顾右盼了半晌,仍不见半个人影,最后只有大声喊道:“有

    没有人啊?人都去哪里了?”

    然而只有余音寥寥。

    阵阵回荡。的bca8

    “重莲!重莲!”

    “重莲!你去哪里了!”

    同样的声音不断重复着。

    “莲……你去哪里了……”

    从头到尾却只有我一个人。

    我泄气地坐在了地上,已经不敢往下去想。

    身后渐渐传来了脚步声,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宇凰,你果然出卖我们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转头,吓得立刻站了起来。

    灵剑山庄和另外几个门派的人都到齐了。

    楼七指叹了口气,摇摇头。

    楼彦红朝我走了一步。

    “上次看到你和水镜讲话我们就知道你肯定有问题。没想到你还真的偷偷溜出来了,要不是我

    发现苗头,怕是大家都给你害死了!你说,重火宫的人都去哪里了?!”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别的事了。

    重莲不在这里。

    他不在这里。

    那他会去哪了……

    他一定在心莲阁,他一定在那里!

    我朝门口冲去,却被楼彦红拽了回来:“想跑?没那么容易!”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怒骂道:“你他妈放开我!!”

    “林宇凰!我对你一再忍让,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这声音不是楼彦红说的,而是楼七指

    ,“现在你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在盯着我。

    我慢慢摇了摇头。

    越来越用力。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楼彦红使劲推了我一把——

    “你想骗谁啊你?!”

    我没有防备,脚下一个不稳,退了一步。

    正准备开口解释,又有一个人开口讲话了:“不要再找了,你们找不到宫主的。”声音苍老已

    极。回头一看,竟是重火宫四大长老之一的温孤东泰。

    温孤东泰步履蹉跎地走过来,十分惊愕地看着我。

    “林公子,你……没有死。”

    “不要说这个了,他……他……”

    话已说不下去。

    温孤东泰恢复了平静,一字一句道:“哎,你就算活着,也救不了他。你应该知道宫主练了《

    莲神九式》,是不可以动情的。”

    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剧烈颤抖。

    “不可能的,不可能啊!还没到一年,不可能!!”

    “的确没有到一年,但是他以为你死了。”温孤东泰叹息一声,“奉紫出生的那一个晚上,宫

    主就在心莲阁自尽了。”

    39(4)

    楼七指雍容一笑,道:“堂堂重火宫宫主会自杀?温孤长老,莫要把在下当傻瓜。”

    温孤东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倘若宫主还在,诸位此刻已经变成一堆尸体了。”

    这话说得云淡风清,但是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唯独楼彦红讥讽道:“就凭他一个人?杀我们

    全部?长老,你看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温孤东泰捋了捋胡须。

    “坐井观天。”

    楼彦红先是一愣,随后脸就气得通红。

    “是你目中无人!小心我砍了你!”

    温孤东泰大笑:“哈哈哈哈哈……反正没了宫主,重火宫也毁了。现在老朽就烂命一条,你们

    这群真正的败类若想要,就拿去罢。”

    “那我就成全你!”

    楼彦红抽出宝剑,朝温孤东泰刺去——

    当!

    剑被弹了回来。

    楼七指握住剑柄,将楼彦红的剑拨回去,摇了摇头,对温孤东泰道:“温孤长老,你们宫主怎

    么自杀的?”

    温孤长老叹了一口气。

    “鹤顶红。一杯下去,半盏茶的功夫就去了。”

    鹤顶红。

    我用力抱住奉紫。

    怀中的婴孩疼得哼唧起来。

    楼七指沉默了。

    “重莲为何要自杀?” 楼彦红看了我一眼,“难道就因为这小子?你别和我开玩笑了。他是什

    么人全天下都知道。”

    温孤东泰一脸漠然。

    “恕老朽不能交代。你们爱杀便杀。”

    楼七指的脸色变得阴沉。

    眼中有兴奋的光芒在闪动。

    “既然重莲已死,我们这就把重火宫给夷为平地!”说完,从腰间抽出长剑,高高举起。身后

    的人纷纷响应号召,跟着取出了武器。

    刀声剑声在密闭的大殿内响起。

    刀光剑光闪烁着冰寒凛冽的光。

    温孤东泰紧紧闭上模糊的老眼,眉头深蹙。

    楼七指将长剑指向了温孤东泰。

    “温孤长老,真是对不住了,要拿你开刀。”

    温孤东泰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温孤东泰年纪大了,用疾速的招式几乎是百发百中。果然楼七指的眼睛一眯,手腕用力,剑在

    空中飞速旋转了一圈——

    灵空剑法!

    全天下最快的剑法就是这一式。

    温孤东泰也没想闪躲,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

    金银交错的光芒擦破了空气,在空中划过一道尖锐的声响,直撞击在了即将刺入温孤东泰咽喉

    的长剑上!

    当——吭!

    长剑倏然落地。

    人们的目光都投到了我的身上。

    我抱着奉紫,轻轻一跃,踩着楼彦红的肩膀,足下踏过几个人的头,身形一转,伸手接住了自

    己扔出的凰羽刀,插入刀鞘。

    刀柄上还残留着方才紧握的温度。

    白羽在静谧的空气中飘扬。

    楼七指猛然回头,诧异地看着我。

    奉紫害怕地往我身上靠了靠,小小的脸抬了起来,美人痣如缀红玉。

    我抱住她的手用力了些,将她搂在了自己的怀中。

    “楼庄主,请你离开!”

    声音很大,可是底气不足。

    重莲,重莲,重莲……

    楼七指捡起长剑,剑锋慢慢指向我:“林宇凰,出卖大家的下场,你是知道的。楼某人现在就

    在这里除掉你这个叛徒——!”

    他的手指抚过剑锋。

    徒然间,身子一屈,长剑从右上方斜划下来!

    我仰头一闪,躲过了他的攻击。

    谁知他收剑后,左手手肘又回旋击向我,我腾出抱住奉紫的手——

    邦!

    两个关节砰然相撞!

    两个人都倒退了一步。

    我的手肘被撞得隐隐生疼,但未忘抬脚,急速踢向他持剑的手。

    连续两次被击落武器,楼七指的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怎么可能……林宇凰,你说,你是

    不是练了什么邪功?!”

    我双手抱住余惊未定的奉紫,没有说话。

    嘉莲殿内突然变得十分空旷。

    宁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到。

    楼彦红连忙转过头,对众人吼道:“杀了这个叛徒!杀了他!杀了他!!”

    许久。

    人群中依旧没人说话。

    我暗运内力,踏过众人的肩膀,飞出大殿。

    叶残败,风萧索。

    我站在大殿正对的巨大石狮上,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卷,高高举了起来:“不管重莲在哪里,你

    们想要的无非就是这本《莲神九式》。”

    人们一起换过头来看着我,目光停留在了我的手上。

    凉风鼓起了我的衣襟,身上一阵冰凉。

    我足下一点,腾于高空。

    鸿鹄翱翔在灰暗的苍穹。

    心中只剩下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空旷。

    说什么思念雪芝。

    如今就算有人告诉我雪芝已死,我也不会再难过了。

    没有了重莲。

    还剩下什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手卷朝山下扔去——

    “要攻打重火宫,你们死伤一定惨重,但是如果现在下山,你们将得到全天下最强的武功秘籍

    ,变成‘莲翼’的主人,真真正正的——武霸天下!”

    所有人都怔住了。

    楼彦红激动地冲出人群,却被楼七指拉住了。

    “儿子,不要中计了!如果是真的《莲神九式》,他会舍得扔吗?!”

    楼彦红甩开了他的手。

    “不要,爹,让我去看看,或许是真的啊!”

    楼七指想再抓住他,却没有拦住。

    楼七指的脸色一沉,抽出长剑,往楼彦红身上狠狠刺去!

    我用手遮住了奉紫的眼睛。

    楼彦红闷哼一声。

    他低头看了看从后背捅穿到前胸的剑锋。

    染满鲜血的剑锋。

    楼七指吓得手上一抖,连退两步,睁大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不怪我,不是我杀的。不是,

    不是啊……他不是我杀的……”

    没有人理他。

    所有人都朝我扔了手卷的地方跑去。

    楼七指看了看仍挂在剑锋上的楼彦红,颤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一边说,一边用力抽出了长剑——

    “啊——!!”

    楼彦红的惨叫声刺伤了人的耳膜,轰然倒地。

    他费力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道:“爹……你竟然……杀……”

    话没说完,已然断气。

    楼七指用袖子擦了擦沾满血珠的长剑,一边不断往前跑:“不是我杀的,是你要和我抢的,不

    是我杀的,不是,不是……”

    他一边重复着同样的话,一边拔剑滥杀着在前面奔跑的人,渐渐消失在暮色中。

    大片血花染红了雪白的地面。

    我恶心地别开头,捂着奉紫的眼睛,走回了嘉莲殿。

    温孤东泰孑然独立于空旷的大殿,眼里写满了疲惫和沧桑。

    我朝他走了两步。

    “温孤长老,莲没有喝鹤顶红,对不对。”

    “奉紫还没出生前,他就已经听说有人会杀到重火宫,当时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将所有

    人都遣散,并且把两个孩子的性命托付给了水镜和海棠。”

    鼻子开始发酸。

    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是眼眶依然在发烫。

    “他还像奉紫这么大点的时候我就看着他,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真正开心地笑过。我一直

    以为你可以改变一切,终究是大错特错。”

    温孤东泰的眼中亦是一片潮湿。

    “宫主的致命弱点在颈间的莲花图腾上。只要你对着那里狠狠击一拳,必定丢掉性命。”他擦

    了擦自己的眼角,“他用一把半尺长的钢针扎入了颈项。”

    40

    西风兴,秋夜长,月冷霜华凝。

    两壶辛辣的烧刀子。

    两只空坛子。

    我和温孤长老坐在嘉莲殿的台阶上,聊了一个晚上。突然发现重火宫的长老都爱和人说故事,

    而且都是很多年前的破事。听了一宿,没听出点味,只觉得心里发酸。

    得从二十多年开始说起。

    重火宫老老宫主重某某死了,儿子重甄上台当老大。

    重甄接管重火宫后,很快就得了个称号,红玉宫主。

    红玉,象征尊严,热情,豪迈,爱情。

    重甄一个人拥有前三种特征,这名字自然是当之无愧。

    只要听过重火宫的人,就一定知道重甄。只要听过重甄名字的人,就一定知道这人是个地地道

    道的武痴。

    重甄的一生都在盲目追求至高无上武学秘籍。

    为武生,为武死。

    重甄的相貌和武功已不用多说,他对人热情大方的态度才是人们赞不绝口的地方。可惜如此一

    个优秀的男子,已近而立之年都看不上任何女人。

    薛红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

    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一个风情万种又拥有绝世容貌的女人。

    不似别的女子那样故作娇羞,绝对服从,薛红行事洒脱自如,有自己的一套原则,或者说,是

    有些自以为是。

    江湖上的人都说,薛红是美女,更是荡妇。

    与无数男人有染,却从不交出真心。

    可是重甄就这么摔进去了。

    没有心思习武看书,整天就只想看着她。

    凭着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把薛红弄进了重火宫,不顾别人的反对,硬把她提成了重火宫的护

    法之一。

    薛红说,重甄宫主,你待我不薄,我愿意生孩子,可我还是会走。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没过多久,重火宫的少宫主出世了,却没人知道他的母亲是谁。

    薛红消失了。

    重甄借酒消愁,痛饮了几天几夜。

    从此不准任何人提及薛红二字,违者杀无赦。

    重甄对武学消失的热情一夜间又重新回来了,自此发誓一定要练成重火宫的传世秘籍——《莲

    神九式》。

    他看到秘籍的内容后,又看了看还是婴孩的重莲。

    几乎与薛红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

    他放弃了。

    决定让儿子来练这门武功。

    红玉宫主重甄是一个性情中人,做事风风火火,来去匆匆。可他的儿子从小就是一副温柔的样

    子,既不像爹,也不像娘。

    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重莲越是喜怒不形于色。

    什么苦都能吃,什么亏都能忍。

    最后,已经到达了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没有表情的程度。

    所以,直到重甄死,都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一个儿子面无表情地杀掉了自己的父

    亲。

    后来重莲才知道了始作俑者的名字叫薛红。

    薛红害他的父亲性情大变。

    薛红害他经历了这么多原本不该发生在孩子身上的磨难。

    薛红害他成为了一个不男不女,雌雄同体的怪物!

    杀了薛红?

    不,太便宜她了。

    于是他开始计划,要让薛红生不如死。

    薛红离开重火宫以后,便自立门派,住在了采莲峰。

    据说薛红和副帮主林立堂有一腿。

    跟踪林立堂的某一日,发现他去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庄。村外山清水秀,风景如画,虽无繁华建

    筑,却美得让人心生神往。

    那个村的名字叫做乱葬村。

    林立堂似乎是去那里找人,却败兴而归。

    林立堂走了,重莲却留下了。

    因为他看到了他从没见过的画面。

    水湄处,一叶小小的扁舟。

    舟旁蹲着一个白衣少年,眉心缀了粒绛红色的美人痣。

    少年正费力地在水中洗衣服,不时会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液。

    舟上一支小草,在半空中左右摇晃。

    重莲正纳闷是怎么一回事,小草就飞了出来。一只小手伸出,接住了小草。

    随着舟上坐起一个少年。

    少年只穿了裤子,上身赤裸。

    他跳下船,悄悄跑到了白衣少年的后面。

    白衣少年浑然不觉有人在其身后。

    他把小草插在了白衣少年的脑袋上,然后对着耳朵大吼一声:“轩凤哥——少爷我给你扎揪揪

    !”

    白衣少年手一抖,一下扑倒在了水中,浑身湿透。

    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半裸少年。

    “我帮你洗衣服,你还捉弄我!”

    那半裸的少年嗷的叫了一声,跟着跳下去。

    “洗澡啊,洗澡~洗澡。”

    跳下去以后还不断泼水在白衣少年的身上,几乎把他逼哭。

    年少的日子,幸福且简单。

    重莲从来没见过这么自然的笑容。

    他站在一块巨石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俩。

    但是一想到天黑之前得赶回去练武,他没有逗留太久就离开了。

    可是回去以后,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少年欢笑嬉闹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缺少了什么。

    后来,他会经常抽空去乱葬村,即使重火宫离那里很远很远。时间长了,竟然连要找薛红报仇

    这码事都忘了。

    他只是想去看看别的孩子是怎么度过童年的。

    他很喜欢看那个顽皮少年笑。

    看着他们笑,他也会跟着笑。

    他与那两个少年一起长大,可是他们不知道他的存在。

    直到有一日,他被重甄叫到了密室,几天几夜都没出来。

    等他出来的时候,里面只剩下了重甄的尸体。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乱葬村。

    自己是不需要幸福和童年的。

    他终于明白。

    可是他依然会天天想起那两个少年,那个似乎永远处于夏季的乱葬村。

    不见天日却白如雪的重火宫,又似乎永远不会度过严冬。

    到了男孩发育的年纪,宫里的人说要替他送上几个美女侍寝。

    他拒绝了。

    他选择了自己的大师兄,宇文玉磬。

    天天叫进房里,却没有发生任何事。

    宇文玉磬看他的神色越来越复杂,他却没有丝毫动容。

    再过了几年,宇文玉磬背叛了他,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突然听说林立堂找到儿子的消息。

    他又一次来到了乱葬村。

    没有看到林立堂,却发现了一片凤凰竹林,还有竹林里面的小屋。隔得很远,他就听到了里面

    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阳光透过竹林,直照入了小屋。

    屋里两个赤裸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那个长了美人痣的少年正压在昔日顽皮的少年身上,慢慢摇晃着自己的身躯。下面的少年用力

    张开双腿,抱着进入自己身体的人,发出了痛苦而欢愉的叫声。

    重莲惊愕得说不出话。

    然后他离开了。

    回去以后他才知道,半老徐娘薛红竟然动情了。

    一个可以当她儿子的少年,名叫林轩凤。

    而那个他一直挂念着的少年,就是林立堂的儿子。

    林立堂与薛红的儿子,林宇凰。

    复仇开始了。

    挑拨离间的事做尽了,找到了一些争取把林宇凰骗得团团转,悲痛欲绝的情况下,修炼了他给

    的秘籍,青莲花目。

    林轩凤觉得杀了林立堂对不住自己喜欢的人,被薛红骗上了采莲峰。

    林宇凰忘了林轩凤。

    杀掉了林立堂。

    林轩凤回来,顺理成章地被林宇凰拒绝。

    原本准备钓的大鱼自己上钩了。

    薛红死了,包括她肚子里的,林轩凤的孩子。

    一件接一件,一环扣一环,全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可是直到最后,他才知道,从头到尾都错了。

    薛红不是林宇凰的母亲。

    原本杀父的经历让他已经不再介意自己杀了母亲。

    他照样可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可以不替林宇凰找回两件宝物,直接将他锁在重火宫里,让他

    成为自己的禁脔。

    可是他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林宇凰知道这一切。

    他一直很清醒。

    很清醒地看着自己错下去。

    上天眷顾他,林轩凤患肺痨死了。

    可是他依然不知收手,还是让林宇凰想起了所有的事。

    我往口中灌下一口烧刀子,看着天上的繁星,痴痴地笑了一下:“温孤长老,那个在我昏迷前

    告诉我要去寻找宝贝的人,是你吧?”

    温孤东泰点点头。

    我回了一声“谢谢”,又灌了一口酒。

    终于,重莲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多傻事。

    只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他练成了莲翼。

    这个时候,害他寿命急剧缩短的人还捅了他一刀。

    那个蠢货说要他死。

    那个蠢货恨他。

    太迟了。

    蜉蝣生命最灿烂的时刻,早已在不经意间,悄悄逝去。

    我往口中灌下一口烧刀子,看着天上的繁星,痴痴地笑了一下:“温孤长老,那个在我昏迷前告诉

    我要去寻找宝贝的人,是你吧?”

    温孤东泰点点头。

    我又灌了一口酒。

    “长老,他埋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温孤东泰道:“埋?我只说他自杀,可没说他死。”

    手中的酒壶砰然落地。

    “他的武功废了,所以也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哎,你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来,跪在了他的面前。

    “让我见他,求您了。”

    温孤东泰闭上眼,摇了摇头。

    秋日的瑶雪池。

    红莲已谢,满院落叶。

    有一个人坐在莲池旁的石头上,长发及腰,乌亮如黑玉。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背对着我。

    那一瞬,我以为自己的眼花了。

    反复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真的是他。

    忽然,他转过头,对着瑶雪池的方向半侧过头:“凰儿。”

    我扶着岩石的手一紧。

    正准备出去,却看他站了起来。

    他的面前,一棵孤零零的小树。

    “凰儿,凰儿。”

    他手中拿着几片薄薄的竹叶,对着那棵小树挥来挥去,“凰儿,你看,这是凤凰竹的竹叶,你

    最喜欢的凤凰竹。”

    竹叶微微泛黄。

    而他依然拿着它,在空中轻轻摇晃。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落叶乍开合。

    庭院里一片寂寥空旷。

    “凰儿,我把这个给你,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下次不要装死吓我了,好不好?”

    “你原谅我……好不好……”

    …………

    暮色凄凉。

    小树在秋风中脆弱地飘摇。

    从头至尾,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

    他的眉头锁得很紧,一直盯着小树,似乎正在等待审判。

    落叶卷细沙。

    瑶雪池的水清且静。

    澄澄人影浮。

    渐渐的,细长的眸子弯了起来。

    “凰儿,你原谅我了?你终于不生气了?太好了,你不生我的气了……”

    他站起身,扬头眺望着苍穹。

    浩茫茫的苍穹。

    无边无际的苍穹。

    他伸开双臂,在庭院中转了好几个圈。单薄贴身的轻衣在空中震颤,长发沓飒起舞,乌黑夹杂

    着雪白,缥缈虚幻,非烟非雾。

    “凰儿原谅我了,凰儿,凰儿,凰儿……”

    落英缤纷,残叶翻卷。

    四周的景色都因为他而光鲜起来。

    清脆的笑声在庭院中阵阵回荡。

    这是我见过他最美的样子。

    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幸福地笑过。

    他朝小树跑过去。

    紫靴在地面摩擦出沙沙声响。

    靴子上的羽绒舞动。

    长发如云游。

    他抱住了那棵小树,轻轻抚摸着树梢残败的枯叶:“凰儿,我会一辈子保护着你,不会让你受

    到任何人欺负。因为,我是全天下武功最高的人。”

    叶子飘落在地。

    他歪着头,笑得一脸痴迷,耳朵上的银莲闪闪发亮。

    朱砂和海棠牵着雪芝走了进来。

    重莲立刻转过头,看了一眼雪芝,对那棵小树说:“凰儿,我们的宝贝丫头来了。芝儿,快叫

    二爹爹。”

    雪芝细细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爹爹,芝儿想二爹爹了。”

    重莲轻轻抱起雪芝。

    “二爹爹就在这里。你别老欺负他。他跟你一样,都是傻小孩。”

    雪芝扁了扁嘴,哭了出来。

    “爹爹,跟芝儿回家,求你了。”

    重莲转过头,温柔地凝视着小树:“凰儿,我们回家,好不好?”

    秋风吹过。

    小树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

    “二爹爹还想玩,芝儿先回去吧。”

    重莲吻了吻雪芝的头,把她放在地上。

    脱下外套,裹住了小树。

    “凰儿,天气冷,你又只穿这么点。”

    雪芝抬起小小的脑袋,小手抓住了重莲的裤脚,哭丧着脸道:“爹爹,我求你了,那不是二爹

    爹,二爹爹早死了……”

    重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看着雪芝,扬起手——

    啪!

    雪芝白白嫩嫩的脸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幼小的身躯重重跌在地上。

    雪芝捂着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重莲。最后眼眶一红,趴在地上大哭了起

    来。

    海棠垂头走到雪芝面前,指着小树。

    “芝儿,它就是二爹爹。”

    朱砂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没有死!没有——凰儿没有死!!”

    重莲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一步,靴子跟撞上了小树,树叶被撞落了几片。他猛然转过头去,抱住

    小树心疼地说:“凰儿还在的,凰儿还在……凰儿,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

    小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雪芝已经哭到失声。

    “凰儿,你说话,你说话啊,你告诉他们,你还在……”

    他用力摇晃着小树纤细的身躯。

    双眼渐渐失去了神采。的

    靠着小树,身子慢慢滑在了地上。

    抱着自己的双肩,身体蜷缩起来。

    颈项处的红莲黯然无光。

    海棠抱起雪芝,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道:“宫主,我们退下了。”

    重莲只是呆滞地看着前方。

    朱砂揉着哭红的眼,随着海棠一起走了回去。

    秋风萧索。

    落叶在小树与重莲周围盘旋飞舞。

    重莲贴在了细细的树干上,口中似乎在念着什么东西,仔细认了半晌,才看出是两个字,凰儿

    。

    没过多久,他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

    身体一震,一口血吐了出来。

    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领口。

    又连咳了几声。

    他翻过身,仰头靠在树干上,眼神散涣地喘气。

    一抹月色落下。

    照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我抓住岩石的手早已血流如注。

    没过多久,他又伸手将树干抱住,闭上了眼睛。

    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流出。

    顺着白玉般的脸,一直滚落到下巴。

    我从岩石上跳了下来,朝他走过去。

    每走一步,心都在疯狂地跳动。

    我停在了他的面前。

    伸手刮掉了他眼角的泪水,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嘴边的血。

    重莲蓦然睁开眼睛。

    一双漆黑的眼睛。

    瑶雪池仿佛这一瞬间有了生命,水声潺潺。

    飞舞的落叶中。

    我与他静静地凝视着对方,许久许久。

    “莲,我想雪芝了。”我朝他伸出了手,“一起回去……好不好?”

    秋月圆如镜。

    月色如水。

    重莲将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嘴唇微微颤抖。

    “好。”

    我拉着他站了起来。

    昙花一现,蜉蝣朝生暮死,都有过最美的一刻。

    人的一生相对万物的永恒来说,却也不过是弹指的一瞬。

    他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错事,是男人或是女人,抑或是二者皆非……对我来说,早已再不重

    要。

    事到如今,无论是仇恨还是孽报,我都愿意去背负。

    愿意与他一起背负。

    重莲紧紧握住我的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在重莲的脸上捏了一把:“大美人,不要再做白日梦了。”

    瑶雪池的出口,海棠和朱砂一人抱着一个女孩。

    两个女孩的脸柔似春风,笑若花容。

    不识君谁怜天下。

    为谁妍月貌花容。

    如今,我已拥有花容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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