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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外传(陆第13部分阅读

      花满楼外传(陆 作者:肉书屋

    ”花满楼轻叹着转过头来:“为兄从前没有发现你这样惟恐天下不乱。”

    苏远山朝他笑了笑,然后很有礼貌地对管家行礼:“有劳带路了。”

    ……

    绣台上,那张白纱下的脸,泛起了一丝绝美的笑意。

    路有些远。两人在马车上坐了好一阵子,仍然不见有停下的意思,旁边那张小包子脸也开始有了一点要开始鼓了的意思。

    苏远山笑了:“不要生气。这是慕容府的管家。”

    “你怎么知道?”

    “感觉。”

    “……万一不是怎么办?”

    “那么你就有老婆了。”

    “……”

    “就算是,你恐怕也有老婆了。”

    “……如此好事,我不好独享的。”

    “恩?”

    “慕容先生膝下有一子一女。”

    “这件事有点奇怪。”

    “恩?”

    “如果有两个人都嫁给他儿子,就是妯娌;如果有两个人都娶了他女儿,就是连襟。可是如果一个嫁一个娶,好像就没有什么称呼了。”

    “……远山,你是女孩子。”

    “恩。”

    “……不会觉得害羞么?”

    “还可以。”

    “……”

    两人说这些时,不过是玩笑。

    但是在那不可知的已然眼前的将来,谁知这是不是只是个玩笑?

    马车停下了。

    帘外,一座气派的府第。

    匾上漂亮的三个大字——慕容府。

    第十三章晚些见

    慕容府,正厅。

    一个青衫男子负手背对门立着。

    虽然只看见了背影,可是苏远山认出来了,这正是她小时见过的那位先生——慕容博。

    “老爷,姑爷来了。”管家缓步上前,微微一鞠。

    姑爷面色平静,从容地微笑着,并不说什么——大不了也就是娶个老婆的事儿么。

    那男子回过头来。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清眉秀目,鬓角微染白霜,下颔的一缕胡须也略有灰白,但面色康健,一望便是极有风度的前辈。

    他走上前来,看着花满楼,微微笑道:“这孩子,竟当真让她撞到了!”

    “晚辈花满楼,见过前辈。”花满楼行了一礼道。

    “花满楼……”慕容博低声念了一回,忽的笑了起来,从袖间取出一卷短画轴,摊开了:“小女自前些年间时有异梦,梦中所见,总是这一位公子。”

    苏远山便略略靠近瞥了一眼。

    花满楼转向她。

    “是位公子,头上……插着一朵黄|色小花。”

    “是阿!”慕容博哈哈大笑,又转头打量着花满楼,不住地点头:“老夫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

    ——头上插朵花儿就该是花满楼么?花满楼叹了口气。

    慕容博其实已打量过了苏远山,却到此时才发问:“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可是小婿的姊妹好友?”

    ——小婿?还真是自然……花满楼继续叹气。

    “伯父。”苏远山微笑道:“我是远山。”

    “山儿?!”慕容博愣了一下,把苏远山拉到身前细细看了看,大笑道:“果然是山儿!这么多年不见,伯父都快认不出来了!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你干娘身体还好么?”

    “她几月前病故了。”

    慕容博面色一顿,眼眶一下便红了,低声喃喃道:“她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

    “她去时很平静,没有什么苦痛。”苏远山轻声道。

    ——这种时候,这岂不是唯一的安慰?

    “我竟没能来得及向她道别一声……”慕容博长叹了一声。

    可是谁又来得及呢?

    这个京城四端八方,就像是首韵脚齐致的七言绝句,而慕容府,更像是一阙清新柔媚的小令。

    慕容府的府门四端八方,两只威严的雄狮冷冷盘踞,可是它的庭院,却是一只婉转的小百灵。

    一脚踏进,像是拨开了清水串成的帘幕。

    一眼望去,便是江南的梦。

    京城闷热的空气散尽了,取之以江南水畔被夏风吹起的些许轻浮的水汽。

    一湖的粉色的白色的莲,宛若少女旋转起的裙摆,在绚烂如花的阳光下轻舞。

    绿色荷叶的缝隙间,偶尔看见一两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乌龟,见了人,便一下缩回壳里了去。

    江南……说来,还是夏日最美的地方阿。

    花满楼嗅着青草混着泥土的芬芳,一边微笑一边叹息。

    苏远山望着这一片,总觉得莫名熟悉。

    在这景色精致后,掩着难名状的萧瑟,萧瑟而醉人。

    在这绿意盎然中,潜着脉脉不能断的凄凉,凄凉却又壮阔。

    这时,脚步声响起。

    跟着花满楼久了,苏远山也学会了一点分辨的法子。

    她听得出来这是两个人的脚步,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

    那想必就是慕容博的一对儿女,慕容半仙与慕容大仙了。

    其实这两个孩子还是有正常名字的,因为没有人真的愿意对着自己的孩子“半仙”“大仙”地叫的。那只是个幌子——一个没什么用的幌子罢了。

    他们一个叫做慕容复,一个叫做慕容燕。

    “在下慕容复。”

    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苏远山对自己很是满意,抬起头看去——

    “偶尔,也当当管家。”那个声音继续道。

    苏远山知道比起一般的业内高人,慕容博是比较喜欢乱来的。

    果然,虎父无犬子……

    慕容复说着,又拉过他身边的姑娘:“这位是小妹慕容燕。”

    “在下花满楼。”花满楼起身微笑道,见苏远山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又接着说了句:“这位是苏姑娘。”

    慕容复也微笑回礼,转头对慕容燕道:“燕儿,不来见过花公子么?”

    这位慕容燕,仿佛盛开的夏花,炫目的美丽中,带着不可一世的灵气。她的声音却宛若春风轻柔——

    她说:“我正在看。”

    “有件事在下需得先向二位解释。”花满楼直腰一礼,和声道:“……”

    “我知道。”慕容燕微微笑了:“你想说,那个绣球不是你接住的,是我们管家硬塞给你的是不是?”

    ——何必说?难道管家做事不是受小姐吩咐么?虽然这位管家也是哥哥……

    慕容复听见“管家”二字,便笑着伸出右手食指来,敲了敲慕容燕的脑袋。

    慕容燕回头,半嗔地瞪了哥哥一眼,又笑着挽住了他的胳膊,亲密地半靠在他身上。

    苏远山发现说自己和花满楼是兄妹,实在是有些勉强了……

    花满楼微笑道:“在下实在受之有愧。”

    “你以为我真的就靠抛那个东西来挑夫婿么?”慕容燕轻叹了一声,道:“你想,从那么远的地方扔下去,怎么可能扔得中呢?就算扔中了,谁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你知道的,有些人虽然站在下面,却只是来看热闹,根本不想接。”

    “……”花满楼笑了笑,道:“是在下的过错。”

    “我只是想告诉你。”慕容燕笑着松开了慕容复的手:“绣球也不过是个球。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不会用一个球来逼你的。”

    花满楼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以以往经验来看,遇到过于彪悍的女子时,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要说话,而始终保持一种温和的神秘的微笑。

    可是慕容燕似乎没有被这个微笑震慑,她眼中温柔的热情也丝毫不为这神秘所冷却。

    “你现在根本不认识我,自然不会喜欢我。”她微笑着走上前去,轻声道:“可是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她的微笑像云中的月儿一般温柔,小巧的足尖轻轻踮起,纤细的脖颈微微地伸了过去……

    “在下也很喜欢姑娘。”花满楼微笑着行了一礼,摇了摇扇子。

    他笑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忽然就离慕容燕很远了,远得她只好把脖子缩了回来,把足跟也落回了地上。

    “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又躲开呢?”慕容燕依旧笑着,脸上那一丝微嗔的神态,却更显得迷人。

    “在下以为一般情况下,动口不动手都是好的。”花满楼也继续微笑:“不论是君子还是姑娘家。”

    慕容燕歪着头,瞪大了眼睛:“我方才动的不是口么?”

    苏远山忍不住笑了。

    ——花满楼这样的人,为什么遇到的女子都这样彪悍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无法无天么?”慕容复叹了口气,又敲了敲慕容燕的脑袋:“有旁人在此,花公子自然要躲开的。”

    “苏姑娘。”慕容复微笑着转向苏远山:“偏厅后面的小花园里刚到了一批罗刹国来的稀奇花种,中原还几乎没有人见过,姑娘可有兴致看一看?”

    苏远山看了看花满楼的脸色……摇了摇头道:“多谢,不用了。”

    “还有些天方国来的番红花,是中土难求的药材……”

    “走。”苏远山一边点头一边就走了过去。

    “……”虽然花满楼没有发出声音,苏远山还是感到后背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凉意,于是她回过身,有点心虚地说了三个字——“晚些见。”

    第十四章旧时约

    慕容府,小花园。

    满目绚烂红紫。花香太杂,凝结起的,几乎是有些苦涩的气味了。

    “还是喜欢这些么?”慕容复略略靠近,似笑非笑。

    “……”苏远山从番红花间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很多年前,我见过你。”

    “难道那时伯父身边的小厮也是你?”

    “当然不是。”慕容复微微笑道:“你也不该叫他伯父。算算年岁,他是你叔叔。”

    “说清楚。”

    慕容复轻叹着转开身去,天边有一缕云,正要被正午的日光打散了。

    “很久以前,我们还不姓慕容的时候,是与伯父一家住在一起。那是一个很大的宅子,到处都是花儿草儿,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有些阴森。直到一天我无意间闯进了一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

    慕容复缓缓转向苏远山,娓娓然好像是那是个多美的故事一样:“我终于明白,究竟是什么那样让人恐怖。那个地方,便是你住的地方。”

    你住的地方……

    那个黑漆漆的屋子,那个打扫的哑巴咿咿呀呀的叫唤,那弥漫不去的苦涩的腥凉的药草味……还有那个偶尔会冒出来,古怪,又慈祥的老头子——那是她的爷爷,一直不敢认她的爷爷。

    像是东去的水,过往一切在眼前缓缓流了过去。这水越往前一步,便愈深了一些。

    苏远山已然记不真切,在这混沌的昏黑中,她一步一步缓缓淌着,流水的寒气从脚踝一圈一圈萦绕上来,在记忆闪现的一刹,倏然变成蜘蛛的丝,一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

    “其实也不止是你住的地方,我想在你之前,你的两个,或是三个姐姐,也都住过的。”慕容复继续道:“只是,你大概没有见过她们。整个家里,都几乎没有人见过你们。”

    苏远山在听着。

    “我看见你时,你坐在那个小屋子门口。”

    慕容复还记得,那天很冷,地上稀稀疏疏的,残着些没有化开的雪。

    那大概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孤伶伶地坐在地上,没有人来管。

    她衣衫单薄,赤着脚,那颜色看起来就像是只煮熟的小虾。

    然后她忽然转过头来。

    或许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或许她什么也没有看清,什么也没有记下。

    可是他,从此不能忘。

    他不能忘,那孩子的一眼。

    孩子的眼神,本该是天下最干净的种子,怀着赤忱的好奇,和教人羞愧的热情。

    它们本该稚嫩得让人心疼,让人禁不住责怪这世间,竟然要这样的精灵们受那些苦创。

    可慕容复不是这样的人。

    慕容复一向讨厌那些病怏怏的东西。

    从受伤的小猫小狗,到那些褴褛,徙离着的乞丐流民,他从来不多看他们一眼。

    这世上能够吸引他的,只有那些新奇的、艳丽的,像孔雀羽毛般充满了挑衅意味的东西。

    他喜欢征服,不屑于怜悯。

    可是在那个雪地间抱着膝盖发抖的孩子,却印在了他心上。

    她是被遗弃了。

    被血肉相连的亲人,扔在了万劫不复的渊谷中。

    她却只是坐在了雪地上。

    静静的,看不见一点乞求的样子。

    慕容复想起那只断崖枯枝上的幼鹰,失了父母,单薄的翅膀还撑不起万丈高空的重量。

    可它只是冷眼望着身底的荒漠。

    慕容复想起古籍里那个被狠狠扔出了人群的楚狂,周身上沾满的是鄙夷的唾骂。

    可他拄着绿玉杖,风歌而去,一路笑骂。

    ……

    “没有那么伟大。”苏远山缓缓道:“其实……我很冷。”

    那时,她还很怕冷。

    不像现在,就算要她在冰天雪地里跳进冰块下的冰水里,她也只是有一点冷而已。

    “是么?”慕容复笑了笑,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进屋子?”

    “那么多年了,谁知道。”

    “我知道。”慕容复又笑了:“我也一向知道伯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那时,我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我决心有一日会带你出来。只可惜……”慕容复又看向她,缓缓道:“我只是离开了半个月,却直到今日,才再见到你。”

    “真可惜。”苏远山微微笑了:“我应该再撑着一阵子,让你来救的。”

    慕容复笑了笑,没有什么否认的意思,又开口道:“若再撑着一阵子,你身上现在便不止是这个毛病了。”

    “还会有什么?”

    “还会有燕儿身上的毛病。”

    “她……有什么毛病?”

    “花公子这时候想必已知道了。”

    “她……是替了我?”

    “算是吧。”慕容复淡淡道:“本来不该用别人的女儿的,可是你下面没有妹妹了。”

    “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女儿?”

    “医者父母心,怎么能害别人的孩子呢?很容易遭天谴的。”慕容复笑了笑:“你爹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很多年前有人告诉我,我没有爹,没有家。”苏远山缓缓道:“按你说的来看,我很高兴,我没有家。”

    “没有人可以没有家,就算像蒲公英那样天南地北,也总要先有一块土地让它生长。你说的那个人……”慕容复走近了一步,略略靠近她:“就是你哥哥。”

    记忆中那一袭清瘦的青衫——原来真是哥哥。

    那又怎么样呢?

    她的哥哥冷冷地对她说着:“你没有亲人,没有家。”

    有一个哥哥,又怎么样呢?

    这个慕容复算起来也是她的哥哥。表哥,堂哥,她分不清,也不重要。

    就算有两个哥哥,有几千几百个哥哥,那又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只是……”慕容复笑了笑,俯下身来,在她耳畔轻声道:“欢迎回家。”

    月光凉得像鬼火。

    桂花树的影子映在了墙上,在夏日晚间的风中,不情愿地被蛾子驱逐追打着。

    “你回来了?”苏远山听见了脚步声,回过头去。

    花满楼在旁边坐了下来,声音略带凉意:“番红花好看么?”

    “没注意。”苏远山道:“地下鳞茎呈球状,外被褐色膜质鳞叶。白鳞茎生出,无柄,叶片窄长线形,花被六片,倒卵圆形,淡紫色……”

    “远山。”花满楼打断道:“我只是在客套。”

    “不是。”苏远山微微笑了:“你好像是不高兴。”

    “院子里风光清丽,又有佳人在侧,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我也想问你。”

    花满楼捏了捏扇子,不说话。

    “我听慕容公子说,慕容姑娘身上……好像有一些毛病?”

    花满楼想起下午的情景……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个很古怪的毛病。”

    “要紧么?”

    “要紧么?”花满楼微微笑了:“你为什么不问,是什么毛病?”

    “那……是什么毛病?”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花满楼淡淡笑了笑,缓缓道:“她的毛病,其实很多人都有,只是一般人自己能够控制,大多数人会有意控制,她不会罢了。”

    苏远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呢?你今天出了什么毛病?”

    “我……”苏远山缓缓道:“……我……其实……那……可……你……那……”

    “远山,就算我很聪明,”花满楼轻叹道:“你至少也该说出一个有意义的词阿。”

    “……我困了。”

    “是么?”花满楼笑了:“平日好像总是我说这句话。”

    “你也开始觉得自己很奇怪?”

    “当然没有。”花满楼微笑道:“送你回去吧。”

    “花满楼。”苏远山缓缓看向他:“我们现在就坐在我房间前的台阶上。”

    “苏远山。”花满楼缓缓站起身来:“这里是柴房的台阶。”

    “……”

    “难道慕容公子没有送你回来?”

    “有。只是我又出来了一下。”

    花满楼摇了摇头,朝她伸出右手:“走吧。”

    苏远山便拉着站起身来,径直向左走去。

    花满楼却还立在原地。

    “……错了?”苏远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花满楼手中的折扇缓缓指了指另一面。

    “花满楼。”

    “恩?”

    “你知道慕容府是一个封闭的形状么?”

    “所以?”

    “所以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可以到的。”

    “……”

    “差只差在远一点近一点而已。”

    “不要再啰嗦,夜凉了,快走。”

    “……”

    夜,是很凉了阿。

    第十五章相见欢

    燕子是一种什么样子的鸟儿?

    它们轻巧而勤劳。

    它们携着远方的乡思,却又在新的土地洒下春天的气息。

    燕子,是一种很美的鸟儿。

    那么慕容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孩子?

    如果有人问花满楼,花满楼会说,她是一个很神奇的女孩子。

    如果说相见的第一幕有那么一些小特别的话,那么相处这些天的一切确实该算作神奇了。

    如果一个人的身体里藏着两个人,这两个人一点也不一样。她们从未碰过面,却时时刻刻在吵架。一个人喜欢的,另一个人就一定讨厌,一个人觉得美的东西,另一个就一定要说它比丑八怪还丑。

    你说,这神不神奇?

    第一个慕容燕便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慕容燕。

    她坦率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可是你又绝对无法把她只当成一个孩子,因为她身上时时散发着一种迷人的妩媚的温柔,像水一般,温婉而灵动。

    她和花满楼一起在茶楼里赏花听曲,在书房中高谈阔论,有时是你来我往的机锋暗藏,有时是两相默契的会心一笑。

    有一个这样的同伴,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

    有一个人和你一起把文章说得酒酣耳热,惊倒了邻墙,推倒了胡床,那是多么快意的事!

    只可惜,花满楼于她,不止她于花满楼。

    从这一点上说,他或许根本不该和她离得这么近。

    ——这岂不是避免伤害的最好法子?

    可若将自己换成对方来想,你愿意把一颗心压抑得无起无落,还是愿意将生命的欢欣掺杂上苦痛的馥郁?

    花满楼一定会选后者。

    因为生命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他也相信他了解慕容燕,他知道她也愿意选后者。

    因为她是个坚强的女子。

    坚强,而聪慧。听她的话,她的笑声,他知道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而另一个慕容燕,是冷冰冰的。

    说到冷冰冰,难免会让人想起苏远山。

    可是苏远山的冷,是从沙土缝隙间丝丝渗入的露水,而不是从天上砸下来的冰雹。

    苏远山不太可能会伸手去拥抱一个人,但也一般不会把一个人一脚踹开。

    如果说苏远山像一个游魂,那么这个慕容燕,更像是厉鬼。

    或许是因为第一个慕容燕喜欢的东西太多,心中以为美好的事物太多,所以第二个慕容燕几乎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觉得丑陋。

    如果说这两个慕容燕有什么相同之处,那就是——首先,她们的身体相同,其次,她们都喜欢花满楼。

    可是喜欢的方式也是很不同的。

    譬如说,如果慕容燕一大清早来叫花满楼出去吃早饭,第一个慕容燕会看着花满楼拉开门,调皮地微笑,问一句:“我们去外面吃早饭好不好?”

    若换了第二个慕容燕,她会冷冷地看着花满楼,直到花满楼微笑着对她说一句:“这么早,不如去吃早饭吧。”

    “这么早,不如去吃早饭吧。”花满楼微笑道。

    慕容燕点点头,转身便走。

    一步步掷地有声。

    花满楼轻叹口气,拉上了门。

    京城的早晨是很热闹的。

    从路边熙熙攘攘的小商小贩,到小二们的叫喊此起彼伏的酒楼饭馆,一大早便都开始活络了。

    清净点的地方,几个老头儿围着棋盘琢磨着。

    偏僻点的地方,几个贼眉鼠眼的小年轻窃窃低语着。

    寒冷点的地方,花满楼镇定自若地拿着油条啃着。

    江南虽好,炸出的油条,磨出的豆浆,却实在是不如京城的。花满楼吃着,似乎心情很好。

    慕容燕也吃着,看不出心情,只是她周围一圈的空气,显然流动得比其他地方要缓慢一些……

    然后,她忽然就昏过去了。

    花满楼赶忙一手扶住了,对着小摊上那个一脸惊愕关切的老大伯微笑道:“没有关系,一会儿便醒来了。”

    说着从容地将手中最后一段油条塞进口中,又端起碗,将豆浆也一同饮尽了。

    一面吃着,一面叹息,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身上都有些古怪毛病?

    不知那个古怪孩子现在在做什么?——想必也正和慕容复在一起。

    花满楼知道,她和慕容复,或者和这个慕容府,有着些微妙的关系。

    所以自踏进府中这些天来,他心中总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苏远山,好像真是变远了。

    他们的房间隔得不远不近,可他们一天到晚也未必会见到一次。

    似乎他们从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凑巧碰到,也是可以故意去找的。

    这一路来都是如此,一路都在一起,却时时若即若离。

    有时候想想这个情况,花满楼真是觉得有一点诡异。

    可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经历的事情就开始变诡异了。

    有什么办法呢?周围的人都这么诡异。

    一炷香后。

    “咦?我们已经在吃早饭了?”

    “事实上,我已经吃完了。”

    花满楼微笑道,松开了扶着慕容燕的右手。

    “你竟然一边扶着我,一边继续吃么?”慕容燕生气了,微微嘟起嘴。

    花满楼笑了:“对不住,我太饿了。”

    “现在饱了么?”

    “差不多了。”

    “那我带你去见个人!”慕容燕说着,一把拉起他的手就要跑。

    花满楼坐在原地没有动,表情和蔼可亲。

    “知道了知道了。”慕容燕放开了他的手,又嘟起了嘴。

    “走吧。”花满楼淡淡道,站起身来。

    “你真的是带我来见人?”花满楼微微皱眉:“不是见鬼?”

    “嘘!”慕容燕低声道:“你这么大声,小心真的招鬼。”

    “那我应该……?”

    “你该躺到那个里面去。”

    慕容燕指了指他们旁边那个类似棺材,而且有两个棺材大的东西。

    在这个黑漆漆的破庙里,到处是灰尘与朽木的气息,一转身便牵扯起一身的蜘蛛丝。若是再往棺材里一躺……

    “我实在不知道这是要去见谁。”花满楼轻叹道,便就躺了下去。

    “你不妨猜猜。”慕容燕神秘地微笑。

    “总不会是皇上?”花满楼似乎是在开玩笑。

    “……”慕容燕不说话了,一脚踏进棺材,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不要啰嗦。只有一个棺材,只能这个样子。”

    “我知道。”

    刺眼的金色浓墨重彩地涂满了。

    幽冷的空气稀稀疏疏地漂游着。

    气派。壮丽。

    空旷。凄凉。

    你尽可以用各式各样相反的词句来形容这大殿。

    可你却很难形容出大殿之上的那个人。

    他自己也不知怎样形容自己。

    有时,他高高坐在宝座上,那些他未曾亲眼见过的大好河山,合着壮阔的军角声,在他眼前一幅幅地铺开。

    他忍不住在心中高喊:“这天下……都是朕一个人的!”

    有时,夜半从梦中醒来,黄|色的帷帐在沾着露水的凉风中招摇。那冷清的月光像要穿过了他。

    他忍不住低声喃喃:“为什么……只有朕一个人?”

    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殿上,书房里,寝宫中。

    很轻的年纪,却几乎是褪光了那些跳脱的浮躁。

    他的眉头早已习惯微微皱起。

    他的身旁总是摞着一叠一叠的文书。

    他的脸上,没有软弱,没有寂寞。

    他现在,就静静地坐在殿里。

    手中细细的羊毫飞快舞动,面色却平静如水,那微蹙的眉头,宛若涟漪。

    可是当他抬头,看见跟了他许多年的刘公公,从门口带进的那个人时,这涟漪便一圈圈地散开了。

    它从眸子开始泛开来去,将他脸上的每一寸,都染上了喜悦的颜色。

    然后再当他看到那个人身后的那个人时,这水便携着涟漪,霎时冻住了。

    那两个人,当然是慕容燕,和花满楼。

    “好久不见你了。”皇上站起身,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像是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位是?”

    “这位是花满楼。”慕容燕微笑看着花满楼道,那语气就像天下人都该知道花满楼。

    “花满楼?”皇上倒是真知道花满楼,挑了挑眉道:“你父亲是花如令?”

    “回圣上,正是。”花满楼俯身行礼道,心中忽的涌上些不详的预感。

    “哦。那么……”皇上又转向慕容燕,依然很不经意地又问了句:“你为什么要带他来见我?”

    “你不记得了?”慕容燕微笑道:“我答应过你,等我有了喜欢的男人,一定会让你看看的么。”

    ……来得还真快阿。花满楼默默叹息。

    “是么?”皇上淡淡道:“我倒是不怎么记得了。”

    “你仔细想一想,当初不就是为了这个,我才特意换了个大一点的棺材么?”

    ……

    一阵风飘进来了……

    一阵风又飘出去了……

    “当初……”皇上也默默想着:“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跟我玩笑阿……”

    “你方才才说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慕容燕又微微嘟起了嘴:“现在却这么早就要我走?”

    “我有些事要跟花公子说。”

    “什么事?我不能听么?”

    “一些有关下半年房产走势的事情。”

    “那我为什么不能听?”

    “这是男人的事。”

    “女人也要住房子。”

    “你们家房子,是你买的还是你爹买的?”

    “……我爹。”

    “你爹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爹是男人,你是讨厌的人。”

    慕容燕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个公公急急地跟了过去。

    偌大的大殿,顿时只剩下心两个人。

    气氛很沉重……

    “你知道朕留你是为了什么么?”

    “请皇上赐教。”

    “你看来是聪明人,朕也不必绕弯子。”皇上看着花满楼,目光犀利:“即刻离开,终身不得再见慕容燕。”

    “这对草民倒不是难事。”花满楼行了一礼,道:“只是皇上心中所愿,恐怕并非如此。”

    “什么意思?”

    “若想得到一只鸟,就一定要先放它飞。”

    “朕也可以把它关起来,日子久了,它自会知道谁对它最好。”

    “对那些听话顺从的鸟儿或许可以。可是慕容姑娘,显然不是这样的鸟。”

    “不必废话,你只需离开。”

    “草民与慕容姑娘相识,只是因为草民一个朋友有些异症,普天之下只能求助于慕容先生。”花满楼行了一礼道:“等此事一了,自当离开。”

    “朕有很多法子,可以让你马上走。”皇上冷笑了一声。

    “草民知道。”花满楼微笑道:“可是如此一来,事情便更难办了。”

    “难?”

    “活人,是很难比过死人的。”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起眉,许久,问道:“你那位朋友是男是女?”

    “女。”

    “年岁?”

    “十七左右。”

    “相貌?”

    “不知道,心中猜想……是很美的。”

    “婚配?”

    “……”花满楼微笑道:“皇上想得不错。是她,不是慕容姑娘。”

    皇上心中吁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威严端庄。

    他冷冷地看着花满楼,又是半晌,忽然开口:“慕容燕哪里不好?你竟然喜欢别的女子?”

    “……”

    “让朕想一想。”皇上皱了皱眉头,缓缓道:“你一身名誉清白,又与她非亲非故,却把她收留在家几个月之久?”

    “是。”

    “你在江湖上是有些名气的人物,出来了这么久,却只是陪着她游山玩水?”

    “是。”

    “又因为她身上的病症,一路爬上了蜀山,又飞到了京城?”

    “就这样,她都不知道你看上她了?”

    “就算是一般朋友,草民也会如此。”花满楼微笑道:“不过,她确实不知。”

    “这位苏姑娘……听起来有些呆阿。”

    “也不算呆,只是……”花满楼缓缓道:“她很少去想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你却想到了?”

    “不止草民,大家都想到了。”

    “还有谁?”

    “就是大家阿……”花满楼说着笑了笑,也问道:“草民也有一个问题。”

    “你说。”

    “皇上可曾见过慕容姑娘另一个样子?”

    “你说凶巴巴的那一个?”

    “恩。”

    “见过,当然见过。”皇上点点头,脸上开始现出迷醉的神色:“朕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独特的女子。”

    “……独特?”

    “她一点也不将别人放在心上,朕纵然是万人之上,在她眼中,似乎也不过和一粒脏兮兮的尘沙一般。”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人将这样的话,用一种温柔的、沉醉的、心神向往的语气说出来?

    花满楼没有。

    所以他忍不住低低叹,情之为物,还真是没有道理阿……

    她温柔了,你说她可爱,她凶恶了,你说她独特。

    她理你,你说她好,她不理你,你说你不够好。

    情之为物,实在是没有道理……

    他错杀了人,你问也不用问,立时满心酸楚:“他……必是中了魔怔。”

    他又杀了魔,你即刻昂首挺胸:“实施人道,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纵使他人魔通杀,天地不容,你只淡淡一笑:“统一三界,造福苍生,这般胸怀,俗人又岂能明白其万一?”

    遇上再狠一点的,或许会直接说:“我们家儿要杀你,你便让他杀不就是了?”

    这最后一种情况,就多少就有点过分了……

    而这一头,皇上还在继续迷醉着,他的言语已然接近诗化。

    “你怎么能想到,那样两个迥异的灵魂,便就拴在同一个,美丽得扼人博息的身体中?”

    “不能……当然不能。”

    “你可曾试着幻想,那样激烈的碰撞,会在一个人的身体里激出怎样耀眼的火花?”

    “没有……当然没有。”

    “恩??”

    “有,当然有。”

    “你可知道多少次,朕几乎将唇都咬破,将心都压出了血……才忍着没有让刘公公直接把那棺材抬进寝宫?”

    “……”花满楼缓缓道:“皇上,您实在不必将这些细节告诉草民的……”

    皇上似乎忽然清醒了。

    那心向往之的神情如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今晚,你与朕谈的,只是地产的事情。”

    “当然。”

    “你那苏姑娘的事情一了,就马上离开京城。”

    “草民明白。”

    “三年之内,不许回来,不许见她。”

    “好。”

    “若让朕发现你没有守约,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草民不想知道。”

    “朕可以给你点提醒。”皇上微微笑了:“你知道比起让朕永远不会再看见你,其实让朕天天看着你的滋味,更不好受一点。”

    “……”

    “让朕天天看着的,除了太后,便只有一种人。”

    皇上虽然勤政,但偶尔遇到头疼脑热的事,也未必天天都会接见大臣的。

    皇上被窝里的人虽然相较其他皇帝而言不算太多,但平均下去,一个人也要十天半月才能见他一次的。

    所以让他天天都能看见的,只有一种人。

    ——太监。

    当然宫女也是可以的,但是……

    花满楼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想了,于是他马上微笑回答:“明白。”

    抬棺材的那两个人显然是一流的好手。

    棺材经过的路显然是特地挖出来的捷径。

    而出来时,走的是正常的路,用的是正常的未施轻功的双足,自然慢了许多。

    已经是黄昏了,花满楼闲闲地走着,不知为何,身上忽的轻快了。

    那一句“是她。”就像在蜀山上,他答应照顾她一世时一样。

    多少是有些肉麻的话,他没有料到,他就这样说出来了。

    它们好像趴在心里很久了,一听见有人问起,等不及地便跳了出去。

    它们就那么从心里冒了出来。

    出来了就出来了吧,花满楼微微叹口气,脚下快了些。

    心里有想见的人,连腿脚也会变得活泼起来。

    第十六章别离苦

    “在吃什么?”花满楼轻步走了过去,微笑着坐了下来。

    “这是京城很有名的点心。”苏远山说着,伸手递了一块过去:“叫做芥末墩儿。”

    花满楼接过,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从前我的几个北方朋友,常说我们南方人咬‘儿’字的时候很奇怪。”花满楼摇了摇扇子道:“今日我才明白了。”

    “芥末墩儿……”苏远山又念了一次,朝花满楼挑了挑眉毛:“很奇怪?”

    “很……很可爱。”花满楼微笑道。

    “……谢谢。”苏远山答道。

    ……

    空气里忽然漂浮起一丝奇怪的气氛。

    “她一向不善在意这些阿。”花满楼默默想着:“难道这句话很冒犯?”

    “这张脸皮一向很厚的阿。”苏远山默默想着:“为什么这样也会红?”

    过了一会儿,花满楼把手中的芥末墩儿拿起来咬了一口,这静默于是被一声脆响划破。

    “你跑到哪里去了?”苏远山微微笑了,开口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味道?”

    “恩?”

    “除了你自己的味道,还有姑娘家的味道,金子的味道,紫檀木的味道,龙涎香的味道。”

    “不错。”花满楼微笑道:“都说中了。”

    “还有一个。”苏远山说着,皱起鼻子用力嗅了一下:“……棺材的味道?”

    花满楼觉得不解释一下实在是不行了。

    “让我想一想。”苏远山皱了皱眉头,缓缓道:“那个皇帝整天派了两个绝世高手在那个小破庙旁,只是为了让她心血来潮时可以进宫玩一玩?”

    “恩。”

    “他是皇上,在她面前却自称‘我’?”

    “恩。”

    “他在江南一个省里就至少有三个密报组织,你明明不做生意,可是他却说要跟你聊地产走势,还不让她听?”

    “恩。”

    “就这样她都不知道那皇帝对她有意思?”

    “……恩。”

    “慕容姑娘……”苏远山想了许久,开口道:“好呆阿!”

    “……没办法。”花满楼缓缓道:“聪明人,都呆。”

    “你怎么办呢?”

    “恩?”

    “你跟皇上争么?”

    “你怎么会以为我要争?”

    “慕容姑娘……”苏远山缓缓道:“也是燕子阿。”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傻。”苏远山微微笑了:“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可她一定是一只燕子。”

    花满楼也微微笑了:“她叫飞燕。”

    “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她很可爱……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不在了?”

    “不在了。”

    “哦。”苏远山低低应了——当然是这样的。否则被花满楼喜欢的人怎么会不在花满楼身边?

    “不是的。”花满楼轻轻摇了摇头:“她心里的人不是我。”

    苏远山诧异地抬起头——她有些不能相信,这世上竟然有一个女子被花满楼喜欢,却不喜欢花满楼?

    花满楼当然很好,可是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好到让全天下的人都要喜欢他。

    苏远山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禁不住要惊异。

    ——一个人,是不是总是容易把自己心中珍贵的,当做了世上最好的?

    “你还像以前那么喜欢她么?”

    花满楼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这只燕子么?”

    “不是的。”

    苏远山“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花满楼微微笑了:“我答应皇上等你身体好了,就带你离开京城,三年内不再回来。好么?”

    “什么好么?”

    “跟我离开京城好么?”

    苏远山没有回答。

    这静默教花满楼心中寒凉。

    从前,苏远山像是没有过去。

    她的过去,只是些残破的不成形的画卷,拼也拼不出来。

    如今,这点点滴滴已在花满楼面前凑出了轮廓。

    他本不愿要她知道。

    可他忽然发现,它们已经把自己送到了她面前。

    他怎么能阻止?他凭什么阻止?

    ——这本是人类最原始的渴求之一。

    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从何处而来,自己的双足踩在哪里的土地。

    他不忍心要求她稀里糊涂地过完一世。

    “可是我还没有怎么逛过京城。”苏远山看着花满楼说道。

    她脸上的微笑,又像是不情愿,又像是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