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外传(陆第3部分阅读
花满楼外传(陆 作者:肉书屋
见误终身的男子,花满楼不敢断言。
他只知道,纵然有,纵然这是天下男人的共同梦想,他,却是决意不愿为的。
忙活了好一阵子,花满楼洗完了衣服,苏远山帮忙晾完了几件衣服,阳光还是那么好。
两人终于得闲圆了初衷——坐在院里晒太阳。
“吓煞人香?”苏远山见了石桌上的茶具茶叶,挑了挑眉。
“你也喜欢这茶?”
“它泡开的样子很有趣。”
“怎么个有趣法?”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这人总是来的很是时候。”花满楼笑着摇摇头。
听着声响,花满楼知道苏远山不怎么精于茶艺。
可她动作缓缓间的轻柔美好,已足够弥补了——至少同样不精茶艺的陆小凤是这么觉得。
她先将茶叶少许浸润了,待其舒展,将壶中水泼了再重斟满,一时间只见壶中雪片纷飞,莹白的壶底更衬得白云翻滚,雪花飞舞,说不尽的曼妙绮丽。
“果然很有趣。”陆小凤笑道。
花满楼微笑想着,能让陆小凤对茶感兴趣,那必定是很美的了。
苏远山端起茶杯,“咦”了一声。
“怎么?”花满楼问道。
“没什么。”手中的白瓷杯轻转了转,她食指正好压在了上面雕的凤尾上:“原来壶上是凤阿。”
……哇噻,这事还有完没完了?!
花满楼心里大叫。
“我方才一直认成山鸡了。”苏远山悠悠道。
放到现代,陆小凤此刻必定是满脸的黑线了。
可惜这几人虽朝代不详,在古代却是肯定的。所以陆小凤的脸只是比较黑而已。
多少白花花的银子阿……
多好的太阳,转眼间也就落下山了。
月儿,悠哉悠哉地爬上了树梢。
苏远山坐在床上,望着它。
她心里一片澄澈,宛如这月色。
因为她知道,一头躺下去,等着她的,会是一场好梦。
然后,她不长不短的借住生涯的第一日,就此落幕。
第四章鸟语
百花楼里,长期居住的只有花满楼一人。
时常借住的,也只有三两个朋友,包括有名的陆小凤。
流动人口却是不少,其中也会有一些女子(大部分都是吧……)。
所以花满楼并不怎么担心与苏远山同住,日子会发生什么大不同。
可这几日下来,好像几乎根本没有不同。
每日里她起身时,花满楼多半已在忙着别的事了,二人打声招呼便擦过。而她回来时,多是比傍晚再晚上一些。至多同在小厅里坐一会儿,生活规律的花满楼便告辞睡觉去了。
她的借住,不过是在晚上借张床而已。
如果说有那么一点不同,那就是这两日苏姑娘不怎么出门了。
可纵然是她留在小楼里,也多半待在房里;纵然同在一处,也多半各自读书发呆赏花走神。
苏远山实在是个话不多的人。
若遇上陆小凤这样的话痨可能还好些,遇上花满楼,一切就变得很宁静了。
花满楼甚至怀疑之前她话多些的时候,是不是只是客套而已。
——真是奇怪的客套法阿。
花满楼一人坐在房里,回想起有关尸骨及陆花的话题,默默想道。
风轻轻吹来吹去,窗户“吱呀呀”地柔柔叫喊。
花满楼猜想,此刻天上一定有一团一团棉花一样的白云飘来飘去,适时地挡住那颗笑得有些太过灿烂的太阳。
花满楼忽然很想弹上一曲。
大多数雅士们好像比较喜欢在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
可是在太阳下起了兴致,难道要等着月亮出来?
花满楼想,好琴,不过抒怀物。
所以他起身洗净了手。
却在刚擦干的手指要触到琴弦的那一刻,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因为前几日,他问了苏远山一句,两相比较,地方琴派里,喜欢浙派或是吴派?
事后,花满楼自己也很懊悔问出这样没有创意没有意义的问题。
说起那一日,他是坐在小厅桌旁,苏远山坐在窗台上。花满楼的心情本来是很安静闲和的,可在蓦然间发现二人已经静坐了近两个时辰时,心底猛地生出一种愧疚的情绪。
人家女孩子,话不多可能是紧张,可能是害怕(……),自己身为楼主,难道真让人家孤零零坐窗台?
可是,聊什么?他听陆小凤听冯夫人说过苏远山自小修习琴棋书画,这四样里既以琴为首,便顺口就问了出来。
不想苏远山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我讨厌琴。”
其实苏远山的本意,很可能只是说她讨厌弹琴,并没有讨厌听别人弹琴的意思。
可是花满楼嗅着面前醇和的木香,听着隔壁偶尔传来的几声轻响,心里还是涌起了一些罪恶感。
于是抱起琴,出门。
既然出来了,当然要挑个流水飞花的好地方。
江南之地,灵杰俊秀,好地方并不难找。
难找的是好桌子。
琴桌,不可太过厚重,否则音少清越;木料须得松透,否则难得透亮;不可过高,亦不可过低,否则,奏琴人的姿势便尴尬了。
若不想找,就只好自己带。
试想一位文秀的公子怀抱着一把轻巧的七弦琴,那是一幅清雅的水墨画。
若再背上张桌子,便成了劳动人民生活写照了。
所以公子们身边每每会跟着个苦命而快活的小书童。
可惜花满楼把花童留在家里,让父亲睹人思人了。那孩子虽是书童,却颇沾染上他主子的几分模样。
幸而花满楼从前就知道了有这样一处好地方,非但人声寂寥,青竹疏朗,桃李闲种,更要紧的是,有张现成的好桌子。
此处于是于鸟鸣虫吟外,又添上了几拨清泉弦响。
清风徐来,片片桃花儿悠悠落下,带着未及凋零的香气,埋进土里。
土地,便染上了它永久的芬芳。
人间尘土仿佛最好的酵底,万物到此,都可酿成一汪别样的酒。
缓缓流过心间,几乎把人熏醉了。
花满楼轻闭上眼。
这风声琴声落花声里,忽的又传来了不一样的响动。
似是蜻蜓点透清澈的湖,又似是蝴蝶儿,挑起了一圈的花儿,逗出了一园的春。
一曲弹毕,花满楼缓缓放下双臂,微笑着赞了一声:“好舞!”
“花公子过奖。”或是方才的舞耗了气力,这声音里还有微微的喘息,更显得妩媚娇柔。
“姑娘认识在下?”
“方才小女子起舞时,公子并未多看几眼。小女子心中猜想,公子想必……”
“在下确是眼盲。”花满楼听出她犹疑,微笑着替她说了。
“公子眼盲,却能听得这般分明,小女子斗胆猜想,这必是名动江湖的花七公子了。”
“姑娘过奖了。”
“小女子方才经过,无意听得琴音脱俗,一时兴起扰了公子雅兴,望公子见谅。”
“是花某无福,不若此间蝴蝶与鸟雀。”
适才,只听闻她衣裙飞扬,双足轻点。
蝴蝶的翅儿,鸟儿的歌儿,一霎时都随她的舞,静下了。
于是桃花香气,泥土芬芳,又掺杂上了这蝴蝶儿一般的女子身上一抹,似是西域传来的香。
此情此境,天上人间?
花满楼的指尖于此划出一圈温柔的氤氲,女子的双足荡起了一波波涟漪。
这温柔融了碟儿的翅膀,这涟漪碎了鸟儿的叫唤。
又一曲终了,天地都安静。
“小女子名作蝶舞。”女子轻声道。
“好名字。”花满楼微笑。
“蝶舞有些不解。”
“何事?”
“公子可有心事?”
“并没有。”
“琴里却是含悲。”
花满楼沉默片刻,开口道:“悲有大悲,小悲。”
“何谓大悲?”
“大事,自能大悲。”
“何谓大事?”
“因人不同。死生,命宿,天下,称大则大,称小则小。”
“在公子以为呢?”
“花某俗人一个,怎能看得通透。”
“此间隔世之地,公子旷达之人,如何会思及这些?”
“身为杞人,如何能不忧天?”
“公子不是杞人忧天。”
“哦?”
“是悲天悯人。”
花满楼笑了。
其实他方才本来自觉心境是很愉快的。
就像余甘子,入口尽是甘香,沁人脾肺。
非要旁人提醒,才能觉察舌根那一丝涩苦。
绵绵绕绕,竟比甜更长久悠回。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花满楼暗叹,忽然想起了陆小凤的一句话——
世上聪明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不聪明的女人各有各的不聪明法。
既是如此,不妨问问,也不枉自己被逼出门一趟。
“花某也有个问题想请教姑娘。”
“公子请说。”
“姑娘有如此的舞艺,世上可有何事,会让姑娘自此不愿起舞?”
“春蚕到死丝方尽。蝶舞也是一样,只要还有腿,还有气,就永远不会停歇。”蝶舞缓缓说道,一字一句,重重洒落风中。
花满楼未料到她对舞竟爱之已极,心中肃然。
他一向敬重那些敢用尽生命去热爱某些事物的人。那一腔赤血,一心炽热,并不是谁都担得起。现如今,已是太难得。
所以虽然他不喜欢西门吹雪,却仍然敬佩他。
“公子的话问得有些奇怪。”
“实不相瞒,”花满楼笑了,“在下一位朋友,精通音律,却说自己讨厌琴,有些不解而已。”
“不喜欢”“不知道”都平常,这么一个斩钉截铁的“讨厌”,却有点奇怪了。
“想必公子这位朋友是个女子?”话里略带笑意。
“是。”花满楼仍是平和。
一个人若自信与另一人只是朋友,便不会太在意旁人调侃了——只要那人是异性。
“蝶舞愿意替公子猜猜,只是若猜错了,公子勿怪。”
“姑娘但说无妨。”
“公子的朋友或许心中有极恨的人,恰巧此人擅琴。牵扯之下,便连琴也一并恨了。”
……好耳熟的剧情。
花满楼虽觉不像,还是礼貌答道:“有这可能。”
“琴画一般,都是抒怀之物。”蝶舞看出花满楼的不以为然,又道:“平日里是为了修养气性,若遇起落,以这些外物之便可替人稍解心中郁结。若是有些人,不愿触及此结,自然,也就不愿再碰这些物事了。”
——想起那孩子的闷马蚤样,花满楼点点头:“姑娘言之成理。”
“又或者……”蝶舞拖了长音,缓缓思索。
“什么?”
“她真的就是讨厌琴而已。”
……这个听起来最像阿。花满楼叹口气。
琴音香气都散尽。很快又是个平静的夜。
蛙声在春日里渐渐苏醒,几只夜莺隔着河远远应着。
花满楼已经躺下,闭上眼。
苏远山立在窗边,跳了出去。
风声掠过。
花满楼起身穿衣。
一人天生的禀赋,既是馈赠,亦是责任。
所以花满楼双耳超常的灵敏有时会给他带来一定的困扰。
比如他明明不想窥探,却常常发觉旁人异样;比如他明明想睡,却常常不放心真的睡下。
花满楼一面穿衣,一面想着,纵然轻功了得,走楼梯就那么不好么?
他实在很难理解苏远山和陆小凤这种人的嗜好。
——风声听着很缓,像是散步。既非事急,当然是嗜好了。
其实世上有非同常人之处的人也多半会有些非正常人的嗜好。
像花满楼这样的人,本来是异数。
苏远山不走楼梯,因为她本来就是要上屋顶。
不是谁家的屋顶,就是屋顶。不分姓名,不论高矮,只要是她看得顺眼又踩得到的屋顶就可以。
听着远处轻巧的跳窜,花满楼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这种轻功,就算掉下来也摔不着的。
不过既然起来了,不如吹吹风再回去吧。花满楼想着,还是跟了过去,只是脚下放缓了。
月光真是奇怪的物事,抬眼望去,望见的是一派清辉。一低头,映在这砖瓦家户间的,却是朦胧的浑浊。
满城灯火已几乎熄尽了。
剩下的几朵,在这浑浊中,摇曳着闪烁着。像秋日凋零的花。
有点凉阿。苏远山紧了紧衣衫。
又一阵风吹过。
这风很轻,好像还有点暖。
“我能不能坐下?”花满楼温和的声音。
“我敢不敢说不能?”寄人篱下总是有苦处的。
花满楼于是微笑着坐了下来。
“这两日生意不好?”
“没有阿。”
“那你怎么不用出门?”
“柳老刺说我去了不如不去。”
“……难道你是为了这个难过?”
苏远山摇摇头:“我早知道她比我更像老鸨。”
花满楼笑了:“你却比她会跑会跳。”
苏远山明白他的意思:“我的轻功就是这样练的。”
“可又是谁教的呢?”
“好像生来就会。”
不带丝毫心虚。
“……”花满楼轻捏了捏扇子:“暗器也是?”
“很多都是。”
“还有什么?”
“以后告诉你。”
“我记得听她说过,你从前不太出门?”
“恩。”苏远山点头:“白日里不太出门。”
花满楼笑了。
“冯夫人不许?”
“倒也不是。每次我出门,她都紧张兮兮,又不拦着。我看着很累,干脆不出去了。”
“这又是为何?”
“不知道。有时猜想我会不会是前朝遗孤,不过……”
“如何?”
“不像。”
花满楼笑了:“我却觉得很像。”
苏远山也慢慢笑了。很轻很轻,连花满楼的耳朵,都没有听见。
小小的屋子,窄窄的窗户,苦苦的药味。
除了打扫屋子的哑巴,只有自己。总是自己。没有糖,没有玩具,没有爹,没有娘。
唯一的陪伴,只有几本破旧的书。上面记满了各种奇怪又有趣的丹丸草药。
好像还有一个不知从哪会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儿。
他对她笑过,他轻轻拍过她的头。他教过她认字,打人,好像还有怎么在地上跑,怎么在天上飞。
可他也只是偶尔冒一次而已。这么多年了,除了他是个老头,别的,一点也想不起。
还有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少年。
那日凌晨,是他将自己塞上马车,只说了两句话。
“记住,你没有家。以后谁说是你家人,都是假的。”
“会有人照顾你,自己保重。”
可他长得和自己那样像,在马车上颠簸的那段日子,苏远山总是暗暗猜着:他会不会是哥哥?会不会是爹爹?
然后就想起了,她没有家。没有家人。
日子长了,苏远山渐渐觉得这都是梦吧。
搞不好那天根本是那个哑巴把自己拎上车的。
而且,那个哑巴刚好也是个老太婆。
老太婆和老头子,在梦里,也可能分不清的。
有没有皇族,会为了避人耳目留存血脉过着这样的日子?
苏远山觉得没有。
真要过这种日子,死光了算了。
“你又为什么跟着我?”轮到苏远山问了:“怕我掉下去?”
“不是。”花满楼笑了,“我怕你被那个人找到。”
“不会的。”
“这么肯定?”
“那日在千芳斋得罪他的只有我一个,这些日子他没找到我,所以……”
“所以他不再找你麻烦了?”
“所以他逮到谁就找谁麻烦。”
“阿?”
“千芳斋人多,摊下来一人轮不到几次,不要紧。”
“……”花满楼苦笑:“他耐性倒真好。”
“所以这几日我恐怕还走不了。”
“不论有没有他,只要你愿意留下,我都欢迎。”花满楼微笑道。
“你真是好人。”
“……”世上果然有些人天生是不适合说好话的。花满楼笑笑,扫掉身上莫名的一阵小别扭:“你也很好。我原以为你是绝不肯容旁人这样欺到头上的。”
“打不过,有什么办法?”又一阵风吹过,苏远山缩了缩双肩。
“明枪不行,暗箭容易。”花满楼本想打开扇子,又收了起来。
“要动脑子,不如跑了简单。”
“你倒想得开。”花满楼笑了。
“我不聪明,也不算太傻。”
“可惜人多半有些傻毛病的。”花满楼轻叹口气。
“是。人很傻。”
“莫要偷换我的意思。”
“你不觉得?”苏远山眼里泛起笑意。
“你真这么觉得?”花满楼神色严肃。
“连老大都傻,世上还有谁能不傻?”
“你为何会觉得冯夫人…傻?”
“她平日对我小心翼翼,先被人害了的,却是她。”
“世事难料阿。”花满楼轻叹。
“人却总喜欢拿现下,去换那些谁也料不到的将来,难道不傻?”
“因为人总是愿意相信,将来,是可以握在手里的。”
苏远山低声喃喃:“怎么可能?”
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你一点也想不到是谁可能要害你?”
“不论是谁。”苏远山缓缓道:“直到我被刀砍死,被药毒死,或是被马摔死为止,他休想要我再做一件自己不高兴的事。”
花满楼听得心惊胆寒。
“莫忘了,陆小凤、司空摘星还有我,都是你的好朋友。”花满楼很快说道。
司空摘星相识日浅,亦无渊源,算不算朋友不好说。
不过心上人的朋友,通常比朋友的位置还要再高一些。
陆小凤、花满楼,其实也算不上很熟的朋友,但苏远山明白,若将来有事,这两人也一定不会旁观的。
你若有这样的三个人在周围,谁也不会想得罪你的。
除非他想被司空摘星偷死,被陆小凤玩死,被花满楼…………扇死?香死?
花满楼从来不具有暴力上的威吓力,可他身上的气息,总让人莫名安心。
苏远山微微仰起头,月光轻洒一捧于她脸上。
多美的夜阿。
一片安宁。
花满楼微和的声音宛如音乐,他微笑着说——
不会有人敢要你做你不高兴的事。
“这些东西只是点心,不能当饭吃的。”花满楼还在微笑。
正捧着块琪云坊的碧蓉桂花糕吃得津津有味的苏远山喉间一哽。
“你既然不在外边用饭了,不如和我一起吧。”
苏远山心中悔极——果然就不该一时好心还带回来打算分他两块。
花满楼已经从身边就拿出来一副碗筷。
这人早准备好的吧?苏远山猛翻白眼。
花满楼确实早想说了,他眼皮下一向容不得不良生活习惯。好比陆小凤在外面花天酒地是可以的,到百花楼里,也一样是一日正规三餐,外加少量宵夜下午茶。只是她前两日明显心情不好,花满楼竟不太敢开口——天知道这个寡言少语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大震慑力。
苏远山一向不太喜欢吃正餐,就像她不太喜欢坐椅子一样。从前,先是老大管后是柳老刺管,这两日以为终得自由了,不想竟又杀出个人要管!她很想抱起桌上剩下的桂花糕留给花满楼一个冷酷的背影,可是看着他的温和笑脸,竟就把手里剩下的一口塞进,乖乖走过去了——鬼晓得这个谦逊知礼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哪来的这无敌威吓力。
“远山。”花满楼微笑着唤住起身要走开的苏远山。
苏远山回头。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阿。”花满楼轻摇折扇。
苏远山面色明显不善。
“吃完好不好?”折扇指向碗里剩的半碗饭。
……
“这样就好。”花满楼装作没有听见对面一双筷子隐然欲断的“噼啪”声,微笑道。
苏远山勉强扒了几口,只觉胃都快炸开了。端起还剩着一小半的碗,抢在花满楼进行第二轮传统美德先进性教育前开口道:“我喂鸟。”
花满楼没话说了。他本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本是常被人噎住的。
苏远山走到窗前,叫了声:“八哥!”
百花楼周围鸟雀的确比较通人性……也不至于这样都叫得来吧?
苏远山叫了几声,见没有反应,转而略略嘟起唇,吹了几声。
花满楼听出这哨声是有规律的,哒,哒,哒哒哒。
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飞来了。
陆小凤这人一向很会挑时候。
所以虽然他只是一时高兴来到百花楼,一上楼梯,却就见着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日光像是被人撕扯成极薄极大的棉花糖轻罩在窗缘,一圈浅淡晕彩浮着,恰是最好不过的裱饰。鲜嫩的春色透进,风的清浅颜色也一并顿住。少女斜斜坐着,一袭浅粉碎碎摇晃,长发落肩,风起,如扯不断的柳丝。身边,一只雪白的小鸽子,与一旁的青花碗宛如妙手雕成的一对。几下轻跳,几下轻啄,碎了这安宁,点亮了这静谧。时不时的一两声啼叫,如微风绵柔,春水清灵。
若说有什么瑕疵,也只有一点。
按理,少女浅玫瑰色的双唇,似是该如春水淋过的丝绸般,绵绵不能断的温柔。但事实上,倒更像是被春风吹着的初吐的嫩芽。她正对着它吹口哨。
这实在……真是……蛮可爱的阿。陆小凤叹口气。
“你来了。”花满楼转过头来,带着如春水淋过的丝绸般,绵绵不能断的温柔。
“是阿。”陆小凤几步跳了上去:“没想到女孩子也会这样逗鸟。”
“好像不是逗鸟阿。”花满楼苦笑了一下:“像是在说话。”
“阿?”
“已经过了三四柱香了。”花满楼说道。
花满楼没说,他们俩的叫声一样抑扬顿挫,千回百转。
苏远山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你会鸟语?”好奇宝宝陆小凤问道。
“只会几种,学得不好。”
“鸟语也分类的么?”陆小凤惊诧:“听起来都是吱吱喳喳。”
当然小鸟的吱吱喳喳细一点,大鸟的粗一点。
苏远山回过头,又对鸽子吹了几声。鸽子马上回了几声。声音凌厉。
“它说人话也都是哇啦哇啦。”苏远山回过头来:“苏州的和蒙古的都是一样。”
“这样说来你方才那声,是真的在叫八哥了?”花满楼问道。
“八哥的话你也会?”陆小凤摸摸眉毛。
苏远山缓缓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陆小凤总觉得那一眼像是带了点鄙夷?
一只八哥飞了过来,黑色的羽毛光泽鲜亮。陆小凤于是明白了——
原来八哥会说人话阿。
八哥边跳边叫着:“来晚了,来晚了!”
苏远山指了指鸽子面前的饭碗:“有饭吃,没饭吃。”
——不但声音很像,连节奏也是一般阿。花满楼和陆小凤都忍不住笑了。
“黄药师,黄药师。”八哥回道,音调上扬,像是有些疑惑的样子。
“阿?”苏远山回过头来问道:“那是谁?”声音里还残留着些鸟类的尖锐。
“黄药师……听说是个世外高人。”陆小凤摸摸眉毛:“不过似乎还没干过什么就隐到世外去了,也难怪你没听过。”
“没想到这只八哥倒听过。”花满楼微笑。
“它原是老大养的,后来自己飞走了。”苏远山冷冷道:“在外面见识长了,听力却是降了。”
“飞走了还会自己飞回来?”花满楼摇摇扇子。
“怕是没东西吃的时候就回来了。”陆小凤笑道。
“它虽是家养,却从来不会找不到东西吃的。”苏远山道。
“哦?”看它呆头呆脑的样子,不像阿。陆小凤冲它动了动眉毛。
“长得可爱,自然到哪都会有人喂的。”
“那倒是。”陆小凤笑眯眯地点头,一边爱惜地轻轻抚了抚自己的一张小脸。
“黄药师,于窗前,静候阿。”八哥又开口了,似是不习惯一句里只有两个字,末尾硬是生生又加进了一声嘶哑的嘎嘎声。
苏远山皱起眉:“说什么?说什么?”
“月染西,山不妨,同赏黄,药师于,窗前静,侯阿阿。”
这话连起来便是:“月染西山,不妨同赏。黄药师于窗前静候。”
苏远山心中没来由的一跳:“谁说的?谁说的?”
八哥理直气壮:“我说的,我说的!”
“谁教的?谁教的?”
“我老大,你老大!”
厅里只剩下了两只鸟儿坚硬的嘴儿触到瓷碗的清响,和扎进对方羽毛里引发的哀嚎。
陆花二人心中暗猜,冯夫人与这位传说中的高人莫非是旧识?
苏远山细细回想着,可曾有一次睡梦之中或是酒醉之后,从她口中吐出这个人的名字?
没有。
一次也没有。
“陆小凤!”
司空摘星的声音从窗口传进来:“快下来,有急事!”
陆小凤走到窗口,满脸的无奈与不耐:“猴精,让我歇一天行不行?”
“不行!快下来!”
苏远山看了看下面,转头对陆小凤道:“这事你最在行,帮帮他吧。”
“真是……”陆小凤嘟嘟囔囔:“到时候洞房也叫我帮好了。”
说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跳了下去。
“花满楼,陆小鸡我先借走两天!”楼下又传来一声喊。
“不要紧,你要用就先用着吧。”花满楼也走了过来,微笑道。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是花满楼家的一盆花。
两声风响,远远地挟来一声:“谢了!”
还有一声:“花满楼,过两天再找你算账!”
花满楼打开扇子,微微笑了。
“柳姑娘想必是不太容易讨好的。”
“你知道?”
“我知道。”
风悠悠吹来,携着扇子的竹香。
“你很热?”
“……”花满楼愣了一下:“习惯而已。你冷么?”
“不是。你弄乱它们发型了。”
两只鸟儿一下跃起,一双乌黑一双雪白的翅儿在阳光下打开来,一下飞远了。
花满楼柔柔听着它们的飞翔融进了风里。
苏远山的双眼痴痴望着,心里低低念了一遍又一遍:“黄药师,黄药师。”
他到底是谁?
是十多年前的春梦一许。
是十多年来在心里揉捻低吟的一根琴弦。
一拨,满心颤动。
冯衡从未想过一个人身子,可以这样轻。
轻的好像,可以柔柔踏进那一脉远去的境地。
她总怕自己这么多年来反反复复的念,唇齿间的雾气,会将它融薄了。
但它依旧清晰,可以刻进骨。
那一日,她的臂是四月江南的藕,柔柔地推开窗子,像是尘封多年的美酒碎了坛,浓烈月色倏地一下涌进窗来。
他的脸,也就那么映了进来。
那么美,美得让人心底隐隐生疼。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带着她飘了起来。
房屋。街巷。竹影。落花。
世间一切都在他们眼底流过。被他们轻踏着,丢在身后。
风在耳边刮着,她几乎被吞噬。
冯衡闭上眼,恍惚间,她的身子又飘了起来。
那一曲“碧海潮生”又从昨日倾泻。一如前尘。
她甚至还闻见了那一袭青衫,暖暖凉凉的味道。
冯衡笑了。她想她一定又在做梦了。
这一世不能止的梦阿。
第五章啰嗦
陆小凤一向是个快活的人。
可是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快死的人。
或者……让这猴精死了吧。陆小凤心中默默念道。
司空摘星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变得这么啰嗦。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很啰嗦。
啰嗦得连身为好友同是话痨的陆小凤都禁受不住,几次暗中运功意图使出灵犀一指将他的一张嘴夹扁。
但是陆小凤没有出手,因为他觉得司空猴子现在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也挺可怜的阿,陆小凤叹气。人在江湖飘,面子比里子更重要。为了一个女子肯牺牲性命的男人是不少的,肯这么牺牲形象的就比较难得了。
有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从司空摘星向花满楼借走陆小凤起的这五天里,从穿什么戴什么到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看什么到说什么念什么,买什么送什么到买什么再送什么,以及连带产生的种种种种,周而复始反反复复虚心向佛地向陆小凤一个一个求教。
陆小凤恨得牙都痒了,差点忍不住就告诉他事实——其实我陆小凤也是常常吃女人钉子的!
不过这是下下策,聪明伶俐的陆小凤自然想出了既能摆脱猴精又能保住声名的好法子。
“山茶图???”司空摘星跳了起来:“你说真的?”
“我可是费了很多工夫才从苏雪山那打听来的。”冰山之称已被西门吹雪占了,陆小凤觉得“雪山”二字和那个不哭不笑的小姑娘也挺般配的。
“可是那失传很久了!”司空摘星大叫。
“这样才显得出分量!”陆小凤摸摸眉毛,悠悠道。
“朱先生的手笔,自然都是很有分量的。”
“可是牡丹图、梅鹊图都是可以用钱换的。可以用钱换的,再重也重不到哪去的。”
“梅鹊?那是沈子藩之作!”
“……总之,你一定要找出这幅山茶图,再想法子拿过来!”
司空摘星不答话,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拽起陆小凤:“不想了不想了,先去填饱肚子!”
桌上一盘一盘的五光十色,映衬着司空摘星一脸的黯然失神。
筷子里夹着的一块色泽油亮入味三分的东坡肉呆滞地悬在空气里,宛如他的一双眸子。陆小凤眼看着那块肉一点点滑落,最后“噗”一声,掉进了盛着陈年花雕的酒碗里。
一个人第一次真心喜欢一个人时,才会这样的兵荒马乱。
每个人第一次真心喜欢一个人时,都曾这样的手足无措。
司空摘星是如此,花满楼是如此,西门吹雪九成九也是如此。
纵然如今饱含一统花界之雄心的陆小凤,当年青葱,又何尝免俗。
只不过……那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陆小凤不是个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想事情的人,于是他甩甩脑袋,认真地夹起了一块白斩鸡胸肉。
一阵葱油香味浮起,进了鼻子,恍惚间飘成了淡淡的茉莉香。陆小凤看着碗中鸡肉那一道道白白的细纹,那一个春日的午后便不依不饶地撞进了脑袋。那天和煦阳光轻洒在她小鹿般优美的脖颈,也是这样的一道道浅浅细细,像是剪不断的蚕丝,将他的心都裹紧。
她笑起来是四月的风,落起泪是六月的雨,撒起娇来,像是三岁大的孩子;忽的羞涩,两朵红云温柔得仿佛江南细雨中,低低垂首的莲。
后来,陆小凤见过了很多女子。很多比她更该教人不能忘记的女子。
他常常在漫漫的凄冷长夜里念起她们,也有时会在一朵盛开的鲜花中忽然望见她们的容颜,却绝没有法子在一块白斩鸡中闻见她们的香气。
那些个美丽的身影,渐渐融化在这岁月燃着小火,悠悠慢熬的一锅粥里。一入口,淡淡甜,浅浅涩的,都是岁月自己的味道。
唯有她,能融进陆小凤的身体。
像是连着筋络的血脉,涂抹不去的胎记。
只为她是第一个。
第一个喜欢一边跑着一边朝自己招手的女孩子。陆小凤还记得那一只纤细的臂膊搅乱了满山的春色,鸟儿雀儿都随着她欢叫;也是第一个喜欢气呼呼地叉腰大喊自己的名字的女孩子,一双清水般的眸里满盛着的,却又是掩不住的欢喜。
陆小凤才发现,自己当初有多喜欢这个女孩子。
似乎大多男人第一次喜欢的都是这样的女孩子。她们应了那些刚刚长大的一颗心里,一个朦朦胧胧发芽的影子。
不必惊艳,不必传奇,不必携着罂粟般教人欲罢不能的魅惑。只要她嘴角边的一粒清秀的小痣,已足够在心里点上一颗固执的砂。
可到最后让他们舍生忘死,牵念一世的,却常常会是另一个,一点也不一样的女孩子。
因为人心永远都要长大。
像最任性的孩子,一点也不理你高不高兴。自顾自长着,随世事纷乱长着,招呼也不会向你打一声。
你不能喊停,也没法子帮助。
它会为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一切,圈出一块该有的地盘。
它会自己照看着自己的伤口,慢慢等它凝成不再疼的印子。
它就在你肚子里,你却常常还得去猜,它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忽然间满心沧桑的陆小凤一阵内疚,自己是不是对猴精太心狠手辣?
很快又袭来一阵心虚,如果猴精发现自己在耍他,会不会比自己更心狠手辣?
“陆小鸡,你看!”
正心虚的陆小凤吓了一跳,顺着司空摘星的手指望去。楼下街道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穿着蓝衫的女孩子和一个状似乞丐的小老头坐在一起。
“那个是不是苏远山?”
陆小凤想说好像是耶……可是他不太相信那个平时对他们冷言冷语冷面冷脸的苏远山会这么温柔地和一个脏兮兮的老乞丐坐在一起?
“我去找她问问清楚!”
“喂喂!”陆小凤一把拽住:“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看上人家柳姑娘了?”
“我……”司空摘星脸红了,嗫嗫说不出话来。
“……”还在不好意思阿,陆小凤叹口气,又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司空摘星一瞪眼:“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小偷?是不是很厉害的小偷?”
“那当然!”
“所以,你一定要扬长避短!”
“扬长避短?”
“论家世论文采论相貌论武功,世上胜过你的人都是有的,唯有论偷,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那又如何?”
“所以,你一定要摆出盗王之王的风范!你要让人知道,不但世间有的东西你可以偷到手,就是世间没有的,只要你猴精出手,也一样拿得到!”
由于陷入了某种境况而思考能力分析能力辨别能力皆直线下降的司空猴子没有看出陆小凤这番豪言壮语的外强中干,只低头认真思考他说的鬼话。
还未想出什么,已被陆小凤半拉半拽地推下栏杆:“快快快去!再晚了人就保不住了!”
司空摘星脑里犹如闪电一霹雳,浑身一激灵,一下子飞远了。
陆小凤看着他轻巧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乞丐香喷喷的很奇怪。”苏远山皱着眉头道:“但是你偶尔洗个澡也不是不可以的。”
“我臭烘烘的有什么要紧,做出来的东西是香的!”老乞丐扯了扯白花花的长胡子,哼了一声。
苏远山点点头,没说话。
老乞丐忽然笑呵呵道:“丫头,你…多大了?”
“十七了吧。”
“什么叫十七“了吧”?自己几岁自己还不清楚?”
“你很清楚你几岁了么?”
“这……我老了,记不清了。”老乞儿摸摸胡子,忽的大叫:“咦?好像有人被推下楼了!”
苏远山朝他眼神方向一望,果然一个人从街对面的采篱阁楼上掉了下来,忽然又像振开翅膀的鸟儿,扑腾扑腾地飘起来,飞远了。
身手如此诡异,怎么看都像是那只司空猴子。
苏远山脑里于是浮起了柳四儿那一张脸。
那一张贼贼笑着的脸。
“我觉得…你还是过几日再回来吧!”
“我现在就要回来。”
“可是那人还在捣乱耶…”
“不理他。”
“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
“你知道大多姐妹们都害怕那些蛤蟆虫子的?”
“知道。”
“那人要找的是你,要她们担惊受怕没什么道理对吧?”
“对。”
“可是我又不能把你的下落告诉他!”
“所以?”
“我在你房里放了个假人。”
“……然后?”
“他天天晚上都往你房里塞进很多东西。”
“……哦。”
“他天天都来,我们天天打扫是不是很无聊?”
“……是。”
“所以你的房里现在养了很多东西。”
“……”
“我知道你不喜欢和别人同睡,可是二楼在翻新,近来又多了好些姐妹,只有茅房和厨房没人住了。”
“……”
“你若是不介意,要搬回来也是可以的。”
“……”
正闲闲剔着牙的老乞丐忽然听到旁边有“咯吱咯吱”,像是老鼠磨牙的声音。
过了片刻,磨牙声停了,苏远山的声音响起:“我要回去了。你若哪天愿意洗澡了,来找我吧。”
老乞丐鼻子一哼:“我才不去你那什么斋,那婆娘太凶!”
苏远山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去百花楼。”
这才是生活阿。
逍遥了一下午,打算去百花楼里蹭个床位的陆小凤心满意足地想着,在凉凉的晚风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日头斜斜地挂在山上。好像轻轻一戳,就会掉下去。
百花楼就在前面了。
花满楼却不在里边。
陆小凤轻巧跳上楼梯,只看见了苏远山。
她正站在桌边收拾着碗筷,手里叮叮当当的曲子流窜着。
昏黄的灯光洒了一片在厅里,青花瓷褪去了拒人千里的清雅,桌上胭脂色的小瓶子不见了亮眼光泽,苏远山苍白的面容,也被蒙上一层温柔的颜色。
一切的一切都被笼在了柔柔的朦胧里。
陆小凤的心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
他的心里好像被谁满满装上了和这朦胧一样柔柔的温暖,一撞便溢了出来,流遍全身。
花满楼当然一贯是温暖的,可花满楼只是一个人。
可这样的简简单单,却又温情脉脉,像是——
家的样子。
一个家里至少要两个人。
家……多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字了?
陆小凤忽然有点感动了。
苏远山抬起了头。
她不知道自己模糊的剪影让陆小凤生出了这样多的感慨。
他只看见了她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柔柔的颤动,却没看见那下面的眼神,其实是有些怨毒的。
“早阿。”回过神来的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