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锦绣(完结)第3部分阅读
花开锦绣(完结) 作者:肉书屋
侧躺在凉床上,表情平静安宁。
傅庭筠愕然。
“我点了她的|岤。”他风轻云淡地道,“要是过了时候不解,一样是死。”
她瞪着他,目光中透着几分惶恐。
没伤人性命就这样进来了。
他真厉害。
难怪他没把她看在眼里。
现在怎么办?
傅庭筠心中忐忑。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沉默如夜色。
她灵光一动。
如果她对他有用,他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要她的性命吧
抱着一丝希望,傅庭筠略微镇定了一些。
“厨房里没有吃食吗?”她轻声地问。
他没有做声,只是目光笃定地望着她,好像在问她是什么意思。
只要他愿意听她说就有希望。
傅庭筠最怕他一言不发地杀了她。
“我醒过来没多久庵堂的果智师傅就发现厨房里的吃食和米缸都不见了,”她委婉地道,“大家都以为是饿慌了的小尼姑所为。果智师傅却说,如果是饿慌了的小尼姑,最多偷一张饼或是个馒头,觉得事有蹊跷,就去禀了庵堂的主持果慧师傅。结果果慧师傅说,这些日子庆阳、巩昌两府大旱,商州和同州已有大批灾民涌入,而商州和同州离我们华阴不过几百里,应该是有灾民逃荒到这里,趁着中午时分庵里的人都在歇暑,把厨房的吃食偷走了。粮仓那边,恐怕早就有了万全的安排。”
她提醒他,庵堂里的两位师傅都冷静持重,思维敏捷,决非泛泛之辈,也暗示他不要胡来,要了她的性命,他也别想轻易的逃脱。
“我要是这样突然跑去问,果慧和果智师傅肯定会疑心的。”虽然如此,她也不敢逼他,还是保持着应有的殷勤,“我这边还有晚膳剩下的三十个素菜包子,要是壮士不嫌弃,不如暂时充充饥,待我慢慢地打听庵里的粮食都藏在哪里了也不迟。”
他凝望着她,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小聪明”
语气轻快,仿佛带着些许的戏谑。
傅庭筠愣住。
他是在说她吗?
这算什么?
称赞?讽刺?
恍神间,他已站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无人的夜晚显得特别的清晰响亮。
傅庭筠大急。
孤男寡女,半夜三更,这要是让人发现他在她屋里,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再加上前面还有个左俊杰,她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她恨不得把他的衣角拽住。
“你不是说有素菜包子吗?”他没有一点顾忌,声音不高但也没有压低一点,“我要带走。”
他命令道。
傅庭筠却喜出望外。
拿了包子,他就应该走人了吧
想到能把他打发走,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在闷户橱里找了块包东西的靓蓝色粗布。
“这是什么?”身后骤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他们靠的那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傅庭筠很不自在,忙道:“这是从家里带来的‘四物丸’。”又怕他不明白,解释道,“就是把四物汤做成了丸子,便于携带。”
手里的这块靓蓝色的粗布是上次修竹家来时包药材的,刚才找包布的时候把几瓶药丸也给翻出来了。
他一声不吭地把那对小瓷瓶揣进了怀里,好像这闷户橱的东西是他的般。
傅庭筠怔愣好一会。
药是不能乱吃的,否则会酿成大祸
她想了想,还是道:“那是补气益血的。”
他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傅庭筠瞪大了眼睛,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偷了那么多吃的,不过隔离两三天的工夫就又来找吃的了,不去翻她桌子上的镜奁,却把两瓶药丸占为己有……难道他不是一个人?
那他是什么人呢?
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或行凶乡里背负人命的逃犯?
这种人通常都是一个人。
流民?
拖家带口,天气炎热,百时陡迁,没吃没喝的,有人受不了生了病,所以那么多吃食才只能维护两、三天,听说是补气益血的药丸立刻揣在了怀里。
可流民有他这么好的身手吗?
仅仅靠几分憨力气是做不到悄然无声潜入静月堂的。
她越想越糊涂,越想越不明白。
他已提了包袱:“我明天再来。”
明天再来?
傅庭筠像被施了定海神针似的,僵立在了那里。
他已轻巧地推开窗棂,身如羽燕般地几个起落,消失在柳树林中。
传奇里描写侠客的情节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傅庭筠瞠目结舌。
远远的,有几声犬吠。
她院子里的狗听到动静也跟着叫了起来。
绿萼被惊醒。
她揉着惺忪的眼睛:“九小姐,您怎么自己起来了?有什么事叫奴婢就是了。”
傅庭筠“哦”了一声,望着她半天没有表情,然后梦游似地上了床。
绿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搔了搔头,帮傅庭筠倒了杯茶,刚走到床前,傅庭筠猛然坐了起来,脸色很差。
“九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绿萼担心地问。
“没什么”傅庭筠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话,喝了半盏茶歇下,心里却像水滴在油锅里——炸开了。
他说,明天再来
那岂不是赖上她了。
要是她什么也打听不出来怎么办?
她不安地翻了个身。
难道真的助纣为虐地帮他打听粮仓的所在不成?
陈妈妈今天早上还说,那些流民四处流窜,看到吃的就抢,为此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要是他因此聚众流民来抢碧云庵的粮仓怎么办?碧云庵毕竟全是女子,要是因此丢了性命岂不是她的过错?
早知这样,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果慧师傅的。
念头闪过,傅庭筠又翻了个身。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谁知道他还会来找自己?这个时候说给果慧师傅听,且不说后院之事,果慧师傅只问一句“你怎么这个时候才说”,她怎么回答?
第二天早上醒来,傅庭筠眼睑泛青。
她的焦虑大家知道,自然也就没人问及。
犹豫了一个上午,傅庭筠最后还是招了寒烟来,让她帮着打听粮仓的事——她自己的喉咙还没有好,根本不敢开口。
寒烟忙了大半天,一无所获。
怎么办?
傅庭筠一想他晚上还会再说就坐立难安。
眼看着日落西山,她无法可施,带着将功赎罪的心情,她让寒烟又要了三十个素菜包。
睁着眼睛到半夜,他如期而至。
不管是狗还是值夜的绿萼,都没有发动一声响动。
傅庭筠心中更惧。
知道她为他准备了三十个素菜包子,派得力的丫鬟忙了一天也没有打听到粮食的储存之处,他并没有发脾气,也没有用那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而是说了句“那我明天再来”,就提着那三十个包子走了。
一会儿阴森凶狠,一会干脆利落,还要“明天再来”,傅庭筠觉得她快要疯了。
偏偏一大早陈妈妈叫了绿萼去:“那些素菜包子都哪里去了?”
绿萼也不知道,却维护着傅庭筠:“九小姐让我们喂了狗。”
陈妈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喝茶,山雨欲来的沉闷的气氛让她小腿直颤。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樊妈妈进来,在陈妈妈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绿萼不由竖了耳朵听。
虽然站在陈妈面前,可樊妈声音太低了,她只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府里来信”“大太太说”,“过几天就回来了”、“让您小心谨慎”之类的话。
没等樊妈妈说话,陈妈妈就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说了几句“现在华阴的米价都涨到了三两二钱银子一石,你们不要由着九小姐的性子胡来,该劝的时候还是要劝劝”之类的话,让绿萼退了下去。
绿萼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飞般地朝傅庭筠住的正房跑去。
※
这次写的本土女,有成长的故事……但不会太长,女主很快变得坚强。
第九章 挫折
第九章 挫折
府里来信……大太太说……过几天就回来……让您小心谨慎……
这是什么意思呢?
信是谁写的?大伯母要陈妈妈干什么?谁要回来?为什么特别叮咛陈妈妈小心谨慎?
傅庭筠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焦急、烦燥,还有隐隐的愤怒。
两个丫鬟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九小姐,我们怎么办?”
傅庭筠停下脚步。
事情拖得越久,就会对她越不利。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望着寒烟,毅然地道:“你今天中午就走。”
“啊”寒烟和绿萼都惊讶地张着嘴。
傅庭筠点头,低声道:“这次绿萼陪樊妈妈她们在厅堂里说话。要是有人问起寒烟,你就说被我叫到了内室,不知道在干什么。”
“万一陈妈妈像上次那样要进来看看呢?”绿萼看了寒烟一眼,担心地问。
“我会出面应付的。”傅庭筠眉宇间透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陈妈妈把她们盯得这样紧,寒烟不见了,想瞒过陈妈妈是不可能的。一旦被陈妈妈发现了,势必翻脸。反正是要翻脸的,喉咙的不适,这些天苦心的策划,陈妈妈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而且事情闹得越大,陈妈妈做为主事之人就越不能轻易脱身,正好为寒烟争取些时间。
只要能见到母亲,事情就会有转机。
绿萼重重“嗯”了一声。
傅庭筠又嘱咐寒烟:“狗都在院子里……从东厢房的窗户爬出去……万一被发现,就丢几个包子喂狗。我曾听||乳|娘讲过,乡下人就是这样对待恶狗的……那树我爬过,很结实,伸到了围墙外,你带几条汗巾,到时候系在树梢上,顺着汗巾爬下去,就能出碧云庵了……出了碧云庵,就是条驿道,不时有马车路过……不要吝啬银子,赶紧回城……我这边,最少也能拖上一个时辰……我||乳|娘有个干姊妹,在外院做粗使婆子,姓米,也曾受过我的恩赐……你不要直接回府,先找米婆子问问家里的情况,实在不行,就让她想办法给我母亲带个口讯。母亲自会想办法接你进内院的……我再写封问候家中长辈的书信,你带在身上,要是万一……”她沉声道,“有书信为证,免得被冤枉是逃婢”
寒烟有点意外。
九小姐考虑很真周详,特别是还写了封信让她带在身边。
她微微有些感动:“小姐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见到五太太的。”
傅庭筠颌首。
绿萼去了厨房,让厨房午膳的时候上一碟素菜包子。
寒烟找了几条结实的汗巾结成了一长绳。
傅庭筠写完信后用块素色的帕子把所有的银子都包了起来,大约在五、六两的样子,又从镜奁里找了一对银手镯,一副银耳环,一起给了寒烟:“万一银子不够,这些镯子、耳环也能派上用场。”
寒烟仔细地收好了,大家沉默地用了午膳。
饭后,樊妈妈几个如往常一样借口要吹穿堂风,坐在厅堂里说闲话。绿萼端了茶水过去,很自然地坐到了她们中间。傅庭筠则和寒烟退到了内室。傅庭筠帮寒烟从东厢房的窗棂翻了出去,然后掩了窗户,静静地坐在床上,等陈妈妈来。
※※※※※
那天,傅庭筠一直等到酉时,陈妈妈才姗姗来迟。
她身后,还跟着一瘸一拐,衣衫凌乱,神色委靡的寒烟。
傅庭筠神色大变,面孔瞬间变得煞白。
“九小姐,”陈妈妈面沉如水,眉宇间有不掩饰的怒气,“您可有什么话跟我说?”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
傅庭筠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带冷峭地看了陈妈妈一眼,问寒烟:“伤着哪里了?要不要紧?”
声音有些嘶哑,却满是关切。
陈妈妈还以为她情绪激变,所以声音有些变化,并没有放在心上。
寒烟却眼泪夺眶而出:“小姐,奴婢没用。”
“没事”傅庭筠安慰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然后打量着她,“到底伤着哪里了?可别忍着不说,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可就糟了。”
寒烟摇了摇头,低声哭泣起来。
傅庭筠吩咐绿萼:“让樊妈妈打些水来帮寒烟梳洗梳洗,再去跟果慧师傅说一声,就说寒烟受了伤,请她过来看看。”
果慧师傅懂些医术,夏天会制了六花汤,冬天会做繁木丹都会送去傅家。傅家的下人夏天中暑就会向主母讨些六花汤吃,冬天受了风寒发热,会用些繁木丹。
呆若木鸡的绿萼慌慌张张地“哦”了一声,瞥了陈妈妈一眼,怯生生地拉了拉同样傻站在那里的樊妈妈:“您,您帮我们打点水来吧”
樊妈妈面露犹豫,朝陈妈妈望去。
傅庭筠看着冷冷地“哼”了一声,强势地道:“你用不着看陈妈妈,她再大,也是我们傅家的仆妇。除非我们傅家要败了,要不然,这上下尊卑总是要守的。”然后看着陈妈妈,“陈妈妈,我说的这话可有道理?”
陈妈妈没有做声,细视着她的眼睛。
傅庭筠坦然地与她对视。
沉默让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樊妈妈等人都不安地换了换站姿。
傅庭筠的目光越见锐利。
陈妈妈眼神微黯,垂下了眼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慢慢曲膝,行了个福礼,低声说了句“九小姐,您好自为知”,转身离开。
樊妈妈忙唤人去打水。
绿萼长松口气,朝果慧师傅住的院子跑去。
傅庭筠颓然。
寒烟已跪在了她的面前。
“九小姐,都是奴婢坏了您的大事。”她泪如雨下,“我下山的时候摔了跤,结果崴了脚,好不容易下了山,等了半天才等到一辆马车……结果耽搁了时间,刚走出栖霞山就被陈妈妈拦住了……”
“我们都尽力了。”傅庭筠携了她,“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天无绝人之路,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寒烟沮丧地“嗯”了一声。
樊妈妈等人打了水进来,随后果慧师傅也赶了过来。
寒烟崴了脚,还有些皮外伤,果慧师傅用井水给寒烟敷了敷,留了几块膏药:“贴上几剂就好了。”多的一句也没有问。
此时天色已暗,静月堂的屋檐下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
绿萼送了果慧师傅,过来服侍傅庭筠用晚膳。
傅庭筠哪里吃的下。心里却想着,这个时候,大家只怕都在看她的笑话,她更要镇定从容不乱分毫才是。
她勉强自己喝了一碗粥,吃了些咸菜,然后去看了寒烟,问了问她的病情,这才回屋。
怎么办?
事情败落,以后陈妈妈对她看守会更严了。
家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她一直住在碧云庵,就是陈妈妈带信回去说可能会遇到流民滋扰也没有让她回去的打算……
念头一闪而过,傅庭筠屏住了呼吸。
他们并不怕她遇到危险……
不,不,不
她出生的那一年,春天来的特别的晚,直到三月中旬,风吹到脸上才没有了寒意。
祖母屋里养着株姑母从南京送来的寿礼紫玉兰结满了花苗,就是不开花。
它第一次开花,就从京都传来了父亲高中会元的消息,后来嫡长曾孙诞生,祖母久病痊愈,大伯父、父亲升迁,都在花期。祖母一直把它当成祥瑞。
祖母不免嘀咕:“是不是得罪了花神?”心里却暗忖,难道是元寿到了?
不仅派了黎妈妈亲自照料那株紫玉兰,还到九仙观求了黄表符咒,还请了果慧师太去做道场。
紫玉兰依旧不开花。
祖母人渐渐消沉下去。
过了端午,已经不能起床了。
花却一夜之间全开了。
花姿如莲,大小似盏,紫瓣红焰,芳香四溢,比往年艳丽三分,浓烈三分。
祖母大喜。
小丫鬟进来禀道:“五太太添了位小姐”
那天是五月十八。
姊妹里,她排行第九。
天道以九制。
“难道它是在等九丫头降生。”祖母在心里思量。
从此待她与其他姊妹都不一样。
还有母亲。
生了四男四女,只长大了长兄庭筀和她。
长兄比她大十二岁。
母亲常搂着她道:“庭筠是娘贴心的小棉袄”
她一定是胡思乱想,一定是胡思乱想……
可这念头一起,怎么也按不下去了。
俞、傅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有个正当的理由,根本不可能退亲。
傅家想把她嫁给左俊杰,就得和俞家退亲。
傅家总不能跟俞家说,我们家的九小姐与人有私情吧?也不能说,我们家的九小姐有恶疾吧?
左俊杰拿她的亵衣出来协迫傅家的人,已经是不顾颜面了,这种情况下,傅家投鼠忌器,哪里还敢和左俊杰叫板。否则事情闹大了,傅家怎么向俞家交待?傅家和俞家的面子又往哪里搁?特别是俞家,门第显赫,受了这样的羞辱,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仇家,这样后果,傅家付不起。
想到这里,傅庭筠口干舌燥,满头是汗。
如果她是傅家的主事,会怎么办?
如果她是祖母,会怎么办?
如果她是母亲,会怎么办?
如果她是大伯母,会怎么办?
如果她是大伯父,又会怎么办?
傅庭筠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
糊着高丽纸的窗棂雪白雪白,屋檐下的红灯笼给它染上一层彤色。
有道黑影一闪而过,窗户无声地打开又关上。
※
我要加快进度……
第十章 交换
第十章 交换
傅庭筠从前最大的苦恼不过是怕嫁到夫家后不适应江南的生活习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人会用那么龌龊的手段诬陷自己。尽管她后来落到如此的窘境,可她一想到爱她的母亲、疼她的祖母,总觉得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不至于走投无路太糟糕。
可这一刻,她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把握,这样的笃定。
她心浮心躁地在屋子里打着转。
傅庭筠还记得小时候,姊妹们都喜欢在祖母屋里玩。
祖母总是乐呵呵地望着她们,想吃什么立刻叫了下人去做,想穿什么立刻开了库房去拿,打碎了碗也不恼,弄丢了东西也不急,可要是有谁违背了傅家《女训》里的那些规矩,祖母却从不轻饶。
她们姊妹几个都曾被祖母罚过跪。
每次罚跪的时候,奉了祖母之命的黎妈妈就会在一旁念叨:“小姐们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百味,出门有车马,随行有仆妇,每日不过是要晨时即起,诵读《女诫》,纺绩裁剪,捧羹递箸罢了,怎么就受不得了要知道,傅家靠的就是这样规矩立家,你们是傅家的女儿,既然受了傅家的庇护,就应当维护傅家的规矩才是。哪有只享受不付出的道理?谁要是坏了傅家的规矩,谁就是坏了傅家几代人的艰辛,谁就不配做傅家的女儿,也就不配受傅家的庇护”
从前她女红做得最好,书读得最好,从来没有仔细想过黎妈话。
现在,只觉得背脊发凉。
猛然间,她鼻子酸痛,一头栽进了个硬邦邦的胸膛。
那分明是个男人的胸膛。
屋里怎么会有男人?
她吓得脸色发白,张嘴就要尖叫。
有人捂住了她的嘴。
“你就不能持重点”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耐烦。
傅庭筠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她把他的事早忘到了九宵云外去了
甚至连素菜包子也没有准备。
她苦涩地笑,忙道:“我的丫鬟今天崴了脚,粮仓的事,没来得及打听,素菜包子,也没有准备……”
傅庭筠没有点灯,看得不大清楚。只有知道他穿了件短褐,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异味。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虽然看不出喜怒,但并没有多问,显得没有责怪她办事不力的意思。
傅庭筠暗暗舒了口气。
他突然道:“你的那个四物丸,还有没有?”
傅庭筠很是意外:“没有了。”
他嘴角微微抿了抿。
她感觉到了他的不悦。
想到他让她干的事一点进展都没有,心中顿时不安起来,忙道:“壮士,不知道您要那药丸有何用?庵里的慧果师傅医术高明,要不,我明天向慧果师傅讨一些对症的药?”
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道:“我有个小兄弟,被老虎夹子夹伤了。”
原来他们是猎户。
难道穿得破破烂烂又有这样一副好身手
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心中一轻:“壮士放心,我明天就帮您讨些外伤的药。”
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可刚走两步,身子一顿,她眼前一花,人不见了。
傅庭筠大惊失色,举目四张,发现他坐在屋子的横梁上。
她刚想问他出了什么事,屋外隐约好像有什么动静。
傅庭筠侧耳倾听。
又好像没有什么动静。
正奇怪着,她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傅庭筠讶然地抬头望他。
他朝她做了个不要东张西望的手势。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她的门前:“九小姐,奴婢是陈妈妈。”
她来做什么?
要说傅庭筠此时最不想见的人,那就是陈妈妈。
“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很冷淡。
“绿萼要照顾寒烟,我想,九小姐这边没有了值夜的人,”陈妈语气也是淡淡的,“奴婢从前也曾服侍过大太太,有些规矩还是知道的,寒烟病着的这些日子,不如让奴婢给九小姐值夜吧”并不是在询问她的意思,而是在告诉她一个决定而已。
傅庭筠忍不住怒火中烧。
她这哪里是值夜,分明是要监视自己。
“陈妈妈是大伯母身边的人,我一个做晚辈的,哪里敢用。”傅庭筠带着几分嘲讽,“就不劳驾陈妈妈了。”又道,“天色不早了,我有些累了,想早点歇下,就不和陈妈妈说多了。”
门外的人沉默的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人搬了凉床过来在九小姐屋檐下歇一宿吧”
她这是铁了心要和自己耗上了
“好在天气炎热,陈妈妈也不用担心着凉。”傅庭筠撇了撇嘴角,把个门闩弄得哐当响,示意自己不欢迎她。
陈妈妈喊樊妈妈搬凉床。
外面一阵响动。
傅庭筠气得发抖。
他从屋梁上一跃而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傅庭筠惊讶地望着他。
他挑了挑眉,好像在说她大惊小怪似的。
也是,碧云庵高大的围墙,凶悍的大狗都拦不住他,何况一个小小的静月堂。
但他这样待在自己屋里总是不好。
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她来,然后去了推东厢房的窗棂。
窗棂一动不动。
她使了把劲。
窗棂还是一动没动。
她马上明白过来。
既然寒烟的行踪暴露了,那寒烟是怎么出去的陈妈妈肯定也知道了。为了杜绝后患,陈妈妈多半是派人从外面把窗棂给封了。
傅庭筠秀眉微蹙。
内室在东边,除了朝东有个窗棂,朝南还有个窗棂。朝南的窗棂在屋檐下,也就是此刻陈妈妈放凉床的地方。还有个能出去的地方,就是内室的门了。
她透过门缝朝外望。
外面有两个粗使的婆子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一边在打地铺。
看样子只有等她们睡着了再说了
她转身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暂时出不去。
他却指了指屋顶。
琉璃还是西洋玩意,稀罕得很,名贵的很。就是傅家,也不过前几年才把正厅的六扇门镶上了琉璃。一般人家都糊纸,就是白天屋里的光线也很暗,就在屋顶上盖几块明瓦用来采光。
傅庭筠有些不解。
他已纵身飞上了横梁,然后踮脚就触到了明瓦,轻轻地把它揭了起来。
傅庭筠骇然。
自己认为安全的院落、房子对于他来说如同虚设。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阻止他
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她神色一僵。
为什么不……
她咬着唇,沉思良久,眼看着他就要把那明瓦全都揭了,她朝着他招了招手。
月光下,他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跳了下来。
“我有件事想和壮士打个商量。”她背得对窗棂,站得笔直,面孔隐匿在暗黑中,看不清楚表情,“您也看见了,我状况勘忧,您托付我的事,只怕有些困难。”
“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此作罢”他不以为忤地道,“只要你不泄露我的行踪,我也不会再来打扰……”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不,不,不,”傅庭筠松了口气的同时急声道:“您误会我的意思了。”然后她顿了顿,轻声道:“前些日子我和堂姊妹置气,被祖母惩罚,送到碧云庵思过,想着母亲在家里为我牵肠挂肚,心中不安,想写封给母亲,偏生这些仆妇奉了祖母之命,不让我出静月堂,我一心挂两头,精力分散,行事不免有些不周全。如今我的丫鬟一个病了,一个要侍疾,我反而能一心一意的为壮士办这件事了,不管壮士是要粮食还是药材,我都会想办法帮您的。只是我实在惦记着母亲,您能不能帮我送封信给我母亲?”她不是有心要骗他,交浅不便深言,有些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在他面前脆弱的如同瓷器,他随时可以决定她的生死,提这样的要求有些过份,她只能委婉地诱惑他,:“家父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家母持家有方,这些年也置办了产业。壮士如若能出手相助,家母肯定会感激万分。到时候壮士也可以领着您的兄弟安顿下来——既解了我之危,也能让您的小兄弟有个修养之地,岂不是两全齐美?”
他没有做声,静静地凝视着她。
窗外红色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她发现他的眉毛又黑又浓,眼睛又深又沉,如柳荫下至邃的湖水,深得泛出股蓝来,慑人心魄。
傅庭筠突然有些胆怯起来。
或者,自己用错了方法?
可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胆怯有何用?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已经想好了,庵里这么多的人,厨房又没有隔夜粮,每天的膳食肯定是按人定量的,那她们就得每天到粮仓里拿粮。只要我按着做饭的时间盯着厨房里的几个尼姑,就能查出来粮仓在哪里……”
“信在哪里?”他突然道,打断了她的话。
“啊”事情太突然,傅庭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问你,信在哪里?”他不紧不慢地道,眼中闪过一道异彩。
傅庭筠欣喜若狂,还不敢表露,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男子,让她事情横生枝节,哪里有心情去思量他眼中的那抹异彩。
“壮士请稍待”她说着,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床边,从床板里摸出笔墨纸砚,倒水、磨墨,蘸笔,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家信交给了他。
“壮士将这封信送给一个叫碧波家的。”傅庭筠道,“请她转交给我母亲就行了。”
他接过信揣在了怀里,揭了明瓦,然后爬了出去,又重新把明瓦盖上。
傅庭筠抬头望着洁白的明瓦,长长的吁了口气,身体好像都轻快起来。
※
老朋友都来了,还有人每章写长评……真是惭愧啊……更得太少了……
第十一章 消息
第十一章 消息
那天晚上,傅庭筠难得地睡了安稳觉。
第二天起来,虽然谈不上神轻气爽,却也面色和润,与往时的黯然不可同日而语,惹得陈妈妈心中生疑,不住地睃她。
让你猜去
傅庭筠看着心里高兴,索性把嘴角翘得高高的,连说话都带着三分柔和。
陈妈妈频频蹙眉。
傅庭筠只当没看见,去了寒烟那里。
她正躺在床上休息。看见傅庭筠,挣扎着要起来:“小姐”
傅庭筠接住了她的肩膀:“怎么样?好些了没有?”轻轻地捋了她的裤管看她的伤。
又红又肿,十分吓人。
“没事,没事”寒烟怕她担心,忙扯下裤管挡往了伤处,“果慧师傅说,过两天就能下床了。”
绿萼端了茶进来:“小姐,我听说陈妈妈昨天晚上在您屋里值夜?”
“别管她了。”寒烟已经这样了,她不想再把两个丫鬟扯进来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吧,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我寻思着过些日子就应该有个定论了——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在碧云庵吧前些日子是我太心急了。”
两个小丫鬟毕竟心思单纯,傅庭筠又是她们的小姐,自然对傅庭筠的话深信不疑。
三个人说了会话,傅庭筠去了果慧师傅那里。
“我瞧着寒烟身上的伤要用些药才好”她向果慧师傅讨创伤药,“如果能有些补血益气的药再调理调理身子,那就更好了。”
果慧师傅沉默了片刻,起身去拿了一个白底绿花的瓷瓶,一个白底红花的瓷瓶:“这个是外敷的,这个是内用的。外敷的每日一换,内用的早晚各一粒。”
“师傅好小气。”傅庭筠说着,把闷户橱里白底绿花和白底红花的瓷瓶全抱在了怀里。
果慧师傅惊讶着她的无礼,道:“药不是多就好——寒烟本无大碍,用不用都可以,九小姐千万别弄巧成拙。”
傅庭筠耳朵发热。
竟然学着那人的土匪行径……果然是近墨者黑……她也是没办法,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求他,手里多有几瓶药,就多些筹码。
“师傅别怪”她叹气,“我心里不舒服,师傅就让我闹腾闹腾吧”
果慧师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傅庭筠去了厨房:“我想亲手做碗葱拌面。”
几个尼姑并不能知道静月堂里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碧云庵靠傅家在奉养,傅家的人就等于她们的衣食父母,或帮着撮面粉,或帮着擦案板,或帮着拿擀面杖,十分的热心。
傅庭筠一边和面,一边和几个尼姑聊天:“……我记得家里前些日子还送了粮面到庵里,怎么米缸是空的?”
“前些日子不是闹贼吗?”尼姑在烧水,等会好下面,“每日只拿这些出来,免得被贼偷了。现在的米面涨得可厉害了……”
面做好了,傅庭筠也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她吃了几口面,剩下的让个小尼姑送到寒烟和绿萼那里,自己回了屋。
陈妈妈迎了上来:“九小姐,可以摆午膳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傅庭筠似笑非笑瞥了身后两个粗使婆子一眼,“她们难道没有告诉你?”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陈妈妈神色肃然地望向两个粗使婆子。
“陈妈妈,”两人满脸的不安……
※※※※※※
红漆冰裂纹的长窗半支,从家里带的两卷《杂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窗边的书案上,白色的棉布帐子用喜上眉梢的黄铜帐勾勾着,青石砖还残留着打扫过的水渍。
很显然,她不在的时候,屋子仔细地打扫过了。
傅庭筠撇了撇嘴,不无恶意地想,说不定陈妈妈趁机把她屋里翻了个遍也不定……
她把外用和内用的药瓶各放了一瓶在闷户橱里,其他的都收在了箱笼里,转身坐在了书案前。
此时正值中午,明亮的阳光照得屋顶、墙围、银边垂柳明晃晃的抖着热浪,被屋檐和长窗挡住了光线的屋子越发显得清幽静谧。
因为忙碌被忽略的担忧全跑了出来。
算算时间,他应该早就进了城。
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地见到碧波家的?
母亲会让他带回怎样的口讯呢?
她屋里的人有一部分是傅家的世仆,有几个是从乡里买进来的。那么一大帮人都以时疫名义送到了田庄里,总有担心女儿的父母或兄弟姊妹不顾安危地去探望……也不知道这谎言会不会被揭穿?
依桐、雨微、折柳、剪草……到底是谁干的这糊涂事?让大家都陷入了险境……
还有祖母和大伯母,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母亲有没有写信给父亲?
她越想越茫然,越想越焦灼,干脆上床歇了。
如果走时把琴带来就好了,心乱如麻的时候弹会琴,能让情绪稳定下来。
不过,琴为心声,从前和果慧师傅接触不多,此时才知道她是个深藏不露之人,真要是弹凑一曲,说不定心思全让果慧师傅知道了……
傅庭筠胡思乱想着,有人“咚咚咚”地轻叩着东边的窗棂。
“谁?”她紧张地走到了窗棂前。
“是我”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一丝起伏。
听在她的耳朵里却如同仙乐。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还是从屋顶上进来吧”傅庭筠喜出望外,“免得陈妈妈发现定在窗户上的木条被拆了又平添些麻烦。”
窗外没有声响。
傅庭筠微微一愣。
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了吧?
她贴了耳朵倾听。
什么声音都没有。
身后却突然有人道:“你在干什么?”
傅庭筠吓了一大跳,飞快地转身,看见他站在自己身后。再抬头,屋顶的明瓦被揭开,阳光射了进来,形成了道光柱,屋子骤然明亮起来。
为什么他每次进来都要这样的惊悚呢?
她暗暗在心里腹诽着,却不敢表露分毫。
忙去关了窗户,又倾耳在门口听了片刻,这才松了口气,请他在太师椅上坐下,给他捧了杯茶。
他面孔被太阳晒得通红,鬓角全是汗,身上丁香色短褐干净齐整,脚上还穿了双草鞋。
傅庭筠多看了那草鞋两眼。
他已毫不客气地把她捧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递给她:“换了大碗,再来一碗。”
傅庭筠强忍着才没有瞪他:“我这里没有大碗。”
“那就把茶壶提过来。”他不以为意地道。
傅庭筠嘴角抽了抽,把茶壶提了过来。
他把茶倒在茶盅里,一口一盅。
还好没有提着茶壶就灌,不然她还得向陈妈妈解释为什么自己好端端不要这茶壶了。
傅庭筠不住地告诉自己,要维持最基本的礼仪,等他喝完了茶再开口相问……
他却放下了茶盅:“我没有见着碧波家的。傅家的人说,她在碧云庵服侍中了暑的九小姐。”
“什么?”她心如雷鼓,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樊妈妈隔着门问:“九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他带来的骇人消息,对陈妈妈等人隐藏在心底的厌恶,让傅庭筠的情绪骤然间暴发,她勃然大怒地道:“我要吃鸡蛋,你能办到吗?办不到就不要在这里给我叽叽喳喳的”
门外噤声。
发了脾气,傅庭筠冷静了许多。
碧波家的没有回傅家,那她到哪里去了?
母亲知不知道碧波家的不见了呢?知不知道她被拘禁在了碧云庵呢?
她心急火燎:“那你见到我母亲了吗?”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是男子,母亲在内院,大白天的,他怎么可能见到母亲?
可她实在太想见到母亲了——说不定母亲和她一样被蒙在鼓里呢?
到底是谁安排了这一切?
祖母?大伯母?
傅庭筠急得心慌。
可惜兄长带着嫂子和侄儿随父亲在京都读书,要不然也可以找兄长拿个主意
他虽然能飞檐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