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锦绣(完结)第1部分阅读
花开锦绣(完结)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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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锦绣》
第一章 碧云庵
第一章 碧云庵
没有一丝风的盛夏正午,阳光总是那么明亮而刺目,大家或猫在厢房里午休,或找了阴凉的地方避暑,偌大一个碧云庵,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
傅庭筠穿着件月白色棉布衫,戴着顶竹笠,慢慢地沿着庵堂后院杂草、荆棘丛生的围墙往西走。
被太阳晒焦的地面热浪抖动,烤得她汗如雨下,衣衫很快被汗水湿透,又潮又黏地贴在身上,低矮的荆棘丛不时勾住她的裙子,乱蓬蓬的杂草里走几步就会“嗡嗡嗡”飞出一团黑鸦鸦的小虫,她一会儿要蹲下身去解开挂在荆棘上的裙裾,一会儿要拿出帕子来挥舞不知名的小虫,样子十分狼狈。
傅庭筠无暇顾及,四处张望,脚步终于停在了一棵大槐树下。
那树有合抱粗,不知道是遇到了狂风还是雷击,已从中间折断了。树梢那头倒在了围墙旁,枯死腐烂成了虫蚁的巢|岤,树根处重新生出新枝,已有碗口粗,枝叶繁茂地斜长到了围墙外。
那天在藏经阁二楼看到的就是它了
傅庭筠心中一喜,原来神色凝重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她使劲地踹了踹新生的树枝。
叶子哗啦啦地一阵响,树枝依旧牢牢架在围墙上。
傅庭筠满意地笑了笑,摘了竹笠,露出乌黑浓密的青丝。
她把裙裾的一角扎进了腰间的汗巾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桠爬上了树。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的脸上,手上、裙衫上,形成了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傅庭筠心无旁骛,很快就攀上了围墙。
她扒开挡住视线的树叶。
毫无预兆和警示,树叶后面突然冒出张青年男子的脸。
他们靠得是那么近,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汗臭,感觉到他呼吸时喷在自己嘴边的热气。
“啊……”片刻的呆滞后,傅庭筠骇然惊呼,本能地后退避开,却忘了她此刻正站在一株悬空的树上——一脚踏空,落到了树下的草丛里。
围墙那么高,怎么会有人出现在墙头?
她迷迷糊糊地想爬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脖子上骤然一紧,人瞬间被拽了起来推靠在了围墙上。
傅庭筠的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粗砺的墙面咯得她背部剧痛无比。
“放开我”她想大声地叫嚷,听到的却是一片呜咽声,她想用力踢打,全身的力气却像被抽走了似的,手脚软绵绵使不出劲来。
完了,完了……寂静无人的午后,偏僻荒芜的后院,攀爬庵堂后院的男子……她命休已
心里明镜似的,偏偏动弹不得。
掐在脖子上的手松了松,有稀薄的空气涌进来。
傅庭筠贪婪地大口地吸着气。
男子低沉阴森的声音在她耳边冷冷地响起:“你要是敢发出一点声响,我就立刻拧断了你的脖子。”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呆板平缓,没有一丝起伏,却比那些高声咆哮、厉声喝斥更具威慑性、胁迫感。
傅庭筠全身发软,使劲地点头,生怕那人不相信,看在旁人的眼里,不过是微微颔首而已。
脖子上的手慢慢放松,带着几份试探的味道。
她四肢发软地瘫在了地上,双手捂着喉咙难受地咳嗽起来,又想起那男子的话,忙忍住咳,惊恐地抬头打量对方。
眼前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虽然身材高大,却瘦得厉害,松松垮垮地穿着件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的短褐,深陷的眼睛出奇的明亮犀利,干裂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注视着她的眼神如鹰隼俯视小鸡般冷漠中带着几分凶狠。
傅庭筠心中一沉。
飞快地睃了他的脚一眼。
没有穿鞋,裤管一高一低地挽着,露出晒成古铜色的皮肤。
她的心不断下沉。
像他这样凶残冷酷的人,哪怕是出身寒微,也会受到那些讨债的闲帮或是家财万贯的商贾的雇佣,他却穷困潦倒得连双草鞋都穿不起……除非,他见不得光
她忍不住发起抖来
是被通缉的江洋大盗?还是行凶乡里背负人命的逃犯?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撞破了他的行踪……会被杀人灭口吧
她全身发软,目光不禁落在了那双骨节分明、铁钳似的大手上。
傅庭筠还记得它捏住自己喉咙时的感觉
不对,如果他想杀人,当时完全可以直接掐死她,何必用言语威胁她。
她想到他松开手时的试探,灵光一闪。
或者,他也有所顾忌
傅庭筠的心慢慢活了起来,力气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她飞快地想着对策。
如果猜得不错,他既然是个不能见光的人,肯定不在乎多背了一条人命……多半是怕杀了人后尸体被发现或是死者的亲眷出首引来官府的注意,从而暴露了他的踪迹……
这种时候,多一份犹豫就多一份危险
“壮士,”她没有迟疑,忍着喉咙的不适,声音嘶哑地道,“我乃华阴傅氏之女。碧云庵是我家的家庙。因天气炎热,我带了婢女到碧云庵里避暑。听说后院有几块前朝书法大家的石碑,想见识一番,只是每次匆匆忙忙的,没有机会。这次来庵里小住,以为有了机会,偏生||乳|母又觉得天气太热,怕我中暑,不让我来,我这才趁着无人的时候悄悄过来看看……”
他依旧面无表情,眼底好像闪过一丝踌躇。
傅庭筠暗喜,声音越发的柔和:“男女授受不亲,如果||乳|母发现我单独和男子在一起,只怕要受她责难……”她垂下眼睑,做出副沮丧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偷窥着他的表情,“如果她告诉了母亲,不免要牵连到壮士……”
他撇了撇嘴角,猝然打断了她的话:“你说,你是华阴傅氏女?”平平的语调,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是”傅庭筠忙正襟跪坐,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我在家排行第九。”
他“哦”了一声,微扬的尾音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就是那个门前立了五座牌楼,除了恩封太子太保和状元及第的牌楼外,其他三座都是贞节牌坊的傅家?”
傅庭筠立刻意识到,他对傅家颇为不屑。
她眉角微挑。
傅家这几代虽然再也没有出过封疆大吏,可凭着清白严谨的家风却和从前一样,倍受人尊敬。
他竟然看不起傅家
她欲言又止。
此时和他争论这些显然是不明智的。
他这种人,如果懂什么叫礼义廉耻,哪里还落得如此境地?和他说忠孝仁义,只怕是对牛弹琴,还不如告诉他,他如果放过她,她可以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给他一笔钱……还好自己带了些首饰出来……如果换成银子,也有一、二百两的样子……虽然不足以让他逍遥快活,至少可以解决目前的窘境……不知道她提出这个条件后他会不会得寸进尺……她来的匆忙,再多的,也拿不出来了……
傅庭筠有些拿不定主意。
那人已道:“你说这里是傅家的家庙?”
傅庭筠忙收敛了心思:“嗯”
“那你应该知道厨房在哪里吧?”他淡淡地道,“你找条僻静的小路避开庵堂里的人,带我去厨房”
去……厨房
傅庭筠很是吃惊,却不敢多问,扶着老槐树桩子就站了起来。
可能是起来得太猛,也可能是刚才撞到了哪里,她眼前冒着金星,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这才缓过气来,慢慢地向东去。
他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出了后院,进了一条夹巷。
夹巷没有植树,太阳直接射在头顶,白花花一片,照得傅庭筠头昏目眩,却不及身后那人的目光,仿佛把她身上灼出一个洞来,让她诚惶诚恐,不敢多想,更不敢行错踏偏一步。
还好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位于东南角的厨房幽暗,寂静无人。
他在厨房里好一阵找,把馒头、麦饼、咸菜,甚至是没有吃完的半碗剩饭都搜罗到一起用上衣包了起来。
傅庭筠在他脱衣服的时候低下了头。
她脸烧得厉害。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遇到男子在她面前脱衣裳。
乡野匹夫,果然是粗俗得很
“走吧”不过转眼的功夫,他一手提着包了吃食的衣裳,一手提着个水桶大小装米的陶缸站在了她面前。
走?去哪里?这里离她住的地方不过隔着一个院落……
念头闪过,她脸色煞白。
他是让她和他一起回后院
不,不,不……他已经用不着她了,她跟他回后院,那就是找死……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走……隔壁的院子住着几个做饭的尼姑,这个时候,应该在午休……她真是糊涂了……当初他找吃食的时候她就应该趁机逃跑的……
“壮士”傅庭筠一面悄悄地朝后退,一面尽量让她的语气显得温和顺从,“您已经知道出去的路,外面的太阳这么大,我在后院晒了那么久,有些吃不消了,我就不送您出去了……”
脚跟已碰到了门槛。
“救命啊”她撒腿就跑。
只是“救”字刚刚喊出口,喉咙再次一紧,她被掐着脖子提了进去,推靠在了厨房中央的落地柱上。
全身散了架似的疼。
她拼命地去掰他掐着她脖子的手,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好像只有这样,才足以表达自己的恨意。
他平静地望着她,像在捏死一只蝼蚁般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眼前的杀戮对他来说如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普通
傅庭筠如坠冰窟般瑟瑟发抖……像被抛上岸的鱼一样垂死挣扎……渐渐地不能呼吸……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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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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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庭筠是被热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四、五只癞蛤蟆正鼓动着雪白的肚皮蹲在她的脸旁……她厉声尖叫,一骨碌地爬了起来。
癞蛤蟆受了惊吓,“扑扑扑”地跳入了草丛中。
傅庭筠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喉咙火辣辣地痛,头重脚轻两眼发花。
她,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有知觉?
傅庭筠愕然,急急的四处察看。
头顶是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斜伸出围墙的槐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地在高大厚实的围墙上投下一片阴影,杂草荆棘丛生的草坡后,是葳蕤的杂树林。
这里……是碧云庵的后院
她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她还活着?
念头飞快地闪过,傅庭筠已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很痛,还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子。
她又走了几步。
影子随她动。
||乳|娘说过,鬼是没有肉身的,被太阳一晒就会魂飞魄散。
傅庭筠伸出手去。
阳光下,手白的几乎透明,粉色的指甲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她眯着眼睛望着白花花的太阳,喜极而泣
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可这劫后余生的喜悦不过维持了片刻,就被脖子上的疼痛击得粉碎。
幽暗无人的厨房,粗壮有力的大手,平静冷漠的目光,垂死的无助与绝望……昏迷前的那一幕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忙擦了擦泪水,惊悚而警惕的耸着耳朵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后院静悄悄的没有人影,不远处的荆棘丛上盘旋着团嗡嗡作响的小虫,随手丢下的竹笠孤单地躺在老槐树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只要她扎了裙裾爬上树去,就可以一窥墙外的究竟了
傅庭筠却心底发虚,再也没有之前的勇气了
那个人走了没有?
会不会突然间又冒出来?
看见她还活着,会不会再次下手?
这么一想,她汗毛竖立,抓起竹笠,逃也似朝东边跑去……
※※※※※※
傅庭筠落脚的地方叫静月堂,在碧云庵主殿——大雄宝殿的东北角,是个单门独院的二进宅子,周围遍植银边垂柳。平时空着,只有在傅家的女眷到庵堂里上香或是小住的时候才会打开。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绕道去了东边的夹道。
东厢房朝东有扇窗棂,因为屋子的台基很高,傅庭筠踮起脚来才能勉强触到糊着白色高丽纸的棂子。
她轻轻地叩了两下,紧闭的窗户立刻打了开来。
“九小姐,”丫鬟绿萼探出来头,满脸惊喜,“您总算回来了”她说着,递了把小杌子出来,“刚才陈妈妈来过了,还端了几块井水镇过的西瓜,说是给您消暑的。”她拉了傅庭筠的胳膊,帮傅庭筠爬了进去,“要不是寒烟姐姐拿话捏住了她,她只怕就冲了进来……把我吓了个半死”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您要是还不回来,我只好去找您了”
傅庭筠头沉甸甸,身上像灌了铅似的,全凭着求生的欲望才跑了回来。此时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住处,听到的是熟悉的声音,看到的是熟悉的面孔,紧绷的心弦松驰下来,不由得全身虚软,站着都觉得吃力,只想快点躺到床上去,一句话也懒得说。但听说陈妈妈来过了,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寒烟那边怎样?”
她的声音低哑干涩,与平日的清脆悦耳大相径庭。
“九小姐”绿萼吃惊地望着傅庭筠,这才注意到傅庭筠脖子上一圈紫红色的痕迹,衬着傅庭筠雪白的皮肤,狰狞得可怕,“您,您这是怎么了?”再定睛一看,傅庭筠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出门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时凌乱不堪,有几缕还被汗水打湿贴在鬓角,月白色的衣袖又脏又乱,好端端的靓蓝色粗布裙子还被撕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月白色湖绸裤子。
傅庭筠何尝不知道自己样子狼狈,可此刻却不是说话的时候,她顾不得身上脏兮兮的,一头倒在床上:“等会再说”
绿萼回过神来,一面上前帮她脱鞋,一面回着她先前的话:“寒烟姐姐照着您的吩咐和樊妈妈她们坐在堂屋里乘凉、拉家常。几位妈妈说得热火朝天,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动弹,谁也没使唤我。陈妈妈来的时候,那樊妈妈带帮着我们说了几句好话呢”
傅庭筠轻轻地“嗯”了一声,吩咐绿萼:“去打些水来,我要梳洗一下”
不能让其他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绿萼迟疑道:“打水只怕会惊动陈妈妈……”
“我已经回来了。”傅庭筠有些烦火,强忍着喉咙的疼痛吃力地道,“你把帐子放下,只要不让她们看见我的样子就行了难道她还敢撩我的帐子不成?”
绿萼一想。
也是
不管怎样,九小姐是主子,就算她们是大太太身边的人也不能不顾尊卑。
她“哦”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放下了帐子,出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了烈火般的太阳,没有了抖动的热浪,枕头有瓷器的凉意,夏簟带着青竹的香味,傅庭筠舒服得长透了口气,连小指头也不想动一下。
受伤的喉咙却不放过她,火烧般的灼痛。
他削瘦的面孔,犀利的眼神,冷漠的目光不期而至地出现在她的脑海。
屋里好似有阵阴风吹进来。
碧云庵的围墙高大厚实,他却如履平地。青天白日,就那样翻墙入院,差点掐死了她,可见碧云庵也没有她原来认为的那样安全
念头一闪而过,傅庭筠不安地打了个寒颤。
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在房门口停下来。
“多谢两位妈妈了”寒烟柔和甜美的声音传了进来,“水放在这里就行了——我们家小姐这些日子一直睡得不好,心情有些烦躁……”
“知道,知道”樊妈妈粗大的嗓门压低了也还是很响亮,她一副了然的口气,“九小姐这些日子受了委屈,自然只好拿你们撒气,你忍着点就是了,我们做下人的,一向如此。”又道,“那我们就先走了。正好去禀陈妈妈一声——陈妈妈嘱咐过了,九小姐一醒,就去跟她说一声。”
寒烟客气地送樊妈妈:“妈妈慢走”
傅庭筠却稀奇。
这樊妈妈什么时候和寒烟处得这么好了?
两个丫鬟气喘吁吁地抬了水进来。
寒烟立刻跑到了床前。
“九小姐”她满心欢喜地撩了帐子,“您可回来了”然后和绿萼一样,怔愣在了那里。
“先把我收拾干净再说”傅庭筠挣扎着起身。
寒烟也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别让人看出傅庭筠曾经出去过。
她有些慌张地扶了傅庭筠,和绿萼一起帮她宽衣、散发、服侍她坐到了松木澡盆里,帮傅庭筠洗头发。
傅庭筠舒泰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却像烧开了的水般翻滚不停。
左俊杰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要不是他胡说八道,她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一想到这些,她就咬牙切齿,恨不得诅咒他几句才解气。
这件事还得从大堂嫂左氏说起。
大堂嫂是捧着傅庭筠大堂哥的牌位嫁进傅家的。二十年来,她孝顺公婆,和睦妯娌,爱护小姑,教养嗣子,贤良淑德,人人赞颂,别说是傅家了,就是华阴县的人提起这位大奶,都是那肃然起敬的,言语间不敢有半点怠慢。所以当她的幼弟左俊杰因父母双亡前来投奔她时,尽管傅家六房同居住宅紧张,大伯父还是在外院的东南角腾了个坐北朝南的三间院落给左俊杰居住,并照着大堂嫂的嗣子一样给月例、笔墨费,做四季的衣裳,还让他进了傅氏族学,跟着五叔公读书、写字。
那左俊杰也不负他的名字,十七岁中了秀才,二十三岁中了举人。
这样的成就放在文人鼎盛的江南不算出奇,可放在依仗南北分卷取士的西北却是凤毛麟角,引人注目。
事情至此,在外人眼里,傅家提携后进出了左俊杰这样的人才,得了厚德惜才的名声,应该以左俊杰为荣才是;左俊杰有傅家相扶有了锦绣前程,得以重振左氏门楣,对傅家应该是感激涕零才是。可实际上,却全然不是如此。
傅家是华阴名声最显的家族,又以闺阁严谨著称,左俊杰自投奔傅家,就想娶傅家的女儿为妻。
能亲上加亲,又得妻族帮衬,大堂嫂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傅家的女儿一向不愁嫁,左俊杰虽然长得高大俊朗,却是一介白丁,身无长物,靠傅家的救济过日子,结亲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可这个念头一起,就抑制不住,心里不免存着几分期盼,因此一直没有给左俊杰说亲。
直到左俊杰中了秀才,借着祖母寿诞,大堂嫂才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透了些口风出来。
祖母是什么人?在傅家主持中馈几十年,哪里听不出这个长孙媳妇话里的意思
只是左俊杰家底实在是太单薄了。
如果是别人,这件事也就笑着说几句场面上的话应付过去算了,可开口的是大堂嫂,祖母寻思着怎么也要给她一个面子,喊了大伯母来商量,想把长房庶出的二堂姐嫁给左俊杰。
二堂姐与左俊杰年龄相当,虽然是庶出,却自小养在大太太膝下,读书写字,女红针黹,管家算帐,一如大堂姐。
大伯母有些犹豫。
陕西参议郝剑锋发妻病逝,膝下没有子女,有那阿谀奉承之人想做这大媒,给大伯母递音,说郝剑锋马上就要升迁山东布政使,想为二堂姐保这门亲事。
虽然嫁过去是填房,郝剑锋又比二堂姐大二十多岁,但郝剑锋两榜进士出身,马上就要累官至三品,而且没有子嗣,能有个这样的女婿,对几代都没有出过封疆大吏的傅家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大伯母很想答应,但当时大伯父在工部任都水司郎中,掌管川泽、陂池、桥梁道路、车船、织造,券契、量器衡器的事务,很得工部尚书曲扬的赏识,据说不日就要升迁工部左侍郎了,大伯母顾忌着名声,一直没有给对方一个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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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今天是愚人节……默……祝大家愚人节愉快
第三章 左俊杰
第三章 左俊杰
祖母也知道这件事,劝大伯母:“莫欺少年郎那左俊杰相貌堂堂,读书也算用功,说不定以后真的能金榜提名呢。何况这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傅家还有七、八个女儿没有议亲呢”
说到底,还是怕这门亲事影响了傅家的声誉,坏了大伯父的前程。
小心谨慎些总不为错。
大伯母觉得婆婆说的有道理,遂回绝了郝家。
大堂嫂得了讯,自然是喜出望外。
左俊杰却不愿意:“我本孤身一人,家中的产业都变卖给父母治病了。她是庶出不说,除了公中百两银子的嫁妆,就再没有其他的陪嫁……既然太夫人开了恩,不如求娶二房的三小姐”
二伯母娘家乃四川的大地主,家里有盐井,当年嫁过来的时候仅陪嫁的器皿就装了整整一艘三桅船。三堂嫂是嫡女,而且是二房唯一的女儿,二伯母很早就放出话来,她的陪嫁以后全给三堂姐做嫁妆。
“这件事不成”大堂嫂闻言脸就沉了下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左俊杰,“傅家如今只有公公和五叔父出仕为官,二房两位堂弟举业上都没什么天赋,二婶婶之所以放话说要把陪嫁全留给三小姐,就是想找个进士做女婿,最不济,也要找个举人,以后好有个照应。你不过是个秀才,二婶婶是决不会答应的。”
“你们就看准了我以后不会中进士?”左俊杰不服道,“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二太太不答应。”
大堂嫂觉得左俊杰太不懂事了:“就算是二婶婶答应,我婆婆都回了郝家的亲事,这件事已无圜转的余地。你不要多说,只等着我请了媒人和二小姐合八字就成亲。”说完转身就走。
左俊杰觉得大堂嫂是怕得罪自己的婆婆,根本不是实心实意地为他打算。也不跟大堂嫂说一声,第二天请了媒人去二伯母那里说亲。
二伯母怎么可能答应。
媒人前脚刚走,她后腿就把这件事禀告给了祖母。
祖母气得直哆嗦,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地和大堂嫂说句话。
大堂嫂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跑到左俊杰房里劈头盖脸一通教训,偏偏那左俊杰还不以为然:“好了,好了,既然你为难,我就听你的娶了二小姐算了”一副纡尊降贵的口吻。
大堂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伏在大太太床头就是一通哭。
大太太是又急又恼,为这事两天都没有下床了。可一个是为自己亲生儿子守节的儿媳妇,一个是自己庶出的女儿,再大的气,也只能断了胳膊往衣袖里藏。过了几个月,把二堂姐许配给隔壁蒲城县一位姓黄的童生,没两年,黄姐夫病逝,留下了个刚满月的女儿,家徒四壁,靠傅家接济才有隔夜之粮。
郝剑锋却一路富贵,几年间做到了吏部左侍郎。
后来黄河在河南开封祥符决口,河南巡抚弹劾河工石料以次充好,曲扬和大伯父都被牵扯其中,大伯父还因此被革职。风波过去,大伯父为了起复之事找过郝剑锋,郝剑锋不知道是怕沾了这些是非还是惦记着当初傅家的拒婚,甚至没有见大伯父一面,更别说帮忙了。
大太太想起来就意难平,连带着大堂嫂也跟着受了不少委屈。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当时的情景是大堂嫂连夜让人在后街帮左俊杰典了个院子让他搬出去。
左俊杰脸色铁青,冷笑数声,什么东西也没有带,扬长而去。
没几天,就到西安府一位柳姓人家做了西席。
第二年,他乡试落第。
年底,左俊杰回到华阴,不顾大雪纷飞,在大堂嫂的门前跪了整整一天,任谁拉也不起来。
碍着情面,二伯母、二伯母、四伯母、母亲和六婶婶纷纷到大伯母面前帮着左俊杰说好话。
大堂嫂看着神色挫败、面黄肌瘦的胞弟,想到娘家只剩这根独苗,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大太太直叹气,亲自去求祖母,让他重新回到傅氏族学读书。
从那以后,左俊杰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待他中了举人后,又置田买仆,在广涛巷安了家,成了华阴众人眼中的金龟婿。
四伯母就打起他的主意来。
“当时亲事没说成,那是因为二丫头既是庶女又没有嫁妆,他这种心高气傲又有本事的人当然不乐意。”她对四老爷道,“我们家五丫头可不一样。不仅是嫡女,而且还长得漂亮,除了公中的陪嫁,我这里还有三百亩良田,二千两银子的私房给她。”
“那怎么能行”四老爷头摇得像拨浪鼓,“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傅家的女儿赖上他了呢”
“哎呀,你怎么一根筋啊”四伯母嗔道,“你想想,大伯虽然被革职了,但他毕竟有功名在身,见到县令都有个座位,五叔就更不用说了,如今是翰林院的侍讲,还给皇子们讲经,说不哪天就成了帝师,前途无量。二房的三丫头嫁了个举人,三房的七小子今年中了秀才,六房的大舅爷是进士……只有我们这房没一个有功名的。你难道想一辈子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啊?就算你不在意,儿子女儿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四老爷沉思良久,还是点头同意了。
四伯母就央了母亲做这媒人。
母亲觉得这不是什么良缘,委婉地拒绝了。私底下曾和她说:“左俊杰不过中了个举人,就连赚印子钱的王小虾将田产寄在他名下都敢收,行事有些不知轻重,只怕还要惹出祸端来。”
四伯母就去请了六婶婶出面做媒。
六婶婶提醒她:“听说城北的韩家想把女儿嫁给左俊杰……”
城北韩家是做竹器生意的。
四伯母闻言撇嘴:“这量媒量媒,总要量一量才知道合适不合适嘛”
六婶婶无法,只好去跟大堂嫂说。
大堂嫂这次可不敢再拿主意了,差了贴身的妈妈去了趟广涛巷,算是给四伯母一个交待。
妈妈回来道:“表少爷说了,城北韩家开出五千两的陪嫁银。”
大堂嫂气得倒仰,回了四伯母:“已经与城北韩家议亲了”
有谁宁愿娶商家女也不愿意和傅家结亲?
四伯母觉得是大堂嫂不得力,悄悄派人去打听。知道是因为陪嫁银,直接让人带话给左俊杰:“我们家五小姐除了五千两银子的陪嫁,还有三百亩良田。”
韩家一心指望着有个举人女婿好给他们家撑腰,以后做生意甚至是徭役税赋都可以沾沾光,仔细算了算帐,让媒人跟左俊杰说:“除了家里五千两银子的陪嫁,还有一间铺子,每年也有五百两的进账。”
四伯母道:“是一间每年五百年银子的铺子要紧?还是傅氏的女婿要紧?”
事情被传到了祖母那里。
祖母当着屋里服侍的给了四伯母一巴掌,做主将五堂姐许配给了潼临县姚举人的儿子。
左俊杰知道后再也没有踏进傅家一步。有次酒醉后对人言:“那老乞婆屡坏我的好事,总有一个天我要让她后悔。”
这话不知怎地就传到傅家人的耳朵里,没有一个人敢在祖母面前透露只言片语,只是走路都要绕开广涛巷。
大堂嫂在傅家更是低头做人。
左俊杰见知道就扬言:“……非官宦人家的小姐不娶”和韩家的亲事也吹了。
可华阴毕竟是个县城,又有几户官宦人家?看中他的,拿不出多的陪嫁,他觉得有失颜面;他看中的,知道他和傅家的纠葛,又觉得他薄情寡义,没有气节。华州和西安府的官宦人家多些,可人家的眼界更高。兜兜转转的,左俊杰的亲事一直没有着落。
直到两个月前,他突然找到母亲,态度恭谦地说有要事协商。
伸手不打笑脸人。
母亲遣了身边服侍的。
“五太太,”他煞有其事地恭敬揖礼,“我和九小姐情投意和,想结百年之好,求五太太成全。”
如晴天霹雳,母亲呆立当场,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只觉得可笑:“我们家九丫头从小就和南京丰乐坊俞家的大公子订了亲。左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十岁的时候,曾陪着祖母探望远嫁南京的姑母,在功德寺上香的时候,遇到了俞氏的二夫人束氏。
俞家的玄祖、曾祖、曾叔祖都曾做过国子监祭酒,祖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时曾两次主持江西乡试,到了俞国栋、俞国梁、俞国材这一辈,兄弟三人先后金榜提名,任翰林院庶吉士。后来俞家二老爷俞国梁累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督察百官,纠劾百司,大老爷俞国栋、三老爷俞国材为了避嫌,一个外放湖广荆州任了知府,一个不愿意离开江南,索性辞官回家做了陶翁。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
或者是天下没有十全十美之事。俞家这些年在仕途上一帐风顺,在子嗣上却日见艰难。兄弟三人,只有二老爷俞国梁在三十二岁时才添了个儿子。
这束氏,就是俞家大少爷的生母。
她虽然不是俞家的宗妇,可她为俞氏续嗣有功,丈夫又是兄弟间官位最高之人,在俞氏可谓走路都带着风,无人能捋其剑芒。
姑母的夫家与俞氏有些渊源,既然遇到了,就一起用了午膳。
不知道为什么,束氏很喜欢她,一直和她说话。
祖母见了就和束氏说起她小时候趣事来,把个束氏逗得开怀大笑。
没几日,束氏就请了媒人来为儿子俞敬修提亲。
祖母很高兴,甚至没有问一问母亲的意思,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交换庚贴,小定,都是在南京完成的。
母亲心里很是不满,写信给丈夫,委婉地诉苦:“……那俞公子不曾见过,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
五老爷很快回了信。信中说,俞家大公子自幼就有慧名,五岁启蒙,十二岁读得懂《四书注释》,如今又拜在江南大儒范坤门下学习制艺,以后前程远大,是一等一的良缘。让母亲好生管教女儿,别到时候嫁到俞家坠了傅家的名声。
母亲安下心来,拘了她的性子带在身边指点,几乎从不离身,女儿怎么突然间就与左俊杰有私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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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庶女》设了个龙套贴,会选些合适的名字用在合适的章节,大家还是在书里找吧,我就不一一说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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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定计
第四章 定计
母亲是不相信。
那左俊杰好像知道母亲的心思一样。
“是不是误会,五太太看了这个就知道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方肚兜:“这是表妹给我的定情信物”
侥是母亲当家多年,不知道处置过多少突发事件,一时间也神色大变。再看那肚兜,半新不旧的宝蓝色湖绸,盛开的紫玉兰,用粉色丝线勾勒花瓣,都是她喜欢的颜色、花样,惯用的女红手法。
“你……”母亲再也没办法保持淡定从容,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难道女儿真的做出了这等糊涂事……
母亲急急地伸手去拿,想看个仔细,辩个真伪,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左俊杰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那么的显眼,那么的刺目,就像在打她的脸。
母亲羞愤不已,却不敢发作。
世人都喜欢看热闹,特别是这种热闹。没有的事都会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哪里还经得住左俊杰这样一番折腾。到时候只要有一丝风声透出去,傅家百年的声誉被毁于一旦不说,就是她和母亲的名声也完了,轻则被人耻笑,一辈子低头做人,重则被赶出傅家,没有立足之地……
可就这样任左俊杰捏拿……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让事态越发得不可收拾。
母亲伸在半空中的手缩了回来。
怎么也得敲打敲打他。
要不然,他还以为五房是好欺负的。
母亲慢慢地坐了下来:“要是那些姨娘、小妾一喊自己丢了首饰、银两,我就把家里的丫鬟、媳妇子都审一遍,我看,我这太太也不用当了。”毫不客气地赶他,“我正好有话要和令姐说,就不留左公子了”又警告他,“虽说左公子今非昔比,可这举人告进士的事,我还平生未闻,到时候左公子肯定会闻名遐迩,惊动省京两处的官员。说起来,省京两处的那些官员不是我们家老爷的同科就是曾经的同僚,我们老爷一向为人谦和,要是知道自己因这件事承了故交的情,只怕会雷霆震怒,我寻思着,要不要提前写封信去给我们家老爷解释一番,也免得事到临头我们家老爷责怪我这个做太太的管家不严,行事荒诞”
左俊杰额头青筋直冒,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
竟然讥笑他如姨娘、小妾……还用他姐姐压他,暗示五老爷和部省的官员都有私交,要坏他的名声……
他目露凶光。
母亲看得胆战心惊,却退无可退,只得高声喊着妈妈:“表少爷要走了,你们帮我送送”声音已隐隐有些发颤。
槅扇立刻被推开,候在外面的仆妇脚步沉稳鱼贯着地走了进来。
左俊杰定定地望着母亲。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吭不响,谁说什么都只是附和的五太太竟然有这份定力,倒是自己小瞧了这个女人。看样子,得下点猛药才行
“既然五太太觉得这事应该禀五老爷一声,那我就等五老爷的消息好了。”他阴森森地道:“到时候九小姐嫁入我们左家之后,五太太别后悔就是了”说完,丢下肚兜,“九小姐亲手绣的东西,我手里还有很多,就留给五太太做个念想吧”然后扬长而去。
还有很多……
母亲闻言如遭雷击,在左俊杰面前的强硬很快冰消瓦解,焦灼地吩咐进来的妈妈:“快,快把九小姐和碧波家给我叫过来”
碧波家的叫如诗,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父亲的小厮碧波,最得母亲的信任。
她们一前一后地到了母亲的屋子。
“关门”母亲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冷冷地吩咐身边服侍的,扬手就将一团东西朝她们扔去。
“你们做的好事”东西轻飘飘落地,是个半旧的宝蓝色肚兜。
她们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肚兜上,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这不是我的……怎么会在这里?”她吓了一大跳,心中顿生不妙之感,“出了什么事?”
碧波家的则满脸狐疑地望着母亲。
母亲冷“哼”了一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她既震惊又委屈,既愤怒又惶恐:“娘,我和那左俊杰连话都没有说过,怎么会有私情?”她跪在了母亲的面前,“傅家虽然称不上钟鸣鼎食,却也不是什么寒门小户。我长这么大,身边何曾断过人?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就是瞒得过您,也瞒不过身边的人。娘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乳|娘,可以去问依桐、雨微……”又诅咒发誓,“要是我做出了这等不知廉耻、有辱门庭之事,就让我天打五雷轰……”自己清清白白的人,被左俊杰这样诬陷,还要当着母亲和碧波家的面辩解,情难以堪。
她难过地落下泪来。
“给我站起来好好地说话。”母亲怒视着她,“我来问你,东西是不是你的?”
傅庭筠语凝,一个“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的东西怎么会到了左俊杰手里?”母亲咄咄逼人,怕人听见而故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你不好好想想这事是谁干,却只知道在这里哭哭啼啼、大嚷大叫,你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