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梦第3部分阅读
花间一梦 作者:肉书屋
隐瞒。她心中却也不在乎,但看到昔日的小叔和小姑,想到原先的岁月,又想到幼子,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思念又是酸疼,当下缓缓转身往大房走去。
走到大房门口,婉玉便听见屋里紫菱道:“别总窝在家里头画画,杨府那兄妹和柯瑞都在园子里头,你也去跟他们一处玩玩吧。”紫萱冷笑道:“我才不去,那堆人里头有太太中意的乘龙快婿呢,上回我跟快婿多说了几句,妍玉就挂了脸子,还让太太不咸不淡的点了我两句。”紫菱扑哧一笑道:“你少跟柯家二爷说话不就得了。”紫萱道:“不去,还不如画画呢。”
正说着,婉玉挑开帘子进去,笑道:“嫂子好,萱姐姐好。”屋中两人见来的是婉玉,都不由一愣,然后马上招呼她坐下,又命小丫头倒茶。婉玉走到桌旁,见紫萱正在画一幅仕女图,笔法虽还生嫩,但胜在气韵灵秀,婉玉不由连连称赞道:“这个美人画得倒像活了似的。”
紫萱听婉玉赞她不由高兴,她素是个心直口快的,拉了婉玉的手问道:“妹妹没去跟那几个哥哥姐姐一同去玩?”
婉玉抿着嘴笑道:“来的时候倒是瞧见了,我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的,去了怕是别人也不自在。”
紫萱道:“昨儿个杨家人来送贺礼的时候说杨家老太太下个月做寿,因他家大奶奶刚死,所以不便大肆摆宴,就说让梅家、柳家、柯家的孩子都去杨府住几天,略微热闹热闹。还让我也去,我却不愿跟他们一同凑合。”
婉玉听了紫萱的话不由一愣,心道:“去杨府,去杨府!那去了杨府就能看见儿子了!”她心中又悲又喜,强自按下情绪,仔细一想又觉不对,暗道:“杨家的人是昨天来的,连紫萱都听说了,我怎的竟不知道……怕是孙氏不愿让我去吧!”心禁不住向下一沉。
正在此时,那丫鬟却到了,走进屋将帕子交到婉玉手中。婉玉道:“你到外面等我会子。”那丫鬟便退了出去。婉玉把帕子分别放到两人手中道:“嫂子、萱姐姐,上次我挨打,你们两个又送药又送吃食和茶叶,我心里头感激不尽。我人小,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这有两块帕子,是上好的鲛绡裁的,原先我身边用的丫鬟是个手巧的,在上头绣了点花样,嫂子和姐姐就拿着用吧。”
紫菱和紫萱连声道谢,接过帕子一看,只见上头绣的花样绣得精致素雅,小巧可爱,这帕子原本不是稀罕物,但暗合了自己的闺名反倒觉得新巧有趣了。紫菱看看帕子又看看婉玉,心中不由纳罕,暗道:“这婉玉死过一次还真像换了个人,不但人变得懂事伶俐了,竟连气度也落落大方起来,举手投足都带了一番贵气,不像原先那霸道跋扈的小妾女儿,倒像个在书香里浸润许久的豪门闺秀。若说性情可以大变,这气韵怎的也一夕之间全改了?”
紫萱却未想许多,只觉婉玉比原先温和好相处,便拉着她给她看自己原先画过的画,三个人评了一番说笑一回,婉玉便告辞离开了。
她走出房门,只见那丫鬟正坐在房檐下头等着,一看婉玉忙迎了上来回道:“姑娘,我去的时候正赶上老爷派了小厮来,我把姑娘写的字卷好了用红绳子拴好交上去了。那小厮说,姑娘的字老爷看过了,说笔力生涩,过于戾气不够圆融,欧体笔力过于劲健,不适合女子,要姑娘换一个笔体。还有,适才我在姑娘房里,夏妈妈偏巧出去,赶上白苹姐姐来放月例,说这个月喜事,给姑娘们每人多加半两银子,银子我秤了,确是一两半,已放在姑娘梳妆台的抽屉里了。”
婉玉一路走一路听,只觉这丫鬟脆亮利索,事情桩桩件件讲得分明,听说话不像其他女孩子扭捏,颇有些见识,便微微笑道:“这事情辛苦你了,难为你‘过于戾气’‘笔力劲健’这样的话也能记下来学给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来府里几年了?”
那丫鬟笑道:“我叫怡人,十六岁了。跟原先服侍姑娘的红芍一并被买进府的,才来一个月,是四等丫鬟,专门在三姑娘房里粗使。”
婉玉问道:“进府之前你做什么的?”
怡人道:“我原先在外县一家富户里头服侍小姐。”说着偷偷用眼去瞄婉玉,却见婉玉面色无波的看着她,她忽觉那目光锐利,心不由一凛。原先这怡人被富户老爷看中,想纳为小妾,结果被太太知道了,就卖给了人牙子。转到柳府后,因女红做得不精,又长得干净整齐难免遭妒,被踩成了四等丫鬟。昨日里全府下人们就都传遍了,红蔷飞上枝头做了柯家姨娘,红芍换去服侍四姑娘妍玉。她想到红芍跟她同时进府的,竟命好做了副小姐,心中不由闷闷的,今日见婉玉身边要人,便巴巴的凑上前来。
婉玉静静打量她半晌,忽笑道:“若这样,我身边恰好缺个能服侍的人,你便跟我吧。你可愿意?”
怡人心中大喜,但脸上仍做镇定,笑道:“五姑娘抬举我,不敢说愿不愿意,只想着好好服侍姑娘,多增长些见识。”
婉玉笑道:“那你且回去,我今儿个回了太太就把你要过来。”
怡人告退离开,婉玉转过身往回走,绕过府中荷塘,看前方有一处怪石假山,山上头有座亭子,她走了半日,天气也热,便想到亭子上歇一歇。婉玉提着裙子往假山上头走,走到半截,忽听一块山石后有两人说话,一个道:“呸!我还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条旧帕子!”紧接着一个少年道:“就是条旧帕子,妹妹还是快还我吧!”婉玉认得这声音是柯瑞和妍玉,心中不由暗暗叫糟,暗想道:“柯瑞和妍玉均十五六岁,正是怀春钟情的年纪。两人来了私密之处,不知要做出什么名堂,若撞见了我,心里一臊,恨我拿捏了他俩的短处,再生出什么是非来,岂不大大不妙?”想着转身想走,但那二人的声音愈来愈近,她一闪身便藏入旁边的假山洞中,向后一退,后背却碰到个又热又软的东西。婉玉大吃一惊,刚欲惊叫出声,一只手却伸过来死死将她的口鼻掩了,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喊,别做声。”
婉玉听那声音觉得有几分耳熟,止住挣扎侧过脸抬头看去,直对上一双黑眸。婉玉一愣,此人正是今日到府上做客的杨家三公子杨晟之。四目相对,二人均有些尴尬,都垂了头。
假山这头,柯瑞和妍玉都站在石阶的拐角处,妍玉站在上头,冷笑道:“我不还!你且告诉我,这是哪个姑娘丫鬟给你的定情信物?让你这么宝贝,还贴着身放着。”
柯瑞见妍玉脸上不悦,便笑道:“什么姑娘丫鬟定情信物,不过是我偶然得的罢了。”
妍玉酸道:“既然是偶然得的,那就送了我吧。”说着拿了帕子一瞧,只见那松花色的帕子底下绣了一朵胭脂梅,看着有说不尽的娇艳,心中一时间又犯了醋,狠狠剜了柯瑞一眼。
柯瑞道:“这帕子将来还是要还给人家的,你莫要扯坏了,妹妹要欢喜,我就送你十条八条,但这条却不能给你。”他眼见妍玉恼了,忙从荷包里掏出个水晶扇坠子递到妍玉面前道:“我用这个跟你换。”
妍玉一看柯瑞的荷包不由火冒三丈,狠狠捶打了柯瑞肩膀一下,哭道:“我给你做的荷包呢?我亲手做的东西你不随身带着,偏把不相干人的帕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这个,你这个狠心的……狠心的……”再说不下去,嘤嘤哭了起来。
柯瑞柔声哄道:“妹妹给我做的那个,我怕弄脏了,所以一直没敢戴出来,我明儿个就戴着。”
妍玉泪眼朦胧,见柯瑞面若皓玉,目如春水,俊俏清秀如若画中人,一时之间不由看痴了过去,想到自己芳心已许,时时刻刻都抱着一腔体贴柔情,但薄情郎却有情还似无情,今日身边竟又添戴了闺阁之物!她一时之间又气又恨,扯着手中的帕子哭道:“我今天就把这帕子撕个干净!”
柯瑞一急,过去就要把帕子抢回,妍玉死不松手,柯瑞用力猛了,一下将妍玉推倒在石阶上,妍玉“哎哟”一声,只觉腿和腰被石头硌得生疼,泪儿登时便簌簌往下掉,扭头却见柯瑞竟是先捡了帕子再过来扶她,不由怒发冲冠,拍开柯瑞的手哭道:“你滚,你滚,我再不要见你了!”说完挣扎着自己站起来,一瘸一拐的下了石阶往前跑。柯瑞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口中喊着:“妹妹,我给你赔不是了!”一边跟着追了上去。
待这二人都走了,婉玉和杨晟之方从山洞里走出来,杨晟之作揖道:“适才多有冒犯了,婉妹妹别见怪。”
婉玉想起刚才情形,脸也有些发烫,别开目光道:“不妨事,情急之下在所难免。”又抬起头看了杨晟之一眼道:“这件事就请勿再提了,就忘了吧。”
杨晟之见她垂着头揉弄着裙上垂下来的丝绦,桃脸微红,娇羞之态甚是动人,一时之间竟呆住。婉玉见他不答话,抬头看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由大窘,回转身,提着裙子便跑了。
杨晟之这才回魂,伸手唤了几声妹妹,却还哪里能看见婉玉的影子,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香风罢了。
第四回【下】
且说妍玉哭哭啼啼的往前走,柯瑞跟在旁边止不住认错,妍玉见了却愈发觉得自己委屈,抬头看见前头就是正房,赶紧快走几步,掀开门帘子便往屋里冲,进屋看见杨蕙菊和姝玉正坐在屋里跟孙夫人说话,妍玉顾不得脸面,一头滚进孙夫人怀里便开始痛哭起来。
孙夫人见妍玉双颊通红,满头汗水,眼睛哭得通红,心里又惊又疼,搂着妍玉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正说着,柯瑞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面上讪讪的,垂着头站在一旁。孙夫人一见这阵仗,心中登时明白了八九分,脸上笑道:“妍儿怕是身上不痛快,我带她到屋里头躺躺,你们几个先自便吧,待会子等丫鬟端冰镇酸梅汤来。”说着一拉妍玉将她推进了里屋,母女俩坐在床上,孙夫人低声问道:“说吧,这是怎么了?”
妍玉抹着眼泪把事情说了一回,孙夫人听完又好气又好笑道:“就因为那么条帕子,你就闹成这样?平白让姝玉和杨家的小姐看了笑话。”
妍玉瞪着杏眼道:“怎么光因为一条帕子?这段日子,我心里也是憋得气苦。娘,你说他若对我有意,那为何迟迟不到咱们家里头提亲?我做的荷包他也不戴,今儿个身上还添了别的女孩的物件;若说无意,那他为何偏生对我做小伏低,常在一处玩笑?我是女儿家,有些话也不便说出口,不说,心里堵着,说了,又怕伤了情分和脸面……”
孙夫人眯着眼听了一回,握着妍玉的手笑道:“早先有那么一段事,柯瑞其实去年看上他表姐了,巴巴求他娘到他表姐家里头提亲……”
刚说到这里,妍玉“噌”的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柯瑞!你恋上人家闺女,又何必跟我纠缠不清!我这就让他还我的荷包,滚出柳家!”说着便要往外冲。孙夫人忙捂住妍玉的嘴将她往回拽,口中道:“你闹什么!还嫌不热闹?非要像婉玉那个小货一样丢柳家的脸面?”
孙夫人这一斥,妍玉便老实下来,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孙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听娘说完吧,他表姐攀了高枝儿,跟京城里头的官宦子弟订了亲,今年年初就嫁过去了,那帕子许是原先他表姐的旧物,他心里还忘不了,所以戴在身上头,你又介怀什么?早先这个事我是知道,但怕你多想,就迟迟没告诉于你。”
妍玉流着泪道:“他不欢喜我,我恋着他也无趣。”
孙夫人笑道:“他怎会不欢喜你?这些女孩子里他惟独跟你亲厚,我看他如今待你不同,先前因为他表姐那档子事,我没跟冯夫人提你们俩的事情,本想等你跟他更情投意合了便把事情定下来,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妍玉冷笑道:“只怕他就算愿意娶我,我还不高兴要他了!”
孙夫人道:“你赌气什么,柯瑞这般人品是我看了多少个有门第家的子孙才帮你挑出来的,有品貌又有才学,房里如今还没有通房的丫头。柯家统共就两个男丁,你二姐嫁了柯家老大,你再嫁了柯瑞,那柯家以后就是你们两姐妹的天下,你二姐又是个性子弱的,你嫁过去把你二姐供起来,然后便能说一不二,掌管了柯家。这么好的亲,你往哪里找?”
妍玉听了争辩道:“可他心里有别人,我……”
孙夫人道:“男人都是朝三暮四的,如今他表姐嫁人,他再怎样也就是个念想,日后跟你成亲,自会回心转意,过不了多久就把原先的人儿忘了。”说完又谆谆教导道:“如今他表姐嫁了,你更应该跟他温柔才是,哪儿能使小性子呢?最好便哄得他央他娘上门提亲,娘风风光光把你嫁了。”又款款说了不少,妍玉也渐渐想开了些许。
正此时,婉玉想回孙夫人选婢之事,掀开帘子走进来,瞧见一屋子人不由一愣,眼波流转,目光却是先和柯瑞相碰,柯瑞勉强一笑,略点一下头便偏过脸去。婉玉一时间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杨蕙菊笑着招呼道:“婉妹妹来啦,我还纳闷这回来怎么没瞧见你呢。”
这杨蕙菊十五六岁,头绾凤仙髻,插一支小凤含珠钗,身穿黄白绫棉裙,生得眉目如画,胸中也有些丘壑经纬,尤爱诗文,自羡自己才华出乎众人,往日里与梅莲英也并不十分亲近。婉玉暗道:“不若趁此机会结交攀谈,套问些儿子的近况也好。”想到此处便坐了过去道:“确是有段时日没见了,听说府上有了白事,还请节哀顺变。”
姝玉道:“刚才菊姐姐还跟我说这个事,她嫂子一走,她大哥也茶不思饭不想的,人整整瘦了一圈。”说完不住摇头唏嘘。
婉玉心中又气又怒,但面上不动声色。只听杨蕙菊道:“可不是,不止大哥瘦了,连我那小侄子也天天哭闹着要娘亲,昨儿个病了一场,今早晨才刚好了些。”
婉玉听罢心里如刀割一般,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儿子身边,强忍了急切,问道:“不知小公子生了什么病?孩子年岁太小,天气又毒又热,若是大病恐就不好了。”
杨蕙菊道:“不过就是热毒,这两天哭得厉害了积了火在心里,大夫开了方子吃了药已经没事了。”
婉玉的心这才放下来,低着头将泪意忍回去,面上还强颜欢笑道:“这就好了。”忙又说别的岔开心中痛楚,扭头对姝玉道:“四姐姐,我如今身边没有丫鬟,想找你要个人儿,我今天看见你房里有个四等丫鬟叫做怡人的,想放在身边使唤,四姐姐割爱给了我吧。”
姝玉听是个四等丫鬟,便笑道:“妹妹喜欢回了娘亲就领走吧。”
柯瑞坐在一旁见她们三个说话心中却别是一番滋味,原先婉玉见了他都像扭股糖般猴在他身边,撒娇卖俏的讨他欢喜,又每每因他跟妍玉争持,他自己心中自是厌恶婉玉肤浅霸道。当日婉玉绣了个荷包送他,小厮们揶揄他,柯瑞才道婉玉是“绣花的枕头,粗鲁悍妇,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也不会娶她”,此话不成想又让婉玉听见,惹出一场祸端。自此之后柯瑞便远着婉玉,恨不得听其音都绕道而行,但谁想今日见了故人,婉玉却处处躲起他来,柯瑞见那花颜月貌的婉妹妹如今不来缠他,不由如释重负,但心中竟又隐隐失望起来,忍不住偷偷瞥了婉玉几眼,只觉得她与往昔不同,却又说不出不同在何处。
此时孙夫人掀开卧室帘子对柯瑞招手笑道:“瑞哥儿过来。”柯瑞忙放下茶碗走了进去,孙夫人拉着妍玉的手,这边又拉着柯瑞的手,笑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闹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便好了吧。”
柯瑞见孙夫人脸上带笑,心这才放下来,给妍玉作揖道:“是我错了,害妹妹跌跤,妹妹别生我气,若还恼,就打我骂我吧!”
妍玉见他见他神态殷勤,心中略宽,但想起自己原本以为与柯瑞两小无猜,但心上人竟又恋上他人,心中又不由气苦,脸仍绷得紧紧的。柯瑞见妍玉面露不悦,还道自己那一下子推得重了,妍玉恼他,不由自悔道:“只要妹妹不气我,我任你责罚。”
妍玉声音涩涩道:“你只要把那帕子撕了烧了,我便不气了。”
柯瑞一愣,编了一番话道:“就是因为那帕子才惹了妹妹不高兴,我刚才已将它丢进荷塘去了。”
妍玉冷笑着不信,孙夫人暗地里偷偷掐了她一把,妍玉偷瞥了母亲一眼,这才垂着眼皮不情不愿道:“我不怨你了。”
这话刚说完,只听门口传来一阵笑,三人抬头一瞧,只见婉玉、姝玉和杨蕙菊皆站在门前,杨蕙菊笑道:“刚才瑞哥儿在外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如今看来,你们这小冤家算是和好了。”妍玉听了不由一窘,扭捏着去掐蕙菊的嘴,众人见了又笑了起来。
柯瑞心中暗松一口气,原来这帕子正是婉玉落在书堂院子里的那条。当日柯瑞站在树后瞧见个窈窕背影站在窗子旁听屋里头背书,他还以为是哪家小姐的丫鬟,扒开枝桠望去,只能瞧见隐隐露出的一点雪腮。他见那女子只静静站着便自有一股超逸,有几分他表姐的品格,不由心动,想见其娇颜。装作不经意与那女子相撞,谁知对方竟低着头逃了,却将一块帕子留了下来。柯瑞暗地里期盼这丢了帕子的姑娘与他表姐相若,暗想在书堂的念书的女子均是大家闺秀,若是能因这帕子结一段良缘,也稍能抚慰与表姐难成佳偶的遗憾,于是便将那帕子时时刻刻的带在了身边。
孙夫人见他二人好了,脸上挂了笑意,但一见婉玉又将眉头拧了起来,暗道:“今天柯家和杨家的几位哥儿姐儿到府里头来,我还特地瞒了那小货,她倒是鼻子尖,自己嗅着就跑过来了,跟她那个当戏子的亲娘一个贱相儿。”
婉玉见孙夫人望着自己眉头微皱,立刻猜到其中关节,忙将怡人的事回了,又托身体不适告退,孙夫人也不挽留。婉玉从正房退出,念着儿子偷洒了几滴泪,去杨府之心愈发急切,暗思若是孙夫人一力阻止她去杨府小住,唯一可求的只能是柳寿峰了,如今只能使出百般手段讨好,想到此处,婉玉便转过身往书房走去。
入了书房才知柳寿峰已出门了,小厮将婉玉写的一卷纸交到她手中道:“老爷说了,姑娘习柳体为佳,若日日坚持,必能精进。”婉玉没见到柳寿峰,心里头有点失望,只得拿了纸张往回走,走了两步,更觉日头毒辣,便坐在抄手游廊里头休息。忽然前面传来声音道:“我还道是谁坐在这儿,原来是表妹。”
婉玉猛抬头一看,只见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人站在跟前,穿着月白的襕衫,生得黑粗,举止轻浮。婉玉一惊,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历,但见他一双绿豆眼睛在时不时向她瞄来,心中登时明白了八九分,不愿与此人多待,站起来低着头便往前走。那人往旁边一闪,拦了婉玉的去路,笑道:“表妹别急着走,你我有时日未见了,不请哥哥喝杯茶么?”
婉玉见他挡路便转过身往回走,那人又折回来,挡在婉玉跟前,拿捏了风流做派,笑嘻嘻凑过来道:“妹妹何处去?我同你一起。”
婉玉何曾被人轻薄过,登时便怒了起来,将手中的纸劈头盖脸砸过去,呵斥道:“滚到一边去!谁是你的妹妹?再挡我的路,使人打死个混账东西!”
那人脸色变了一变,再看婉玉气得双颊生霞,双眸圆亮,心中更是一荡,竟伸出手来拉婉玉的胳膊,摸上她的手道:“好妹妹,你恼我什么,你且说说,你爱什么花儿,喜什么粉儿,我知你爱用胭脂,表哥都买给你。”
婉玉勃然大怒,抡起胳膊“啪”就是一巴掌。那人捂着脸登时呆住,见婉玉凌厉之势不由心中发憷,继而又大恨,冷笑道:“不过是个小妾生的,亲娘还是个贱戏子,还真把自己当小姐了?前些时日还因个汉子跳河,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子装什么贞洁烈妇!”
话音未落,婉玉“啪”又是一掌,指着那人鼻子厉声道:“我亲娘是什么轮不到你管,我是堂堂正正的柳府五小姐,你再试着辱我一句,你再试着轻薄我一下,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等龌龊腌臜之举来,我今日拼出性命也要打死你这个畜生!”
那人怒了,伸手还欲拉扯婉玉,却听背后有人大喝道:“谁在哪里!快给我住手!”那人一吓,余光又瞥见有个高壮的人影匆匆往这边赶,不由怕起来,暗想:“如今这在柳家,柳婉玉是个怪辣货子,闹起来自是没我的好处。”想到此处慌忙转身跑了。婉玉急喘了几口气,瘫坐在游廊上,想到这几日所受之辱和年幼的孩子,不由掉了几滴痛泪,正用帕子拭眼泪的当儿,眼前却出现一双镶边云头履,一双手将她散在地上的纸捡了起来,递到她眼前。
婉玉抬头一看,只见杨晟之站在她身边,她忙擦了泪,将练字的纸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平白让晟哥哥看了笑话了。”
杨晟之见她婉玉落泪,本想宽慰几句,但此刻见了婉玉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脸微红,只得呐呐道:“妹妹别哭,万不要因那畜生把自己哭坏了。”说完又蹙眉道:“那人是谁?光天化日之下的,待会儿跟婶子说了,将他胖揍一顿再轰出去。”
婉玉忙道:“晟哥哥好意,但如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我打了他,也解了心头之气了。”说完又看了杨晟之几眼。只觉他眉眼生得与杨昊之有五六分相像,却毫无杨昊之之俊秀,生得高大壮硕,肤色微黑,反倒有几分粗犷英挺。婉玉此刻狼狈,更不愿见故人伤情,站起身道:“谢谢你,我走了。”
杨晟之原想送一送婉玉,却见她头也不回往前走,心中沉吟道:“她此刻定是觉面上不好看,所以先在前头走了,我远远跟在后头,若是那登徒子再来,也可护上一护。”思罢便远远跟在后头,直到看见婉玉进了浣芳斋,杨晟之方回了去。
此话不提,且说在游廊之上,与婉玉纠缠之人是孙夫人娘家哥哥之子,唤作孙志浩。孙夫人娘家亦是金陵中的富户,家中到孙志浩这一代,唯有他一个独子而已,自小被家里头溺爱,虽认得几个字,但终日里声色犬马,无所事事,养了一身纨绔习气。平日里跟婉玉也鲜少碰面,但只今日见了婉玉坐在游廊上,见她生得妩媚风流,举止里更添了娴雅贵气,孙志浩看着身子就已酥了一半,只觉自己见过的女子一个都及不上,不由起了滛心。适才被婉玉一番痛打痛骂,他自是怀恨在心,又怒又愤,但想到婉玉明眸皓齿,心中又痒起来,恨恨道:“任你这小妖妇猖狂,日后必定要落在我的手心之中,看我怎样收拾于你!”
婉玉是否得进杨府报仇,孙志浩想出何等计策,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上】
庆寿辰杨府迎娇客偷幽会扬大暗谋划
婉玉回了浣芳斋将夏婆子找来套问,得知自己打的竟然是孙夫人的侄子,心中不由惊慌,但一直不见孙夫人将她找去问话,又暗暗庆幸,遂放下心来。怡人亦搬到浣芳斋,婉玉用着也甚为可心。
过了几日,妍玉、紫萱等都收拾东西准备去杨府小住,惟独无人告之婉玉。婉玉又等了半日,终是坐不住了,起身便朝书房走去,怡人捧着东西跟在她身后。忽而怡人想起什么,凑上来道:“姑娘,循着府里头的旧例,大丫鬟均是取‘红’字,婧姑娘身边的红樱,娟姑娘身边的红药,姝姑娘的红槿,妍姑娘的红蔷和原先姑娘身边的红芍,均是这么叫的,如今姑娘也给我改一个吧。”
婉玉把眉一皱道:“什么红不红的,取得忒俗,咱们何必跟着她们瞎起哄?你的名字雅得紧,花香怡人,春色怡人,比那红红绿绿的意境强出百倍。”
怡人忙笑道:“姑娘说得是,那这名字便不改了。”
刚说到这里便听身背后人道:“古语云‘红杳渺以眩愍兮,猋风涌而云浮’,亦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佳句,‘红’字大俗大雅,若说用‘红’便是俗气,也未免偏颇了些。”
婉玉一回头,只见柳寿峰正站在她身后,连忙恭顺道:“爹爹说的是,婉儿受教了。”
柳寿峰走到书房门口道:“进来吧。”婉玉便跟着走了进去。
柳寿峰坐在书案前,将婉玉新习的字摊开看了看,见落笔和字体构架均有长进,不由微微点头。婉玉见柳寿峰面带满意之色,忙凑上前指着纸上“澹泊致远”四个字道:“这几个字是爹爹送我的扇子上的,我后来问明了意思,无事的时候又多想了几回,知道了爹爹的用心。”
柳寿峰微抬起头道:“哦?那你且说说我是什么用心?”
婉玉道:“这几个字出自诸葛亮的《诫子书》,‘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后面又有‘滛漫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意思是君子之操守,恬静以修善自身,俭朴以淳养品德。不澹泊就不能明晰志向,不宁静就不能高瞻远瞩。沉迷滞迟就不能励精求进,偏狭躁进就不能冶炼性情。爹爹是想要我须淡薄宁静,最忌跋扈险躁,修养德行,养自身品格。”
柳寿峰听婉玉一番话款款道来,又见她盈盈而立颇有大家风范,心中不免添了两三分喜爱,又想到这些时日婉玉时常做些吃食送来,还日日坚持习字修身养性,比原先乖顺百倍,愉悦之情又增了五六分,看婉玉愈发欢喜,点头道:“不错,你若知道了,也不枉我的一番用心了。”
婉玉笑道:“这《诫子书》是诸葛孔明五十四岁的时候写给他八岁儿子诸葛瞻的,而今爹爹拿此训来教化我,咱们父女也算颇得古风了。”
柳寿峰笑道:“字还没写几个就想仿古风?回去将柳体写好了才是正经。”
婉玉见柳寿峰受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又见他的茶碗空了,忙提了壶一边沏茶一边道:“爹爹说的是,婉儿回去勤加练习。”说完顿了顿道:“三姐、四姐和萱姐姐都准备去杨府了,爹爹,我也想去。”说完一双杏目闪闪望着柳寿峰。
柳寿峰怔了怔,不让婉玉去杨府是孙氏的主意,怕婉玉到杨府里头哥儿姐儿们多了再争意气闹事,再丢柳府的颜面。他觉得有理便随口应了,今日婉玉来求他,他不由犹豫起来。
婉玉哀求道:“爹爹,先前是我不懂事,而今我明白事理了,姐姐们都去,府里头就剩我一个人,我也是孤单,爹爹就准我去吧,我决不惹是生非。再者说,我如今都改好了,也想回去把脸面争回来。”
柳寿峰见她脸上满是可怜乞求之色,心中不由一软,略一沉吟道:“准你去了,但是你如若再说了什么流言混语,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丑事,我定揭了你的皮,再把你远远打发了省心!”
婉玉听了一喜,连连称是,躬身拜道:“婉儿不敢淘气,只会跟着姐姐们学好。”她说完,见柳寿峰无话,方静静退了出去。
第二日早晨,杨家便派了马车来,孙夫人原是送妍玉的,见婉玉也坐在车里,心中自是不喜,看着妍玉含沙射影道:“如今在外头一切不比家里,别一句话不投机就瞪着眼睛骂人,乱抖那点小机灵,跟人面前能说惯道,妆红抹绿的做轻狂样儿,平白的丢人!”婉玉听了不吭声,只垂了头坐在最里头。孙夫人虽恼,但也无话可说,一时间人来齐了,小姐丫鬟各乘一辆马车,大家说说笑笑直奔杨府而去。
马车行了一阵,驶入一条巷子,只见巷中有两扇兽头衔环的朱红大门,门旁守着两只大石狮子,门口站了十几个打扮整齐干净的四等仆役,马车停了,小姐们被丫鬟搀扶下车,却不走正门,只从角门入内,其间早已准备了四乘软轿,婉玉上了轿子,掀开帘子不断张望,再回故地只觉如同做梦一场,心里头又酸又悲。行了一阵,轿子在垂花门前停住,婆子丫鬟涌上来扶小姐们下轿,妍玉对婉玉低声道:“这杨府你是第二次来,还没逛过。园子比咱们家的大,也比咱们家的看着阔气,但只不过终究少了书香意境,这点就万万赶不上咱们了。这户人家规矩多,你可切莫多说了话,让人耻笑了去。”说完一副驾轻就熟之态走到了最前方。婉玉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走在后头,行在游廊之上,只见四周雕梁画栋,槛凿雕栏。怪石奇葩,夭花翡叶,一间间穿山厢房甚是轩丽。
婉玉看一回伤感一回,旧日之景皆浮上心头,偶尔见到几个府里当差的老人儿,她眼底的泪险些将要涌出。正恍惚的当儿,忽而身边有人拽她胳膊,婉玉一怔,只见紫萱凑到她跟前向前头的妍玉一努嘴道:“真真儿讨人嫌,刚才她教我‘别四处乱看,杨家虽富贵,也别让人看轻了咱们。你刚才看的那宅子是长子的正房,里头倒是华丽,回头带你去转转’。哼,我家在京城的后园子也不比这杨家小呢,她那做派好像自己就是杨家主人似的,真没羞!”
这一打岔倒是将婉玉的伤怀冲淡了些许,她抿嘴一笑道:“人家把自己当盘菜呢,别理她就是了,又何必跟她置气。”
紫萱得意道:“我当时就跟她说‘我丢了人也是自己的事,倒是你有见识,能把人家的宅子当成自己的宅子’,哈哈,她那脸当时就绿了。”婉玉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已走到正房前,几个坐在门口的婆子丫鬟立刻站起身道:“姑娘们来了。”然后掀开帘子向屋中道:“老太太,柳家的姑娘们到了。”
妍玉抢先进了门,一入内便笑着凑上前道:“老太太好,老太太吉祥,才几日不见,老太太愈发精神了。”正说着,婉玉等也走了进来,只见屋正中的罗汉床上坐了一个老妇人,满头银发纹丝不乱,插一根翡翠玉簪,发髻上箍着昭君套,正中镶一颗红宝石。身穿墨绿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神色端严,双目湛湛有神,此人正是杨府的老太太。
此时有人在旁边笑道:“听听,听听,妍妹妹的嘴跟抹了蜜似的,一来就知道讨人欢喜。”婉玉扭头一看,认得说话这人正是杨家的二儿媳柯颖鸾。柯颖鸾二十出头,头戴大凤钗和金铰链坠蝴蝶抹额,身穿宝蓝凤尾杜鹃折枝刺绣上襦,下穿霜色五彩花卉刺绣马面裙,身量高挑苗条,细眉粉面,五官生得秀丽,却算不得上等美人,但俊目流眄,被这眸子一衬,整个人便神色照人起来。她见婉玉等人来了,忙不迭起身招呼,命丫鬟摆座上茶。
杨母拉着妍玉的手,让她坐在床边,笑道:“妍丫头比先前看着更水灵了,嘴也巧,跟她亲娘越来越像。”妍玉笑意盈盈,给杨母奉茶,又端瓜果。
婉玉向周围一瞧,只见满满一屋子人,均是熟面孔。除去杨母和二儿媳柯颖鸾,杨母身边还坐了杨蕙菊,左下方坐着柯瑞和杨晟之,婉玉因没看见柯颖思不由失望但又隐隐松了口气,跟着众人去给杨母请安。
杨母见了婉玉和姝玉脸上都是淡淡的,唯见到紫萱不由奇道:“这姑娘是谁?长得也那么俊。”
柯颖鸾笑道:“这应是柳家大儿媳的妹妹,神武将军张亮的小女儿。”
杨母拉着紫萱的手笑道:“原来是将门之后,怪不得带了寻常女孩儿家没有的英气。闺名叫什么?可曾读了书?平日里喜欢做什么?”说着将紫萱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倒将妍玉挤到一旁了。
紫萱道:“我叫紫萱,早先在家也上过几年学,识几个字。平时不过跟姐妹们一处做做针线,还喜欢画画。”
杨母见紫萱说话伶俐一派烂漫,因笑道:“来我家住着也别拘着自己,需要什么就跟你二嫂子说,画画缺什么颜料笔纸的也尽说无妨。”说完召唤道:“碧桃,我还有个璎珞圈,你取来给萱姐儿。”对紫萱笑道:“这璎珞圈我原先给柳家的小姐每人一个,也不能亏了你。”而后又赏了小金锞子、荷包等物,紫萱道谢不迭,又说了些许吉祥讨喜的话儿,杨母自是欢喜,便对众人道:“我与这孩子投缘,就让她住我那暖阁吧。”
柯颖鸾笑道:“萱妹妹这气度一看便知是女中的豪杰了,咱们老太太又素来是个飒爽干练的,怪不得投脾气。”说完又吩咐下人道:“你们引萱妹妹的丫鬟去暖阁,把东西收拾一遍,缺什么直接去库房登记领了便是。”
原先妍玉来府中是与杨母住一处的,如今见这风头让紫萱抢去,又想到刚来杨府跟紫萱说话又被一顿抢白,心里不由不痛快起来,暗道:“什么投缘,不过是看人家是神武将军的闺女所以狠命巴结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但面上仍强忍住,眼一斜看见柯瑞坐在底下,两人目光一撞,柯瑞对她微微一笑,妍玉略好过些,勉强扯了丝笑容,只默默坐着不语。
婉玉进屋之后便拣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不多时丫鬟奉上酸梅汤和冰镇鸭梨,婉玉见着一张张熟脸,心潮起伏,虽急着想见儿子,但也知此处毫无自己插嘴的余地,再见了刚才的光景,心中明白了几分,暗道:“杨府如今是柯颖鸾管家,我一死也是称了她的心愿。”
此时又听杨蕙菊道:“老祖宗,我要跟姝玉一同住。”
柯颖鸾笑道:“那姝姑娘住你的缀菊阁,婉姑娘和妍姑娘去兰妹妹出嫁前住的含兰轩吧。”婉玉跟妍玉对视一眼,二人心中均叫苦不迭。柯颖鸾又看着柯瑞道:“瑞哥儿就住大爷的飞凤院,那地方宽敞。”柯瑞忙点头称谢。
杨母问道:“达哥儿怎么没来?”
柯颖鸾道:“梅家捎信过来了,说吴夫人病了,梅家大爷在京城,家中只有书达一个儿子,所以要守在病榻前头尽孝,待老祖宗寿辰再过来贺寿。”婉玉一听母亲病了,心中登时一揪,立刻抬了头。
杨母皱眉道:“亲家的病怎的还没好?你去账上支银子买人参、鹿茸、燕窝什么的给送去,多多的送。再配几丸大补的药,我吃的长荣宁乐丸也给配一味过去。”说完顿了顿道:“让你婆婆亲自给送去。”
柯颖鸾一一应下,又道:“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夫说是忧思过重,静养便可。老祖宗也别太过挂怀。”
婉玉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垂头暗道:“娘定是因为我死了才得了重病,她原本就有头疼之症,这一病不知此疾加重没有。可恨我如今自身难保,不能去病榻前尽孝。”想着眼泪便滴下来,急忙强忍,端了酸梅汤小口喝下,悄悄背过身用帕子将泪拭了。抬起头却看见杨晟之正向她望来,见她眼眶微红不由面露诧异之情。
婉玉忙装作无事,对他挤出丝笑容,不成想又被柯瑞看见。柯瑞怔了怔,暗道:“婉妹原先对杨晟之素来不假辞色,说他是‘榆木的脑袋,呆头鹅一个’,今日怎的对他笑了?如今她不来缠我,难道是因为又看上杨晟之这小子?”他看看婉玉又看看杨晟之,心中反倒异样起来。
众人说笑了一阵,便各自散了。婉玉和怡人走在最后,待快走到含兰轩时,婉玉轻一拽怡人道:“如今跟了个多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