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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孕圆第43部分阅读

      花好孕圆 作者:肉书屋

    上官直看了凤卿一眼,声音平稳,不露痕迹,说道:“继续前行!”策马往前。

    车队依旧前行,毫无停滞。

    凤卿握着季淑的手,追着马车疾走:“淑儿,淑儿……”终究赶上,却不知要说什么是好。

    季淑望着他:“你回去吧……回去吧……”事到如今,又有什么说的?

    凤卿双眼发红,那眼中的泪已经将落,却仍旧咬牙忍着,说道:“淑儿,你别怕,我来不为别的,我只是……想再看看你……本来……”他一路忙着追来,上气不接下气,说的急促,断断续续,略一停,又道,“本来我离开东明,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今生今世都无缘,我……没想到老天垂怜,让我再见你一面,淑儿……我不舍,舍不得你……”不是泪,却是汗,自他的额头上洒落,那秀美的脸因动作激烈而透着红,竟比满书红花更明艳三分。

    季淑说道:“不要说了。”车队旁边,尚有他人,他此刻是北疆的明王,说这些有多么的惊世骇俗,他不是不知道的。

    凤卿道:“淑儿,我也不想,只是……我这次不说,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了,淑儿……你留在此处也好,回去也好,我……我只想你好好地,快活无忧……淑儿你放心,我并无其他奢求……”

    季淑将头转开,不叫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

    凤卿道:“我只想,在此刻说出我心里的话……淑儿,我……我——此生此世都忘不了你!昔日你对我所说的种种,我一句也不能忘,以后……也是,淑儿……我会听你的,我亦会好好地,因你说过,只要活着,便有希望……既然上天能够让你我再度相逢,以后或许,也有希望,是不是?淑儿?”

    季淑眼中的泪停不了,她的手被凤卿死死地握着,几乎要将她从车内拽出去,季淑道:“是,是的,你知道了……明白了,我也放心。”她深吸口气,忍了泪,转头看他:“回去吧,回去吧,别再糟践自己。”轻声一叹。

    凤卿道:“我知道,也明白,淑儿你一片苦心,我怎会不知?淑儿,你叫我好好地,你自己也是……淑儿,我想同你说最后一句:好好地……保重。”他的气力都要用尽,却仍不松手,眼巴巴地望着季淑,“淑儿,你应承我,会好好保重,珍重自己。”

    季淑心底无限悲楚,怎会想到,这人竟会了解自己心意?在这时候……说出这些惊天动地、却又贴心贴意的话?原来……她并非是自己想象之中的孤单悲惨,季淑一笑,望着凤卿,道:“我应承你。咱们……都好好地。”

    凤卿望着她乍然露出的笑颜,也跟着一笑,汗同泪一起落下,凤卿低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淑儿……”

    他紧走一步,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地吻一吻,而后松手。

    那如丝的眼波却始终留在她身上,如天长地久般地绵长,永远不肯离开。

    季淑的手落了空,手上似沾着汗,沾着泪,被风一吹,凉凉地,季淑攀在车窗上,回头看他,却见凤卿站在原地,孤零零地,双目却始终看着她的方向。

    是,不管她人在何处,是何境地,毕竟,还有个人真心实意地爱她,念她。

    或许……这已经足矣。

    季淑低头,望着手心里那朵被揉得散乱的合欢花,上头大概是沾着他的汗或泪,又,或许是她自己的汗或泪,谁说得清?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此刻有谁夜间在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不管怎么样,一定有这么一个人。

    季淑抬手,那朵花儿随风而去,零落成泥碾作尘。

    上官直回头,看马车继续前行,也看那人被抛在身后,上官直面色无悲无喜,仍旧是先前那种平淡如水,仿佛凤卿未曾出现过,也仿佛他那些掏心的话,他未曾听到过。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学会了不听不看,就算听到看到,也当视而不见,或许这也是所谓“成熟稳重”的一大标志,君子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上官直想到此,忽地一笑。

    而后他回转头的时候,那笑便凝滞,然后消失。

    他望到在前头,长路尽头,合欢花树下,亭子前头,有一人,背负着手,端然站着,他身后,一匹骏马,悠闲低头,在地上吃草。

    云淡风轻,乍然不见。

    上官直心中想起那一场戏。

    北疆殿内,当着皇帝的面儿,上官直怒斥楚昭,疾言厉色,说道:“这人狼子野心,狼心狗肺,禽兽行径,令人发指……”一副要将他撕碎吞了的模样。

    正当太子面上笑意盎然之时,他咬牙道:“他潜伏我府中,同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沆瀣一气,唆使他不务正业,流连花街柳巷……这还罢了……他竟然,竟然……竟然还看上了我的夫人……陛下,请你为我做主!”心底疮疤解开,一瞬间,真的痛了,竟落下来泪,却是因愤怒。

    当真耸人听闻,皇帝浑身发抖:“你……你说什么?”上官直道:“这件事我也不想说出来,实在是家门不幸,但……但却是千真万确,此事让我痛心彻骨,又是奇耻大辱,我本以为是个无赖所为,天大地大,没处寻去……没想到竟是北疆昭王,陛下,请你替我做主!”

    皇帝怒视楚昭,道:“昭儿,你说!特使所说是不是真?”

    楚昭跪地,道:“回父皇,皆是真的。”他竟然从头至尾都一口承认,丝毫辩驳都无。

    皇帝气得面色发白,差点晕过去,手拍着龙案,道:“你这孽子,你当真是色迷心窍,无法无天,你……失心疯了不成,如今那女子何在!”

    皇后在旁边,想到季淑,此刻已经将前尘后事,想得明白,也知道上官直所来何为,他是报复而来的……

    想到此处,皇后不由地越发担忧看着凤卿,却见到凤卿面上并无异样,隐隐地竟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态。

    皇后略惊,却又极为欣慰,不管将要面对什么最坏之境,皇后忽地不再怕。

    这边楚昭不及回答,上官直道:“她如今已经被我觅到,人在我身边,只是这口气,我是万万咽不下的!”

    皇帝道:“这是自然!朕也不会饶了这个孽子!混账,混账……”咬牙切齿地望着楚昭。

    永琰一笑,道:“特使还未说完……”

    他想一箭双雕,志在必得,楚昭是一,最主要的,是那个拦路之人。

    永琰扫一眼凤卿。等更好的戏上场。

    不料上官直道:“说完了。”

    永琰一怔,道:“嗯?”有些措手不及,于是提醒,“特使……我大哥……特使不是说在东明见过他么?”

    上官直擦去泪,傲然道:“正是,我先头见昭王跟他在一起。”

    永琰愕然,怔道:“没有其他了?”

    上官直哼道:“他们是一伙儿的,还有什么其他?对我已经足够,”他不理太子,看向皇帝,道,“陛下,我虽不知道明王有无掺和在内,但既然他们是同行,那……”

    皇后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喜色。

    永琰急道:“特使大人,你不是说我大哥……”

    皇后刚要说话,上官直道:“当时我只听闻明王是从南楚还是哪里来的……也不熟悉,只是见过那么一次。”

    皇后彻底安心,所谓绝处逢生,难道便是如此?真想哈哈大笑,皇后的手发抖,看凤卿,却仍旧自若如前,眼神亦笃定。

    此刻,殿内当真是鸦雀无声,皇帝,皇后,皇贵妃,太子,凤卿,楚昭……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或者各自出神。唯有元宁在旁边,半明白半懵懂,心道:“这我可糊涂了,到底是怎么了?上官大人究竟明不明白我传给他的消息?如今这幅情态,又是如何?是好是坏?花姐姐若是知道了……是安心或者焦心?只不过……好像大哥无恙了,若是他不知情的话,就不会有事,但是三哥么……可怎么了得?”

    127合欢:长亭诗句河桥酒

    果然君子之风,尚欠火候。

    上官直望着那人,无法视而不见,——楚昭,就像是他心头上一个疮,他想割除,却又下不了手,怕一个失手,连累自己痛不欲生。

    大地命中注定,故而会山重水复到现在,但若楚昭死心,他们之间便永不会了局……上官直虎视眈眈,已经跟他面面相觑。

    楚昭回过身来,望着上官直,拱手道:“上官大人。”上官直并不下马,只是俯视着,先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才道:“昭王殿下?没想到昭王殿下对本使如此长情,竟来送行了。”冷笑不已,他是来做什么的,彼此心照不宣。

    楚昭一笑,偏道:“我是特意来相谢大人的。”

    上官直睥睨,冷道:“相谢?不知是谢赖我之福,殿前的那五十廷杖呢,还是谢因我之故,昭王殿下要被贬边漠了。”他极为嘲笑,想在对方面上看到一丝不安挫败。

    楚昭却似毫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多谢上官大人深明大义,放我跟大哥一马。”

    上官直啐了声,道:“深明大义?对你?切勿自作多情。”

    楚昭却仍拱手,道:“不管如何,我承了大人这个情了。”他人在马下,说话却不卑不亢地,人也未曾仰视过来,那气势浑然天成地,竟丝毫无损半分,……大抵是马匹不够高大的缘故。

    上官直心中恨恨地:“失策,下次定要换匹高头骏马。”

    想到此处,顺便看一眼那马车,马车静静地,毫无动静。

    上官直回头,恰好见楚昭也看了一眼,上官直冷笑,道:“难得王爷竟还有心,既然知道承我的情,那现在就请王爷速速让开,切勿挡路。”好狗不挡路……这种粗鲁的话,身为君子,自是不能多口。

    本以为要好一番纠缠……先头凤卿“珠玉在前”,好一处执手相看,泪撒长街,感人肺腑。

    此刻又见此人,上官直心道:“你若是再厮缠,就是自找死路。”

    不料楚昭竟从善如流的很,道:“本来想同上官大人饮一杯酒的……”

    上官直目光一转,这才看到旁边桌上放着两个白玉杯,中间高挑酒壶,寂然立着。

    上官直冷笑,心道:“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面上只道:“本使没这个心情,请王爷让开!赶路要紧。”

    楚昭竟似有些遗憾,却也不曾拦挡,果真退了一步,道:“既然如此,那也无法,那么我便恭送上官大人。”

    上官直见他“从善如流”,颇为讶异,却未曾表露出来,自也不会放松戒备,只道:“真真是不敢当。”策马而过瞬间,驻马又回头看楚昭,道:“若是殿下当真承我的情,那还请以后万勿再出现在我的跟前,免得大家都难堪。”说罢之后,重新打马,一壁扬声说道:“看好了东西,听闻这段路颇不太平,留神歹人出没,失了物件!”旁边的随侍们听了,只觉得没头没脑,别说此处离皇城不远,哪有歹人?就算有歹人,也要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挑衅皇使兵队……众人腹诽,却不敢忤逆大人,只好应承,打起精神,左右紧密巡逻。

    上官直扫视楚昭,却见他当真就乖乖地站在原地,也不曾动。上官直心中想道:“这人玩什么花样儿?”

    楚昭望着上官直策马在前,便去看季淑那辆马车,原本冷静双眸,隐隐地起了微澜。整个人却仍未动分毫。

    一直到那马车骨碌碌地从跟前过去,楚昭都只站在原地,只是那目光紧紧地望着车帘,每当风吹车帘之时,便是他心惊肉跳之时。

    车轮滚滚而过,楚昭依稀看见了一缕青丝在跟前闪过,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心中,一片茫然。——她去了?

    她去了!竟连一面也不可得,霎时心凉如水。

    楚昭不能不识好歹,也不能不认清情形。

    那日上官直在皇帝跟前指认,楚昭本做好最坏打算。

    什么凤子龙孙,他不稀罕,只要不死,大不了再回边漠,他早就如此愿望,只可惜了凤卿……半生流落失所,他又不似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好不容易要享受父母关爱,却又揭起旧疮疤,皇家威严,颜面是极要紧不容玷污的,倘若知道昔日曾为戏子,怕是要翻天覆地,一世荣华,尽数又跌入泥污里。

    楚昭打定主意,纵然东窗事发,也要尽力将事情兜下,得罪上官直的是他,上官直最想要置之死地的也是他,只要他一力扛下,或许上官直不会那么针对凤卿,他再力争一番……

    只是未曾想到,事情竟会出现令人震惊的转机。

    事先的谋划准备,竟都成空,尽数没有用武之地。

    谁能想到——上官直竟空口白话,不曾揭穿凤卿的真实身份。

    楚昭何等精明,想到先前元宁同上官那一番执手相看,心中便有计较:元宁是他叫去驿馆看季淑的,元宁去时,上官未曾离开驿馆,哪里来的“初次相见”。

    必有缘故。

    因此楚昭顺着上官直所说,不愿忤逆他分毫。他说他罪恶滔天,他认,他说他胆大妄为,他认,他要他死,他也都要认。

    上官直陈情完了,怒不可遏:“请陛下给我一个公道!”又道:“我夫人是何身份,大概陛下也知道,若是此事给我岳父知道,必不会甘休!我不想要引发那泼天般的祸端,因此只跟陛下说明,还请陛下秉公处置!”掷地有声,万箭穿心。

    楚昭跪在地上,身子也不曾摇晃分毫。

    北疆尊皇虽怒,到底是自己的孩儿,换了别人,早就推出去杀了,但是此刻,……只好先安抚一下上官直。

    旁边皇贵妃看太子皱眉,却抢先问道:“特使,你说你当时见过明王,那便是说明王同昭王两个沆瀣一气了?”

    皇后面色一变,目光如剑看向皇贵妃,皇贵妃只当未曾察觉。

    上官直还未回答,楚昭却先开口说道:“并非如此,当时我只是将大哥找到……便急着要送他回来,此后我所为之事,他统统不知,都是我一人筹谋。”

    上官直便哼了声,皇贵妃皱眉,正想再追问,皇后道:“怎么,妹妹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庆鸾也应在其中横插一腿?还是说妹妹见庆鸾未曾在其中掺和,觉得遗憾?”

    皇贵妃僵了僵,道:“姐姐说哪里话,我不过也是想弄个清楚,而且大家伙儿都知道明王跟昭王两个素来极好的,因此也保不准……”

    皇后怒道:“!你给我住口!你同永琰一直针对庆鸾,其心可诛!”皇后忍无可忍,顿时发怒。

    正当不可开交之时,皇帝道:“行了,都不必多说,特使已经说了只是昭儿一人所为,不用多牵扯旁人!”

    皇贵妃无声,皇后兀自愤愤,狠看了贵妃一眼,扭过头来。

    皇帝这才看向楚昭,说道:“你尽数都认了么?”

    楚昭道:“正是,请父皇责罚我便是了。”

    皇帝哼道:“算你这畜生还有些良心!来人!”

    不知行了多久,过了晌午,上官打马,跑到季淑车边上,将车停了,便跳上车,钻入里头。

    季淑正闭目养神,见他进来了,便睁开眼睛。

    上官讪笑,若无其事地道:“骑马骑得腰腿都酸了。”伸手捶腿。

    季淑不置可否。上官道:“车内也颠簸的紧,还惯么?”季淑点头,说道:“一切安好。”便不再言语。

    上官皱了皱眉,略想了会儿,就说道:“你为何不问问我,他们两个……下落如何?”季淑说道:“你说的是谁?”上官一拍额头,道:“啊!我是傻了,方才你是见过那位了……只是未曾想到,时过境迁,他的这性子倒是一点儿未变,难为那人还处心积虑地想他……”

    季淑望向上官直,有倾听之意。

    上官直停在此处,本就想让季淑留心,见她果然上心了,便一笑,说道:“那天你叫那位四殿下去通风报信,可是晚了。”季淑说道:“我醒来,你已经出去了,正好那孩子来看我……”上官直道:“那孩子?”面有笑意。

    季淑咳嗽了声,道:“既然他送信晚了,怎么凤卿却无事?”上官说道:“我不说,你便怎么也猜不到……其实太子邀我过府,果然是他不知从哪里探听到凤卿在东明之事,因此要我出面,做个见证。”季淑说道:“你当时答应了么?”上官说道:“他们这边的浑水,我本不想趟的……只是我见你……”季淑说道:“见我?”上官道:“我知道你恨他们……或者,你并非是恨祈凤卿……哈,好旧的名字,从此怕是要烟消云散了!嗯,我是说,你大概是恨那楚昭的,正如我也恨他一般。”

    季淑听了这名字,心仍忍不住抽痛了下。就低头。上官道:“我本拿不定主意,看你痛得晕了,就决意要给他好看,因此便答应了太子爷。”

    季淑叹息,道:“那然后呢?”上官直道:“我进了宫,正在讲述,那位四殿下便去了,他假意拉我亲热,却在我手心写了个‘止’。我来之前,在驿馆见过他,自知道他是去看你的,如今忙不迭地进来,怕是传达你的消息。只是……当时箭在弦上……”

    季淑点点头,道:“我也能想到,当时必然是紧张万分。”

    上官直道:“这是自然。可就是他这一来,促我在千钧一发之时,改了主意。”

    季淑道:“我不明白,当时不是蓄势待发无法挽回么,难道你会力挽狂澜?”微微地一笑。

    上官直道:“只要我愿意,又有何不可?只不过……哈哈,事到如今,我也有些想通,淑儿,多亏你派了他去通风报信,不然的话……恐怕这趟北疆之行,又会起更大波澜。”

    季淑摇头道:“你说的云山雾罩,我不明白。”

    上官直道:“你听我细细说来,其实在见过那位太子爷之后,我……又见了一人。”

    那天上官直在太子府中吃过了酒,出门欲走,却有人自门内出来,唤道:“特使留步。”

    上官直停步回头,却见是太子身边儿那个见识广博的商时风,据说是太子幕僚,风度翩然,长相儒雅。上官直还以为太子有何交代,便站定了等他。不料商时风前来,说道:“我正有事要往景安街一趟,不知特使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搭个车?”上官直略觉诧异,便点头。

    商时风上车,马车骨碌碌前行,商时风只管打量上官直,上官直觉得他目光有些古怪,就暗暗戒备。

    马车走了一段,眼见要到地方了,商时风才忽然开口,说道:“特使觉得太子为人如何?”

    上官直万没想到他竟问出这句,当下一怔,而后答道:“太子为人豁达风趣,且又雄才大略。”

    商时风笑道:“特使所言极是,太子的确是雄才大略,譬如,前度还曾跟南楚密使接洽,此事谁都不知。”

    宛如惊雷在耳,上官直心头一震,皱眉道:“既然此事谁都不知,商先生为何要同本使透露?”

    商时风道:“南楚同东明交界,亦离的最近,素来同东明水火不容,特使觉得,南楚派了密使过来,是为何?”

    上官直毛骨悚然,同聪明人说话,不用说得太详细。何况商时风已经点透,若是上官直还不明白,他这朝臣,也算是白当了:商时风这话,分明是在说太子跟南楚之人勾结,大有对东明不利之意!

    上官直心惊肉跳,却一时猜不透商时风的意思,若太子当真要跟南楚之人联手……必定是为了将来登基之后,拓展版图铺路,也是有的,可商时风身为太子之人,怎会说出这个绝密?难道……上官直瞬间在心中有两个猜测:第一,商时风可能是奉太子命,来说服自己当他们在东明的细作;第二,商时风也可能是以此来威胁上官,或者……交换什么紧要条件。

    但不管如何,他既然肯将这个秘密说给自己知道,必定是铺了后路,倘若上官直不从的话,那后果……

    上官直神色不定。那边商时风笑道:“特使大人不必忧虑,我对大人并无恶意。”上官直道:“那商先生意欲何为?”他哼了声,道:“莫非是太子看我先前在府中未曾应允替他们指认明王,故而才……”

    商时风微笑,道:“正好相反。”

    上官直皱眉,难道他们当真另有图谋?

    上官直如临大敌,沉吟间,商时风却向他凑过来,上官直忽地发觉他的眼角竟是微微上挑的,近看居然有几分妖媚意思,不由地微微往后倾身。商时风却一直靠到他身边,低声说出一番让上官直越发心惊的话来。

    季淑问道:“他说了什么?”此刻好奇之心当真被高高吊起来,一眼不眨地看着上官直。

    上官直望着她关切之色,心中一动,便也向着季淑边儿上靠了靠,就宛如商时风当时的姿势一般,口里说道:“他当时就这般靠近了我,一直……”

    季淑见他越来越近,而她后退无路,便皱眉,道:“什么?”也不动,也不避。

    上官直倾身过来,靠在季淑耳畔,轻声说道:“就是如现在这般,他说:永琰太子野心勃勃,他若登基,必定跟南楚联手,挥兵东明,若是想要天下安稳,就要……”

    季淑的心怦怦乱跳,不知是因为上官直靠的太近了,还是因为要听到绝密,一时心悸。

    上官直说话间,热热的气息扑上肌肤,钻入耳朵,他的声音也一点一点地,顺着望心里爬。

    上官直却垂眸,望着季淑近在咫尺的脸色,以那小到只能容她一人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道:“……就要另立新君。淑儿你猜,他看中的新君,会是谁?”

    季淑蓦地睁大双眼,上官直对上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一时失神,目光定了定,身不由己地顺着往下,便落在那胭脂色的樱唇上。顷刻间,上官直喃喃唤道:“淑儿……”心中有种隔了许久的东西,极快破土。上官直鬼使神差地转头,舔了舔嘴唇,便往季淑的唇上压落。

    128合欢:一树红绒落马缨

    季淑并不闪避,只是垂眸,静静道:“上官。”声如玉石鸣琅。上官直动作一停,那红唇就在眼前,咫尺之间,却硬是半分也凑近不得。

    “不要如此。”她轻声说,声儿里是一股子淡漠。

    上官直心头一凉,抬头看季淑,那双眼里,平静无波,她也看他一眼,便转头开去,望着车窗外,“你该知道我的心意,我同你之间已是不可能的。所以……不要如此。”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撞成一团,肩头微微发抖,上官直身子僵直,仍旧是先前那个倾斜的姿势,却……

    “我不介意,你又何必。”他说。声音艰涩,一个字一个字,似是从喉咙里艰难爬出来的。

    季淑一笑,轻摇头:“不介意?”笑意渐盛,只是看着那树上红缨,迎风飘舞招展,眼角却已经有了水光,“一句不介意,便知道你在介意……只不过,这对我来说已不算什么,其实你也知道的,从头至尾,我不曾对你动心过,你我之间,不过只是一纸婚约,我从来都求你解除……如今,正是时候。”

    上官直愣愣地听着。风撩起她的鬓发,在脸颊上蹭动,季淑抬手,将头发丝拢在耳后,道,“你值得更好的人相衬,不必委屈自己。真的。”

    无端端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上官直张手将季淑拥住:“我只要你!”季淑皱眉,道:“放手。”上官直说道:“你也知道我们是一纸婚书,这边足矣,除了这个,我不求别的,你爱祈凤卿?或者楚昭,都使得,你从头至尾不曾对我动心,我认了!但你究竟是我的,谁也夺不去!除了我……”劈头盖脸吻落下来。

    季淑抬手,清脆一掌甩在上官直面上。

    上官直吃痛,停了动作,震惊看她。季淑道:“你忘了你自己期许的最初么?你是厌弃我的……就如我从头至尾不曾为你动心过,你对我的厌弃也是从头至尾的,先前同凤卿,现在同楚昭,你心中存着芥蒂,你不是个为女色所迷的人,我记得我醒来的时候,你同苏倩说的那些话,你恨不得我死,恨不得摆脱我,你的语气之中,充满了鄙夷,为什么现在你却成了你所鄙夷的那种人?上官,不要忘了你最初所求的是什么。”

    缓缓地,似一股冰水从心头爬过,上官直怔怔地看着季淑:“你、你都记得?你……是因为我当时……故而记恨我么?”当真的,一点儿的机会都没有?是的,他究竟是不肯服输。

    季淑摇头:“我不记恨你。故而,也不想你因赌一口气失了理智……”由爱故生恨,她只当他是陌路人,从前,现在,将来,无可更改。

    上官直伸手捧额,片刻问道:“那为何楚昭要带你离去的那晚上,你不肯跟他去?”季淑道:“我本想同你说的,我并非是贪恋你或者上官家,我是……不想离开我爹。”

    上官直颓然垂手,靠在车壁上,许久过后,才又问道:“那我……能否知道,你心中所爱的,是谁?或者说……你心中是否有所爱之人?”

    在极快的瞬间,季淑心头掠过一个清晰的影子……而她凝眸不语,片刻过后,方淡淡地道:“没有人,我不曾爱过……任何人。”憋着一口苦泪,囚在心头。

    宁肯舍弃,不愿屈就。

    本来就未曾奢望过会爱上过任何人,如今更落入这般境地,夫复何言。

    又或许……是因为不够爱,故而愿意舍弃?可惜情爱这回事,不能放在天平之上,加加减减,算一算谁多谁少。

    夜晚便又宿在驿站之中。季淑方解了外衣,刚要卧倒,就见外面上官直进来。季淑一惊,便看他。上官直苦笑:“因知道你是我夫人,故而只叫我过来这边。”季淑道:“你……”上官直道:“你不用多想,我只是不想有人说三道四罢了,而且这驿站颇小,不比在皇城内的……重新让他们安排也是麻烦,幸而只留一宿,故而我留在此处,你放心,不会为难你什么。”季淑说道:“既然如此,也好。”上官直说道:“赶了一天路,你必累了,早些安歇罢,我就在这桌上趴一趴就行。”季淑说道:“那委屈你了。”上官直便笑:“淑儿,你当真是心狠。”季淑道:“我倒是有心不委屈你,可同床而卧这种事,还是忌讳些好。”上官直道:“怎么说我仍是你的夫君。”季淑叹了声,道:“上官,对不住了……”

    上官直看她面露愧疚之色,便道:“不用这么说,……是我……错过。”是错过?是无缘?还是……上官直心中自有计量。

    上官直坐在桌边上,眼望着那敞开的窗户,此刻月轮升起,清辉一天。

    上官直轻声道:“此情此境,倒让我想到一句,嗯,……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念到此,便停了。

    季淑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可是这个么?”

    上官直回头看她,笑道:“你也知道这个。”季淑说道:“正好看过……这一段,跟那几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有异曲同工之妙。”

    上官直双眸一亮,有些意外地点头,道:“果真是的,我先前也曾如此觉得,只不过从未对人说过,没想到淑儿你……”正说到此,却见季淑怔怔地望着那敞开的窗户,面上露出又是惆怅、又是感伤的神情。

    上官直唤道:“淑儿,你怎地了?”季淑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我有些倦了,我睡了。”当下转过身去,侧着卧倒,不发一言。

    上官直望着她倒身侧卧,略有些惊诧,看那月光照进来,微风吹拂,烛火也跟着晃了晃,上官直满心惆怅,不由地也叹了一声。

    更深夜静,窗口有道白色影子一闪,悄无声息跃入,上官直伏在桌上,丝毫无觉,那影子手一动,在上官直身上拂过。

    影子到了床前,低头看过去,见季淑双眸合着,他也不做声,只是呆看许久,大概一刻钟功夫,探手入怀,掏了样东西出来。

    影子将季淑的脸颊捧着,微微转过她头来,便将手中之物放在她唇边,似是想让季淑吞下去。季淑却毫无知觉,影子皱了皱眉,想用力,又怕把季淑惊醒,一时犹豫不决。

    正在这当儿,季淑眉头一皱,睁开眸子,冷不丁发现面前有人之时,心中一惊,有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却又刹住。

    季淑惊道:“天权?”

    那影子赫然竟是天权,天权见行踪曝露,满脸懊恼,本想撤手离去,不知为何竟未动,看看季淑,又看看自己手上之物,便道:“吃了它!”声音冷冷地。

    季淑一看,天权手上的东西似曾相识,原来是那日楚昭送到驿馆的。那天楚昭说过,天底下只此一颗。季淑记得,便道:“怎么……又落在你手上?是他让你送来的?”

    天权扭过头去,冷道:“不是!”又生硬地说道:“吃了就是了!”

    季淑起身,因衣着单薄,便拿了被子裹住身子,道:“不是?那就是你自己拣去了的?”

    天权见她问长问短,很是恼怒,眼光冷冽地看着季淑,道:“你不吃便一定会死!休要辜负天枢一片好意!”

    季淑哼了声,道:“我偏要辜负,又怎么样?”天权没想她竟如此冥顽不灵,气道:“你这女子,怎地如此绝情!”季淑道:“你今日才知道我绝情么?”一脸满不在乎。天权浑身发抖,显然是被气得七窍生烟。

    季淑反笑道:“瞧你生气的样子倒是蛮有趣的,从第一次见你你都一脸冷若冰霜,还以为你总是那样儿的……”

    天权本极为恼怒,见她如此幸灾乐祸的表情,反而镇定下来,忽地冷冷一笑,说道:“我却不似天枢……既然你如此,那么就休怪我……”

    季淑仍旧哼道:“怎么,难道你要将我打一顿么?有种你就打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天

    权不怒反笑,道:“打一顿倒是不会的,只是……”说着,忽地探手,闪电般握住季淑的下巴。

    季淑一怔,天权用力,季淑吃痛,还未曾开口,天权忽地俯身过来……季淑瞪大眼睛,想说话,却又被掐的疼,眼睁睁地看着天权一寸一寸靠近,心道:“不是吧,我不过是戏弄他罢了……他想干什么?”

    天权见季淑眼中隐隐地透出焦急之色,心中有几分得意,便道:“怕了么?我还什么都未做。”季淑镇定,道:“你难道想劫色?看不出你表面很正经,实际是个色鬼。”

    天权本就不擅玩笑,听了这句,清冷的面上略见微红,却不曾放开季淑,只道:“住口!”

    天权一手捏着季淑下巴,一边举起那颗药丸,季淑道:“你……想干什么?”便抬手挣扎,天权见她急了,也不说话,把她的嘴强行捏开,便将药丸塞进去。季淑被掐的极疼,连话也不能说,手又被天权擒住,只有双眼乌溜溜地,着急转动,很是无助。

    天权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又不像天枢会迁就你,哼!快吞下去!”季淑呜呜有声,天权心头一动,在她胸口飞快一点,季淑忍不住吸气,这一动弹,那颗药丸骨碌碌地顺着滑了下去,卡在嗓子眼里,季淑一惊,呼吸都停了,想咳咳不出,想吞吞不下,眼泪被噎的冒出来,天权见势不妙,慌忙松手,季淑捂着胸口,道:“混蛋……水……”声音嘶哑。

    天权道:“在哪有?”季淑指着旁边桌上,天权急忙回身,匆忙倒了杯水返回来,水洒了一手,季淑将杯子接过去,拼命喝下,喉咙被噎的几乎涨开,幸好那口水及时,总算是把那药丸顺下去了。

    天权手足无措地看着,见季淑面色恢复,才放下心来。

    季淑伸手揉着胸口,一边瞪天权,道:“你差点害我被这药丸噎死!”天权见她无事,心中有几分愧疚,面上却偏仍旧冷冷地,道:“那也是你自找的。”季淑道:“混账,欺负我没武功,如果我打得过你,有得你好看!”

    天权悠然道:“好说,对付不识好歹的女人,就只好如此。”

    季淑没想到他居然能回以这句,又好笑又好气,说道:“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挺会吵架的,本以为你只能乖乖地被人调戏。”

    天权听到“调戏”两字,身子略一僵,便不再接口,只是看着季淑,又伸手摸摸她的脖子。

    季淑伸手打开他的手,道:“干吗!”又看上官直,见他自始至终不动,便知道被天权点了|岤道。

    天权凝眸,道:“你这女人甚是狡猾,当真吞下去了么?不会吐到哪里了罢?”说着,便又在季淑手中跟床上细看。

    季淑无奈笑道:“是啊,刚才我趁你拿水的功夫,不知道吐到哪里了,不如你再捡一次。”她是有心作弄,不料天权竟当了真,目光变得极为严厉,瞪了季淑一眼,便果真在地上也细细瞧了一遍。

    季淑旁观天权俯身寻找,心中好笑之极,面儿上也微微地透出几分笑意来。

    天权细找了片刻,自是找不到的,抬头看到季淑似笑非笑的样儿,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骗我的么?”

    季淑双眼眨动,颇为无辜道:“没有啊,刚才真的吐掉了。”天权双眉一蹙,上前攥住季淑手腕,厉声说道:“不许瞒我,究竟是不是吞下去了?”季淑道:“好疼,放开!”天权道:“那是天枢辛苦寻回来的,关乎你的性命!你这不识好歹的女人,倘若你未曾吞下,岂不是辜负了天枢一片心意……你、你究竟……”

    季淑听他左一个天枢右一个天枢,听得心烦,便道:“够了!我自己的命我自己说的算,关你们何事?什么天枢,你再提他,我跟你翻脸!”天权道:“莫非你现在不是翻脸么?狠心绝情的女人,若不是看在天枢面儿上,我一掌就杀了你,何必管你死活!”

    季淑手上被他攥的极疼,手腕似要断了,又听到这些话,不知为何,泪便坠下,忍着道:“我都说了我跟他已经毫无干系,你要杀就杀,说这么些废话做什么?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承他的情,不要不要!你杀了我干净!”

    天权没想到她的反应竟这样激烈,正想再斥骂几句,忽地看她落了泪,一时微怔,便骂不出口。季淑说罢,心中那烦乱更盛,不知为何,腹中却是一团儿的火热,渐渐地蒸腾起来。

    季淑身子晃了晃,头脑发昏,只觉得自己有些古怪,本能地就想推开天权。

    不料天权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放,此刻见她摇摇晃晃地,便不由自主地扶住,季淑哼了声,软软倒在天权怀中。

    天权一惊,怀中娇香暖玉,这感觉异常古怪,天权略一犹豫,正想将季淑推开,却听得她呻吟了声。

    天权忙问道:“喂,你怎么了?哪里不适么?”

    季淑本不回答,天权又问了遍,季淑才探手,手也无力,勉强揉了揉额头,昏沉道:“我……好热……你觉得热么?”手落在胸口,将那衣襟一扯。

    天权道:“说什么!你……到底如何了?”看她手势一动,更是吓了一跳,低头看她,却见她面容粉粉,眼神迷离,仿佛喝醉一般。

    天权不知何故,季淑却抬眸望他,看了半晌,模模糊糊地,说道:“你……做什么又回来?不知我多厌你么?”口里说着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