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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孕圆第18部分阅读

      花好孕圆 作者:肉书屋

    着他,若有所思,隔了一会儿,才说道:“楚昭,你不用这样。”

    楚昭抬头,道:“仆下……不解。”

    季淑轻轻一笑,才缓缓说道:“哈士奇跟狼狗,都不过是私下里打趣的比喻,上官直不是我的宠物,他更不愿意是,你当然也不是。”

    楚昭说道:“仆下不敢跟爷相比。”

    季淑摇头,道:“不敢?你跟他之间,有何不同么?”

    楚昭道:“这……我同爷,自是天壤之别。”

    季淑嘴角一挑,笑道:“天壤之别,你说的是身份地位还是品性高下?”

    楚昭不语。

    季淑抱着膝盖,想了会儿,道:“好吧,不妨同你说,——我若喜欢一个人的话,是不会在意他是什么身份的,就是说,不管他是哈士奇还是狼狗,只要我喜欢了,那就是喜欢了。”

    楚昭目光一动,便抬头又看季淑。

    “我会喜欢他的性子,喜欢他的模样,举止,说话,……这种喜欢,绝不会因为他是何身份、是否是杂种或者纯血之类而改变,”季淑微笑说道:“故而你也不用那样拐弯抹角,委屈自己,当然,我不是说我就喜欢你了。”她轻轻地笑了两声,如暗影里一朵初绽的花。

    楚昭双肩微抖,身子便向着暗影里轻轻移了移。

    轻轻的晚风吹过,季淑蜷起双腿缩进裙子里,又缩了缩肩膀,因为坐久了觉得冷,便将双手交握,轻轻地蹭了蹭,却不敢用力,因手上有伤,就只轻轻呵气。

    楚昭道:“奶奶还不回去么?”

    季淑说道:“嗯。”她突地一笑,道:“我也是奇怪,好好地床不睡,跑来这里,只是,虽然在这吹着冷风,心里头倒是觉得安稳喜乐。”

    季淑说完之后,便又往手心呵了口气,正抬头看着天上月,旁边却有只大手探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季淑的手握了,轻而坚定地攥入手掌心里。

    季淑一惊之下,本来觉得异样,想撤回来的,可楚昭的手大且热,季淑忍不住舒服的打了个哆嗦,说道:“你的手好热,早知道这样儿,就早叫你握着了。”

    季淑靠在门扇上,楚昭也未曾再开口说话,季淑便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里头楚昭坐在另一扇门边,透过缝隙看门口上那熟睡的容颜,双眸沉静似水。

    他轻轻握着手心的柔夷,只觉得那小手柔嫩娇软。楚昭看了会儿人,便将季淑的手轻轻抬起,在唇边上轻轻地碰了碰。

    楚昭握着季淑的手,靠在门扇上,起初还睁着眼,渐渐地觉得心里安稳之极,便闭目养神。

    一直到醒来之后,楚昭大惊,头一个反应是为何自己竟会睡着,他急忙直了身子往外看,却见外头已经是黎明晨曦,淡蓝色的天光,只是那门扇边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季淑的影子。

    楚昭心头发寒,一惊之下,几乎以为昨晚上不过是自己的幻觉而已,正呆怔之间,忽地觉得掌心有些异样。

    楚昭低头,却惊见自己的手掌之中,握着一团软软的丝帕。

    楚昭将那帕子打开来看,却见不过是方素净的白色帕子,上面什么都无。

    楚昭呆看片刻,将那帕子握起来,送到鼻端轻轻一嗅,那面上才略露出一丝淡淡的笑。

    第二日楚昭果真被放了出来,却并没有将他撵出去不复再用。

    只是季淑听闻,楚昭此后养了四五日的伤。她也渐渐地打听到,原来楚昭受伤不轻,当日上官直本是命别人打的,却嫌下人打的不够力,便亲握了棍子去打楚昭。

    据说当时楚昭还吐了血,差点就……也不知真假。

    可是也已经足够季淑心惊肉跳的了,想到当晚上楚昭起初声音微弱,还坚持不肯转身给自己看伤,她就知道,这话没有十分真,也有八九分了。

    只是楚昭竟也没有离开上官家,又过了三两日,听闻他已经能出来走动,除了那晚上,季淑也并没有再特意去探望他,只是偶尔有一次在花园之中,望见花园外头,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依旧是一身黑衣,从院子门口路过之时,他若有所觉,似要回头看,却又并没有真个回过头来,只是依旧不动声色的离去。

    渐渐地草长莺飞,要到了清明,一日,春晓同一个小丫鬟说说笑笑自外头来,手中各自捏着几个精致的纸鸢,春晓手中一个燕子,一个老鹰,那小丫鬟却拿了个美人,走到里屋,春晓上前说道:“奶奶看这几只纸鸢做的如何?”

    季淑瞅了几眼,说道:“不错,哪里来的?”

    春晓说道:“门上有小厮在玩耍,奴婢就要了几个过来,赶明儿清明,咱们把这几只纸鸢放了,也就把一年的晦气霉气都去掉了,——奶奶看看,要选哪个?”

    季淑笑道:“我不爱玩这东西,何况这院子里头狭窄,能不能放的起来,也是难说。”

    春晓说道:“咱们可以到前头那廊子里去,保准能放得起来。”季淑也不愿多说,便道:“那好吧,随意便是。”

    次日,春晓果然就撺掇季淑出外放纸鸢,这一日清明,规矩是不能动火,只吃冷食,门扇边儿上斜插些刚发出嫩芽的柳条枝子,季淑同几个丫鬟出外,一路穿过廊下院落,到了那条长巷子里头。

    季淑先前也把这经过来的,此刻放眼一看,果然是个好去处,长长地足有千米有余,这两边的墙虽然高些,放个纸鸢却是毫无问题的。

    春晓拿了那三个纸鸢出来,说道:“奶奶喜欢哪个?”

    季淑动了兴,就随便选了个燕子,说道:“就这个吧。”春晓便拿了线轴过来,说道:“奶奶举着这燕子,我牵着跑。”

    季淑点头,春晓便放开线离了几步,说道:“奶奶瞅准了时候就放好了。”季淑答应,见春晓离开好几米远,一阵风陡然穿了过来,她便高举双手,将个纸鸢迎风放开。

    春晓大叫一声,拉着纸鸢就跑,身后的丫鬟们齐声欢呼,给春晓加油。

    那纸鸢浮浮摇摇,真个飘了起来,春晓转过身,一边放线绳一边慢慢地跑,渐渐地那纸鸢飞过了墙头,向着青天深处飘摇而去。

    季淑仰头看着,起初还能看出是个燕子,后来升的高了,就有些看不清,便抬手挡在眼下,极目看去。天高云远,风筝在高天之上摇摇晃晃,恁般自由自在,季淑一时看的怔了,一直到夏知道:“不知为何风大了些,奶奶,不如剪断线,让它飞了罢。”

    季淑回过神来,便点了点头,当下有小丫鬟取了剪刀过来,将风筝线拈了起来,风果然越发大了,鼓得风筝不停地转来转去,扯得手指间的线不停跳跃,好像躁动的脉搏,强而有力。

    季淑笑了笑,轻轻地在那根线上剪下,悄无声息地,风筝线断开,头顶上高高的燕子风筝“嗖”地被风吹的更远,渐渐地再也看不见。

    春晓极是高兴,把剩下的线轴给了小丫鬟,笑道:“这下可好了,霉气都走光了,必有好运。”

    夏知道:“风大了些,扶奶奶回房罢。”

    一行人刚刚回转屋子,就听外头有人说道:“大奶奶,公主殿下来了,要见大奶奶,刚在老太太那边,如今要过来了。”

    季淑道:“噫,她又来做什么?”

    这几日季淑也听说,祈凤卿被从天牢之中放了出来,想必是朝阳开了窍,请了清妃帮忙。她便也安了心。

    片刻后朝阳进门来,季淑道:“公主怎么来了,稀客。不知是不是又有什么事?”

    朝阳不回答,只说道:“你们都退下,本宫有话要同上官大奶奶说。”

    朝阳身边的宫女太监们果然退了出去,朝阳望着季淑,季淑便也道:“春晓夏知,那你们也出去吧。”两个丫鬟行礼,也跟着出外。

    丫鬟们出外,顺手就把门给带上来。室内一时寂静,季淑说道:“人都走了,不知公主有何事?”

    朝阳说道:“上回我请你救凤卿,你不肯。我已经将他救出来了。”

    季淑噗嗤一笑,道:“原来如此,恭喜公主,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公主这时侯来说什么呢,莫非是要向我炫耀?”

    朝阳摇头,说道:“花姐姐,我这一番来,是来向你请罪的。”

    季淑很是意外,问道:“请罪?公主不是在向我开玩笑吧?”朝阳这幅性子,刁蛮之极,有道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又是尊贵公主,同花季淑水火不容,又怎会来请罪,季淑心道:“莫非她又有什么诡计?”

    朝阳说道:“你不用猜了,我是真心实意来的,你若不信……”朝阳话头一停,将裙摆一提,双膝微曲,竟噗地一声,向着季淑跪了下来。

    55牡丹:疑是洛川神女作

    季淑真正吃了一惊,皱了皱眉,说道:“公主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何必这样?”

    她坐着不动,朝阳就跪着不起,垂头说道:“我先前鲁莽任性,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姐姐念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别记恨我。”

    季淑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说道:“我怎么敢记恨公主呢?公主身份尊贵何必如此屈尊降贵,公主还是快些起来吧,叫别人看了,不一定又乱说什么,我也实在受不起这样的大礼的。”她这功夫才起了身,抬手向着朝阳的手臂上一扶。

    朝阳却伸手,顺势将季淑的手腕握住,摇头说道:“不,我不起来,姐姐你若是真的不记恨我,就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肯起。”

    季淑便知道她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便问道:“那不知公主究竟所为何事?”

    朝阳咬了咬唇,终于说道:“我想求你,去看一看凤卿。”

    这话却又是另一重意外,季淑心头一震,说道:“这话我不明白,他现在不是好端端地无事么?”

    朝阳望着季淑,面上几分含羞带怨的,说道:“若是无事,我何必千方百计的出宫,何必跪在这里相求你?”

    季淑皱眉问道:“难道公主没有将他救出来?”

    朝阳说道:“人是救出来了,可是……可是……总而言之,你去看一看他便知道。”

    季淑说道:“既然救出来了,那我又何必去看?我同他非亲非故。”她伸手,将朝阳的手推掉,便欲转身。

    朝阳在地上跪着往前,一把拉住季淑袖子,说道:“就算我以前再怎么可恨都好,我只求你念在我身为公主,不顾颜面地跪在这里求你的份上,也求你念在凤卿以前同你交好,也曾舍身救你的份上,你去看一看他,不然的话,他、他当真就不成了……”

    朝阳哭哭啼啼地,落了泪。季淑也不知如何是好,却也不肯贸然答应他,外头的宫人隔着门来催,道:“公主,是时候该回宫了。”

    朝阳回头,道:“知道了,本宫一会儿便出去,不用来催!”对外喝罢,便重新回头,急急低声说道:“姐姐,你看到了,……父皇不肯让我再见他,就连出宫,也是、也是因为我说来上官府里才答应我的,我实在没了法子,大夫说他撑不住了……求你去看他一看罢?求你了!”

    季淑心头阵阵冷寂,望着朝阳,说道:“就算他真的病入膏肓,我又不是大夫,去看有何用?”朝阳哭道:“他昏迷不醒之时,还唤着你的名字,那大夫也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什么都不求,只想他活着。”

    季淑见她言辞恳切,果真是动了真心了,不由问道:“公主你……喜欢凤卿?”

    朝阳拭泪,只说道:“喜欢?……我也曾想再不找你,也不许他再见你的,然而他真个是一天比一天不好了,牢里受了罪,出来后万念俱灰,——你素来知道我的脾气,我喜欢的,从不肯落到别人手里,自小因此跟你争过多少回,本是就算他死,我也不肯再求你一求的,可是我……我不能安心,也不肯放下……或许,是真个儿喜欢了他。”

    季淑沉吟地看着朝阳,此刻便缓缓问道:“那不知,公主你喜欢祈凤卿什么?”

    朝阳怔了怔,说道:“什么?这是何意?”

    季淑盯着朝阳看了会儿,说道:“我在想,倘若祈凤卿没了现在这张脸,变得奇丑或者一如其他人那样平凡,公主可还会喜欢他么?”

    朝阳发呆,似乎没料到季淑会如此问,迟疑了会儿,嗫嚅说道:“他、他怎会变作那样……明明就不是的。”

    季淑双眉微蹙,心头一叹。

    在宫里之人的再三催促之下,朝阳终究回宫去了,临去之前仍多看了季淑几眼,眼中带着哀求之色。

    朝阳去后,季淑思来想去,只觉得心头隐隐地不安,草草地用了午饭。自己靠在床边上歇息,春晓夏知两个见她睡着,就在外间做些刺绣功夫。

    季淑虽闭着眼,心中却想着些事,多半是祈凤卿有关。想来想去,不得安枕,便重爬起来,又添了件衣裳,便往外走,夏知问道:“奶奶要出门么?”

    季淑点头,夏知说道:“我陪奶奶去。”

    夏知唤了两个自己身边儿的小丫鬟,伴着季淑往外,春晓留下。几人行过院子,季淑望见院外,似有人影闪过,她站住脚,唤道:“是谁?”

    那人定了身形,站住不动。季淑走前两步,看的清楚,便道:“是你。”

    面前楚昭低头,说道:“参见大奶奶。”季淑说道:“你在此处作甚?”楚昭说道:“仆下正要出门。”季淑问道:“去哪里?”楚昭说道:“挚友病重,仆下赶去探望。”季淑说道:“你所说的,莫非是祈凤卿?”

    楚昭点头,说道:“正是。”

    季淑道:“他到底是怎样又病了的?难道真的是所谓‘倾国倾城的貌,多愁多病的身’?”

    楚昭听她语带讥讽,便说道:“有时候命运多舛,凡人哪有法子。”

    季淑说道:“你这话好似对我有几分不满。”

    楚昭沉默,季淑说道:“怎么,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楚昭微微转头,看着旁边一簇繁茂的花树,道:“我知道,奶奶对这些花草颇为怜悯。”

    季淑随之看了一眼,说道:“不错,又如何?”

    楚昭说道:“奶奶对花草能诸般怜惜,怎么对人反倒如此凉薄?”

    季淑一怔,身后夏知说道:“喂,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个外仆罢了,竟敢如此置评大奶奶!”

    楚昭说道:“仆下冒犯了。”

    季淑说道:“无妨。”她微微一笑,说道,“只是我觉得,人不是花花草草,人可以自己选择。”

    楚昭说道:“可是他不能,有些人生而不能。”

    季淑说道:“为何不能?树挪死,人挪活,花草并没有选择自己栖身何处的权力,往往全凭人力而为,人不经意的一脚踩过去,手探过去,他们就可能性命之忧,因此我颇为怜悯他们。——可是身为万物之长的人类,为何不能努力让自己过的好些?你有手有脚,又有头脑,并非痴子,为何偏偏选择坐以待毙的方式?”

    楚昭眼睛眨了会儿,才沉声说道:“大奶奶觉得,自己可以立刻就离开上官府吗?”

    夏知皱了皱眉,却一时没明白楚昭的意思。

    季淑却身子一震,双眸带了几分厉色看向楚昭,冷笑道:“你的胆子果然大了很多,敢讽刺起我来了。”

    楚昭说道:“仆下不敢,仆下只是说,万物灵长,虽然有选择的权力,但有时候却往往是个‘身不由己’。”

    季淑说道:“好个‘身不由己’,你以为你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是高明么?”她冷冷一笑,说道,“你以为我同祈凤卿一样?不错,我们的处境的确有些相似,但你错看了我!”

    楚昭道:“仆下知罪。”

    季淑见他面上恭敬,实则却透露出很不以为然的气息,便气道:“你知道个屁!”

    楚昭愕然,未曾想到季淑竟然“出口成脏”,季淑显然也并不想因此道歉,只哼了声,说道:“废话少说,我也要去见祈凤卿,你既然也知道他在何处,一起去吧。”

    楚昭神色微变,却又带一丝欣慰,说道:“仆下遵命。”

    季淑看他脸上掠过一丝喜色,便骂道:“瞧你这幅德性,我真的要怀疑你跟祈凤卿之间的关系是否只是挚友那么简单了。”

    楚昭左顾右盼,只当没听到,装聋作哑的本事倒是见长。

    马车骨碌碌前行,出了前门大街,拐进个胡同里头,慢慢地停在个不起眼的院落门前。

    季淑下车,说道:“怎么是这个地方,好陌生。”

    楚昭说道:“这是我昔日暂住过的地方。”

    季淑闻言,便斜眼看楚昭,两人四目相对,楚昭便立刻知道季淑心中又在盘算什么,当下转开头去,说道:“雕花楼人多口杂,凤卿兄住着不惯,我这里左右也无人住,正好先供他安身。”

    季淑说道:“我又没说你们搞玻璃,干吗欲盖弥彰地先解释?”

    楚昭虽然不明白“玻璃”是何意思,却也猜到几分,当下重又转头看向一边,说道:“大奶奶留神脚下,此处逼仄,委屈了大奶奶了。”

    季淑见他又装模作样,便道:“呸!”

    当下楚昭引着季淑同三个丫鬟进到院落里头,小院子干净简朴,门前栽着棵石榴树,只因未到季节,便只挂着几枚翠色叶片。

    几人进门时候,正当一个小童端着盆出来,一眼看到楚昭,便扑上来,泪汪汪道:“楚大哥,你可来了。”

    楚昭说道:“怎么了,凤卿如何了?”小童正又看到楚昭旁边的季淑,被她美色所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楚昭拉了小童一把,小童才定神,急忙垂头,说道:“先生他……吐了血了,怕真的是不长久了。”

    楚昭低头,果然见铜盆里头浸着块帕子,上头染着血。不由一震,却仍旧做无事状,道:“不许胡说,快去把水倒了!”

    那小童答应了声,用袖子擦擦泪,临去又看季淑一眼,才飞跑了。

    楚昭便欲进屋子,脚步迈到门边,却又停下,只回头看季淑。季淑对上他的目光,便一声不响地走到门口,也不言语,迈步自顾自进去。

    楚昭便也才跟着进去,原来里头除了个小小中堂,还有两个小套间,楚昭指了指右手的一间,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淑迟疑片刻,终究骑虎难下,便撩起帘子,迈步进去。

    楚昭却不进去,只站在门边,夏知同两个小丫鬟本想进去,楚昭做了个手势,三人就也只站在外头。

    季淑走到里头,迎面便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药气,扑面而来。

    里头果然有一张床,垂着帐子,有人在里头低低说道:“昭弟,是你来了么?咳咳,方才我听到……”咳嗽了两声,引的帐子跟着动。

    季淑不言语,心头却一阵微微酸楚。却听得里头又说道:“你来的正好儿,我看我是、不成了……嗯,能见到你,也算了了……心事。”

    季淑听到此处,便说道:“你见了他,当真就了了心事了么?”

    床内“啊”了声,而后再无声响,过了片刻,床帘后却抖抖地伸出一只手,手指纤长,极为美丽的,只可惜太过消瘦,将那帘子一拉,道:“是……你?”

    祈凤卿扑在床边上,一头浓如瀑的青丝垂落下来,他看了一眼季淑,而后大力咳嗽起来,再抬头时候,原本素白的脸,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淑儿?”祈凤卿双眸潋滟,直直望着季淑。

    季淑心中暗自震惊,他的双眼之中,燃着一股奇异的光芒,他生得本就极好,此刻双眸如星芒璀璨,脸颊素白,却又泛着胭脂般的红晕,简直美的不可方物。

    只是这一切,却都让季淑想到一个不好的词:回光返照。

    季淑张了张口,似有万语千言要说出来,却又停下,慢慢走到床边,只是静静地望着祈凤卿。

    祈凤卿却扑过来,手握住她的手,说道:“淑儿你真的来看我了?太好了……我可以死得瞑目了。”

    他的手上,有一种异样的热,季淑身子一抖,将祈凤卿的手挣开,冷冷说道:“死得瞑目?”

    祈凤卿看着她,喃喃唤道:“淑儿?”

    季淑冷笑,说道:“祈凤卿,你当真以为你可以死得瞑目了?”

    祈凤卿伸手欲握她的手,唤道:“淑儿,你不要如此,念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你让我好生看一看你……”

    季淑一巴掌挥过去,祈凤卿病弱之中,身子一歪,倒在床边,却仍缓缓爬起来,叫道:“淑儿,你为何……这样对我,我、我做错了什么?”

    季淑浑身发抖,手握成拳,却兀自狠着心肠,狠狠望着祈凤卿。

    此刻一口气冲到喉头,却仍压着,季淑只说道:“祈凤卿,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祈凤卿道:“淑儿,你是淑儿啊,怎么了?”

    季淑定定地看着他,忽地一字一顿,说道:“美——人——哥——哥。”

    祈凤卿一惊,茫然道:“淑儿,你说……说什么?”

    季淑盯着祈凤卿,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双眼,嘴角挑起,缓缓地露出一抹笑,极甜且娇。

    祈凤卿很是惘然,不知她要如何,便道:“淑儿?”

    季淑说道:“美人哥哥,我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宠的小丫鬟暮归,我说的话老太太一定会听的,班主不会责罚你。”她忽地变了声音,声里竟带一丝温柔。

    祈凤卿眼睛瞪大,嘴也缓缓地张开,望着季淑,嘴角一扯,勉强地笑,道:“淑儿……淑儿你在玩什么?”

    季淑说道:“这几句话,你在桃山上曾同我讲过,对么。”祈凤卿点头,道:“是……”季淑说道:“但还有一句,你是不是忘了说?”祈凤卿皱眉,季淑道:“不过没关系,我想起来了,我替你说。”

    祈凤卿定定地望着季淑,季淑同样也看着他,清清楚楚,慢慢说道:“——这块芙蓉糕是我最爱的,我留在身边不舍的吃,现在送给你吃……”

    祈凤卿身子一抖,几乎就撑不住。

    季淑停了停,眼中的泪已经涌了上来,她望着祈凤卿,继续说道,“美人哥哥,你长的真好看,你叫什么?——不如我长大了后,嫁给你好不好?!”

    季淑话音刚落,床头上,祈凤卿“噗”地,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56牡丹:千娇万态破朝霞

    季淑自上回回相府,趴在花醒言书房案头浅睡,恍恍惚惚之中,便如看戏一般,梦见这一幕。

    起初她还不解,只是慢慢地也悟了那梦里头,那个蹲着跟面前美貌少年聊天的女孩儿是谁。

    就好像魂魄合在一起,她能看得清少年时候的祈凤卿是何等青葱水灵的模样,他躲在牌楼底下,哭的两眼通红,水汪汪的,宛如被遗弃的小狗小猫儿,煞是可怜。

    冥冥之中她分明是个看戏人,一瞬间却好像成了他面前的女娃儿,真真切切地望着他俊秀的脸,泪眼滂沱很是伤心的样子,她也一阵阵心痛。

    她感觉自己走了过去,慢慢蹲下。

    他不理,只是擦泪。她歪头相看,越看越觉得美,也生了怜惜之心,便从怀中掏出锦帕,打开,安慰道:“你不要哭了,这是我最爱吃的芙蓉糕,只剩了最后一块儿,给你吃好么?”

    他抬头,淡淡地看她一眼,她越发怦然心动,呐呐道:“你长的真好看,为什么要哭呢……”故而不管他有什么难为之处,她都愿意替他分担。

    她说可以救他,他的目光带着犹疑,显然是不肯相信,她眼珠一转,心中想道:“他不信,我偏要给他一个惊喜试试看,若说我是花家的,也显不出我的能耐,不如……嘻嘻。”心念一动,便张口说道:“我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宠的小丫鬟,叫做暮归……”

    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她便极喜欢他。

    只可惜……无心之间的一个谎言,竟把所有都搅的天昏地暗。

    花醒言将她唤醒之时,季淑正恍恍惚惚地将同祈凤卿相识的经过,在心底走了一遍。

    因此当花醒言看她之时,才见她神思恍惚,双眸微红,只是花醒言自是不知她是为了什么。季淑也未曾言说。

    要怎么说?现在冲过去质问祈凤卿?不用……早在她发现他为了暮归背叛“花季淑”的时候,她就当他是路人了。

    谁曾想,这个傻子,他竟然……全然弄错了。

    再去找他,也是于事无补,不如且让一切都沉埋了了事,何苦再提。

    只是没有想到,此事不想提,却仍旧要提。

    季淑说罢,祈凤卿一口血喷出,整个人倒在床头,身子都个不休,气喘吁吁,断断续续道:“你、你说什么?你……怎知……”

    他只是太痴,并非是傻。祈凤卿心知肚明:就算季淑在桃花山上得知他跟暮归的关系,回去质问暮归,询问暮归同他之间渊源所起,也问不到这些细微之处。

    何况,当时他跟暮归相认,屡屡说起当时之事,每当谈及,暮归总是一推三不知,只说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且是这些私密的话?就算是暮归恢复了往日的记忆,她也断然不会把“我要嫁给你”这种话也说给季淑知道。

    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

    祈凤卿只是……一时不肯让自己相信,五脏六腑却似被一只手狠狠地揪在一起,痛的无法言说,浑身战栗。

    季淑看了祈凤卿一眼,强转开头去,说道:“你说我怎会知道?”

    她微微一笑,重新转头回来看着他,沉声说道,“祈凤卿,你有眼无珠,恩将仇报,如今你说,你究竟是会死得其所呢,还是死不瞑目?”

    祈凤卿摇头,喃喃道:“不、不可能的……她明明说……”

    季淑淡淡一笑,说道:“是,她那时候自宴席上偷跑出来,怕人捉她回去,四处躲藏,她看你不信她能在老太太跟前求下情来,就有意卖弄,反而报了个丫鬟的名来瞒天过海,她年幼无知,只当好玩儿,却不料一句戏言,却最终竟会害得自己把命也送上。”

    祈凤卿伸手捂着胸口,一时大喘,眼前阵阵发黑,却仍撑着抬头看了季淑一眼,一瞬间,心痛之余,先前心中种种疑点也在此时豁然解开。

    当时他并不相信“暮归”所说,一个小丫鬟,纵然老太太再宠信,也不至于为了她就去勒令戏班子的班主如何如何。但是她却偏偏做到了。

    当时他年纪不大,眼界并未如现在这般开阔,只记得那女孩儿粉妆玉琢,长的十分之美,又穿金戴银,很是贵气……当时他还暗叹了声,大户人家的丫鬟都如此富贵。

    她虽然年纪小,可是说话气度,却并没有一丝一毫束手束脚,反而落落大方,又兼天真可爱,竟还说出要嫁给他,他只觉得意外,可未曾细想:倘若是个小丫鬟,就算再得宠,也不至于被宠的如此不知高下。

    多年之后他偶然见到花季淑带着暮归前来,听到花季淑唤暮归的名字,便按捺心中悸动前去相认,不料暮归却一片茫然,起初还百般躲避他,只说他认错了人,坚决不肯同他相见,他无奈,却也无法。然而却暗暗地想:为何她竟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后来,她有求于他之时,才缓和了面色。

    他当时还疑惑,为何昔日那个可爱活泼的女娃儿,竟变得如此不择手段……但是,既然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是叫他去死,他也甘愿。

    谁能想到……这事情居然阴差阳错,离奇到如此荒诞的地步!他认错了人,报错了恩,这还罢了,偏偏他亲手所害的那个,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报答的救命恩人!

    一瞬间,似万箭穿心,真真不如一死了之痛快。

    唇边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染得那红唇越发惊心动魄,祈凤卿的手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领,道:“是我错了,我有眼无珠,我狼心狗肺,淑儿……淑儿,对不住……”顷刻之间,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只是悔不当初。

    季淑说道:“一句对不住,就能将所有都一笔勾销么?”

    祈凤卿双眸合上,泪滚滚而下,同嘴角边的血混合一起,坠在衣裳上头,染得一朵一朵,宛如血梅绽放。

    祈凤卿缓缓地吸了口气,撑着身子说道:“淑儿,你……你要如何处置我都成,要我的命,我也毫无怨言,你……你杀了我罢……”

    季淑说道:“杀了你?你现在跟个死人有什么差别?随时都会断气,我又为何要劳动自己来多此一举?”

    这话说的越加刺心几分,祈凤卿只是垂泪,完完整整的字句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只道:“我……情知自己、万死莫赎……淑儿……”

    他垂着头,泪扑簌簌落下,哽咽道:“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还、还给……”

    “住口!”季淑大喝一声,走到床边,抬手将祈凤卿的领口揪住,用力向上一扯,说道,“别花言巧语说些废话,说什么下辈子,下辈子谁知道你做猪做狗,躲到哪里去了,又跟我有何干系!你一句下辈子,就想轻而易举地把所有孽债都撇清了?那么倘若我杀了千千万万人,也说自己下辈子还,我是不是就无罪了?”

    祈凤卿摇头,说道:“对不住……淑儿……”

    季淑望着面前这个已经毫无一丝求生意志的人,冷笑说道:“你的确,很对不住我。”

    祈凤卿万念俱灰,抬头看她,抬起手臂,想要抱她一抱,却又始终不敢,只是含泪看着。

    季淑望着他,说道:“你可知,我在上官府过的是何日子?”

    祈凤卿呆呆地望,季淑说道:“你大概以为,我享尽人间富贵,安闲度日吧?”她走开一步,说道,“这两天来,我险些被强暴,被害死,人倒是没有死,却被泼了无尽的污水在身上,我爹不管我,所谓的夫君为了他禽兽弟弟,宁肯我被他欺负都不肯替我出头。”

    祈凤卿眼睛缓缓睁大,说道:“淑、淑儿……”

    季淑说道:“你本来可以带我走的,可惜,你不过是一片虚情假意,差点害死我不说,现在我沦落这个地步,你便是罪魁祸首。”

    祈凤卿垂泪道:“淑儿,我对不住……你,当时我……为了报恩,便想带你离开,只是,你是相府之女,又是上官府的大奶奶,若是贸然同我离开,我还罢了,你却会身败名裂,千夫所指,被人唾弃,因此我……临时便改了主意,我真个不知道,你……你竟会出事。”

    季淑说道:“原来你还有三分良心,只可惜,这良心发作的不是地方。”

    祈凤卿伸手,试探着握住季淑的手,道:“淑儿,我该如何做才好?淑儿……我真的……”后悔,却无能为力。

    季淑淡淡说道:“你现在将要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你自管闲散自在的去死,我还得在上官府苦熬,咱们阴阳相隔,你就化作鬼魂,在黄泉地府庇佑我吧。”

    祈凤卿道:“我、我当真已经走投无路,只有一死谢罪。”

    “冥顽不灵!”季淑大怒,本想给他一耳光,却又忍住,只说道,“你可知我最恨你说这丧气的话?你死不要紧,别拿这些当借口!你为何走投无路?莫非你过的比我在上官府还要惨?我拼死拼活,被□欺侮,都要一口口吞下,顶着骂名到现在,我一个弱女子还在撑着,都没有说自己走投无路,你又做了什么?”

    祈凤卿怔住,道:“淑儿,我……”

    季淑说道:“其实今日我本不想来,我不想为了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废物浪费时间,我花季淑所喜欢的从来都是个能屈能伸,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厌恶那些需要被女人保护,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镇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男人,倘若你死了,我就能立刻忘了你,就好像我从来不曾认识过你!”

    祈凤卿身子发抖,咬咬唇,叫道:“淑儿。”

    季淑气道:“你这混蛋你给我听着,你有什么资格死?你报恩都能报错,还差点害死了自己真正的恩人,……倘若上次我真的死了,你一辈子也换不清,是我自己命大!祈凤卿,你欠我太多太多,我现下还在苦熬,你就别唧唧歪歪地说什么下辈子,那是懦夫所为!——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如果你曾真的喜欢过花季淑,那么就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留着这条烂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向我报完恩再死不迟!”

    祈凤卿呆呆地望着季淑,半晌不能言语,季淑说道:“我言尽于此,我的忍耐也已经到达底线,祈凤卿,明白不明白,在你一念之间……有些事情,的确是无法挽回的,苦苦纠结也无济于事,人生苦短,又何必执泥以往,不如放眼往后……”

    她说完之后,看了祈凤卿一眼,叹道:“我该走了。”

    季淑转过身,迈步欲走,祈凤卿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忽地叫道:“淑儿!”

    季淑停下步子,说道:“如何?”

    祈凤卿道:“淑儿,倘若……倘若我此番不死,或许……有朝一日,我、我能够保护你了,你……你肯不肯、原谅我昔日所为?”

    季淑背对着祈凤卿,原本冷肃带怒的面上才缓缓地露出一丝笑意,却仍旧平静说道:“你可以试试看,只要还活着,谁也不知将来会发生何事,但你若死了,那便一毫机会都不再有。”

    季淑迈步出了房间,房门口上,楚昭站的直直地,见季淑出来,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打量她。

    季淑淡淡哼了声,往外就走。

    楚昭想了想,便跟了出来。

    季淑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怎不赶紧进去看看他?”

    楚昭微微一笑,说道:“我想向大奶奶道歉,方才在府里头,我所说的,还请奶奶不要放在心上。”

    季淑转头,道:“为何出尔反尔,前倨后恭?”

    楚昭说道:“我才明白大奶奶那句,‘跟凤卿不同’,是何意思。”

    季淑问道:“哦?你怎么竟明白了,我自己都不明白。”

    楚昭说道:“不管如何,我也要多谢大奶奶,这一招以毒攻毒,甚是高妙,我原本以为凤卿无救了,大奶奶这番言语,振聋发聩,令人深思,凤卿必不会再有寻短见的念头。”

    季淑哼了声,说道:“你那是什么眼神?不用崇拜我,捧得越高,改日摔得越狠。”她说了这句,神色却又带几分黯然,道,“振聋发聩?那是什么东西,不用说的这么神奇,我不过是把我心里头想说的话同他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不想他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只不过,懂或者不懂,能不能做到,还得看他自己,除非他自己想开,否则旁人是救不了他的。我只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想起他来,会有见死不救的愧疚之意,如此尽了力,日后他要如何,我都无愧于心。”

    楚昭说道:“谢谢大奶奶。”

    季淑又哼道:“你不用这样……对了……”她低头看了看,自言自语说道:“幸好今天也很珠光宝气啊。”撇了撇嘴。

    楚昭正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却见季淑抬手,从那皓白如玉的手腕上将个金镯子取了下来,又去左手腕上,取了只翠色玉镯,并手指上的两个金戒子也一并撸下,看了会儿,说道:“这些你拿去。”

    楚昭惊道:“大奶奶这是为何?”

    季淑斜了他一眼,道:“有道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些你变卖掉,给他找个好点儿的大夫,好生地瞧瞧。”

    楚昭大为意外,季淑说道:“行了,我自己回去就得了,你多陪陪他吧。”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笑,望着楚昭,说道:“等凤卿好了,你就跟他说,这些是你给他的聘礼,早点把人娶了过门吧……哈哈。”

    57牡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