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爷修真中 作者:纳兰十七

    少年剑修瞳孔微微收缩——强，很强！

    自己在这个对手面前,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从交上手，他就确认了这点，然而随着两人的连续交手,他却没有适应这种震撼，受到的影响反而变得越发强烈。

    剑锋锐利，固然无可阻挡，但又如何能够斩碎无形悠游的清风？

    对面遍地青莲,摇曳不定,袭青衫的僧人身形加缥缈，难以用气机锁定。漫天金花，纷纷飘落，空灵梵唱，瞬息不停,在动摇的不仅是剑修的剑,是他的心。

    随着少年剑势的阻滞,青衣僧人看他的目光也变得越发祥和,神情慈悲，恍若佛子。

    禅宗脉式微已久，宗门之中也没有出过大能。

    近千年来，在浮黎大世界中行走的佛门子弟，是日渐稀少。当年他还是个以乞讨偷窃为生的乞儿，有年冬天特别冷，他在扒人钱袋时失了手，被人抓住打断了手脚。同伴将他抬回破庙里，却没有钱请大夫给他医治，眼见这面黄肌瘦的半大孩童遭了顿打，没几日伤势便恶化，已经是出气进气少。

    他发着高烧，却觉得浑身发冷，迷迷糊糊感觉到破庙中年纪大的乞儿掀起了盖在自己身上的破棉被，看了看伤口，叹气道：“唉，这个样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熬不过去……自己是要死了吗？

    城东的破庙是这带乞丐栖身的地方，死人自然不能停放在这。大抵所有人都觉得他没活下来的可能，于是就拿了张破草席卷了他，往荒郊野外扔，不管他是冻死也好，被狼叼走吃了也好，总算是个解脱。

    他在荒野里，卷着草席昏迷了天夜，睁开眼发现旷野中已经下起了大雪。他的身体大部分已经失去了知觉，倒也不那么疼了，闭上眼睛就开始等待死亡。然而，不知是他命不该绝，还是真如师父所言，自己与佛有缘，在垂死之际，他竟遇到了名正在行走天下，做着佛门修持的苦行僧。

    这位目光慈祥，面容清矍的僧人，也就是他后来的师父。

    佛门高僧行走天下，慈悲为怀，于荒野中救起垂死的孩童，又悉心照料了个冬天。那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天，破庙中冻死了好几个乞儿，而他却在师父的照料下彻底地好了起来。待到来年春天，柳枝抽绿，他也拜了师父，做了个小沙弥，随着师父同修行，四处挂单，化缘为生。

    佛门不兴，在世间行走的僧人，生活也清苦，然而在做乞丐时他就已经尝尽世间冷暖，那段同师父在起，听他谆谆教诲循循善诱的时间，反而是他这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的师父精通佛法，四识已开，在佛门弟子中已然是佼佼者，只是生苦修也突破不到高境界，终究是寿元耗尽，于是这世上又重新剩下他人。

    若界的气运是注定的，剑道兴盛，佛道就注定不会兴旺，那么这是谁定下的规则？

    同是逆天夺命，剑修能够剑破穹顶，白日飞升，佛门弟子为何就不能功德圆满，立地成佛？何况天地秩序乱，连天地气运都不能让剑修直上青云，所以他们这些不修剑的人被困死在这方世界里，就是注定的。

    为什么？凭什么！

    同是修者，为什么他的师父就得死，他们就可以活！如果能够像那群人所说的那般，将这份得天独厚的气运抢夺过来，润泽佛门，那他的师父是不是也可以修行到高深的境界，佛道是不是也能够兴盛？

    不管是不是，自己都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修行三甲子，资质算不上极佳，但修为也已超过了当年的师父。在西屠做苦行修持时，听闻万象门所举办的盛事，沉吟片刻，也打算去试上试。连闯数关之后，他成为了加入万象门的数十人之，然后得到了门禅修功法和番指点，功法大成之日，脸上也了片妖异青花。

    这青花封印的是门禅宗秘法，花开度，可度人，所度者丧失自身意志，只供佛子驱使。他如今的极限不过能令花开三度，在今日的战擂上，度化这群不可世的剑修三人足矣。

    这些人占尽钟灵神秀，骄傲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而世人也只知剑修强势，眼中不见其他，若是叫他们看着天下第大宗的剑修败在自己脚下，成为供自己驱使的傀儡，不知心中又会作何感想呢？

    青衣僧人面上笑意盛，双眸也越发明亮，今日就是让他们承受自己这些散修承受过的滋味的第日。等到他们被自己这些人从神坛上拉下来，世人自然就会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剑道通天，佛道样是煌煌正道，甚至比剑道加光明。

    他看着对面少年剑修手中剑势变再变，仿佛陷于泥沼之中，无法挣脱，慢得连毫无修为的凡人也能接得下这剑，正待开口劝降，目中却先泛起了奇光：“咦？”

    阿七的神情自始至终都致，握剑的手变成了两只，就如同当年徒步横穿大荒时，握着他那把用铁片跟软木绑在起制成的剑样。剑势变得迟滞，剑剑刺出都极为艰难，但剑光之中的山岳却变得越发凝实起来。

    厚重山岳，巍峨泰山！

    这般厚重的剑意真形，虽还达不到返璞归真，但也足以让人看出这少年在剑道上的不可限量！

    此刻，所有人都看得出他不是这青衣僧人之敌，但并不妨碍他赢得同门心中的赞叹，就连不常对弟子表现出肯定的东陵峰峰主，看到那凝实于目的巍巍山岳，也露出了微笑。

    剑修高傲，但不意味着他们不能够接受失败。

    山岳再厚重，在过隙清风面前，也没有抵挡的可能。

    从开始，两人之间就已判高下，少年剑修输得不会有悬念。之所以到现在他都还没败下阵去，只是因为对手留有余力，这余力却不是为了顾全玄天剑门的颜面，相反，他们今日上门，就是为了落下玄天剑门的面子。

    “阿弥陀佛。”

    青衣僧人唱了声佛号，仿佛终于看够了对手的顽抗，他面目含笑，和声细语。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我看施主与佛有缘，可愿接受贫僧度化？”

    话音落下，山岳间无数长剑就在这瞬爆发出清冽长鸣！

    剑鸣乃是年轻弟子听到这话，抑制不住心中火气，引发了气机。不止他们，就连众修为到家的长老听了这话，眼底也流露出不悦与愤怒。这禅修竟然不止是想击败他们玄天剑门的弟子，甚至狂妄到想将他度化！

    若是那弟子抵抗不成，叫他度化成功，且不说玄天剑门的颜面何存，那少年的前途也会毁于旦！看来今日这群散修敢上门来，不止是想下玄天剑门的面子，是想彻底与他们结仇！

    对于自己引发了山峰上众剑修的愤怒，青年僧人毫不在意，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对面的人。在他身后，遍地青莲摇曳不停，花苞轻颤，最外层的莲瓣缓缓地舒张开来，层又层。

    对面少年剑修手执长剑，仿佛在与某种冥冥中的大力做着抵抗，不肯归顺。每抵抗分，脸上血色便褪去分，但脸越苍白，眼睛便越是明亮。

    僧人轻轻叹息声，摇了摇头，像是觉得这少年的抵抗可敬，又像是觉得可惜，还觉得他可笑。他面上青花妖异，原本因为眼中佛光湛湛而不显突兀，此刻乌黑眼眸渐渐转为青色，瞬间便冲淡了宝相庄严，变得妖邪起来。

    群峰之上，众长老峰主心中顿时生出预警，然而有个人离得比他们近，反应也快。只听天地之间松涛顿起，声鹤唳冲破云霄，正是徐长老长剑出鞘，准备出手阻止。

    红顶白羽，体态轻盈，正是返虚期长老的剑意化形。

    白鹤鸣空，已与真鹤无异，眼看就要冲进战局之中，打断青花僧的禁术，然而白鹤尚未冲过这段距离，只玄黄大手便横空伸出，将白鹤牢牢禁锢。五指萦绕玄黄之气，同化万物，白鹤声长唳，就在骤然收紧的五指之间化作了破碎剑光。

    群峰之上，众长老峰主霍地起身，养在血肉身躯之中的本命长剑嗡嗡作响，仿佛瞬间都被惊醒，散发出面对强敌的预警和滔天战意。

    白鹤碎，徐长老的身形便从数百步外消失，再次出现已经到了擂台边缘。

    老人脸上温和的表情已经被肃容取代，整个人化作把利剑，神情凝重地看着玄黄大手消失的地方。时间，似乎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手中长剑发出的松涛鹤唳成为了充斥在天地间的最后声音。

    这玄黄大手虽然与那率领众散修前来的彪形大汉同出源，但对本源的领悟和运用却远高于此人。方才见徐长老想要介入战局，脸上有过丝凝重的大汉如今神情彻底放松下来，手放在身前，笑着看徐长老：“这不过是小辈之间的切磋，像徐长老这样的高人，不方便插手吧？”

    巨石擂上，少年高大的身影被无形的力量点点地压下去，那些巍峨磅礴的山岳剑势本是制敌的精妙剑术，如今却反过来成为了加诸在他身上的枷锁。

    那瓣瓣绽放的青莲不仅长在了僧人的脚步踏过的地方，就连阿七的脚边、身上、由他的剑意化形而成的巍峨山岳上，也开满了随风摇曳的青色莲花！

    青衣僧人在原处，左颊朵青花纹样同样在变幻，由含苞待放变成半开。任谁都看得出，这满布各处的青莲旦完全绽放，此时还在与他相抗的少年就会被他度化成信徒，不仅失去自主意识，还将失去在修道途上的可能！

    徐长老忌惮那藏在不知何处的玄黄之手主人，对方境界在他之上，但同样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个宝贵的弟子被毁在这里，此刻最有把握救下他的人，就是自己。

    不过转瞬之间，青莲绽放的层数就几近过半，徐长老心下凛，就要再次出手，却听那大汉的声音再次传来：“徐长老，你可不要冲动啊，若是想亲自下场过招，也当选个实力相当的对手是不是？”

    见老人的目光看向他，大汉粗犷地笑了起来，“堂堂个返虚期剑修，总不会欺负小辈，让天下修士耻笑。您只要说声，我们万宗盟的长老自然就会应邀，下场跟您打场。只是先前说好了，我们切磋交流最好是个个来，风景也要阶阶地看，要是下就从金丹跳到返虚期——是不是太快了？”

    面说，面不着痕迹地观察徐长老的表情变化。

    徐长老内心陷入两难抉择，面上却没有显露。掌门还没有传讯，证明事情还没有办妥，要等待后援，万无失，他们还需要时间。

    但若是任由青莲开尽，眼前这个少年就会生尽毁，用门下弟子的性命来换取时间，从来不是玄天剑门的行事准则。

    “师伯祖……不必……管我！”

    徐长老蓦地向那背脊被压得弯下的高大少年看去，听他咬着牙，声音仿佛从牙缝间点点地挤出来，却让人听出了个中的往无前。让人惊讶的是，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

    少年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在颤抖着，因为全身都在用力地抵抗，他握剑的手指紧得发白，嘴角溢出鲜血，被压弯的背脊却在众人的目光中点点地直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够让对面的青衣僧人听得清清楚楚，“这……就想压垮我？泰山——崩！”

    个“崩”字出口，顿时如同雷霆乍响，将整片天地都震得晃动！

    那座凝实的巍峨山岳随着他个“崩”字出口，瞬间炸破，澎湃剑意犹如海啸，席卷群峰！

    声“崩”，三声响！

    第响，剑意化形崩作澎湃潮涌！

    第二响，手中通灵长剑崩作漫天飞屑！

    第三响，全身元力被压缩在胸口，连同骨骼血肉同崩碎！

    山间青莲随同崩碎的山岩起飞出去，被无数细碎如游鱼的剑意狠狠绞碎！

    胸口枝青莲随骨骼血肉道，叫被压缩到极致尔后爆发的元力瞬间吞没，等不到下刻全然绽开！

    任谁也想不到个剑修会将自己辛苦凝结的剑意真形彻底崩碎，任谁也想不出天底下会有对自己这般心狠的少年，青莲扎入血肉，他便将血肉骨骼同剑意真形起崩碎！

    青莲碎，青花僧顿遭反噬，身形滞，如遭雷击，连退数步，口血喷在脚下，精神迅速萎顿。

    敢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是他们因为没见过泰山在面前崩塌！

    不仅是直接受到崩碎如乱流的狂暴剑意冲击的青衣禅修，就连在擂台边缘的徐长老与那大汉都变了颜色，人掠向青花僧，人掠向阿七。

    少年崩碎了自己的剑，崩碎了全身骨，胸口被元力蒸融出个恐怖的血洞，甚至看得到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人却还清醒着。

    徐长老接住他时，只觉得入手摸不到块完好的骨骼，然而在这决然击之后的少年却还笑得出来。

    少年剑修看着对面精神萎顿，面如金纸的对手，对面的青年僧人同样在看着他。

    全身骨骼尽碎，胸口穿了个不会流血的洞的少年剑修收起了笑容，认真地道：“你跟我——或者应该说，你跟我们剑修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让你个出家人犯了嗔戒，不过场切磋都要动这样狠的禁术？”

    对面因禁术反噬而让脸坏死了块，仿佛由神坛跌落回尘世的佛子道：“有剑无佛，有你没我，就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