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爷修真中 作者:纳兰十七

    北原府，黄沙城。

    正是天中日头最毒的的时候，城外却偏偏狂风大作，卷起漫天黄沙，将头顶的天空都染成了别的颜色。原本想着趁天气好，把柜子里的棉被和厚重衣服拿出来晒晒太阳的妇人于是又匆匆忙忙地将棉被跟衣物收回来，面还喝止吃过午饭想跑出去玩的两个小崽子，简直又急又怒：“小兔崽子不想活了！跑跑跑，跑到外头叫那黄沙里的大妖卷了你去！”

    两个小子被他娘拿话吓得了，完全不当回事，面跑去开院子门，面嬉皮笑脸地道：“娘又在说大话了，黄沙里头哪来的大妖，若是有便叫他卷了我们去，您也省心，哈——”

    妇人从厚重的棉被衣物之后探出头来，眼见两个小儿子要跑出去，手上又叫这物什沉沉地坠着，连迈步都艰难，只喊道：“你们要是敢出去，今日就不要回来了！”

    两个半大小子嬉笑的声音从墙外传来：“那我们今日可就不回来了，娘啊——”

    后面的声音却变成了拔高的惨叫，吓得那妇人两手颤，差点将被褥跟衣物抛在了地上。反应过来正要真将这些东西往地上抛，冲出去看自家的两个儿子究竟如何，却见个矮矮圆圆的老头儿穿着袭青色布衣，身上还用较浅颜色的布打了两个补丁，摇笑地从院门外跨进来。

    妇人见这老头儿，却是蓦地松了口气，差点要抱不住这手上的事物，叫了他声：“灵霄老先生。”

    这矮矮圆圆的老头儿眯眯笑，反手将院门关上了，落了栓，然后信手挥，两个半大小子便昏头昏脑地从他的袖子中掉出来，两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还没稳，趔趄了下。老头儿见了他们脸上茫然的表情，呵呵笑：“你们这两个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往外跑，可不是要叫妖怪给卷了去。”

    这时两个半大小子终于反应过来卷了自己的不是妖怪，而是面前这笑容可掬的老者，纷纷露出兴奋的笑容，朝老头儿道：“老先生再来回！”

    较小的那个是蹦跶道：“老先生教我们！老先生教我们！”

    他们的母亲却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从屋里出来，手拎了个的耳朵，骂道：“去去去，都滚边去，莫要来烦老先生！”

    她之前说的却不是假话，这黄沙中的大妖不知卷去了少人，只是黄沙城乃是边境小城，年到头也没有少仙长路过，便是有，也自言不足与那大妖相抗。直到数十年前这自称灵霄散人的老者带着个少年在此处落脚，在那大妖来抓人之时，悍然出手将此獠击毙，才有了今日黄沙城的安宁。

    两个小子被母亲揪着耳朵，疼得嗷嗷直叫，得到自由便飞快地跑回了屋里。这妇人这才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将凌乱的头发别回了耳后，带着丝恭敬看向面前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老人，问道：“老先生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小妇人帮手做？”

    老头儿笑眯眯地道：“莫紧张，老夫的师弟今日忽然来了黄沙城，他人来得突然，我也没做下什么准备，于是便来让你帮手做点家常菜，让我这师弟也尝尝。他修道修道，修得可是越发没有这世间的人气儿了，我这做师兄的难得见他出来次，可得让他感受下这世间美食的好处。”

    妇人听是要自己做些家常菜，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紧张起来——灵霄散人的师弟，那不也是位仙长？她平日里虽然也会将自家做的饭菜送去给面前这位老先生，但也是因为跟这和蔼的老人相处久了，少了许对仙人的敬畏，如今听是要为他的师弟做些饭食，那些天然的畏惧又生了出来，不由地战战兢兢地道：“小妇人愚钝，不知老先生的师弟，这位仙长——”

    灵霄散人摆了摆手，和蔼地道：“我那师弟名唤崇云，你若是见了他，唤他声崇云真人即可，他虽看起来冷冷清清，人却是不错的，你不用担心。”

    妇人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又挽了挽头发，道：“那家里还有些材料，我就看着做了，做完再给您送过去？”

    灵霄散人想了想，却指了指屋内，笑道：“叫你家那两个小子也并过来，我那师弟难得出来趟，身上的好东西得很，不叫他破财番我却是不甘心的。”

    妇人嘴唇颤，听灵霄老先生的话，竟是要让崇云真人赐些东西给自家这两个小子了？莫非自家这两个小子也有仙缘，能有机会踏上修行之路，变成同面前这位老先生般厉害的仙人？她叫这天大的欢喜砸中，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连连点头道：“好，好，小妇人这便去将拿手的菜式做几个出来，再让那两个小子与我同过去……”

    灵霄散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信步向着盘满爬山虎的墙壁走去，身形晃闪便消失在墙这边。妇人这才反应过来，高兴地揪着两只手，又是高兴又是焦急，自语道：“我得好好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可用的，都用上……”

    面说着，面急急忙忙地往厨房去了。

    灵霄散人负着双手，步摇地穿墙而过，回了自家的院子。

    像这般进出的小院落，在这黄沙城中是最常见的民居，屋子的前任主人在靠近门的那扇墙下栽了株葡萄藤，又用细竹竿搭了个葡萄架，虽然此处环境恶劣，但葡萄藤依然顽强地存活下来，并且长出了巴掌大的翠绿叶子，生机勃勃地爬满了整个葡萄架。

    在这适合夏日乘凉的细竹竿架子下，正立着个男子，袭宽袍阔袖式的白色长袍，头乌发整齐地束在玉冠里，阵风吹过，衣袂翻飞，恍若吴带当风的画中人。他拨开挡在脸侧的几条绿藤，转过身来，露出张神情冷清的脸。他的五官生得极其好看，眉宇间自有股出尘的气息，只是任何人第眼见着他，目光都不是被这男子的样貌所吸引，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视线相接，仿佛能在他眼中看到无尽的落雪。

    “师兄。”见了灵霄散人，白衣人略颔首，从藤蔓缠绕的葡萄架下走出来。

    “师弟。”灵霄散人步摇地走过来，笑眯眯地道，“再等些时候，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了，我让隔壁的女主人准备了些家常菜，这回师弟可有口福了。怎么样，我这葡萄侍弄得不错吧？”

    “不错。”白衣人淡淡地道，“有师兄的灵酿灌溉，再有数百年光阴，或许就可生出灵智。”

    黄沙城气候恶劣，别说是葡萄藤，就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也难以存活。灵霄散人平生最爱杯中之物，酿出的酒也蕴含灵气，为了让院中的葡萄藤好好生长，经常在自酌时给这株植物也倒些在根部泥土里。

    “到时它修成人形，正好可以与师兄做个童子，也算还了师兄以灵酿灌溉的恩情。”

    “我也不过是自己住在这院子里，独酌无趣，想替自己寻个分享好酒的同伴罢了。”灵霄散人被戳穿了侍弄葡萄藤的手段，也不着恼，脸上仍旧带着和蔼的笑容，“唉，可惜我那徒儿不在这里，不然就有人陪我喝酒了。”

    白衣人摇头道：“师兄既然觉得无趣，自可以回宗门去，青云峰上弟子众，何愁无人陪师兄对酌。”

    灵霄散人呵呵笑，道：“小崇云啊，我在青云峰上住了那么年，是个活物我都跟他喝过酒，何况是我那些弟子，当然也是因为觉得跟他们饮酒无趣，所以才离了宗门，到九州大陆来散心。”

    白衣人就是崇云，对灵霄散人口中的这个称呼，他也没有表示不满。

    在师门之中，他入门最晚，修行不过数载，师尊长青子便飞升去了仙界，大部分时间都是由几位师兄在指点他修行之道。灵霄散人在长青子门下排行第六，在崇云年幼时，最常带着他四处走动，二人年纪虽然差得极远，感情却十分好，所以这次来九州，才会先到黄沙城来探望自己的师兄。

    他点了点头，用同面孔如出辙的清冷声音道：“师兄既觉得此处好，便留在此处罢，我听闻师兄在九州收了名弟子，若师兄暂时不想回宗门，我可以将他带回去，不知师兄觉得如何？”

    灵霄散人摸了摸唇上的短须，笑道：“难得崇云你会关心他人，说起来我这个小弟子小时候简直跟你模样，活像个锯嘴葫芦，半天闷不出句话。所以有时候我都怀疑，我当年心血来潮起的那卦是不是算错了，竟然收了你的弟子来。”

    崇云道：“师兄不必担心，师尊早推算过我的命格，此世我的弟子只有人，并不是他。”

    灵霄散人听他这么说，不由地苦笑道：“小师弟你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明知师兄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不过这样，琛儿在游历时结识了他如今的妻子，两人成亲之后他总算是了些人气，在这点上他可比你强了。”

    这圆圆矮矮的老头儿打趣完自己的师弟之后，才想起要问他此行的目的，“唔，不过说起来，师弟你此番到底是为何而来？总不是单纯为了来看师兄我吧。”

    崇云淡然道：“数日前我在小乾峰上悟道，心中若有所感，便起了卦。卦象显示，此世与我有师徒之缘的那人正好在这九州大陆上，我便动身来寻他，途经黄沙城，正好来看看师兄你。”

    原来是这样，灵霄散人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这个心追求大道，万年不离山门的小师弟会从小乾峰上离开了。

    看来他们师兄弟跟这九州大陆还挺有缘的嘛。

    老头儿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短须，还未说话，就听自己这个师弟道，“待我寻了他，将他引入大道，便算成全了此世我与他的师徒缘分，此后少了这些牵绊，我也能专注于剑道极致。”

    ——哎哎哎？

    灵霄散人脸错愕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师弟，见那双黑眸里没有丝毫波澜，朝自己略颔首，“既然已经见了师兄，那我便去寻我的弟子了，师兄不必送。”

    见他说完就要离开，灵霄散人连忙把抓住他的袖子，叫道：“小崇云！你好不容易来趟，还没跟师兄把酒言欢呢，也没吃上此地的家常菜，怎么就走了？不准走。”

    崇云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袖，脸上没有不悦之情，只是实事求是道：“我来九州，意不在此，师兄若是想找我喝酒，只管来我小乾峰。”

    灵霄散人马上换了副表情，忧愁地道：“小崇云，师兄的三灾九劫马上就要到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熬过这次去找你喝酒，你就忍心拒绝师兄的最后个愿望？”

    崇云眼中仍旧没有丝毫动摇，缓声道：“师兄若是熬不过这遭，不能再来找我饮酒，那也是天意。你我皆是修道之人，应当最清楚，便是你我也不能违抗生死定数。”

    灵霄散人被他席话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好用了杀手锏，说道：“可我已经叫人为你做宴洗尘，这‘因’已经因师弟你而种下，总不能让师兄我个人去偿还这‘果’吧？”

    此话出，崇云果然不再急着要走，沉思片刻方点头道：“如此，我便同师兄起用过饭再走。”

    “这就对了嘛，来，我们进去坐着等。”灵霄散人先是眉开眼笑，随即又做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故作叹息道，“师弟你再与师兄说说话。唉，说不定这是最后次了呢……”

    又过了些时候，那妇人用家中的材料做出了几个家常菜，用食盒装了，带了两个孩子将饭菜送来。她心中忐忑，进了灵霄散人的院落也不如往日放松。那两个孩子在家中被她耳提面命，今日老先生家中来了位厉害的仙长，他们若是入了这位仙长的眼，说不定就能随了他去，入了神仙洞府，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母子三人进来，不似往日那般被那株生机勃勃的葡萄藤吸引，只径自往屋里走去。

    灵霄散人所居之处并无特别，照样是简陋却结实的房屋，因着黄沙蔽日，光线黯沉，故而在屋中点了盏油灯。灯火如豆，不过照亮了桌旁几寸的空气，母子三人见那圆圆矮矮的老先生坐在张椅子上，言笑晏晏地同坐在对面的人说着什么，将目光移过去，却看到个好看到极致的仙人，眉宇间的神色冷冷清清，身着白衣，仿佛让整个昏暗的空间都因他而明亮起来。

    妇人见这位仙长真容，心中是觉得自己所做吃食简陋，不知合不合这般神仙人物的胃口。她忐忑不安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朝着两人的方向福了福，口中称道：“小妇人见过老先生，真人。”

    见那位崇云真人看向自己，连忙定了定神，将身后两个紧张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小子扯到身前，颤声道，“这是小妇人的两个儿子，虽不成器，但也算机灵——快见过真人。”后面这句却是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说的，说得又轻又快。

    两个孩子连忙磕磕巴巴地道：“见……见过真人。”

    崇云并未出言，灵霄散人便在旁笑眯眯地道：“师弟你看，你与这两个孩子也算是有缘，是不是该送他们些什么？”

    妇人听了灵霄散人的话，面露感激，就见这位崇云真人沉思片刻之后，略颔首。妇人顿时大喜，连忙对两个儿子道：“还不快跪下，谢过真人——”

    两个孩子也十分激动，欣喜至极，就要依言下跪叩谢，却为崇云阻止。

    崇云看穿这母子三人的想法，摇头道：“不必如此，他们虽与我有些缘法，却不能入我门墙。”

    听到自己的孩子入门无望，妇人很是失望，那两个孩子也直了身体，将来到嘴边的声师尊咽了回去。

    崇云起身来到这两个孩子面前，并指在两人的额头各点了记，只见两道白芒从他指尖脱出，冲进两个孩子的额头。两个孩子身体颤，如遭重击，声不吭便瘫倒在地，将那原本正殷殷期待的妇人吓了跳，差点以为这位真人杀了自己的孩子。

    她跌坐在地上，几乎晕厥，却不敢做声，只听那神仙般的白衣人道：“师兄，如今我偿还了今日这‘果’，这便走了。”

    灵霄散人道：“唉，就知道留不了你久，你去罢。”

    话音落下，妇人便看着这连嗓音都冷得像雪的白衣真人消失在昏暗的室中，她抱着两个孩子的身体，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摇头叹息的灵霄散人，带着哭腔道：“老先生——”

    灵霄散人反应过来，看了那失去意识的两个孩子眼，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这两个小子不过受不住我师弟的神念冲击，所以才晕了过去。”说到这里顿了顿，笑眯眯地道，“我那小师弟可是千万年也难出个的剑道天才，你可知道他给了这两个小子什么好处？”

    妇人叫千万年这个数字骇得晕晕乎乎，只摇头道：“小妇人不知……”

    灵霄散人笑道：“我那小师弟以自身神念将他所创的两套剑法与感悟直接打入这两个小子的识海中，日后他们修行起来，将比寻常人易千万倍，这可是少人想求也求不到的机缘。”

    然后又道，“唔，也不知能与他有师徒之缘的人又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