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命(完结)第49部分阅读
后命(完结) 作者:肉书屋
无端疼起来,疼她!
她轻抚着他后背,指尖一下下由他后脊缓缓滑过,安宁而舒然。眼前的男人虽是做了好久的父亲,只落寞起来依然还似个孩童,恰有长生的模样。思绪掠及长生,心又是一沉。恍惚间只得应着身前人:“我不走。怎么走得开啊…这宫里是寂寞,只我会尽最大的能力陪你一同寂着……”
这一日晌午,他哪也不去,连折子都不急着阅,只歪在软榻上看着她静静眠过去。为她紧被衾时才发现,她身上已肿得很辛苦,腿间一个指头按下去,都能落下好大一处坑。偏她从不同自己言辛苦,养胎这些个月,她吃了多少罪,纵是不说,他心里也明白。当着面他故作出一脸不知,背过人去,常要愣去许久。这哪是要孩子。却是要她的命啊,他哪里敢由着她以命相撑。私底下也有心想去了这孩子省得她受苦,只一听她兴致勃勃言及腹中的胎儿,心便疼得一抽一抽。没了孩子他尚以能受住,却受不了她怅惘茫然的神情。
一手轻抚着那隆起的腹间,这小生命仍在顽强的生存,时而能感觉他“嗵嗵”跃动的心跳。这孩子,是系着她的生命,却也连着他。
“诺晞啊。”轻叹着,认真道,“再乖些…莫要让娘亲太辛苦。她撑得住,爹爹却撑不住了……”
十一月初四,长生病复恶化,汤药流食皆不能进,即是温水,喝下去都要连着血吐出好几口。楼明傲终以全然不顾,只守在他榻前日夜扶侍,每一次长生醒转,皆能看着她魂不守舍地临着自己,又每每在她担忧的目光中昏去。两日下来,她似是要疯了,无力茫然地看着他醒了吐血,复又昏去。
又一场雪落下。只让楼明傲更忧下几分,这一年,她是怕极了落雪。尤以眼下,她最怕哪一日,他便由雪带走,再握不住。雪方落下半个时辰,长生却悄然清醒,毫无预兆地精神明好。抬眼时竟也言了声,要她揽他起身。
她将他扶起,以软枕靠着腰下,而后由着他半个身子倾在自己身上。她刚要说话。却被他猛握上自己的手,那温热的手攥住柔腕即是不放,有稍许的打颤。
“我…梦到父皇了。”轻睫微眨,扬起淡淡的笑意。他都要忘记父皇的面容了,只如今记忆的外壳层层剥落,那身影渐以清晰,连着心口僵死的暖意亦随之复苏。
楼明傲怔愣了许久,由着脑海中那张面孔逐渐步出黑黢,浮现而出,干涸的喉咙僵硬发出声响:“是在笑吧…他笑起来很好看。”她想不到在他最艰难的时刻,竟会由那个人走入梦中,或者说,这孩子从来依赖的人,只有那个离世很久的父亲。该以多痛苦,明明爱着那个人,却不得不接受肮脏的现实,打破心中所有美好的念想。连幻想都不能再美好的人生,确是最悲哀。她亦是此时才明白,长生多年来的缺失,双亲之爱,他早已缺得很久了,更为重要的是,没有梦,连憧憬都没有。
“是啊。在笑。”唇间笑意颤颤,笑眼更弯起,久已未这般开心了,“确实好看。你…竟是记得啊。”
这一问,直戳向心口,她终以诚实地问了自己,而后诚实地回应:“是,我还记得。”不是记得,似乎是忘不掉。是该如何忘却,爱过那个人的心情,她仍未寻出个答案。只想着这样便好了,努力不去想,便勾不起记忆,努力不去记。便由时间冲淡。她选择什么也不做,不去努力忘,也不会去尽心回忆。只这样,时而想起,时而模糊,时而缅怀,时而这般淡淡的怨过就足够了。
阿九小剧场 第七十八章 认命
第七十八章 认命
长生笑着笑着终以覆下眼眸。沉沉地睡过去。
不同于此前的昏厥,这一回,他眠得极外安稳。她方想撤下帘子,却见他猛地抽搐,胡乱抬手死死扣住她腕口,双目紧阖,却是挣扎着喃语:“娘,疼…长生疼…”
那一瞬间,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倾塌,此时他谁也不是。只是一个言痛唤着自己娘亲的孩子。积郁的苦楚溃堤而出,满心揪扯,她的孩子在痛。她宁愿这痛是在自己身上,若能分担去,她绝不会在意这一两分痛。
身后温步卿急步而至,拉开楼明傲,出手握上长生脉间,神色并不好。抬眸间匆匆看了眼楼明傲,痛色一闪而过,惊得她忘却该如何呼吸,只瞪大一双目,死死咬唇。
温步卿捏着他的腕子不松。呆然怔着,指下如汤涌浮,他竟是摸出了死脉!旦是夕死定无疑!但不知多久,他放下轻帐,绝望转身,不看向任何人。
楼明傲忙进步言道:“他说他疼,倒是疼在哪里,怎么不施针,用药也好,配药吧。”
温步卿极力躲避她的目光,沉下一口气,僵硬道:“不必了。”
“什么是不必?!”她扯上他的袖子,固执一如她楼明傲,手一扬指向床帏,怒喝:“你没听见他在喊疼吗?他确是疼,用药施针皆好,只不要他再疼。怎么可以看着他痛,身为母亲,怎么能看得忍心……”声音连连哽住,如果连温步卿都要放弃,是否意味着药石无济。眼下她什么都不敢想,只想着再不要他痛就好。
“楼明傲。”他唤她,复抬起眸子对上她。
“别喊我。”每一次他这般唤她,都是极其认真的时候,往往说以严肃认真连玩笑都不去开。
“楼明傲。”他定住,满眼凝满了痛,死脉之人并非他的儿子。但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痛,“如果…如果没救了,会怎样?!你会怎样?!”
她极缓极缓的仰起头,盯死了他,一动不动,反复咀嚼着他的话,还是不懂,不想懂!周身忽然不颤了,整颗心忽变得空空的,像个孩童般茫然失措,却又固执的重复着:“他在痛,你有没有听见那个孩子在唤着他娘亲说他痛。他真的在疼,你怎么可以无视一个孩子的病痛。”渐渐回身,望着帷幕中的孩子,如被惊雷穿透,浑身僵直不动,似中了魔障般自言自语道:“我去给他熬药,吃药就不会痛了。”言罢,再不顾温步卿阻拦,忙跌跌撞撞冲出去,拔腿抬了几步脚下软下。又是要倒下,由着来人忙以手托出。
“胡闹,你怎由她这般颠跑!”司徒远惊怒惶急,出手揽紧她,却转眸对着呆愣出神的温步卿喝斥,只见二人神色都是异常,才敛了怒气,复朝向榻上望去,抿唇淡道,“可是长生不好?!”
长生二字复又惊醒了痴迷中的楼明傲,她忙用力挣脱,推着他环住的双臂,似不认识他般只顾着念叨:“你放开,你放开我。本宫的身子,岂是你等下人能碰的?别挡道,我要去熬药,用药就不痛了。”
他见她神志不清,惊道:“你看着我,看着我——”
她面上泪水横流,只拼着气力推他,推不过便在他怀中拳打脚踢起来:“我错了,长生,是娘亲错了。尽是我的错,我不该偷生。我救你,我定会救你。”一拳竟是落在自己肩头,痛得自己连连抽气。
司徒远见她如此,心痛得要裂开,忙圈住她双臂,由着那拳头尽砸向自己胸前。只她不伤到自己就好。最后一拳直击心口,他冷眉直皱,咬牙坚挺。然楼明傲突然安静下来,眼角湿润望着他,痛苦地表情流出,呢喃道:“你知那条路有多黑吗?连盏灯都没有。他那么一个孩子,要如何走?!”眼中尽是哀色,只望一眼,便痛得移不开视线。
他终于松开她,却不敢完全放手,担心的目光片刻不离。只他进一步,她反退半步,似再不要他靠近。
“我错了。我不该偷生,更不该乱了所有人的命盘。”她坚定道,绝望而又无奈,“都是我太贪心自私了,总想着自己。六年前,本该就是你坐上这位子的,如果是你,什么都不会发生。或者说…如果不是我留在你身边,一切都不会是乱成现在的模样。”
“不是你,同你无关。”司徒远连连阻止她继续胡言下去,“是我不要的。怎么会是因为你。”他全不明白她的话,却也想方设法宽慰,哪怕片刻的冷静也好。
满堂之中,只温步卿能听懂她的话,他此时方从怔愣中回身,无力地看着身前二人的对峙。
“你不懂的。”楼明傲渐渐安静下来,声音越发微薄,“那孩子的命,不该是这样的,你也不是。都是因为我啊……他罚我就好,为什么要连累长生。因为是我的儿子吗?所以我苟且的命。竟是要以他的命来换?!”
他隔着她半步,咫尺的距离,却不敢握她的手。那种绝望,远比恐惧更引人生寒,比痛心更沉重的凄凉肆虐撕扯自己。一阵冷风袭过,掐灭了灯芯,霎时黯了下来,连着呼吸都轻了……
深夜寒寂,她只着一身凄冷长服,于中宫后殿漫步行走。鬓间别着乌木单簪,是最简朴的式样,由风掠过,落下青丝数余。缓缓推开了奉仙殿重漆朱门,殿内素幔白幡触目可见。外间堂风只一过,低垂的挽幛纷飞而起,层层卷卷若白花云海,绵延以无尽哀戚。铜鎏九龙香炉燃以暹罗安息香,那香气偏甜,泛着清新的木馨。香火虚游,袅袅盘桓。
她由帷幔挽幛中走过,步出一片香雾氤氲,立定在上官逸的灵台前,台上的灵烛流着暖泪,平添殇痛。白盏宫灯下,笼罩起堂前高壁张挂的瞻像,听说这最后一幅圣容端像,是宫廷画师三年作出,形象毕精。她焚了一把香,纤纤长睫下氤氲着迷离。
“上官逸,终是会有法子的吧,只认命就好吧。”深吸了口气,抑下眼中涌起的热浪,“那我认了,我认!”
阿九小剧场 第七十九章 只愿年年岁岁皆康健
第七十九章只愿年年岁岁皆康健
第七十九章 只愿年年岁岁皆康健
香雪红梅。摇曳生姿,伴着佛钟鸣声的呜咽而落,旖旎零碎。
红梅倾城,烈焰如血。
大法寺中洪钟惊鸣,贯彻人心。佛堂正居首位,供奉以长寿佛结跏趺端坐在莲花宝位中,面带普济苍生的安然微笑,俯仰苍生间流露出慈悲之怀。
楼明傲望着它许久,但分别不清,这么一座泥塑金身,怎会生出悲怀怜悯万民之心。摩什自佛像后迟步而出,长袍及地,却无声响。数盏莲花灯燃起,两端各列转经筒兀自转起,那清响在殿中弥绕似天来之佛音。
“你赢了。”冷睫轻抬,悲怆地一笑。这就是佛门的大慈大悲吗?但不是要逼得人无从选择进而臣服。如若真是,那释迦摩尼又和桀纣暴君有何区别,只一个是佛力,另一个是天威。
摩什自心底长叹,她终还是不懂,喉音淡淡道:“我佛。从不与人赌输赢,论强弱。”
“可我输了。”空洞着双眸迎向无量长寿佛尊,满心疲惫,“我想是要…认命。”
“一切业障海,皆由妄想生,若欲忏悔者,端坐念实相。众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是故应至心,忏悔六情根。”摩什作念起观普贤行法经,而后意味深长地凝向她。
妄念?!这几世几生,是由心中生出无数般妄念,只一味追索,无以忏念。似天下人都对不住自己,怨天怪佛,因何自己要历经不湮之痛。是这怨妄之念,化作了罪,日积以霜露,苦苦不得消业。
“这六道轮回中,若以没有我,是该命数无差?”她苦苦相问。轮回散乱,命途倒转,生老病死之路因她破碎。十丈红尘皆空,世间七苦,竟是她求不得的。
“缚束千百,律规终始,因果轮回。你…强拧不过天意。”他淡淡颔首,眸中似悲似喜,复又湮灭而终。
膝下一软,她缓缓跪下,几欲震裂膝骨。眼中依稀有泪,一滴一滴跌碎撑地的双臂间,言声空转流离:“这业障,我自己消。我会同你走,灰飞塞口,碎石埋身,纵以身坠阿鼻地狱,只能消罪清业,不累及俗世凡胎就好。你说的那些鬼话我不全懂,只你说,我照着作便是。我同你入那灭罪之轮道,让命途转回去罢,长生是不该亡的……”咬唇坚定昂首,寒风散去眼中冷泪,“放了长生,我同你走。”
“须菩提说,念慈悲心诚。然生死无祸。”摩什终以转身,满殿灯火灭烬,空余冷风转起经筒,那声音亦缥缈了,“你这一颗心,满是对我佛之怨,不是诚。你去吧。只哪一天终是明白要放下了,再来找我。你需记得,逃不过的。你,是逃不过天命的。”
马车无声地由京郊驶入宫道,楼明傲自帘端向外望去,漫天的银色,刺得满目恍惚。沉沉阖目,她总是想着,有那么一天,终会安静下来,尔后心中再无缠悱痛意,更没有太多繁杂的纠葛。载着这些,一路走得太累,她或以要放下,才会走得更远。那一日,魂魄出窍,命归西途之时,真的只是因君柔拦了自己的往生?抑或是她放不下,步履太重,所以走不掉。
车入九华门,却再不能前行。墨色宫轿挡于车前,是已等候了许久。驾马车夫忙勒紧缰绳,马长嘶一声。立声止蹄。
楼明傲命人打起了帷帘,抬眸见那灰白的身影自宫轿弯出,萧萧肃肃,岩岩独立如孤松。他目光寻向她,只一点头,释下一口气:“我四处寻你。”
“彦慕。”她唤他一声,而后再不言。
“长生醒了……”他终以掠起一抹清浅的笑,虽也掺杂了扫不尽的担忧忡虑,却也蕴着希望。夕阳温柔,穿透云层,映着他的轮廓,熠熠发光。
她那双清澈见底的浅眸,复又迷上层层水雾。心,本是痛到麻木,却又有了知觉。
凤熹主殿,云香淡缭。花梨木软榻前,她缓缓落下,一只手循着长生的额头淡淡滑过。
“去哪里了?”长生闻到那股子馨香,微微抬了眼。这一觉,他似乎睡了许久,醒来不见她的影子,心下却是惶恐。
“我去看了你父皇。”她浅浅笑着,手凝住。
“父皇”二字却要长生眼前一亮。浑身似来了气力,微仰头去看她,喘息一同舒畅了许多。心中暖流滑过,整个人都有了精神。楼明傲自他的眸中看出不一样的光彩,忽而明白了这孩子要什么。是回忆,刻印着美好的那一段,那断续闪映的相爱记忆,确是支撑他的力量。
恍然顿悟间,另一手附上他的腕子,温言道:“你父皇确是很爱你。”
“那你呢?”他满脸怅然无奈,只凝着她眸眼。这一声问得霎为艰难,“爱过他吗?”
她先是呆住,听得有些傻了,而后侧了脸错开他的注视,眼神流转于窗前红梅,盯着那抹潋滟绽放如血焰。
“爱过吧。”他又道,声音低哑,压抑着某些情感,“父皇说…他爱过母亲,爱得要痛死。”他时以讲他们之间的故事,却是挑那些美丽如绢画的桥段,甚至也有搬出臆想的片段。总之,父皇言中的那一切,无论是深爱着母亲的他,或是深爱着父亲的母亲,都如梦境般的美好,“父皇曾给长生留了一封信,说是要等长生亲政那一年才可拆开来看。只许太医交待了那件事后,我便再忍不住,索性拆开看了。同父亲一样…皆是痛得要死。原来,母亲就在身边,一直都在。”他哭过,恨过,更怨过。连着看她的目光都添了几分怨怼,因何不认自己,因何只扔他一人孤冷孑然。
“爱过。”轻咬了下唇,她不再逃避,眼中氤氲一片,“那个时候,亦是那般爱着他,所以我现在看着长生,脑海中总会浮现他的容样。一定是很爱很爱,才会如此痛。”
长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而后轻轻喘了口气,淡淡的语气溢出:“真的吗?真的爱过吗?明明爱着,却要彼此伤害,大人之间的爱好复杂。长生不懂。”
楼明傲忍不住落下泪来。搂着他却发不出声音,瑟瑟的颤抖。长生亦随着泪流满面,因为她言爱过,心便更痛了。原来父亲的话,并不都是谎言,只是在为自己编织而出的美好中添充了太多幻想。那皆是父皇的愿景吧,心里是这般期待着,却又从来不会让她知道。明明是爱到痛死,却要逼她将自己恨死。爱得这般残痛而纠结,也只有这二人了。
他揽上她的袖子,微微扯紧,声音涩紧:“原谅他吧……”
门外风扬起了雪,乱了景致,那一身明色袍衫的背影僵冷如冰。司徒远一手扶以廊住,目光由屋中收回,充愣间不知该望向何处。心下各般味道都有,咀嚼在口中,却浑然不知其味。
“皇上…”公公垂首唤了声,而后再不吱声。
司徒远收紧了袖笼,一手挡过扑面而来的风雪,声冷寒寂:“摆驾云阳殿。”言罢僵硬地背转过身,抬步而出,身影于漫天飞雪中逐渐模糊淡去,化作远方一抹亮点,复又熄灭。
屋中母子相拥而泣,那一日,屋外冷的渗骨冰冽,屋内暖意逐波。
临睡前,长生一手紧紧攥住她的,再不愿松开。眼瞳中第一次流露而出童稚的目光,静静凝着倾靠在身边的母亲,这种感觉甚是奇特。
“不是不想认。”她一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缓缓道,“是不想长生迷惑,更不想你痛。索性便让你活在父皇诠释的美好中。这样才是对你最好啊。”
长生抱以一笑,终有些疲惫:“不一样啊……”有母亲守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是不同的,不同于九泉之隔的思念,至少还能看到她眼中流波涌动的爱意,是只面对自己时才生起的疼惜。如若要自己选择,他还是要知道,要痛过,才是爱得更深。
那一场雪落了三日三夜,长生并未像温步卿言中那般撒手人寰,反是借着奇力日日康健。半月之前,温步卿曾以放弃治疗,所有人皆再不抱任何希望,只她与他们不同。她眼中时刻揣满一种颜色,总也淡不去。她再不同那些医官争论,甚以不苦苦求他们用药施针。她把自己与他一同关在后殿中,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丫头,每日只由固定的一个丫头送食水。
这样坚持了半个月,她每日只允他睡五个时辰,其余时刻总是千方百计要他醒着。午后必会将他推至窗前,由着窗口送入新鲜空气和阳光。他房中的植被更是每日定换,时而是腊梅盆栽,时而是一串红水仙,回回清晨醒来,他都能一眼望见与前日不同的斑斓色彩。
为了要他多清醒,她甚至常常为他讲那些陈年琐碎。他最喜听她谈及和上官逸的旧事,往往一个段子,听了几遍也不觉得腻。可惜她能言出的回忆,只是那五年的断断续续。即便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她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叙念,孜孜不倦。及至半月后,他一日比一日清醒,她的嗓音却越发喑哑。
她终以推开殿门,请温步卿为他延脉。
温步卿竟是在惊讶之余言道,长生的病,也许并不能根治痊愈,或以要许多年的调息,只是他已然可以经受住用药换血……几年,几十年,甚以一辈子又如何。终以明白希望,才是生命的意义。
那一日,温步卿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愣了许久,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那一日,她终于等到他的一抹微笑,浅浅的,淡淡的。
(谢谢书虫cheer,秋海珊瑚,fjno1111的赏,谢谢eva的透辟长评。抱一个大家~~~阿九,偶今天终于算实现三更了吧~~~)
阿九小剧场 第八十章 明白不?爷这是吃味呢!
第八十章 明白不?爷这是吃味呢!
冬至大如年,这一年冬至,恰逢长生前日换了血精神不错,楼明傲亦比往年每一次冬至都欢欣。午半晌眠过,长生便有心想出去走走。她替他披了长麾暖袍,这才小心翼翼扶着他出门。屋外风不大,干燥清爽,刮入领口倒也不会觉得太冷。二人刚出了廊口,只见阿九一个人悠悠哒哒踢着步子走过来。
“长生哥哥。”未走至身前,那小丫头就挥了手嚷起。
长生掠起笑意,缓缓迎上去,阿九脚下亦随着奔了几步,二人正对上面。个头相差了些,一个抻脖子仰头,一个略垂了视线。长生一指点在她额顶,温润道:“阿九来看我了吗?”
“是。”小丫头点头应得痛快,一袖子扯上他摇晃着,“长生哥哥一见阿九,便哪都不痛了。”
“是。”长生含着笑,俨然兄长般爱怜地看她,“阿九是灵丹妙药。”
阿九小脑袋晃了道,“长生哥哥是不是富有四海?!”
“因何这般说?”他怔愣了番,而后皱了额眉,淡淡应着,“谈不上有多富有,只阿九看上的东西,长生必会帮你得了。”年幼之时,因阿九的相伴,他于深宫单调的生活总也添了几抹亮色。这么多年,他对她,有爱有妒,有羡有乐,甚有一股子亲切。
“这东西…长生哥哥是有的。”阿九认真了道,眸子转至楼明傲身上,笑弯了眼。
楼明傲知这小丫头定是又揣了什么古怪念想,忙以言喝止:“阿九,不许胡闹。”
阿九扯着长生的袖子不放,摇得更烈:“长生哥哥,借不借?!”
长生由她弄得糊涂了,忙紧上她腕子,询问着:“阿九要什么,只拿去就好。阿九你说过,你的则是我的。那长生哥哥的也是你的。”
阿九突然愣下,皱紧眉头凝着他,颇有些纠结道:“阿九,想同哥哥借一天娘亲。”
长生与楼明傲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阿九有好多天不见娘亲了。长生哥哥,你也不能总霸着阿九的娘亲吧。阿九从前是有说过,我的都可以借给你,娘亲也可以给你一半。只你拿去了一半,墨哥哥一哥哥还有小允都占去一些,阿九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了。所以,阿九现在要收回来。”一口气说下来,身板猛地挺直,她要回自己的娘亲,天经地义。
长生一张脸僵硬了许久,终以握拳咳了咳,淡笑着道:“阿九的意思,我明白了。”言着微一偏身,朝向楼明傲道,“陪陪阿九吧,她定是想你了。”
楼明傲无奈,只得由伺候在旁的小丫头掺上长生,嘱咐了转好几个廊子必是要回去用药躺着。待到长生的身影转过影墙,她方回身看上阿九,微一叹气:“做什么这般霸道起来了?你哪一次病了热了,不是我陪着?!长生也病了,我所以要陪他。”
阿九抬手探向她的手,紧紧攥上,耷拉着小脑袋:“我也没病过这么久。”
“你啊。”楼明傲只一摇头,再不言下去,由着她拉着自己绕着来时路转回去。一路间,阿九却也没话找着话,半天言不出她找自己有何要事。闲着扯了小允挨骂蹲墙根,司徒墨同司徒一口水仗的琐碎。
二人行至长清宫侧殿,楼明傲突地顿了步子,停在廊处,垂眸看了她道:“司徒茗霁。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老实给我交代意图。”没事找事是自己的拿手戏,只这丫头偏这一处全然未随自己。
阿九鼓着腮帮子喘息,不时朝内屋飘着目光,直等纜|乳|苌下隼锤龊谄崞岢び埃獠糯笫媪丝谄嫌晌葜胁匠龅乃就皆叮涣车靡獾溃骸暗野涯锴赘闱;乩戳恕!币皇志固e怕ッ靼粒俚酶吒摺?br />
司徒远迟疑着步子行上来,抬眼打量了二人,只“唔”了一声,再没了后话。
楼明傲方明白是这般回事,索性撤下阿九的腕子,哄她去了侧厅房找璃儿用生果。只待周遭再无第三人,廊子里静极了,才缓缓回身,对上身侧愣了许久的人,未像从前进一步,反是退了半步,语气低柔:“你是要见我,才遣了阿九去寻?!”想及从前的日子,二人若是因小事言语不合持着冷战,多会闷着不见面。他憋到最后撑不住了,才会借阿九去寻她,而她自也给他个台阶,言好如初,再不把旧事翻谈。只这一次,他们无争无吵,不过是守着长生以至疏远了半个多月,却有冷战后的气氛。
她低缓轻柔的语气,却叫他生出几分陌生。她再不似从前般随意调侃,而他竟也慌张起来。是他变了,让她惧了怕了?还是…对着承袭王位的自己,她只能这般疏远?!她就如此厌恶这个模样的自己?不过是换了件更为尊贵的朝服,不过是搬入了更华丽的宫所,他想不出…他们之间还会变得怎般不一样了?半月前,她尚依偎在自己怀中,目光虽是透着无奈,却是坚定言着会陪自己。只长生病后,她无端疏离冷淡了起来,这便是她陪着自己的方式吗?!
她偏了头,只盯着落在裙间他的影子,即是那一团黑影都映出不一样的辉色,口中淡淡的,似是无意却有意道:“你是皇上了,想要见人,只传召即是,用不了——”话未尽,反由他揽至胸前,被他紧紧箍着。她的话,太生分,听得他内火直憋。
“那都是唬弄他们的鬼话,你我之间,还用得上吗?!”他截声而道,温热的呼吸抵上,目光扣着她,不容许她分神瞥向任何一处,“是想去接你,却又怕再从你口中听到爱过个什么过往旧人,索性不去,便也听不到了。”
她听着他话,明里是隐着深情切意,却怎么也甜不起来。甚以会想,真是自己错了,点点滴滴间,是她改变了他,怕就怕在…如今的他离不开自己,该又要如何?!
他见她愣住,以为她是被自己绕进去未听明白,索性叹了口气,言得更透彻:“你明白不?我这是吃味呢。”
阿九小剧场 第八十一章 予后位于你
第八十一章 予后位于你
窗口扑入的夜风吹得屋内香醇熏染。楼明傲倚在榻上,五指随意绕着他的青丝把玩。司徒远俯身贴着她双腿,侧耳静静倾听着腹间偶有传出的胎声。这场面霎是祥宁,本是伺候在里间的丫头们知会地撤了出去,任谁也不敢出声打破这份静谧安然。
“今儿…诺晞可是有动静?!”她攥着他一绺发稍扫过他脖颈,笑意淡淡。
他坚持了好一会儿,终是略显失望地起身,揽了她卧下,言语里颇显些失落:“怕是好几日未见我,起了怯意。这会儿连个招呼都不打了。”大掌抚着她圆润的腰身,细细摩挲了去。对这生命的期待,他绝不亚于她,虽也有担忧,却比她更强烈地希望这孩子能安稳于世。
她拉下他腕子,幽幽言道:“眼下嫌他安静,落了地见天吵着你脑仁儿疼的时候,便是要悔了。怀着他就如此折腾我,真不知道生出来是不是要成小霸王了。说好了,自打落地起,你绝不能再像对阿九那般宠着。”
他微扬了额眉,只一伸手,揽她在胸前,垂了头轻轻吻了她,由额定一路袭至脖根,细细品着每一丝味道,温柔至极,“还是个要我们操心的。只他能安稳出世,且不折腾你,我倒也情愿日后将这孩子宠上天去。”
她双手绕在他颈间,突地认真看起了他,似要把那一寸寸皆看了心底。想了很久,故作随意道:“要是有一天我硬是做出了什么要你伤心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他但有些深智不清,只双眼微醺,吻得更深入,喃音溢出:“你还能如何伤我?!只不离我,便由着你胡闹了。我皆不会在意……”
“若离开了,是不是就要恨了?!”她反是把自己绕呼进去了,偷偷睨着他。
“嗯。”他笑她如今喜好起胡思乱想了,便出言唬她,“再敢离我,定是要恨死你。”这女人从来都是大胆子,丑话还是言在前后为好,省得哪日,她起了兴云游四海,莫非真要自己千军万马去寻?!
“嗯。”她半晌才应,而后寻了他的唇贴上去,与他的温热纠缠。
“什么时候,搬了坤宁宫去。”喘息的空当,他问了她。还用说得再明白些吗?他要立她为后,要她作与自己执手天下的那个人。三千荣华,富贵惊天,是他的天下,也是她的。
她愣了,言不出话。只将头埋至他胸前,心底在颤,冷冷地颤,颤地她不敢抬头,担心眼中的悲戚不经意间流露而出。
“正月初一怎样?!”他垂眸紧着她,指腹滑过她鬓发,微微顿下,“宣平元年的第一日,行册封大礼。”他要在那一日,这天下正名归于他的第一日,与天下人诏告,这是他要与之携手一生不离不弃的女人。她或以不会在意名分之说,在意的人却是他!终于会有那么一天,皇家玉牒上,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嫡妻。这也便意味着,这一生,她交付予他的手,再不会松。
云阳后殿,偏西厅。
槛窗外一池碧塘映着厅间楠木雕空的落地花罩,此时厅阁明次两间皆有人影伫守。
彦慕由主政前殿而来,一路穿过西耳房,进了麒麟门,轿落偏西厅口,进厅直入前檐安心门,明间正跪了一地四品以上元老家臣,口中齐声作念着套话,无不是要皇上三思,以国为本之云。彦慕顿了脚步,他知这是为立后一事,两院府议又是掐了架,以皇帝居首的辅丞六部早是递了推举楼氏的折子,只那些皇党世袭阁老们总要就着家世身份说事,这两府由朝前争至朝后,由云阳主殿吵到偏西居殿。只明间里,这两派人各争各的,次间司徒远打下悬帘,安然于内对案执奏,御笔亲批。
彦慕主掌兵部,于军行帅将之令,于内朝居大司马一职。按理说该是与文臣部党和世族国戚皆无关联。他也从来习惯充当个木头人,夹于两者之中寻个制衡。就立后一事,更是绝不言二字。只今日立身于厅前见这帮日里嘴边总挂着良孝忠心,暗自里却是各谋私利的皇亲显宦,忍不住藏了冷笑,声音低下:“正月初一的日子既是定下了,阁老们这时候请命,实以不合时宜了。”
只不及回应,却听另一侧文臣六部尚书齐齐奏声言道:“皇上乾纲英断,万求此事当以再作商议,世代相袭之宗本,断不能破。”这文臣从来都是顺应帝命言议奏本,如今却也连连劝阻,却让彦慕大为惊讶。见这景状,似明白司徒远又该是语出惊人,提了个什么石破天惊的议案。
六部之中,礼部尚书更是不要命地以死劝谏,甚以搬出了礼记昏义之章:“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外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听天下之外治,以明章天下之男教,故外和而国理。内和兼外和,才全国家之理,上至三皇五帝,概延此惯例,皇上帝位初即,如稍有差池干戈,必引朝内外震荡不安。臣以死——”
“奉关居,你少予朕搬弄礼记!”一声震怒由次间传出,隐伴有帛裂之音。
那姓奉的尚书但也是个不怕死的,只咬牙耿言再上,无半分惧色:“鄙臣之见,废以六宫实为不智。当前必当尊前尚理,才以固礼本,稳国体社稷。”这话满是分量,不再以离经叛道之言阻劝,反是以国本相抗,但叫次间人吞不下去吐不出。
本是平心静气凑热闹的彦慕听以“废六宫”三字,亦是大惊,若说司徒远执意于那日子立后是要引人讳言,只如今废黜六宫之举,确是要天下大乱了。亘古未有,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举议,他却要做!彦慕呆于一时,他虽没有亲眼见到,却也能强烈感受到司徒远的坚持,他立后的决心,他从未怀疑过。却是从未想过,这男人竟能为了她做到如此境地,不仅是力排众议强行立后,更以如今废六宫以示他宠女人的决心。为了她,他倒也不怕落人口实,更不怕顶着个昏君误国的骂名。
阿九小剧场 第八十二章 帝怒
第八十二章帝怒
穿堂垂帘一掀,里有持拂尘的公公紧步冲出来,眉尖拧得皱皱的,低了声音求着奉关居:“尚书大人,求您莫要再说下去了。万岁爷脸色正不好呢。”说着起身一摆拂尘,恰见立身端口的彦慕,忙躬下半个身子,“彦大人来了,奴才这就替您给皇上请旨。”言语中尽是恭敬客气,长个脑子的都知道,这彦大司马,掌以千军万马。官衔俸禄虽不及王侯之仕,却是功高位重,难得的是获以三代君王信任,声名赫赫。言句越矩的话,凭他之功要,这半壁江山当是彦姓。只借一个“忠”字便能权倾朝野,持控天下大势,却也做到功高不盖主,反是连连得宠获信,总归是有他不当小觑之处。他彦慕确是忠心入骨令天下人望尘莫及之臣下。
不出半刻,那公公复映着谄笑而出,亲手持帘请道:“彦大司马,皇上有旨,召您面见。”
彦慕应旨,前了几步。只于帘前止步,抬头一望暖阁高悬“金昭玉粹”御笔亲书的四字匾额,稍停片刻,于阁前垂帘外的浮雕菱花镜前端以装表,而后启帘而入。身后垂帘方一覆下,裙袍半撩,行以三跽(长跪),朗声觐道:“臣兵职大司马彦慕跪请圣安万岁。”
司徒远正埋头于折奏间,只声一扬:“彦卿免安礼,赐席赏座。”
言罢即有公公来请他一旁入座,行至侧处,但见位坐左右丞相及两位亲王,这四人已是闷坐好半刻了,从头至尾只听帘外明间诸臣连连请谏之声,龙案之前的司徒远自那半句呵斥奉关居以外,再无半个字。彦慕逐一向四人行过默礼,而后坐于尾端,接过宫人端上来的君山银针,只攥着盏杯并不近口。
戌时,司徒远终是判完了案前积压的文折,一手揉着眉心,另一手推开最后一份户部选折,对身后杨归道:“去勤政殿问问,可还有这一个时辰递选上来的折奏,皆一并送过来。朕今晚就宿在这偏西厅消夜。”他也就不信了,帘外那帮老骨头们倒也能陪着自己撑得住!
杨归心下不安,主上已是连着七日每日睡不到半个时辰,今晨由他劝过,才传令夜里去长清宫歇。只这一会儿,因着废六宫一事群臣激昂愤愤,他脱不开身,只得随他们干熬着。想及这里,杨归实恨那些个老顽固,后宫又不是伺候他们的,皇帝乐意宠女人废女人,干这些贼骨老儿何事?!
司徒远这才偏了视线,掠过五位在座朝臣,容色郁结:“卿等五位,有我朝辅国、亲王、军兵大司马。朝廷之大势皆系于尔等之身。废六宫,属朕后宫家事,只因牵连广众,才于群臣寻以意见。尔等何意?!”
左右丞相皆支吾言及其他,尤前朝旧例,及至我朝后宫行事,累举了各例,终不下定论。一来担心稍言不慎惹及帝怒,二来尚不知两位亲王的心思,他们也不敢草草落言。只二皇爷七皇爷二人异口同声,言了一番,后宫之事,非一言能定,尚需奏请懿旨为佳。这二人将定夺之权抛予云太后,竟是比左右二丞相都能自持保身。
司徒远绷着脸不言,早就把这一张张嘴脸看透了,这就是他的全权代命重臣,尚不及帘外那个不顾性命直言顶撞要他恨得牙根咬碎的奉关居!心下恶气憋紧,视线最后迎上彦慕,想吟了番,吐气道:“彦卿,尔意如何?”问罢即浅阖双目,彦慕忠心耿直的秉性,他全然清楚,更以清楚的是,他之忠非迎合帝王一类,而是以天下为己任,对黎民苍生之忠。这等有违祖制的胡闹,实不求他能响应,只他莫要言阻的太过分便好。
“臣以为…”彦慕一手放了杯盏至茶案沿边,倾身落膝而跪,双拳握紧在两侧,长吸口气道:“三皇五帝确有祖制在先。”
“唔。”司徒远紧皱的眉头攒簇,微有不悦,“奉关居的话,不用你重复。”
彦慕此时却仰了目,迎上案前之人,面色淡然,声却扬起。这话,不仅仅是说给他和在座四臣听,却是要让帘外诸臣都能入耳:“虽有祖制在先,舜帝却只设三妃,舜之后宫无六宫九嫔,?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