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命(完结)第39部分阅读
后命(完结) 作者:肉书屋
守京北都营团练众兵,何以脱身?!”
这厮亦有理,楼明傲凝眉沉个半晌,手边热茶已凉,沿着杯檐转上半分,抬眸间正与司徒墨视线相撞:“墨墨,娘亲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司徒家恶行品性你学去什么不好,偏偏要学这行偷女人?!”
翻下另一页的司徒远微有皱眉,是以何时,偷女人同司徒一门有了牵联?!
“娘亲。七月前——”司徒墨索性学起父兄语气。
人人都能编出个是或不是的不在场言辞,这案子倒也审不下去了,玉臂一撑几案,揉眉道:“别再用不在场说事,换个新说辞。”
司徒墨睫子一沉,耳畔后竟升起几丝晕色:“娘亲,有句话儿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就是了。”回得倒也痛快,小手攥上铜纹杯盏灌了口茶。
“儿子不喜欢女人。”
“见天的画美人,你不喜欢美女能画得那么好?!”
“儿子…似有断袖分桃之癖。”
杯盏落地,湿渐濡裙,楼明傲心痛之余,如坠地狱,自年幼即颇为看好的儿子竟被自己教育成了龙阳之好,实不知自己还有几分颜面。司徒远只淡淡扫了眼司徒墨,却也知道这孩子只是随口找个理由应付罢了,想也是这女人逼人太紧,随意一个解释全然混不过去,索性连兹等话语都言出了。
司徒墨退后,即是司徒允暄迎上,小身板挺得比直,冲着母亲一礼,朗声道:“回母亲大人的审议,儿子七个月前实无不在京城之证,更无兄长言之癖好。所以儿子无语相释,只有事想问。”
楼明傲本就未把这厮当回事,一挥手则道:“问。”
司徒允暄淡淡皱眉,回了身子迎向司徒远:“此等还问题还是问父亲大人为好。”
“唔。”司徒远复由书中抬了目,淡然接上,“问吧。”
司徒允暄恭敬一礼:“父亲大人,儿子不知…倒是如何让女人大肚子啊?!”
“那什么。”不等司徒远回应,楼明傲袖子一甩,琢磨出这小祖宗是起抗议了,索性成全他,“你可以随心所欲了,回你的斋子临帖去,这两天都别让我看到你。”见了他,则头痛!
(这一章。写着纯粹是为娱乐的。要不是因为剧情发展需要,都有心当作番外了。呵呵,亲们也可以当作番外看啦~~~)
阿九小剧场 第三十四章 暂且养得起
第三十四章 暂且养得起
云阳大殿,夕阳如血。
正以日暮人归时,忽闻后殿宫侍惊喘不宁,顿有侍从步履匆匆奔赴而出。戌时三刻,暖阁间临案复折的少年皇帝突染恶疾,莫名昏厥,温度骤下,身冷如冰。惊得随从侍卫一面前去宣请御医,一面仔细搀扶将其侍入了内寝软榻。
龙榻前缀着碧玉珠帘,掀帘拂珠却以层层明皇罗幔轻纱相隔,得讯前来的江澜满心焦虑,挥手间扯下累赘的繁帘杂幔,步子浅停在床帏前,隐约可见纱帐下的人影憔悴单薄。心底寒下几分,手漫过轻纱握上少年的腕子,攥了紧,声音陡然一颤:“长生。”
榻上的人由着这一声唤回了几分神智,长睫微抖,挣扎着抬了半目,视线却也模糊不清,淡淡的咳着:“可是姆娘来了。”
“姆娘在。”江澜半个身子倾在榻前,垂首将长生冰凉的腕子贴在自己脸侧,温暖丝丝润上。他的身侧,她一直都在。八年,她陪了他八年,燃尽了自己的年华,这个孩子,纵不是血缘之亲,却也融进了自己的生命。她对长生,更是视作亲子的疼惜。
“长生…听到姆娘的声音了。”长生缓缓应声,疲惫阖目,只觉得自己似于天旋地转间,胸口恶心的紧,偏头重重咳上几声,一口白沫子溢出,浑然无力间,复厥了过去。
江澜身子一扑,抱了少年于怀中,凄凄的颤抖,转眸间慌乱迎向帐外,暴躁的怒唤:“太医呢?!倒是请去了哪里?!”颤抖间将长生搂得更紧。这寂寞的宫城间,一直都是他温润的笑意伴以终日孤独,她如何能舍得下放得开!
九华门宫道之上,彦慕御尘而来,身后长麾由风簌簌扬起,猎猎作响间脚下步子越发焦急。
“太医如何说?!”声音兀自寒下,疾步不减。
“延医诊治,只道是肝火郁结又以邪气所侵,肝脾皆有所损。”急步死死跟着他步子的从侍一路回应,不敢落下半句。
“永宁宫那里可是通传了?!”
“太后娘娘正以赶赴间,不过一时便也要到了前殿候等消息。”
“皇上染疾的消息实要先压下来,但以通传京中六部职首,命他们连夜守宫,镇守六部,这时候,断不能出了差池。”冷风浸骨,彦慕只觉肩上责担更重。
“是,奴才皆是照办了的。只户部尚书未通传到。”
脚下微怔,厉声:“何以通传不至。”
“楼大人似乎不在府中。回消息的小泉子倒是说楼大人去了豫园,大将军您看,那园子是端慧王的地介儿,是否要透个消息给那边?!”
“唔。”凝眉微皱,僵硬的抬步,冷袖甩在身后:“传一声。”
满地残枝枯叶,夜,似更深了。
豫园烛光正暖,寝室内正弥漫着月合的馨香,淡淡的,却也夹杂了某种情欲的味道。沐浴而出的司徒远正歪在瑶木石榻前静静翻着手里的案折,眼神不时飘向镜前梳头的女人,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习惯,每每浴后这女人都要在镜前磨叽好半天,今夜亦是。
楼明傲以珍珠粉沫蘸水腻了香粉匀在手背上,以香团扑散在额脸耳脖间,睨着镜中某人频频飘上的目光,不由得皱眉道:“你偷看个什么劲儿?!”
“饿啊。”司徒远合上案折,温吞吐出。傍晚说审不出个所以然,便要饿着肚子,本是当玩笑听的,没想真是撤了膳不准用,试问古往今来这等悍妇刁妻能存上几个,偏偏落了一个在此。
“饿着,脑子才能清醒了,清醒了好说真话啊。”这一家子男人皆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狠招不出倒也不成。
“话没逼出来,人该晕过去了。”蹙眉摇头,叹上几句,“饿着我们也就算了,小允还小,犯不着饿他。”
“你道那小东西是真会挨饿的?!桂嬷嬷疼他疼得紧,这时候不知道塞了多少吃嘴点心过去了。”
司徒远冷眉蹙凝,良久道:“这般说…饿着的人,只我一个?!”司徒墨那边,刚是大病初愈,再言平日里焕儿伺候的出细,绝不可能饿着他。司徒一去了兵部任职,顺道即可用食。亏他自己多着那份心担心别人,感情只自己一人傻傻跟这受罚挨饿。
楼明傲以笑掩过,忙正色了道:“温步卿家的小三满月,你这回倒又是包了多少?!”
银子于他司徒远来说从来都只是几个数的概念,猛然被问及,回忆了番不动神色道:“同往年一样,照着伍佰两包的。”
“呸。”甩手即是一个粉扑掷上去,“怎就同往年一样呢?!今年我在了,可另要出一份子的,他从我这揣了二百两,再由你那刮个伍佰两。怎他们家算盘就打个那么清响,你由着人吭算但也不皱个眉的,你是心眼亏啊,还是出手阔绰惯了。阿九小允出生时,连个讨吉庆的鸡蛋都没见他送来过。”
“他那时是出了力的。”司徒远倒也是个实心人,仍就事论事,当年要不是温步卿镇守产间,实不知今日又是个什么状况。对温步卿,便是因她,更亲近了几分。想着他方时尽力保全母子三人的辛劳,就算要他司徒家门产业顷然送予,又有何不可?!
“是!你女人生孩子,他出力。也不就是我那么一回。他女人生孩子,咱掏钱,偏他四年连生三子,真是会算账,生孩子赚钱两全不耽误了。”
“唔。”司徒远憋着笑闷声应了,起身踩着步子徐徐走来,背着手作沉吟状,稳声宽慰:“只这生孩子的事,咱又拦不住。眼下亏些就亏着,有朝一日还回来不就好?!”
“怎么还?!”发间牛骨梳一顿,飘上个眼神,实不知这男人脑袋里又琢磨起什么了。
行至其身后,司徒远出手扳过她双肩,俯身轻缓靠上,笑声出离的淡:“温步卿那小子三年四子,咱不能输了他不是?!往后我们家小六小七有的是要他掏银子还上的。”
“亏你还是做生意起家,脑子里怎就一团浆糊?!”这等理由落至耳中,只叫楼明傲又气又恼,邪邪盯着他苦笑,“生孩子养孩子不要钱?!他温步卿安个胎看个诊,你那点破银子但不是要随流水漂了?!你甭想着能从他捞回点油水,跟他温步卿混,尽是要你吃亏赔本子的。待到他孙子出生,能不向咱家讨银子,便是你积德积来的大福分了。”
司徒远眼角笑纹更深,只下颚抵了她脖颈凑紧着轻言:“为夫能不比他强?!咱生得起,也养得起。”至少不会像某人借着女人生孩子四处讨银子花……
(稍后还有一更)
阿九小剧场 第三十五章 夜深多事
第三十五章夜深多事
楼明傲于他怀中微一抖。仰目间正对上那满载深情的眸眼,轻叹道:“若想着生子延息,怕我这块烂地是没得期盼了。”平淡间将实事脱出,即便二人都是心知肚明,却也从未如此开诚布公的坦然。已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却是不能了。
她攥着他的袖腕的手,徐徐坠下,由他抬手攥过,反复揉捏不放。
他凝着她,眼中翻卷而出某丝情愫,垂目间以唇封口,淡淡道:“奇了,我这把老犁头偏就喜欢垦烂地。”
楼明傲面色微转,眼角空转了湿色。
“其实…楼儿予我一双子女,便已是天大的恩赏。” 他目色渐渐软下,另一手揽她入怀,似宽慰,更似自言自语。然人总是会有贪念的,得了一个,便想求更多,只一双。却也不少,却总是不够。他亦有心期许将日与这女人白头到老,子孙环绕膝间齐享天人之乐。
“楼儿?!”她凝着这两个字,浅浅笑了,她喜他这般唤,只他唤楼儿时,她才明白由着眼前这男人爱到骨子里的自己,不是真正的楼明傲,不是夏明初,更不是三百年前的叶芷,只是她。
司徒远只观望着她眼色但也清楚她的喜怒,心中舒了口气,兀自笑道:“倒也不嫌弃为夫假模假样了?!”
“要不…咱努力努力,终是试一试吧。”她却也认真凝着他的眉眼。男人甜言蜜语的后果大抵都是女人的妥协,楼明傲无论怎般决绝,依然要食这人间烟火。
司徒远扬眉,平稳言道:“夫人的意思…倒要如何试?!”如若这女人能辞了官位,安心留园子里专心备孕,才是皆大欢喜。
然,从着男人的性子做事大不是她的作风,一手拉下某人,轻轻探过气,诡异的笑了道:“当年相公不是把娘娘庙都拜过一遍吗?!怕是娘娘想你了…再要你过去几拜。”
司徒远正欲黑脸,却因她口中坦然而出的“相公”二字乱了心弦,倒是有多久未听他这般唤自己了,蹙紧的额头复又舒展而开,此夜。确是安好。
“楼大人,小臣奉彦大将军的旨意传急函一封。”窗外却有人影在晃,司徒远更是早已在意到了,只无心打破这番宁好,便也视而不见了。只不想,那人终还是提了胆子传唤出声。屋内二人皆是微微一僵,楼明傲平静脱出司徒怀抱,以手扶平鬓发,理了襟领,即起身绕屏而出。
推门间正看到阴影中跪下的小泉子于夜风中跪得涩涩发抖。不用猜,亦知道自己身后随步跟上的那男人脸有多臭。
一手展开函笺,只略扫几眼,忽而顿住。收于袖中,目色凝然,匆忙间回身去寻朝服。司徒远但见她惊慌如斯,不由得追上问及:“倒是怎么了?!户部走水?!还是边关告急?!怎不见彦慕急书于我?!”
楼明傲只缄默不答,于几柜中翻得更乱,眼神乱扫间焦急问道:“我朝服呢?!午间还挂在这的。”
司徒远却也默不作声的走至朱箱前以身相挡,语气寒郁:“我扔了。”白天一眼瞥见这刺眼绛紫实为不悦,复又想起这女人日夜厮混在男人官场中有来有往,且不说堵心。偏她处处与己作对。思来念去,如今挡在二人之间只剩这五珠金绣方心曲领的祥服,一股脑子也是团了其随手塞进箱子,眼不见心最安。
“别闹。”她一眼便看出这男人的小心眼,忍下心中惊慌,只淡淡言。
他见她眼中却有几分压抑的惊色,又见她难得认真,也让开了身子,步至一旁,不无失望的沿案而作。
楼明傲倒也利落,几下褪下常衣,换以朝服,系带环佩中不由得扫了几眼凛冽在一侧的司徒远,心中暗叹这男人倒是越活越小了。不说从前摆着脸一副古板教条的模样,活脱四五十的愚臣。如今反倒时以执拗顽劣,耐不下性子好好劝他一番,他便也转不过这个死弯了。
匆忙步出间,终以回头瞥了他道:“也别给我恼。大不了回来给你好好试。”
“试什么?!”这厮竟也学会沉个脸故作不解。
“你说呢?!”楼明傲急了,秀眉瞬间怒拧,还给老娘装起酸样了?!
“真的?!”司徒远半仰目间,复问声夹杂着淡疑。这女人的话,自是不得全信的,与她交手十年,这等受骗受害的经验还是存下不少。
她唇角微撇,暗码司徒远这厮也是练至百鬼近不及身的境界了,索性点点头好言宽慰:“这一次,绝不唬你。”
“谁?!”眉角轻扬,司徒远倒也不急,淡漠的寻了手边的盏杯。茶。正是温好。
“我。”牙根已磨起。
“连着一并说。”漠然品下一口茶,正是香醇。
“这一次,我绝不唬你。”咬牙间腹诽这男人学的倒是快。
“成,走吧。”脱口间,夹以淡笑,清沁的茶馨溢出。
楼明傲摇头疾走出几步,回身阖门间,忍不住恨恨憋着品茶暗笑的某人,声音寒下:“得,司徒远,这次,咱俩摆个平手。”
司徒远一手抬杯,故作了惊讶,口中依是淡淡:“吾之荣焉。”
京都城道间,明帷马车风驰般掠过,扬起尘灰遍沿。楼明傲于车中紧紧扶以车围方能坐稳,只觉得一路行来,浑身骨架即要散了去。待到马车落于九华门下,宫轿以候良久。楼明傲跳下马车,第一个反应便是越到地池处弯身将满肚子呕意翻江倒海吐出,但要她继续坐那轿子,还不如要了她命。
正以御前统领疾步来请,却见楼明傲这番模样。挥手便给赶车的宫人一记耳光,怒声骂道:“狗奴才,没个眼力劲儿,不知大人身子重,一路只管没头没脑的奔来。小心王爷治你的罪。”这统领从前在司徒远手下任职,见到这位昔日主母,如今更是与王爷暧昧不明的女人,收下满目锋利,摆足了谄媚小人的嘴脸。关切请上楼明傲,小心翼翼道:“大人,可有动了胎气?!需以先请个太医瞧瞧。臣这便吩咐下去。”
楼明傲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回神间本想怒他一句“屁个胎气”,只打眼扫上那凸凹不平的面目,刚刚平复的酸意即又涌上,偏头复呕上几口,气喘道:“莫要胡言…本官何以孕事之说,只是颠得。”那赶车的宫人实也该挨那一巴掌,她亦不想替谁求情。
“母亲?!”这一声由身后漫上,司徒一身着殿甲,御风而来。
夜色靡靡中,楼明傲借着月光看过去,但见那玄色身影快步靠近,不由得赏心悦目自心底叹道,不愧是自己养大的儿,却也配得起“丰神秀逸”这四字。一时间,由着骄傲满足盈满胸口,见美男靠近自己,反以心旷神怡压下满身不适。
司徒一见楼明傲这副模样,复望了眼停着的轿子和马车,心中明白几分,腾出手臂温言:“母亲坐不起轿子,便由儿子掺您一路吧。只这九华门而上总有一段长路,轿子便跟着,母亲但觉好受,再入轿可好?!”
“好好。”只不坐轿子再受那颠簸,怎般都好,楼明傲满心感动,这儿子却也没白养,关键时刻还知搀扶老娘。
司徒一确也扶上楼明傲慢下步子由其靠着自己。
身后那被众人遗忘的御前统领不由得对宫人道:“看见没?!这才是孝子……”
一路间,冷风飒飒,司徒一坚持褪了长麾覆于楼明傲肩头。楼明傲复想起这般举止,司徒远从来也是常做,不由得长叹一声:“儿子,你颇有乃父的风范。日后,定也能找个好女人的。”她倒也公平,三个人,包括自己。都算夸了一遍。
司徒一颜中一讪,却也同从前被母亲捉弄般脸躁了起来,闷声咳道:“母亲,儿子也大了,莫要再取笑了。”
“再大,你也是我儿子,我取笑你也是天经地义,除非是哪日我翘辫子了张不开口言笑。”楼明傲眼一白,张口即道,且是越发离谱开来。
司徒一眼前一黑,毕竟多年历练而出,但也镇定相对:“母亲,儿子见您已大好。不如上轿吧,少些劳累。”
“哎呀。不行哪。”这女人又开始装模作样,拐着儿子胳膊更紧,“我也就是嘴上利索点,只眼前还都看不尽清楚呢。你母亲亲我终也是老了,往日里骑马坐轿皆不在话下,想来真是年岁已过。儿啊,今后还得看托的孝顺啊。”
“母亲尚不及二十八龄,何以言老?!”多年里没心没肺养颜健体,这个模样拉到大街上卖,说她年方二十必也不会引来质疑。
“是吗?!”楼明傲蹙了额头,“怎么我常觉得自己好像好几百岁了呢。”
“母亲——”司徒一停步间凝上她视线,喉间陡颤几下,硬是将“你靠谱点”四个字生生吞下。
“咋了?!”
“我们换个话题吧。”一手扶额前,哀声叹着。
“好啊。”楼明傲倒也极其乐意,笑弯了眉眼,眸中炯炯,“就说…你看上的那个丫头吧。”
脚下微怔——“母亲亦知?!”
“你别揣着什么都同阿九讲,那小丫头极不靠谱。”
“她…她说予您?!”正以咬牙切齿,后悔莫及。
“不是,是她说起给墨墨。”不由得嘿嘿一笑,“你也知道,为娘跟墨墨的交情…”
阿九小剧场 第三十六章 意料之中 预料之外
第三十六章 意料之中 预料之外
夜色如墨,只乌云盖过月盘。徐徐压下九琼宫阙。御道之上,空转流风,四处凄风呜咽寒若鬼魅。远处宫宇殿所明亮如昼,端望间影影绰绰渐而模糊,闪过异色漓漓。
司徒一霎时寒了身子,稍做平复,闷闷出声:“母亲都知道了?!”
“打探的倒也不多。”是以不多,至少她家族谱弄到手了还未翻开。
“母亲…倒是怎么个想法?!”这一声竟也随着怯怯的。
搔头间微垂下眸子,卖了个关子道:“那小丫头就是多年前墨墨言中看得你移不开步子的神仙姐姐?!”
听司徒墨侃言告发时倒也想起那么许年前,恰也是从景州回庄的时候,听这俩儿子口中蹦出个神仙姐姐。当时只道孩子们年纪小,便也未在意。谁想命运总似拉好的弦绳,一个不经意,便是给诸人圈好了归属。但不知月老这回牵给司徒一的红线,是否比他老子还乱!
司徒一眼中似浮现而出年少时初见她的场景,一颗心但也跳得如同那一日慌急,脸上红过几晕,声音兀自弱下去:“儿子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却是当年的她。想来这也是一番缘分吧。”
“心别跳得那么急。”夜幕如此静,她都听得见那“扑扑”直撞的声响,“不是还未吃到碗里吗?!这点要学你老子。淡定是绝对要的。装样儿也得装出个淡,摆谱也要摆出个定。这是你们司徒家勾搭女人的百年传统,明白不?!”
“明白。”只是司徒家好像自父亲转姓更名以来是第一代吧,何来百年之谈?!
“似乎是府检校桐泽的庶出四女?!听说那孩子模样手艺皆不错,怎到了御膳房四五年了还不见擢升,明儿我就去问问膳房总管倒是怎么回事?!打压人才不是?!哦,那丫头尤其是做的那什么椰酥最讨人欢心,别人做那玩艺用羊,她用牛是不?!”果真是有做过红娘的资历,念叨起这等子琐碎倒也头头是道。
司徒远心底更寒,这般清楚明晰,但也是她口中的“打探的倒也不多”?!
只身侧的女人恰是闭不上话门子了:“就是他爹官位不入流了些。区区一个府检校,连个从九品都不入,实在屈了点。这般家世确也是配不起你的名声。”最后一言,终于是认真下来,平心静气但也轻轻松松侃到了此不争之实。
“这也是儿子一直担心的,所以才瞒了那么久。”司徒一对那一番话并无反感,竟也附和了,这事在他脑子也是存了不下一时了。
上桓辅亦提及过,司徒远本在司徒一及弱冠之时便有意劳他推荐一门婚事,只当时由司徒一强言拒了上去便是作罢。实以定是在彼时他便和桐家小丫头私许了什么终身吧。
如此观来,儿女情长你侬我侬之类,他司徒一却也是比自己老子多了那么些心思。只他老子是没个喜恶,父亲一挥袖子赏下来的女人,二话不说即接过抱回去供着。然,司徒一勉强胜在,学会了挑个自己顺眼的再牵回去。
“这事我倒也帮你想了许久。不然…你鼓捣老桐头买个官爵。总得位及四五品才言得过去。门当户对但也不求了,只面子上应得过去不是?!”幸亏这事是压在她楼明傲手中,姓司徒的绝不如自己好言话,“但等官位的事尘埃落定,你再寻个好时景,拣你老子面上有表情的时候说过去,我再帮你吹个枕旁风什么的,这事大抵才有点眉目。你省得不?!关键还是在我的辛苦谋划,不在你们的情比金坚,更不在司徒远的宽宏大量!”三言两语间定是把自己的权威地位定下了,稳若磐石,坚不可摧。
“是。母亲的力度,儿子们从来都是省得的。”言及此份上,他司徒一不得不话着溜须拍马以示崇仰之心,满足了某位膨胀而起的虚荣心后,终究要话归现实,“然这买官,并非三言而语之事。”
楼明傲步子一顿,回了半个身子,煞为认真道:“世风日下啊,如今买个官都要这么难?!”但不知。其言世风日下的标准为何……
“从前倒也有空缺可讨,只眼下——”司徒一握拳而咳,压了声音言道,“如今父亲更以吏法,整顿吏治,但要于此风口浪尖钻空子,实为不易。”言罢颇为幽怨的看向某人,方时却也是这女人在朝堂上捂着自己的户部不肯先变革,把刀尖话头尽数扔到吏治之上,才会有后来吏改先行一说。
“是啊,时景不对。”楼明傲全然反应不出自己于此事的干系,习惯性的皱眉责难,“司徒远也是,什么时候更张改弦不好,偏挨到儿子讨女人抡锤头砸自己一脚。”
“这事但也怪不得父亲吧。”若非某人当日于朝堂间咄咄逼人气势嚣张,司徒远也不会夹着奏章恼怒冲冲回了园子硬憋闷三日不出半步,三日后云开日现,终以下定决心革法治吏给某些人瞧瞧。及往后,越做越起劲头,实不知是为博户部欢颜,还是一心赌气要做出个典范给六部看看。
“不怪他怪谁?!”楼明傲定也想出那一出,只颜面上挂不住,强言道,“只我堂上言两句,他便沉不住气,说治就治了?!实心眼的人。”
言语间,二人步上云阳殿前的石阶,夜风更烈,似要穿透二人单薄的身影。蹋上最后一级玉阶。明晃晃的笼灯已将二人层层裹住,楼明傲一时觉得刺眼,抬手微挡。宫墙相隔,锦绣云瑞,白玉镶壁,尤以立于云阳殿前,更能感知权力倒是个什么东西。所谓世人苦求一生的执著,便是高立此端以包容天地万物间的胸怀淡望阶下苍生黎民。
“母亲,我替您去通传一声。”于殿前,司徒一刻意压下声音,袍衣由风冉起。
楼明傲只望着他的背影,满心释然道:“小一,不是你吧?!”他确有心仪之人,但不会被那女人拖累,心中如是说,司徒一行举沉稳,但不会做那登徒子的丑事。无奈胸口总袭上嘶咬般的沙沙声,直觉于此时偏偏成为自己厌恶的东西,她却也希望不是他。然,终还是要试探。
司徒一淡淡回身,扬眉惊讶道:“母亲为什么会念着是我?!儿子在母亲眼中倒是什么?!”
一口气沉沉而落,心底僵冷的池潭渐以复苏,忙笑着掩饰底虚:“我不过就是确凿一下。你别过心就好。”
司徒一反是认真起来,回身压下步子,连着声音更低,目光直攥着楼明傲:“母亲,那毕竟也是父亲的女人,儿子怎……”话至半句,却也实在言不下去。
楼明傲平缓仰目,眸中星光璀璨,凝了良久,复又沉下一口气,淡淡笑着:“是啊。名位上你终究要唤她一声母亲的,我养的好儿子但不会做那种败坏家门抹煞父颜的龌龊事。”言罢,手间轻解长麾罗带,任其跌落踩在脚底,长裙拖曳而出旋于镶玉砌金的青砖。
脚下临风疲软,双肩尤显单薄,走出几步,猛旋身,宽袖紧在腕间,一手指上,平声静色:“只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那是你父亲的女人?!”他的理由,从来都是最充分,好一个“父之妾”,他却也言得字字铿锵,然她从一至终便未言那女子的半个身份,他却大言不惭携之以理。
慌乱由胸膛贯穿而过,向前追随的步伐木然僵住。他如惊醒般呆立——言得过了,反漏出了马脚。
一阵风起,木棉芬馨飘送而至。
“儿子没有错。”这一声压抑着躁动的情绪。
楼明傲但不知是何时,云阳殿外竟也植起了这厮芬芳。然,此时苞开盈芳,却也是早了些。
司徒一坚定决绝的目光,却让她想起这孩子年少时每一次犯错不肯认罚的倔强。
他的眸中总是藏了淡淡的执拗,那不是司徒远的坚持,是更似于江澜的佞然。他同她一般,不是不肯出言认错,而是从未觉得自己错了……
殿门忽启,映下更刺目的明光,自殿中迈出的轻碎脚步异常清晰,宫服袖袍窸窣作响,似有人跪了下去,轻作传唤:“尚书大人,彦大将军请您先入前殿遵候金命。”
楼明傲回身徐徐迎上那宫人,声音却是落于身后——“司徒一,你,给我等着。”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只司徒一浑身微颤,这女人唤过自己小一,一儿,叫花子,小倔头,怎般叫法都有,却没有一句“司徒一”。拳头捏紧,心口绞痛,钝烈欲麻。
云阳殿门于身后重重阖上,楼明傲周身气力已失,踉跄了两步跌出去。好在有身边宫人扶持,大半个重心已是不稳,徐徐推开出手掺扶的仕女,目光涣散迎上殿中的身影,暖色烛晕下,他的容颜倒也模糊了。
“长生怎么样了?!”她缓缓眨了目,悬着一颗心,等着几步之外的人回应。
“昏着。”彦慕侧首,并未对上她的目色,心底亦有自己的纠结。
“怎么忽然就昏了?!”不解摇头,早朝之上,依然见他口齿清晰,面色如常。
“郁气积结了几日,憋出的症结。”
楼明傲只忆起上一次这般夜晚,长生却是有些诡异,只那时疏忽了,万不知会积郁成疾。
彦慕空转了凝眸:“半月前,许太医病逝,曾留有一书请罪言予皇帝。”
“太医留书与他何干?!”她凝着他良久,终不能自己戳破那层窗户纸。
他僵直着身子起身,未绕及身前,反是以背相对,声音兀然寒下:“若那太医坦述了多年前……孝仁懿夏皇后的死因,以及当年状况……又当是如何?!”
她用力绷住陡然生颤的身子,喉间郁气堵上,不能呼吸,还是不能呼吸。
阿九小剧场 第三十七章 等候
第三十七章 等候
楼明傲越过众人。直入后殿,一路宫烛馨暖,只胸口袭着冷风。
掀过珠帘,渐入暖阁,明黄的帷帐下映着那张格外憔悴苍白的容颜。
怆然走至榻前,倚着檐围缓缓坐下,将少年满面疲惫尽收于眼底,亦是第一次,将他的倦意看得如此真切。天子龙位太高,每每她都只能跪于殿下,但望不清他的眉眼,只能隐约感觉着他似又长高了,似又更瘦了。
大着胆子握上他的腕子,欣慰这孩子已生出了男子的骨节,握在手中颇有几分他父亲的感觉,不由得攥得更紧紧,复而细细摩挲着。
珠帘下转出一抹人影,江澜手中托着湿巾,见软榻上这番场景,冷声扬道:“楼大人,君臣之礼。你可是逾越了?!天子金身但由你碰得?!”
楼明傲面色微转,收起方才满目柔意,冷冷瞥上来人:“我这身子不比某些人干净?!只你碰得,我便碰不得吗?!”
“楼明傲!”江澜声色一凛,出手甩下冷巾,“你出去!”不管这女人做至几品大员,于这天子内寝,还不轮到一个外臣占了自己的锋芒。
“是哀家命楼卿入殿伺候的。”甫一声由西配间袭上,云诗然素服长衣的身影漫入,只冷目扫过二人,不怒自威道,“江氏,你莫要会错意。命彦大将军宣楼卿入殿探视,本就是哀家的意思。”方一刻,她候在西侧间等着皇帝醒转,后听这寝间争执声渐起,这才步步款至。只楼明傲却也是得了请命才入内,此言不假。
楼明傲见状,忙撤出半步,迎向来人缓缓跪下。
“奴婢不敢违太后娘娘的旨意。然六部尚书皆以候等于前殿,楼大人擅自闯入后阁,确为不妥吧?!”江澜亦随着倾身跪下,虽是地位悬殊,只语气声色,未落下半分。
“江氏。哀家言过了,既已宣命,便非硬闯。”云诗然忍不住蹙眉。目色掩以厌恶,咬牙冷言道:“六部职首中,唯楼卿是女官,恰又是照应几双子女的过来人。哀家有心命她为你分劳解忧,何来的不妥?你倒是嫌恶楼卿,还是嫌弃哀家?!”
“奴婢不敢。”垂目低首间,只眸中拗色微闪,嘴里服了软,心中却未必。
“你不敢?!我看你仗势撒泼时却没有不敢的那个心!”对江氏仗以皇上护佑于宫中四处探出锋芒爪牙之举,早已是忍至无以忍,今时但也寻个来头,好一番治她。
暖帐沉昏之人挣扎着醒转,耳边声响时而扑入,秀眉紧蹙间轻轻咳着,偏头艰难出声:“母后,姆娘,你二人…皆不要吵了。”心中一如明镜,这二人从来便是言而必争。自懂事起便也看出了这两番势力于后宫之中复杂纠葛。然,二人对自己都是尽力尽心的疼爱,夹于其中,实为进退两难。
闻此声。忽而一静,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江澜,但不顾怒目而对的太后,只疾步迎至榻端,跪凑上去,本是紧揪起的心猛发释然,满目皆以情深意切,笑中噙着泪,一手摩挲着长生额头:“可是醒了?!但未觉得好受些?!倒是要吓坏姆娘了。”
榻上的人只轻眨双睫回应,一手漫到江澜耳后,笑意浅浅:“长生怎敢吓坏了姆娘。”
江澜泪意涟涟,忍不住想将少年环起紧紧不放,却又不敢惊了他此刻虚薄的身子,只得攥上他的腕子,急急问道:“是否要进水进食,姆娘这就差人去备。”言着即要转身,复由长生拉住。
“姆娘,长生用不下。”似极为疲惫,双眸沉沉的。
另一端云诗然见长生醒转,亦呼出一口长气,竟也将处治江氏的事情抛在脑后。几步迎至榻边,浅坐了下去,关切道:“用不下也要灌些汤汤水水才好,太医说了,你底子弱,药石皆不能用。”
“劳母后费心了。”长生轻声道,复又喘上,“如此…就用些姆娘调制的酸梨羹吧,儿子只还容得下那味道。”
江澜闻其提及用食。眼中掠过喜色,忙应了退身去准备。长生正欲阖眼,侧转间瞥上跪于帐外的身影,眼眉微凝,淡淡道:“楼卿亦是来了…”
“皇上。”垂目间稳声应及。
“谢谢你,还能来看朕…”呆滞的双目攥着她,良久,轻微阖目,复又沉沉睡下。
云诗然见长生又是昏迷过去,不由得担忧作叹,凝色中轻轻起身退了帐中,撞上楼明傲的目色,心中酸涩又起,声音极淡:“怕他又要睡下好久,你且退安吧。明日彦慕代持早朝,退了朝再来。”
“请恕臣暂等片刻。臣担心明日宣议户支苛税之事,皇上会有言语吩咐。”努力镇定道,无非只是想等着他醒来再多看自己一眼,却要以政事作借口。
“唉!”长息一声,云诗然倒也摸透了她的心思,无奈道,“既是政事,便由你了。”言罢。转身由宫人掀帘徐徐入了西侧间。
沉沉死寂,楼明傲垂眸间凝着膝下百尺臣工云绣图,各色团花如浮锦铺地,空气中浸着迷迭香的氤氲,却也由人心神安定。
已过四更,但无一分困意,空望窗间,月华浅去,天际露白间漏出几缕明色容光,日半挂云端。楼明傲自心底叹下一声,支起跪僵的双腿欲退身而出。漫至珠帘处,伸手扶住冰冷的楠梁木,袖袍由外堂冷风翻卷而起。
“楼卿,你过来。”
这一声喑哑由帐后轻传入耳,楼明傲身子微僵,面色竟凝住。
床榻上的少年睁目空瞪着燃至尽头的残灯余蜡,容色灰败,只呆滞的瞳孔映出几抹玄光。
楼明傲渐而转身,轻步踏至帐前,只一手抬起幕垂,怔看着榻上的人影。
长生挣扎了几下,转了黯眸,凝着来人目色,喃喃出声:“楼卿,朕要你扶朕起身。”
她步上,只掠上他的袖子便僵住,因自己的手反是被他死死攥住。
“皇上。”眸中凝色略重。
“朕…可以抱你吗?!”长生借着她的手勉力撑起半个身子,不等言尽,半个身子即是倾靠了上去,额头贴在她胸前,周身尽是萦绕了她的气息,淡淡笑了声:“果真是奶香子气。”
楼明傲反是赤着一双手不知落在何处,无奈由着长生钻进自己怀中,双目空涩是胀胀的痛。
“皇上,臣未——”
“朕知道。”长生微微阖目,满足而欣喜的笑颜恰似于母亲怀中撒娇的稚子,“姆娘说,但凡做了母亲的人身上都有股子这气味,姆娘有,楼卿亦有。皆是母亲的味道。”
一手轻附上他额头,颤抖着抚弄。
怀中人浑然一陡,反出手环上她腰身,紧紧箍上:“楼卿,阿九时常这样吧。只母后姆娘皆不喜朕这番做,她们言君臣有别,言那些个繁文缛节,实以不想将长生养成贪恋母怀无脱奶气的小男孩。”她们的苦心。他从来都是懂的。
有风漫入,顿觉清凉几分。楼明傲平定心弦,一路摩挲的手缓缓抬起,离开。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唤“不可以过,绝不能过,再不能过了。”君即是君,臣是臣,架于二人之间的鸿沟,不是血脉,却是天家最冰冷凉漠的身份。
长生轻呼出一口气,淡定道:“做朕的张子房如何?!”
微眨轻睫,似已不清,她无力而答。
他眉间微皱,溢出丝苦笑:“你不愿?!”
她忽而摇头,却不知要如何答复,耳侧嗡鸣,脑中似搅成一团麻麻乱乱。
“楼卿可愿意守护长生?!”最后一滴蜡油耗尽,灯灭烟起,袅袅散去。晨曦下,他却望不见她的眸眼。
“臣…有心守护吾皇。”不只有心,却是愿付以一生,倾心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