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命(完结)第27部分阅读
后命(完结) 作者:肉书屋
了声音:“相公好走,妾不送。”这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只一言罢,她又是神色奕奕,大有虎口逃生的侥幸。半晌连口水都未进,正觉口渴,扭身走到书案前,端着司徒远没碰过的那盏茶猛灌上几口,但想着司徒远的话,笑得不屑,摇摇头复又自言自语:“说什么累难,还不都是你的女人!”
言未落尽,忽觉身后凉下几分,腰上由人一带,直落入身后人的怀抱,那股子熟悉的辛夷馨香四溢,手中盏杯随着抖过,连茶带碗直落了下去,“啪”一声,茶盏砸案而碎,脆响出声。茶水浸灭了绢灯火烛,这书阁内忽就暗了下来,昏暗静谧中,寻着案上那抹玄彩异光,楼明傲一个没忍住满目热泪哗哗砸了下来,她心真疼,那一套夜光洒金釉幻彩的白定窑茶盏可是千辛万苦凑齐全的。
司徒远紧紧拥着她,手间濡到那丝暖热的湿漉,怒火全消,忍不住长吁一声。只觉得她也是内疚了好一会儿的,心生委屈忍不住落了泪,日里再骄纵其实也是个纤弱的小女子。这般一想,他自己不仅酸涩怒恼全无,反倒对怀里的人更怜惜几分,万不知那女人自始至终盯着那盏破烂碎盏心痛欲裂。
“倒是哪个自作聪明说我的双臂不够长,护不全你?!”这一声哑哑的,其实她真是瘦得紧,此刻他揽着她方觉着能腾出好大一片空处。
心痛不止的楼明傲吸着鼻子一抽泣,早把自己对温步卿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随着附和:“谁说的?!”面带清泪,双眸迷雾不散,月色下笼出一片楚楚可人。
司徒远只道她是在赌气,揽着的手更是一紧,低头瞅上她的小脑袋,无奈苦笑了道:“还未凶你,就这个委屈?!”
“我不是委屈。”再一吸鼻子,呼吸不匀,“我心疼。”足足两个月啊!为了凑集全套六盏杯,她愣是同茶玩居老板软磨硬泡了两个月才接手的。
四下一片昏黑阴暗,司徒远死死盯着她的孩子气,一双浅眸即便水雾迷离,却也时刻清亮透澈,红唇挂泪,娇羞可爱中更是诱人。如漆黑夜中,他总是一眼便能攥到她的目光。
“我心也疼。”他喑哑着嗓音,声音闷闷的似卡在喉咙中半晌才溢出。
一阵恍惚迷乱,垂下头吻住她唇边的泪,咀嚼其中每一分的涩意,干燥冰冷的唇由她齿间的暖意湿润丝丝沁入。他由着她进了自己的心,因着她学会了心痛,竟也随着她一并温暖了起来,他任着自己同她玩这一出游戏,却未料到是把自己输了进去。楼明傲此时头还发懵着,眼前转的尽是青瓷玉盏,唇边男人的气息强烈而焦灼,声声抽泣竟也在如此安谧的静夜中渐渐弱了下去…只是,不管怎样,此疼非彼疼…
草长莺飞,忽而一夏,只在须臾的眨眼间。
盛夏一过,司徒远便借着当差任职的借口再次嘱意楼明傲搬到园子里住,这一次竟也允了俩孩子一并随着迁去。楼明傲终也能放下心里的疙瘩,想着安稳为要便也答应了下来。只司徒一在学堂中忙得紧,偶尔闲暇会跑几趟园子给楼明傲请个好念句安,平日里就见的少了。
时已至秋霜,司徒远于京中常常忙得三五七日见不到面。再加上一日三餐,园中大小事宜皆是交付于桂嬷嬷,楼明傲倒也真是添了清净,闲暇里领着儿子遛遛鸟,逛园子。豫园是大,可人也清减,少了那么些暗地里躲躲闪闪的目光,自也知道了何为心安。
这一日,难得申时刚过,司徒远的轿子即落在园外。璃儿见是主上回来了忙去小花厅寻主母。刚出配殿就撞上司徒远,闷声背着袖子由抱夏厅里绕出来,步子迈得极大,长袍于风中猎猎作响。那个叫醉儿的小丫头一路追随着竟是要跟不上他的步子。
璃儿本就对这倪悠醉看不上眼,从早到晚同个魅影般寸步不离主上,连着主上在兵部任职她都一并搬过去伺候。主上于兵部暂歇的院落不大,里外里就三间小屋子,除却一间半做了会客的厅堂,其中有半间就是那醉儿的。二人天天在那个小院小房里朝夕相处闹不出点幺蛾子才怪,心下是这么想,但也不敢于主母面前显露出来,只于暗地里多啐那小贱人几口。
那倪悠醉本就是旧丫头了,于璃儿她们几个面前偶尔也多少摆出些经验足的架子。凭着自己是嬷嬷看中的丫头,且又算得上桂嬷嬷半个远房亲戚,日里倒把这些奴婢同自己划开界限,对众人大抵都不怎么理睬。脚下追着主上的步子时,冷不丁瞅见愣在廊处的璃儿,眼色一甩,道:“站着做什么?!打盆子热水来,爷额前痛得紧。”
璃儿倒也来不得脾气,扭身间撇了嘴,终归还是朝着烧水间走上去。倪悠醉紧了步子入配殿,见司徒远一回院子就直奔楼明傲的屋子,索性也忙跟了上去。
暖阁子里只司徒墨一人趴在桌上描红,门端帘子一响,歪头打量间见司徒远闷声进屋。他自也是六七天没见父亲了,忙兴奋道:“西门庆回来了。”他至今还未明白过来西门庆何许人也,自喊那声以后,楼明傲连赏他三天的凉碗吃,于是乎更喜把这个词挂在嘴边。今日再唤上一声,只等着凉碗赏来。
司徒远本就因公事烦扰心情大不快,脚下没站定忽听这么一声,想起方日的窝囊,怒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面色黑沉直瞪了眼:“什么规矩!”
司徒墨由这一声吓得浑身哆嗦,忙由圆木凳上滚下来,一弓身行大礼,胆颤心寒:“儿子请父亲福安。”
司徒远亦没那个闲心和他掰扯乌七八糟的西门庆,只袖子一指,蹙眉板脸:“外屋墙根上站着省去。”
年幼时墙根罚站,再长点是关柴房禁闭,这就是他司徒家的教子门规。司徒墨倒也习惯了,虽是既委屈又不情愿,但还是蹭到门间,扶了门框,回头可怜巴巴望着:“父亲,墨墨是不是要顶茶碗?!”顶茶碗罚站亦是从来的规矩。
见司徒远斜身靠在九华木彩漆炕桌上不出声,悄无声息咽了口水,瞅了眼茶案桌上的碗皆是名贵的,一扭头拉上倪悠醉的袖子,奶声奶气:“姑姑,帮墨墨去小厨间取个裂碗吧,这屋间的尽是娘亲宝贝的,摔不得。”
司徒远正一手捏着眉心骨,那位置痛了他半日间,若非疼得受不了,也不会早早下了差。但听司徒墨颇为体谅人的话,心里多少一颤,面上还是冷哼了道:“你还知道自己定会脆个响啊?门口杵着吧。”言下之意倒也免了他顶碗,这也算一大赦了,司徒墨再不多言,拉着袍角迈出去,靠在外廊根下挺得笔直眼巴巴望着院子。
正巧璃儿端着热水盆子打小二门进,见这动静忙把头压得更低,进屋行礼问安皆是本分小心,三两下拧了帕子递上去,反由那倪悠醉拦下:“璃儿你辛苦一天了,由我来吧。”
璃儿但见倪悠醉于主上人前笑得温婉可人,不由得恶寒盈上,探看了几眼软靠塌上的司徒远,见他仍是微阖双目无动于衷,大不悦地把帕子扔给倪悠醉,撤到一旁。
倪悠醉几步走上去,捏着帕子细细擦着司徒额前疼出的冷汗,声音一叹:“爷,硬撑着不行,好歹去里间歇半晌,这还不到膳时,倒是有片刻工夫可以歇的。”
司徒远不答,只眉头紧得皱皱的,手上夺过来倪悠醉轻攥着的帕子,捏成团抵在额间,闷声道:“主母呢?”
璃儿一听这话,立马接上:“说是和桂嬷嬷去西园子遛遛,奴婢——”
“刚就嘱咐了焕儿去找她们,不多半会也该回来了。”倪悠醉倒是嘴皮子凌厉的,每每都能把璃儿的话截下来,此番又是,直怼得璃儿上下通不过一口气。璃儿但觉自己更是站不下去,索性寻了个理由请了辞即随身。
花厅里,楼明傲自和桂嬷嬷一处说说笑笑走来,廊子口看见退下来的璃儿,伸手唤了声招呼着过来。璃儿紧上两步,请了安,面上依旧不舒畅。楼明傲也由着她满脸丧气撤了下去,扭头一指她背影,迎着桂嬷嬷笑道:“瞧见没?我屋里,这小姑奶奶最大。”
说话间走到阁子外,但见司徒墨灰头土脑无精打采于窗沿下站得笔直,伸手点上他小脑袋半开玩笑着:“怎么了?吃顶了搁这消食呢。”
司徒墨听这声音熟悉,且是自己等了好久的那人,委屈辛酸一瞬间涌上来,仰起小脑瓜,存了好一阵的泪珠子噼里啪啦砸下来,怯怯道:“娘亲,西门庆来了,还罚墨墨站墙跟。”
阿九小剧场 第五十七章 有人落寞有人欢
第五十七章 有人落寞有人欢
司徒歪着身子半卧在炕桌软塌边,头正痛得要裂开,闭目轻揉。帘子于外间一抬,即落入半寸阳光,扫向他此刻阴沉的面容。倪悠醉靠上几步替他换上冷巾,动作轻柔细致,回目间见楼明傲掀着帘子笑睨着二人,忙撤了步子,手中帕子亦随着落下去。
楼明傲手一松放下帘子,走上来几步,对这丫头并未像璃儿一般嫌恶,只是不浓不淡存个印象,见她如此忌惮自己,反倒随意笑了笑:“嬷嬷说你是个会伺候人的,如今看着倒也真利落。往日里辛苦你了,这会跟姐妹几个一处歇闹着吧。一并把墨墨领下去,厨房间寻个凉碗哄哄他就好。”
司徒远听这动静知是她回来,睁眼打量了番,额前痛得紧,却也勉力一笑:“嗯,几日里养胖了。”
楼明傲紧上几步,六个月的身子倒不比往日的轻盈,临着司徒远坐了,张口想回他几句,见倪悠醉仍杵在那忙把话咽了下去,反不作声静静垂头细细琢磨着裙襟上的蝶纹。
司徒远等了半天仍不听她出声,再一看这场景,估摸着她是要自己在下人前给她卖个面,索性抬头对上倪悠醉:“先下去,我同主母一处歇歇。”
倪悠醉这才垂了双睑,略掩小失落,不作声回了个礼,扭头即退了下去。楼明傲反是盯着她放了帘子转身出去,甫一轻笑,指尖一点:“瞧见没?这丫头…心里有个人了。”
司徒远倒觉得这女人有镇痛的功效,身边一坐张口三两句间,额前的钝痛竟也轻缓不少,他本来就是个对感情迟钝的,此时亦附和了道:“哪个?回头指了谁去也好。”
“真指啊。”楼明傲反拉长了声音,老神在在,故做了神秘。
“唔。”司徒远倒也没在意她的面色,随着应了一声,视线即漫上炕桌寻着茶碗。
“得,那我明儿个把咱簿子改几笔,添人进口。”
司徒一恍才明白她在这等着自己呢,苦笑着拉下她手指裹在自己手里:“甭指了,由着你说闹吧。”他心里还是多半不信的,平白无故一大丫头,不过是伺候的紧了点,也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楼明傲就知道他当自己说笑,索性不再谈及,反抽出自己腕子,力道适中的按捏着他额头,指尖沾染了细细密密的汗,讶异道:“怎就疼得这么要命?!”
忽而一想,他早先就落下了偏头痛的病根,风寒湿热,大喜大怒,时而吹了一阵冷风都能引来好一通疼,用着温步卿的药膳,本是调解几分的。若再发病,则多要怪他自己日里不注意了,复落眼于满目怠色,小手轻拍了他额头道:“你倒是熬了几个晚上了?!”
司徒伸手附上她的手,不做回应,只道:“我自己来,你歇着。”说着拉下她的腕子,轻轻揉捏在掌中,再上上下下细做打量了番,满意道:“珠圆玉润这词是用得上了。”
他这话丝毫没有取笑的意味,且是认真。只听到了楼明傲眼中却十足变了味,直想啐他一口,珠圆玉润说着好听,实以笑话自己膀大腰圆。杏目一瞪,狠狠抿了嘴:“拣着文词儿骂人,也不觉着自己个酸。”
司徒远摇头苦笑,大手揽上她腰枝,直抚弄上那隆起的腹部,眼神亦随着温柔下几分,眸中闪着异色:“比上一次长大了不少。”
她倒觉得是他夸大其词了,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倒是能看出什么不同来。不过想来司徒远说自己胖亦不是毫无来由,自从过了害喜,食欲一日日渐长,如今这圆润身子本就是吃出来的。
垂眸间忽而掠到司徒远唇边简单的笑意,那笑容太刺眼,她竟随着愣住了。
记忆就是这般涌了上来,她第一次见他,南书房的池莲阁台前,他跪在那里由着那滚荡的茶盅掷向自己,不躲半分,她举上托盘为他去挡。她记得那一日南书房间金黄琉璃瓦片格外耀眼,重檐吻兽痴痴得望着他们二人似在讥笑,明明就是两个傻瓜。那个时候,他说会还她帕子时亦是揣着这般简单的笑意,只那帕子她再未等到。如若方时,他们于那一瞬间爱上对方,是不是那以后的一切…皆会不一样。人生真的或许会有无数种可能,却只能有一个结果。
十年前的翩翩少年,这一路却比任何人都走得艰难,浮沉起落,半生繁华落寞,似乎一切都不真实了,沧海桑田世事轮转,他脸上的面具换了一张又一张,只是面具脱落时,十年前真实的笑意,亦能再现。
“闺女,我可是为了你才这般疲命奔波。”他淡淡的笑,此一刻似乎头也不痛了,手掌间触着那凸起的生命竟是隐隐的颤抖,一抹情绪浮而又沉,凝固于眼眸深处。
楼明傲回神间忙笑着撤开他,一个劲取笑着:“一口一个闺女,真有够俗气。”
“取个||乳|名就不俗了。”司徒远回身取了茶碗,润了几口嗓子,又道,“再几日我准保想个你满意的。”
每回都打了保票,尽数拿回来的名字没一个称心如意,她不想再就这事没完没了,但看了眼天色:“晚膳馋着哪一口了?!让嬷嬷去准备着。”
“这倒不用了,戌时我还紧着去和户部几个大员喝几杯。”思及此,额面复又痛上几分,忍不住扬眉吸了口冷气。
楼明傲看他这说三句疼半刻的模样,直嘟囔:“痛成这个样子还去喝。看来啊。我什么时候是要把当初写好那祭夫文翻出来挂好等着何时派上用场呢。”
司徒远一手附上额头,微眯了双眼,三分认真道:“估摸着短时候还用不上。”
楼明傲面上不说,心里实则也是少不得的担忧,暗暗骂自己真是操心的命,何时也不得清闲。但见他痛成这样,一手拉开炕桌侧端的小匣屉,翻出个鼻烟壶大小的琉璃瓷瓶子。司徒远只道这女人是什么地方都能藏宝,几分好奇的打眼上去。恰楼明傲轻巧的起了盖,一股子蹿鼻的薄荷樟气溢出,生生簇了眉:“是个什么东西?!”
“宝贝。”楼明傲瞪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冲司徒远一招呼,竟学着日里哄司徒墨“来,乖儿子,枕娘亲腿上。”
司徒远实好奇她又在鼓捣什么,这番逗小孩的话听在耳里竟也不恼,索性侧下身子,半卧在榻上,头枕上她柔底碎花裙,鼻尖正触上隆起的肚子,尤觉得这姿势奇特极了。
“平躺!”楼明傲轻拍上他鬓间轻声喝道,指尖抹了瓶子里的膏药于双手间越搓越热,一手放在他颈下轻抵着他后脖,另一手用食指螺纹面由轻而重按压着太阳|岤,片刻复又以握起的拳头在发际周边来回转动抚弄。
“我这全套伺候从前在凌霄楼可是明码标价的。”声音一低,夹着笑意。
“唔,我出十倍。”倒是很享受,在她面前,好像他就从未在乎过什么银子。
“成,一共八十两。”
“你的宝还真是多。”嘴上这么说,只是算了从前这般辛苦却只值八两银子,心下多有些不忍。好在…她并不是她,那般苦自也没由她受。
“你那好儿子同你一个病根,也是说不好哪天就痛起来了。我磨着温步卿配药,由薄荷叶桉叶樟树叶制得膏药,只要匀开了涂上多能缓痛。”
“嗯。你对墨儿很好。”司徒远微微阖了目,只觉得额头清凉,闷重顿祛下几分,出手的力道适中恰平缓了突突搏动的|岤脉。连这古怪气味亦适应了起来,舒服沉静中困意袭上,不多久再不闻其出声,只剩沉静匀缓的呼吸声……
宫城,菊赏园。
重阳佳节,自傍晚间,满园子尽是衣香鬓影佩茱萸﹑簪菊花,云云妍妍。只是众人皆不知,从前此园并无菊花,而以遍地牡丹最为盛明。
“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当年世宗皇帝于此畅饮菊花酒,时至兴起随口引用了五柳先生这一袭名句,而后就被用心的太监记入日省簿中。三年后世宗故地重游,此处牡丹皆已仙逝,正值菊花怒放,尽是九华盛世,朱嬴笑颜。众人皆言这园子是因皇帝酒后言诗而改建,殊不知,其背后,还有女人的原因——舜姬爱牡丹如血,云妃慕芳菊晚艳。
时以至今日重阳,菊花丛中伫立的这个女人,容颜不亚舜云,媚影旖旎,青丝如墨缎,眉似远山,目若秋水,是百花盛世美到繁华的巅峰。檀服素带,平髻绾发,着装只如普通宫侍,是本该湮没于一色宫人之中,却因那倾世之颜熠闪于万人之中,江澜之美,足以使六宫粉黛皆无颜色。
她弯身于菊花丛中,张开双臂,笑颜绚烂如花,声声轻呼着不远处颤颤微微一步一摇的小身影:“长生,长生,来,到姆娘怀里。”
即满周岁的这小人比任何孩子都好动,别的孩子刚刚能爬时,他即要跃跃欲试扶着嬷嬷站起身,眼下,他竟也能由人护着挪动双脚,且越走越兴奋,忙颠上几步一个猛子直扑入江澜怀中,双手奶奶气气拥着江澜的脖颈,笑得双脚跺踩在她怀中:“姆——姆——”他尚且只能这般一声声唤着,偶尔亦能蹦出其他的字眼,只“娘”字最难发音,迟迟说不上来。
菊花丛中铺着的一段段狐皮毛裘毯子,是特意为小皇子学行步置备的,足有五丈宽长。避防摔伤之余,于这时节亦不会脚下受了潮气。实要说这个孩子,如今是宫中最最金贵的存在,就连皇帝都忍不住叹道“尔等对朕尽十分力则好,于长生却是定要尽足十二万分的心力”。
长生扑入江澜怀中之时,无论是菊赏厅中的帝妃,还是丛中护及左右的嬷嬷女仕,抑或是守于园廊四角望向此处的宫人皆沸腾而起,一时间恭贺声﹑谄媚奉承﹑啧啧夸赞蜂拥而至。上官逸于菊赏亭间亦是驻足凝望,由始至终,笑意不落,于他心中,无论长生到底走了多远,都会欣慰至极。
大太监趁着气氛好,忙凑身过来:“万岁爷,您看——”
上官逸背手相望,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赏!”
“哎!”大太监身一俯,再起身间,声亦扬起,“万岁爷赏——姆娘江氏,绿通玉如意一对﹑白玉方盒二对﹑小镶珠石各样盆景四对﹑洋座表二对。赏毕。江氏姆娘,谢赏吧。”
这一声漫过花坛池间,惊诧之余,江澜伸手将怀里的长生送到身后嬷嬷手中,回身复又双膝直落,长跪于菊赏亭的方向:“奴婢江宛跪谢主龙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高扬,却也透着女音的丝丝柔媚,闻之人再落目于那娇颜仍止不住地浑身一抖,这女人跪在花厅丛间,直要让万花失色。
上官逸已回到了桌前,正对着杯中冷酒怔怔出神,方才那女子的神韵他亦是瞥到了,的确是美艳不可方物。只今日重阳团圆之夜,空余其一人孑然孤独,此时间的确热闹,他却如何也欢愉不起。
大太监小心翼翼服侍于其身后,他自是体会到皇上的孤苦,也想着法儿想让万岁爷尽兴。忽想起那江氏小女子生得难得美艳,恰又因抚育小皇子取了龙悦,若能引皇上开心,承蒙雨露,散了万岁爷的寂郁不说,方日生下龙子,亦是给我朝立下功德的。逢皇后闭门礼佛,也是难得的机会,他并非想夺了皇后的脸面,只是这宫中能做皇帝解语花的女人太少了,万岁爷日以消沉,身为奴才的不得不为主子着想。
思及此,暗下决心,请旨道:“皇上您看,是不是让那姆娘抱了小主子来一并欢庆啊。”
上官逸未做思量,只一心想见长生,随即答应了去。大太监得了旨,笑得灿烂,扭身即去传旨。
江澜以长袍裹着长生一路款款而至,心下还是担心再次相见会由他一眼认出。忽一想,时隔十年,记忆皆会慢慢淡了去,何况十年前,自己还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十年之间却是流光飞舞,眉已染青,黑发续满,容颜中渐渐添了一种名为妩媚的色彩,她时而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恍惚陌生。更何况,十年前,仍是顽童幼子的上官逸,是,那个时候他还只有十岁,如何能把对自己的印象存以十年不忘。
(好吧,大过年的不虐呢,开开心心,甜甜蜜蜜着吧,小楼跟小远俩人先居家蜜月着。然,江这个恶心的女人~~~没什么那么美的人都不是好角呢?!我真郁闷。)
阿九小剧场 第五十八章 长生 阿九
第五十八章 长生 阿九
锦袍以裹的男孩圆头粉面,双眸灼灼出神,睫毛很长,垂眼间,于眼圈处落下一片阴影。嬷嬷们都说他的眼线很长,将日长开了定是“檀郎玉貌”。额头饱满宽润,是命比金贵。轮廓绝美,皓眉挺鼻一如父亲的英气飒飒,温润不失疏离的双眸乃至神色气韵是随了他。
上官逸自江澜手中抱过长生,那圆圆的小身子正不情愿的扭捏着,软软的肉手揪着他的额发。倒也不恼,眼眉舒展开来,声声唤着“长生”,头皮虽说痛,却是乐在心头。由始而终,并未将视线移上江澜半刻,江澜跪于其身后心下自也释怀,反是把大太监看得直着急,一个劲摇头叹息。
上官逸拥着长生,索性把自己的龙配取下来摇着吸引着视线,小东西见有光鲜亮丽的物件晃在眼前,果真松了手伸手去够,张着两只小爪子兴奋得摇摆不停,咯咯疯笑着。若不是上官逸紧紧箍着他,实要怕他一个起兴栽下去。
手指间绕着龙配的环线缓缓移动,引着长生的小手伸上来,上官逸双目含情,唇边尽染坦荡荡的笑意,方才的犹豫落寞全然不见。
这父子二人倒也配合,尤其是长生,圆目放光,盯着那丝温润不放,暗中“平定”了一番,以迅雷之势突然袭击,猛得扑上一只爪子,只是龙配未够及,反打在上官逸脸上。
鼻间吃了一痛,上官逸却也不在乎,反大声笑开,将龙配塞到小肉手中,复拥着长生更紧上几分,笑声朗朗不散。
身后的江澜望着此一幕竟有些恍惚,方日他似乎还绕在自己膝下一声声唤着“好嫂嫂”,如今竟是为人父者,时光予人的震撼无以复加。
“姆娘江氏。”上官逸微敛了笑意,不动身只道,“朕留长生一夜,重阳之夜,予你回府与家人团聚。”
江澜忙再一俯身,面色自若:“江宛谢主龙恩。”
上官逸再不言其它,只抱起长生于众人簇拥缓步而出,江澜淡淡的看着他的影子,亦无了声息,微扬起额头,金色夕阳迎出她的轮廓,是耀眼的光芒。
豫园,秋水阁。
天边最后一丝霞晕散去,第一盏明灯高挂而起,一路长灯随即亮起,廊间昏光明景,于游子照亮归家的路途。晚秋的风略带了丝凉意,楼明傲正半卧在榻头翻看着司徒远书阁里取下的书,转头间见天色暗了下来,忙要出声叫璃儿打上灯,云水帘忽得一起,昏暗狭长的人影落下来。
楼明傲阖了书,半撑着坐起:“怎么不吭声就回来了,我们都用过晚膳了。”
司徒远脱下外袍,一身青黛色单衣即走了上来,走至身前,但见她双目红肿,掠一眼她手上的《梨饮记》,忍不住戏谑道:“什么时候看书也能这么动情,读到哪了?!”那书册本就是文人墨客旧着前朝旧事杜撰而成,偏她能看得这般入情入戏。
楼明傲一叹气,复又将那书扔到一边,回头打量着他:“一下午间看了不少旧事,刚读到前朝那个姓陆的狗皇帝,没做几年皇帝扔下个烂摊子身死沙场做了个千古英雄,一闭眼说死就死,身后事尽数扔给了女人。倒他女人还是厉害的,有人说是红颜祸水,又说是权倾朝野。”
司徒远一点头,伸手捏上她的腕子,总觉得又软下几分:“嗯,那是前朝理宗的皇后容氏,后来做了宣宗朝的太后,煊赫一时,前朝的宣崇盛世即是从那时兴起的。只可惜不出个十年,她亦是薨了的。”
“所以说…还是做平民百姓好,你看着有哪一对帝后是相伴终老?多是面合心离,情疏冷淡,偶尔几对感情好的,亦是一人早亡仙逝。可见是两个命格金贵的人定要相生相克。”这么一时间,这女人又大发起了感慨。
司徒远听罢,眼眸深邃直直望着她不动,倒看得她头皮发麻,一手拉上他袖口:“你看我做什么?!我又胖了?”
他眉间一扬,闪出丝笑意,只道:“听嬷嬷说今晨间起了胎动?!”
“辰时把我都吓醒了。”楼明傲亦浮出丝笑意,想着晨间的惊喜,一时仍难以平复激动的心绪,挽着司徒远的胳膊越说越兴奋,“就那么一下下,动静倒不大。”
“我看||乳|名就叫阿九吧。”司徒远听她这一说叨,心里亦欢喜,只想着今日是九九重阳,这孩子又是挑着这日子起了动静,||乳|名喊着小九,却也是有心意的。
“阿九。”楼明傲倒也不觉得怎样,仰头间不忘噎他几句,“你好歹也是吃着墨水长大的,日里文采翩翩,学富五车,怎就想出些乌七八糟的名字。怎么着也要有个名满天下的好字儿!”
“你怎知这九不好。九者,阳之数,道之纲纪也。阳数中九乃最高。乾元用九,天下治也。”司徒远言之一笑,复又愣住,那一句“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由着喉咙口生生咽了下去。
这话倒也听进了楼明傲耳中,随着一想民间传说中什么九玄天女九华天子皆以九命名,可见倒也是个好字,反复念叨了几声“阿九”更觉亲切,索性就由了他。抬眼间见司徒远又发了愣,摇着他的腕子直道:“相公,你这心思又想哪去了?”
“小皇子的周岁宴…”他无奈得溢出丝苦笑,终时继续说了下去,“皇帝下了旨让你我二人都去。”
楼明傲极缓极缓的转眸对上他的视线,揽他的手僵硬的松开,一颗心如坠冰窖般冷了下去。是啊,那个孩子已经周岁了呢,她怎么就忽然不记得了呢?!她的眼中掺杂了哀绝的色彩,却处处透着母爱的光辉,是那样痛,如同那孩子刚离开身体时——撕裂般的疼痛。胸口闷塞似无法喘息,又见一个小小的婴孩,蹲在屋角处哭得呜呜咽咽,倏而又消失了。剜心之痛袭来,缓缓阖上双目。
司徒远握上她的双肩,只见她无一丝哭泣,沉默如水。双手一紧,心中百转千回,掩不住的黯然无奈,声音温厚:“去吧。我们一同去。去看看他也好。”
夜,寂寥。
喧闹了一个晚间的菊赏园终于静下来,园后假山林立,咫尺山林,别有洞天。上官逸怀抱长生,于山间花台之上,俯看菊赏园的夜景。忆起数岁重阳,夫妻二人都会于游园中隐身而出,悄然躲在这筑山池涧中寻清静,二人屏息躲于花台之后但听宫女太监们四处寻唤的声音好不得意。如今,这一片山石丛景,皆已是片山有致,寸石生情。
裘袍锦缎包裹的长生抵不住困意,双目睁了又阖,上官逸轻轻贴着长生的面额,眉眼写尽了温柔:“长生,你知道吗?这处是父皇和你母后私会的密地。你母后她…脾气真的不怎么好,恼父皇了定会自己找地躲起来。有一次就躲了这,让父皇好一通找,劝了一车车好话,使了不少银子才哄回去。说来她真算是个贪财好色的人,就没见过比她最喜欢银子的人了,自己喜欢就好了,恨不得全天下人都陪着她喜欢。时而闹起小情绪来,要父皇付了银子才能碰她,你说说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呢。不过有一年,江西水患,国库里拨不出银子,你那个爱财如命的母后竟捐了她全部的家当,捐时还戏言种种逼着我签了个条文契约,说是三年之间必以五倍奉还,而后她却比我先忘了去。你母后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很真实,却硬要做出一副虚假的样子。明明她是想对你好,可面子上总不会给你半分台阶下。她就是看不得你知道她对你好。父皇时而恼她,可恼归恼,亦是拿她毫无办法的。父皇从来都知道,她真的不是适合母仪天下的女人,可是这深宫太孤寂,我总要找个人来陪我寂寞吧——”
这一刻,喉咙哽咽,往昔早已化入西风而去,只点点滴滴仍落在心头。
“你将来可能会问父皇,你的母后呢?长生,如果你能够体谅父皇半分,就永远不要这么问好不好?!父皇又做错事了,错得很严重,无以弥补。这一次她再不想见我,我亦再见不了她。只是这里…你要记得每年重阳之夜定要爬爬这后山,想想她,说不准,她亦是在什么地方想着你。”
此时秋菊晚艳正盛,却没有了她的香气…是他毁了这一切,无以为谅,无以…
上官逸蓦的紧阖双目,任冷泪洒落,他得到了世人眼中歆羡的一切,江山万里依然辽阔秀丽,盛世繁华仍是稳如磐石,只他自己…却于伸手触摸间,空无一物。
冷泪挥洒而就,喃喃之音颤抖溢出:“初儿,我们的长生,路走得很好,你佑他这一世平稳的走下去吧。”
秋风乍起,卷起寒枝枯夜,于尘土扬起间,打着圈旋于半空中久久不落。
多年之前,那个女人于此夜此地,喃喃出声:“不知先皇…方时立身于此菊花烂漫之间有没有念想过葬于足下的牡丹花骨,更会不会因此想到另一个女人红艳如血的娇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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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小剧场 第五十九章 惊闻
第五十九章 惊闻
锦缎绸色软轿稳稳落下,江澜一路沿着昏暗的廊子踽踽独行。
家人,上官逸言中的家人,她真的还有吗?!
她是江陵侯府中的遗孤,命运,在她九岁那年便已注定。
他是她倾慕多年的旷世奇才,亦是那个她唤作叔父的江陵侯一心拉拢的贵人,他们极尽谄媚呼他为相爷,只她更愿意怯怯唤那一声“先生”。
他,在她眼中,是无以攀望的高度。
他收她为徒,复而又收为养女,他每每下江陵之时都会关切督导她的诗文学论。
那年她由江陵一路苦苦而来,那一声“义父”唤出了自己十三年的辛酸孤苦。
他在他的书阁旁建起粉垣高桐的后院,亲手题名为“澜亭”,她日日穿梭于书阁和澜亭间,她为他挑灯校正书稿,时常会连夜不眠,他亦会心疼她,差义母送来滋补的药膳。
他笑着对她说:“澜儿,我为你寻了良人。”
她的声音亦在风中飘泊:“义父的主意就是澜儿的决定。”
两袖清风﹑满腹经纶,这些虚华,她偏偏于他身上看到用破一生心只爱一人的忠贞,这一分决心和坚守实以难得。曾几何时,那亦是自己苦苦追寻的。如若说家人,除了义父,她江澜还有家,还有亲人吗?
“澜儿,你来了。”花亭处的身影持杯而望,他看着她自昏黄的灯盏下步步维艰,一时恍惚了起来,这个女儿,是不是因他,一路走得太过艰难了。
“义父,安。”隔着远远的,她笑意轻雅,温声间蹲了下去,即是一礼。
“过来吧,你义母准备一桌好酒菜,我正愁一人独酌呢。”
亭间馨香扑鼻而入,江澜知道义父从来都是喜欢熏衣染香,他骨子里有着文人墨客的风雅,不尽是权臣名胄的世俗礼教。夏相执一壶冷酒,目色亦随之冷下来:“澜儿,这一次,你鲁莽了。”
江澜忽一惊,口中的冷酒缓缓吞下,咬唇间抬了眸子:“义父?”这一次,她做的实在周密,无论怎般也不会想到义父还是能一眼看破。
“你,又随意而为了。”夏相轻叹了口气, 鬓间风华尽染,“静妃的事,你是做得急了。我只要你护好长生,你却险些又将自己陷于泥潭之中。”
双童乌如漆墨,江澜唇际微颤:“澜儿不想看着那个孩子出世后会危及长生。况且义父要以长生牵制皇帝退位禅让,霍静生子,外戚势必风起云涌。他日皇帝若有霍氏外戚的靠山,义父亦是更难牵动朝局的。只是…澜儿也未料及那女人身子如此娇虚,竟…”
夏相蓦然阖目,不忍再听下去,自己亦难相信这女子何日里变得如此心机缜密,出手狠绝,“澜儿,当年你亦是被牵连进去的,所以…义父实不想你再有个闪失。”
“义父放心,此次澜儿做得格外小心,绝无漏下半点蛛丝马迹。”江澜忙做解释,情急心慌下不由得尽数交待,“这次,不仅没有牵扯到澜儿,凡是拉了皇后下水,如此一来,义父更不用担心汴梁云家势力云集。”
“你倒是…处处为我思量。”夏相长叹一口气,敛袖而道,“只是,澜儿,债欠多了是要还的,尤其是人命。”
“义父。”江澜猛然转向青陵纹石桌前的身影,绝然道,“义父万不用存有罪孽之心。孽,都是澜儿自己做下的。义父自是上善若水,秽污恶名皆由澜儿一人承担,绝不累及义父。义父什么都未做过,一切…都是澜儿。”字字泣血,句句真心,她恨不得把这一颗心端给他看。自那一声义父叫起,她这一生便是誓为犬马。
夏相大怔,心痛下几分,满目苦涩哀寞。这一条迷途,是自己无意间引她迈入,终是无力牵其而出。空唤出一声澜儿,再言不尽其他。
“义父,眼下并非你我推让之时。”袖笼中一缕冷香袭上顿时平复了心绪,江澜满目淡然,言下再无半分犹豫,“义父之前尤提到…把控不住司徒远。若是此般,牵制他又如何?总是有弱处能由我们牵制的。逼他…同我们站在一条船上。”
“他连江陵侯的老面都不顾及,可见这个人实难牵制把握。”夏相直了直身子,噙出丝笑意,冷而又涩。
“听说他庄子里的女人有了身子。”
“那个不是他在意的。”夏相袖间一甩,站起身来,背向江澜,远望夜景斑斓,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在意的那个女人在豫园里,倒也是有了身子。”
无以逃避的刺痛狠狠穿透心底,纵然她再冷静自持,从心底缭绕的火苗迟迟不肯湮没,悲凉复又哀戚的双目紧紧攥着眼前的背影。全无道理,他是司徒远,是绝然不会动半丝情意的司徒远,他怎么会在意?!豫园,为什么是豫园,那个女人没有资格代替自己住进那个园子,她端慧正王妃的园子由不得那个倚楼卖笑任君挑选的贱人踏足,她简直是脏了它,亦脏了他。双目空洞,恨意穿透了满腔情怀,汹涌间再是无以抑制。他是忘了自己吗?还是恨到再不肯忆起,他怎么就领着那女人住进了他和她的园子。他怎么就忘了,那是她的!那王府里,他是天,她为地,他们互为天地!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皆是自己的,他怎么就转手扔给了别人?!
“那个女人…抚养着你的儿子,她对司徒一很好。所以,你或许可以少一分恨意吧。这样也会好过一些。”夏相目光直撞入冷月,似想从月盘子里记起那眸子,是熟悉中的真切清澈,倒是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