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命(完结)第17部分阅读
后命(完结) 作者:肉书屋
里她还是这么瘦弱。紧抿了唇,手腕间松下几分力道,复抬眼对上她的眸子,微蹙的眉眼深深映在她瞳中。
“我要你信为夫。”这一声不重,却字字清晰。
楼明傲第一个反应不是听他说什么,心里随着数了字数,噗哧笑了:“让你多一个字,还真就一个字,不多不少。”说说笑笑间偏头扫了外间的月华,窗户半开着,漏了风入内,这夜里的小风很柔,吹在心头既清又爽,最后一抹笑容瞬间散了去,仓促间回目对上司徒的深眸,言中止不住的颤抖:“你…你方才说什么?!”
司徒依然沉静,她的话,他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不回应。他本就是话无二遍的习惯,再言第三次实在是难为。
楼明傲那双眼睛凝视着他,反握上司徒落于自己左肩的手,他的手凉凉的,骨节明显,摩挲起来倒是很有几分质感。脸上扬起莫名的笑意,连司徒都摸不透。
“摩诃迦罗。”空气再度沉寂,她微微吐气,终于把压在心底好久的四个字脱口而出。
司徒远一怔,瞬间不明白她的意思,他蹙了眉头看她,她目光依旧柔和,一如从前给自己讲那些无厘头的故事一般。唇角含着笑意,寂寂的,看在他眼底却化作了酸痛。
“摩诃——迦罗。”楼明傲努力扬着笑脸,可这样看着他还是好辛苦,轻轻阖了双目,“南无三曼多伐折罗赧含。”
司徒并未出声,全身忽得僵直,心中那么一个角落轰然倒塌,于瞬间。摩诃迦罗,便是那日龙阳寺的签文的头文,她背出了签文,她竟是看得懂的!他捏上她肩头的力道忽得增起,骨间被攥的“咯咯”作响。她狠狠咬住下唇,方能忍住那丝痛意。司徒沉静的看着她,直到那声音入耳,猛得松了腕力,手中霸道全消,甚至有些恼怒的看了自己不受控制的掌心。
“摩诃迦罗,汉译为大日如来之忿怒身不动明王。”楼明傲平和的望着他,将他面前人满目的惊恐尽收眼底,她活在他眼皮底下如此这般小心翼翼,今日终于发现惊恐万千的人不只她一个。久久,平静的收回目光,淡然转身,“不动明王其誓愿为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不动明王是奉大日如来教令,示现忿怒形降伏一切恶魔之大威势明王。”
“够了!”司徒冷冷盯住她的后背,面色已发青,“我说过,要不得你的小聪明。”
“他的身相是对那些顽固不化、执迷不误、受魔障遮蔽的众生而变化的,以求喝醒众生和吓退魔障。”楼明傲猛然回身,口中不停反升了语调,再言。
他心中一痛,猛然握了她的手,任她肆意挣脱,都于事无补。
“摩诃迦罗也好,大日如来也罢,就算是冥顽不化的千年罗刹,为恶生祸的万年魔障,我都认了。只要你信我!”他顿了顿,平缓了心绪,再言而三,“只要你信,我只要你……信我。”
言语间平和轻短,然,于她心中,好若千斤,直锤得她心神俱碎。她心中盛满了一切想说的不能说的,此时,只有一语不发的凝视。
她忽觉得他很熟悉,司徒远眼中的深色和那个人是一样的,连着藏在眼眸深处的寂色都那么相近。爱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她爱上官逸爱得有多艰难,爱到今时今刻仍痛得不得喘息;天知道再爱上一个相似的人又是怎样的难上加难。她不能再爱了,一个会爱到将自己杀死的人,终究还是不能爱。
“我信你,你就会不做恶?!我信你,有朝一就不会杀我?!我信你……你便也会信我吗?”说着连她自己也不敢信,猛摇了摇头,“不不,我求不得你信,但凡你不出手杀我,但凡你容得下我在你眼皮底下使尽小聪明苟且活着就好。我要的就是这么简单,你怎就不懂?!”
司徒握着她的手一紧,微微用力拉至胸前,那瘦弱的小人便轻易由他揽于怀中,她身子还在颤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伤不痛不惊恐。他出手把她压在胸前,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发,发间有隐隐的檀香气,那个地方,她还是去了。他仰了头,抑制住了某种情绪,拥着楼明傲更紧,声音沙哑道:“这世间不曾有一人信我,我也从不想他们信。只现在……我想你能信我。我做不了那个会说甜言蜜语哄你开心的人,亦不懂风情看不穿情与爱,你想要的东西我往往给不了,因为我从来都看不透那是个什么。可我知道,纵然人不能戴着面具活一辈子,但谁都会需要伪装。你戴着它一时也好,一世也罢,我都愿意看着。可我不想你同我一样,我不想自己摘了面具你便认我不出,我愿你时时刻刻都看得到我,无论我这面具戴与不戴。”
这世间上总有那么些人,日日夜夜活在面具下,一个不小心,面具脱落,真的就再认不出那个人,连着过往你和他二人寸寸光阴的甜蜜都好像是幻灭的景象,一概都不真实了。这一点,楼明傲比谁都明白。
她徐徐仰了目,迎向那深邃的目光,静静微笑:“那就让我看看吧,戴着面具的,面具下的,都给我看吧。”
司徒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话尽还存着紧张,直到听了她的回应,心中才长吁了口气,忍不住一手抬起她的下颚,认真道:“既是你说的,便要看下去。”言罢,温热的唇直落她唇间,那酥软甜蜜的滋味回绕于唇齿纠缠间,呼吸渐渐微薄……
这月色尚好,渗过窗外茂密的枝叶余下影子,落了一地的斑驳,杏色的帷幕帐子被微风吹扬了又落。
楼明傲倚在司徒肩头,伸了手顺着他的眉头轻轻抚弄着,巧笑出声:“我每次见相公,总觉得这里藏了好大一朵乌云,今儿要翻弄出来到底是个什么邪气?!”
司徒依然闭目不出声,只移开楼明傲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大拇指落在她手心上轻轻摩挲着。
楼明傲索性贴到他胸前,复又想起他的伤,小心地让了让。虽说是养了一个多半月了早已结疤,却也明白伤筋动骨一百天的道理,不知这会他受不受得住。她暗道总要逼这男人破功出声才好,半刻宁静也要不得接上话道:“相公那时和我坦白了刽子手的过往,可是遵了不动明王的旨意?!”
司徒手下一顿,果真抬了眼,微微扫了眼楼明傲:“你又闲了?!”白日里不见她小憩,夜里运动了一番仍能这般精神,她倒是真的有精气神。
见他又用这话搪塞,嘴上啧啧了两声,拍了司徒握着自己的手,反转了身子背对上他,嘴上颇有微词:“我是闲,既贤又慧,也不见你把那牌子镶好送来。”
司徒实在无奈,侧了身子,一手于被子里寻着她的手,好不容易握住,由着她挣扎了两下,还是牢牢箍住了,另一支手理着她凌乱的鬓角,轻言:“我是遵了他的旨意,偶尔也要放下面具给身边的人看一看。”
“真的?!”楼明傲闷闷出了声。
“不假。”
楼明傲转回了身子,反握上他的手,紧盯着他的眸子:“我倒是要问你,灭门龙阳寺,亦是他的旨意吗?”
司徒紧抿的唇角流出一丝无奈和坚定:“不是。”
“那就是你自己的主意了?!”楼明傲反叹了气,她心下并未有多少哀痛,只觉得他好歹也让自己见到了真实的一面,没有伪装,亦不是虚假的笑,善意的掩盖。他就这么大大方方,把自己的一切善善恶恶展现于你眼前,无论你接受与不接受,他还是要这么做,且做了就不怕你知道,甚至于要在你面前摆明摊开了一切。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说恨他也好,爱他也罢,他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自己一分。是真实到残酷的人——往往不得溶化,只有玉石俱焚。
“今时你信我,日后我必给你个答复。”他言着垂了眼,眉角透着丝丝倦意和寂寥。
楼明傲伸手为他抚平了眉间的皱意,温热的手指触到他凉凉的额头,由着额头一路袭下,落在距离他唇角两个指尖的地方,恐怕所有人都不知道,甚至于司徒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位置,存着一个隐隐的笑涡。只怪他平日太不爱笑,那涡简直要散了去,她也是于彦府那几日才赫然发现的。指尖微微用力点了几下,只想把那要散掉的笑涡再捅深了去。
“在我信你前,我也要同你坦白件事,你听了再决定要不要我信你可好?!”指尖微顿,楼明傲仰了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你想说……你命人保下了鸠真和那个释若。”
“原来是叫释若,这个我并不清楚。”言罢,寂寂看了司徒一眼,“你都知道。”
“我知道。”司徒点了头,“不仅知道,更是因为知道了,才让杨归出手的干净利落。”
“那你摔碗砸茶是什么意思?!”楼明傲此时认真起来,决不放过一个小细节,“不是恼是什么?!”
“恼意是做给你看的。”司徒低低笑了笑,连着笑涡一并显现了。
楼明傲狠狠瞪了眼:“什么叫给我看,我看是看了,吓得两天都吃不下饭,相公该当何罪?!”
“你大冤枉吗?心里琢磨着拆我桥,面上还做出一副夫妻和美的模样,倒是我真要小心你在我茶里饭里动了什么手脚才是,你吓个什么?!你再吓,也去见了鸠真,劝他识大局忍一时。”
楼明傲干笑了两声,明白自己小聪明设了局,却反入了大套,嘟囔着:“我可是明白了,你就是以那恼意吓我,让我认定了你是辣手摧花,也逼我更加坚定了保鸠真的决心。你绕了个圈子,让别人按部就班的帮你打理了好么些事情,我在你眼中估计也就只能算个小聪明了。”
“也全不是小聪明,你看得懂梵语,倒是惊了我一把。”司徒轻摇了头,将她看得更深,“你这脑子里,除了稀奇古怪的,也存了那么些真知卓学,不全是铜钱吊子。”
这等夸赞的话终究是不入耳,听上去,讽意更甚。只眼下忙不得计较这种事情,认真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知道了我要保鸠真的意愿。”
司徒听她终于问出了这话,忍不住先咧嘴一笑,回神对上楼明傲:“从你递给璃儿那一张银票做香火钱便知道了。想想你这日里对人斤斤计较的女人,香火钱就算要拿出手,只打发了碎银子即可,大数目的银票子,不大像是你往日的手笔。”这女人,终日围着算盘转,只怕是成也银子,败也银子。
楼明傲一咧嘴,吸了口冷气,直冻得牙痛说不出一个字,心下还是对司徒的缜密钦佩了三两分。暗道下次与这男人过招,断不能留下什么把柄,再入了他设好的圈套就是真真的不堪了。
阿九小剧场 第二十八章 为子留福
第二十八章 为子留福
月下,连虫鸟都寂静下来,再听不到庭落间半分的声音,方才一刻轻摇的树枝都随着深眠了下去。只暖暖的帷幕中,二人无半分睡意。
“既已让我入了局,怎不叫我多傻傻蒙在里面几日,不是更让你得意。”还是有几分不畅,索性一问到底,看来今夜是不打算睡了的。
司徒不得以再交代道:“都说夫妻斗嘴不过三日,过了三日就要生隙。眼见得你已惧我三分,书案躲我跟躲老虎般,若非看不下去,我也不想挑明了薄你面子。”
楼明傲已是满头黑线,拧着眉头的样子好似在说——我倒宁愿你不薄我脸面。忽一想,此刻,司徒和自己交谈甚欢,言语之多也是前所未有,被薄了面子不妨也薄他一次,索性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珠:“相公,我倒是觉得你我二人在床上的话是最多的,特别是亲热之后,你说是不是有我的功劳苦劳,贤妻良母牌子的事,我实不想提醒你,不说心里又实在不舒服,你说说我好歹有个欲求我容易吗我——”
来不及说尽,司徒一手将其拉到胸前,揉乱她的额发,露出她正瞪着自己的一双明目,淡言道:“眼睛不要老是睁得那么大,我且问你,百年以后,那一样是你的。”
楼明傲被这话猛地噎住,确是句佛语,从前法慧调侃自己的时候常常挂了在嘴边,乍一听由司徒口中脱出,半晌未反应过来。
“这佛家之言只他解语花北瓜说,由不得我这又呆又闷的冬瓜言?!”这话,不无酸意。
“上桓辅倒是连这种话都同你学舌,怪我从前高看他了。”楼明傲倒不介意,她早就知道上桓辅闲来无事就会装作个影子成日随着自己游来荡去,树上枝头,他倒是最愿和鸟雁为伴。
“他倒是常说些有用没用的,只这句,是母亲常说的。”司徒的眸子渐渐冷下来,往事袭来,忍不住别过脸去,不让人发觉那丝落寞。他似乎是好多年没有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楼明傲的说笑倒也是实情。最后一次说得这般乐此不疲还是年少时守在母亲膝下与她论佛道,所以梵语他看的懂,佛经亦是年少时为讨母亲欢心通通熟记在心的。
楼明傲见他沉寂下来,作势往他怀里一靠,声音轻柔:“法慧常说,人之所以痛苦,是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是苦了你自己。”这话,送予司徒,恐怕是再好不过了。人世间太多的不如意,能放则放,不能放就忘。只是做起来实在难,做到的人,都已成了佛。
只信——
这个字太难——
对夏明初而言则是更难!
她能信得了一时,却难以一世——
日光寸入,云雾缭绕,这龙阳寺紫竹林的九重山顶确实是静心理佛的好归处。燃一炉檀烟,静看迷雾袅袅,是凡尘,亦为仙境。法慧顿了手中捻了一个晨间的佛珠,目视山腰上持着油纸伞以近的女子,她自满川烟雨中走来,那抹身影似梦如幻,冰冷的雨丝砸落后颈间,冷意方带来了一丝真实。
那女人迎上来第一句话必是说:“法慧,你让我找的好苦。”
只她一张口,他就无论如何也猜出她心中所想,言中所语。他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却一眼能透过那清眸浅黛,看穿她的心思。他今日便是于此等她的,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找他。
她伸手覆上他的眼,她不要他张目就把自己看透,指尖微凉,这晨间薄霜刚退,细雨便接踵而至,不得半分的暖意。
“法慧,你不在的时候。我真辛苦。”
法慧淡淡笑着移开她的手,出家人不可与人亲热,只是对着这女人,他似乎也已习惯了。楼明傲就势临着他坐下,轻轻收了袖口问着:“这半年你都云游到了何处?!”
法慧抬手捻着几团香粉扔进香炉,笑意不减半分:“沿着文成公主入康巴藏地的旧道一路讲经,一路乞讨。吐蕃故地倒是收录了不少佛门圣经,此去受益不浅。”
“你…同康巴人讲经?!”
“说来笑话,法慧初以汉话讲经,只看着他们男女老少对着我乐,你若问他们,便一个劲儿的摇头。而后才明白,他们根本听不来中原之言。索性同那里的老卓玛学了不少康巴话。再后来多半的时间是将经卷中的梵文译了汉文和康巴文两个版样,康巴就留在了吐蕃大昭寺的释迦殿,汉经由法慧一路带了回来。现下正交由鸠真师傅细细琢磨去了。”
楼明傲收了笑意,略显尴尬道:“你见了鸠真。”
“就在昨夜。”法慧神色微顿,腕中佛珠转了三下,出言清晰:“昨夜彦施主请了法慧去见师傅。”
楼明傲转眸掠上法慧,言语中难掩黯然:“对不起,法慧。”
“这本不是你的错。”法慧静静的微笑,再言:“此乃佛门劫难,并非任何人的过错。”
“其实…很多我也不明白。”她摇摇了头,在心底,自己也是渴望可以相信那个人。
法慧扬着笑意,习惯以佛语抚去她眼眉中的倦意:“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一切唯心造。小楼,你不可以样样都要他勉强,更不能凡事求他尽力为善,他总有些是做不到的,即便是你,换到他的位置上,一同做不到。”
楼明傲发觉自己还是这般喜欢听他讲佛语,道禅意,那些看似虚幻缥缈的话,于他言中却是真实的伸手可及,好像佛祖真的被他带了来,环绕于周身。楼明傲凝视着他,欲言又止,只将目光转到他处,云淡风轻道:“法慧,雨停了。”
法慧因着这简单的五个字浅浅笑了,灭了香炉,缓缓起身道:“小楼,我们一处走走吧。”
下山的石板路湿而滑,楼明傲紧随在法慧身后每一步走得谨慎小心。法慧每每回头,都发现身后的人落了好几步之远,不得以回过去伸出一支手:“你拉着法慧的袖子吧。”
楼明傲伸了手又有些犹豫,歪着脑袋看法慧:“佛祖不会怪罪吗?”
法慧宛然一笑,淡淡摇了头:“法慧心在佛祖身边,空留了这幅身躯于此,他不会怪罪。”
楼明傲这才放心攥上法慧的袖子,法慧随着她慢下了步子,声音很轻:“法慧想不出,你是怎般劝说了鸠真师傅,他是固执的顽石,却被你说化了。”
她眼不离脚下,只笑了三两声,方道:“我同他讲的话,多半是用了你从前教我的东西。我只给他讲了个佛门的道理。”
法慧微微回身,静看着她,眼眉因着好奇轻扬而起:“什么道理?”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说着对上了法慧的注目。
二人相视先是一怔,面面相觑后皆笑出了声。楼明傲笑她自己现学现用好不得意,法慧笑她慧根不浅,能有此良友,实乃大幸。二人笑尽了,法慧静静凝视了她,双瞳亮如少年般,其实他依旧很年轻,只是纵观千万佛法经卷,看破人世间浮尘伤华后,总有那么些与年岁不符的明心净性,却常被楼明傲笑他身上存着那么一股子老和尚骨子里的腐朽气息。
“小楼,你这么做……是在帮法慧吗?”这一句话压在心头好久,诵了百次亦压不下。
楼明傲愣在半刻,眉头一点一点蹙紧了起来:“为什么要这么想呢?法慧,我不喜欢你掺入私情,我只要你做清心寡欲的得道圣僧,我要时刻看着你位列于玄镜高台之上受万人景仰膜拜。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你,是小楼心中最真实的法慧,仿佛法慧你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法慧只想知道……女施主是不是在做法慧的恩人。”法慧细细看了她的眉眼,淡淡说道,她要不得他添私情己欲,那他便不言小楼,唤她一句生冷疏离的“施主”,如此这般,最好。
“我不是法慧的恩人,只是做了自己的恩人。”她浅浅笑了道,见法慧清眉又蹙,再言:“都说父母作孽,子女偿还,我实不想看着子女受累还债。”她唇间是隐隐的颤抖,那深处夹杂了太多情绪,有喜有哀,有彷徨亦有坚持,无奈而又淡定。
法慧微颤了额间,看着楼明傲不动须臾,他不入世尘多年,不懂此时的状况,终需要人点拨一二,方可明白这前后到底是什么道理。
楼明傲轻轻放下了他的袖子,缕缕霞光落在法慧的眉间,看得她自己也生出几分暖意。这竹林间本就荒芜人间,此时更是寂静一片,隐约有三两声蛙鸣从远处袭来。她缓缓直视着法慧,细细咀嚼了他眉间每一寸不明所以的诧异,那声音自喉咙口幽幽飘出:“小楼一个不慎有了他的孩子。”
法慧忽然之间彻悟了,目光落于她腰间,她那里还平缓着,却藏了那么个小东西,定有着同她一般清透亮丽的眸子,然后一张口就能把人说的云里雾里。法慧忽觉得原本生命是这般奇妙的存在。
“恭喜。”法慧微一点头,满是真诚道。
楼明傲久久未动,唇边含着颤意,丝丝勾起:“我想帮他少作一分孽,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的看着子女还债。”
法慧微点了头以表明白之意,回了身继续前行,楼明傲复拉上他的袖子,二人只余一步之遥,法慧时而垂头打量石板间斑驳落下的人影,从而调整着步速。
“他知道吗?”法慧轻轻出声。
“不知道。”寂寂出了声,生孩子本是她一个人的事,又何必尽人皆知。
这话一落,法慧脚下随着顿住,心中起了责难之意,本想回了身子看她,却被眼前一窝蜂涌上来的宫人围了上来。楼明傲拉他袖口的手于瞬间落了下去,那些宫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回身欲触上她的身影,发觉离得不远却是无论如何也触不上了。
“圣僧大人。您可让咱家好找。”领头的公公见了法慧恨不得贴上他的衣襟,“皇…大主子可在后殿等了你好一阵子了。再等下去可真要怒了。”
“圣僧啊,你这回要名扬天下了!”
“你且等着拿大赏吧。”
法慧情急下回身再去寻那抹身影,楼明傲已远离了人群,独自一人朝着竹林的出口徐徐走去。法慧紧紧盯着那背影,忽觉得她走时竟有几分说不透的落寞。
这龙阳寺依然静的出奇,一路只闻鸟虫之音,日头渐渐迎上,额头微微发烫,倒增了几分躁意。出了紫竹林,正是龙阳寺的偏门,车马均等在外间,此时心中并无多少想法,只想着尽快出这阴阳鬼气的地方。脚下步履匆匆,眼下并未在意大步迎上的来人,半个身子刚迈出门栏便由不得自己的冲撞了上去,这人怀中宽绰,抵着自己的额头倒也不痛,楼明傲仰了视线对上那从头顶漫下的视线,目色猛然凛冽了起来。她愣愣的推开眼前的男人,衣襟上五爪金龙绣刺痛了双目。缓缓退了一步,紧紧盯上男人脚下金底明黄缎面的龙靴,僵硬的行了礼:“皇上……金安。”
上官逸近了一步,忽得盯上她,竟有些恍惚,声音仍是不带一丝温度:“司徒夫人似乎每一次见朕都很紧张?!总有那么些…失了分寸。朕倒是把它当作你的谨慎,还是你故意以此引来朕的关注?!”
这种情况下由不得自己犹豫片刻,扬了笑意随即迎上:“我有吗?”
上官逸紧盯着她的眸子,这女人不是简单之辈,单看她的眸子,虽以清透,却是一望不及底。他只看见了那里的清澈明净,却实则是空空的,好似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无。
“你怕朕?!”上官逸步步紧逼,周身自上而下萦绕着那种驾驭万人的气势,不给人喘息片刻,只逼得人乱了心绪。楼明傲随着步步后退,直退到再不能退,满目的神色是坚定到绝然。两人之间似添了看不见的屏障,纵相视于咫尺之遥,却又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他们曾经多么亲近,由肉体至灵魂纠缠不离,是身心的融合,他言她是他身子里的一部分,刻印上他的名字,她但凡离开一刻,都是他生命的抽离。可眼下,二人之间有如鸿沟横贯,他终是认她不出,只是一味的戏她,讽她,吓她。仿佛那之前一次又一次无尽的侮辱。他在夏明初身上留下了羞辱轻蔑的印记,如今,更要这般对自己!
“我怕你杀我。”虚脱的笑意漫上眉眼,楼明傲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悲哀,她逃得那么远,终归是逃不出他的阴影,躲不开他的羞辱。
“朕…在你眼中就只是个魔障吗?”上官逸满目严峻忽得化作了轻柔的笑意,这女人日里对着自己尽显轻蔑,三言两语便是顶撞,今日好不容易逮到她心虚慌乱之时,他是存了心要吓她一番。却没想,逼她说到这番田地,也罢,毕竟是肺腑之言,这天下都是他的,身为帝王一手握了全天下的生死,能有哪个不怕?!
楼明傲倒也迷糊了,平稳了心绪,只琢磨着想个法儿离开这魔障。只上官逸定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他看着她鬓间的冷菊簪,方又想起六月菊的事端,出手即捏上楼明傲的腕子。
巾帕本是攥在手心里,猛然间被人抽去了腕子,吓得楼明傲手里一松,帕子随着一落,被小风一吹滚到上官逸的裙袍边。楼明傲由着帕子微微转眸,凝眉看着上官逸,唇边怒意微显。
上官逸只全神贯注的捏着她的手细细打量道:“果真没留下疤,还是那一日朕手下留情了。”
楼明傲静静望着上官逸专注的神情,她印象中,这般的专注只会出现在朝堂上,是她太久不见他,已经了解不透了吗?
上官逸半是认真的抬了头:“还痛吗?”
“疤都褪了。”楼明傲平心静气回了句话,“皇上您说它还能痛吗?”言罢安安静静抽了腕子出来,抽离的瞬间他五指抚过她手背上的每一寸肌肤,他长年握笔,指间早已生茧,每一次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总觉得又躁又粗。如今熟悉的质感袭来,就仿若于她心头扎下一根冷针,酥酥的,隐隐的痛。
自阴影里走出,背对着阳光射入,她行了个全礼,旋身退下。上官逸赤手空拳愣愣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手间微攥了攥,似要回味方才的触感。这女人的手同宫里的女人不同,她定是于民间做了不少粗重的活,不细腻亦不是柔软,葱葱玉指更相去甚远,只握在手心里隐隐的温暖让人十足的安定。
辰时刚过,街道上即已人来人往,小贩摆了摊位迎接叫卖,城中满是繁华之景,似乎随着圣僧的到来,法事的告罄,龙阳寺的离奇灭门渐渐被淹没下去。百姓还是要过活的,他们这等尘世中人,离了佛祖亦能活,佛只是他们遇难蒙灾时求救的去处,不能日日落于他们心头。
马车滚滚前行,出了城门即朝着郊外的村落而去,楼明傲于车中感应到车夫勒马的颠簸也知道回到了自家院中。她由璃儿扶下车,站在院门口面向柴扉,院落里植满了木兰草,由着某一个方向看过去大有春机盎然的光景。杨归和温步卿双双站在院落里,楼明傲正惊讶这二人什么时候殷勤到等起自己来了,推开院门,那两人即大步走来。
还是温步卿快了半句:“你小情人在里面!”
阿九小剧场 第二十九章 情敌变知己
第二十九章情敌变知己
楼明傲瞟了里屋的方向,回神道:“哪一个?!”
这话直让温步卿起了心思把她扔到祠堂口去入猪笼,扇子一扬挡了额前的日头:“彦彦。”
“彦彦也是你叫得?!”不无好气地回上他,顺手抽下他的扇子甩了开给自己摇着,这时候她正躁着,睨了一眼里间的方向,冷哼了道:“里面打起了没?他二人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温步卿亦随着张望了,点着头附和:“这情敌见面……难免是要格外脸红的。”
内室中的两个男子,一个素衣长袍,另一个华衣缎服。素衣男子剑眉冷眸,薄唇紧抿,此刻正执着的盯着杯里飘浮着的茶叶沫,华衣男人概说了什么,皆未入耳。
彦慕今儿穿了一身紫底锦面的华衣长衫,却也是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大有贵公子的气派。无论是眼底还是唇边都沾了酒意,只手边的茶满了一杯又一杯,话不断:“永逸二年雪落的比往年早,深秋还不过就飘了那么点小雪,那时她还穿的单薄,被谴了去给凌霄楼的名角儿买番薯,冰天雪地的就看那小身影在摊位前冷得发抖。”
“咳。”司徒不经意的轻咳了声,喝了口茶,声音淡淡的,“这一段,你讲了。”
彦慕扬了眉毛,有些慌张:“讲了?!”
“一进屋的时候便是这段。”说着握了拳在唇边,“初遇。”
“是!是!”彦慕猛一点头,“讲了初遇这段,翻过去,下一段。下一段——石门桥再遇,向她讨了名字。”
“过了石门桥,是凌霄楼里当众给她解围。”司徒微蹙了眉头,他也是知道彦慕是喝得多了,尽是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来覆去的念道。
彦慕闻言怔住了,似那些往事又翻滚着现于眼前,喉咙一哽,话语不清:“她没有叛我,不信她的人是我。”
这一句倒是先前并未提及的,听得司徒也忍不住回了目光,见他手里的茶尽了,忍不住重新满上,微攥了拳,轻描淡写道:“她是个实心眼的人,爱了谁,便是不顾一切的付出,不在乎她自己得到了多少。她看着自己于你身边是脏了你,便拚了命要洗干净自己。死,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亦是最笨的。”
彦慕于这一番言语中挣扎着抬了目,眼底闪烁着褶褶的光华:“我从前还道她是同我这一世修缘分来的,没想…是有缘无分。这人啊,一挥袖子就是走得干净。天底下难道说真有迈不过去的槛吗?什么不能一起努力解决,我想不通,不通了就责难自己,问自己是哪一点做不好,让她不敢信我,不敢同我说穿自己的苦。亏我还暗地里查了那么多,查她的身世,寻根摸底知道了她年少时铸下的大错,这些我都知道,怕触了她的伤疤甚至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半个字。我等着她何时同我敞开胸襟,让我一并分担她的罪,咀嚼她的苦,安抚她的不安。我以为我去了一遭,便能等到这一切……我真是,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废物。”
司徒淡淡的看了他,本想摇头叹息,却忍住了,偏头瞅向了外间,目光直落外间大看热闹的楼明傲,那女人还真是一脸无关己事的悠哉。
“这天下美好的女人很多,偏再没有她了,纵是容貌一模一样又如何。”彦慕亦转眸淡淡飘向了院落中的影子。司徒暗道彦慕来了大半个上午,只这一句话说得大快人心,不由得随着点头。
彦慕浅浅笑着,笑意倦倦的,收了眸子从袖子里端出了那支镯子,紧紧攥了于手中,眼中柔意顿显,连着声音都是柔柔的:“她连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而后还临着我给她送去的帖子用心练着,也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那是我的字帖;她泡得茶不得精髓,胭脂也擦不好,琴更是不敢碰一个音。难怪她在凌霄楼做了那么久还是不受待见;不论是名门闺秀,还是青楼红fen,她都做得不尽人意;脑子不好用,别人学一遍,她定要多下十倍的功夫;也不是耳聪目明的,从不见她去讨好妈妈,让她笑脸迎客更是难为她;口中就说不出讨喜的词句,你看着她,她要么偏头看别处,要么低头攥自己的帕子,往往一个下午,真是一声也不出,直让你觉得无趣。就是这么一个样样不通,处处平庸的女子,却让人觉得真实,我不要她聪明不要她识体大方更不要她能得天下人的称赞,我只要她那么一副永远都知足都淡然的安宁。她身上有那么一种平和的气息,你看着她,就想忘却功名利禄,甩开那所有的身外之物。她眼底那一碰就要碎掉的脆弱,是我一生都想要守护的珍宝。”
司徒再不出声,他从前并不了解楼明傲是个怎样的人,只知道那是个卑微却执拗,庸碌却安然的女子,今日从这三言两语中大致对那早已逝去的魂魄多了几分印象,他想不到她竟能平凡至此,更想不到纵是这般平凡还能让彦慕如此倾慕,他们二人是真情,却修不得正果,直叫人叹然惋惜。
日头正上,外间连清爽的柔风都吹不到了,只顶头的烈日炽晒着大地。楼明傲摇着扇子直摇到手酸,甩到温步卿手上,不无焦急道:“怎么还不见动手?!”
温步卿也有几分不耐烦:“怕是远远忍着不发吧。”
院落外一路马蹄踏响,马上的女子英姿飒爽,拉疆下马动作利落毫不犹豫,看得温步卿都是赞赏不已,摇着扇子叹道:“这女子……是重口味。”
楼明傲一脚踢上他膝盖骨:“你敢背着岑岑朝三暮四我第一个不饶,也不会让相公饶你。”
“乖乖,我就说了那么一句。”温步卿大哭着冤枉,却时不时朝走上来戎装的女人多瞟去几眼。
蝴蝶推了柴门直入院落间,看着众人皆候在屋外,忍不住皱了眉头道:“他真来了这?!”
楼明傲一指身后屋内的方向,做了个无辜的表情,讪讪一笑。
蝴蝶猛得把手里的缰绳一摔,“真是丢人丢在外面。我家四公子同大公子闹了几番,昨夜在凌霄楼大醉,我得了消息晨早去接他,听七凤说倒是耍酒疯耍到这里来了。”
“闹?!”楼明傲随口一问,复又看了看屋内的光景。
“还不是问大公子羞辱你的那番事情,那等旧事你也能翻出来说,怪我从前高看你了。你现在说这些倒是还有用吗?嫁都嫁了,耳光也打了,你真要看到彦府鸡犬不宁人丁涣散才舒心吗?!”
只一个字便换来噼里啪啦一顿数落,楼明傲心里实在憋火,但出于要当着众人保持风范忍着不怒,搬了板凳,自己坐了一个,扔过去一个:“你也坐会,等着看里间打架。女孩子家生的这么个人高马大,我看着你都眼晕。”
“你…”蝴蝶被说得红了脸,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自是挂不住脸面,偏头打量了一番,“你这是等什么?”
“等着热闹啊。”楼明傲自然道,“入了景州都没得戏看了,赶着机会好,看一回真刀真枪的。”
蝴蝶直瞪大了眼珠子,楼明傲玩闹也就罢了,连着这满院子的人可是都跟她一个愿景?!狐疑着抬了头看温步卿,温步卿本就不习惯被漂亮的女人怒目以视,忙以扇子敲了楼明傲肩头道:“怎么只见嘴巴动,不见出手?!”
“先是舌战吧。”杨归突然加进来道,他盯着那屋子里的动静也不是一两时了,只等着主上一个不敌彦大帅,即时迎上去护主。
蝴蝶狠狠眨了眼睛,愤恨看着三个凑热闹的人,最后瞅了眼安安静静不出声的璃儿,璃儿一个冷颤,想了主母从前的教导,扬了笑脸迎上,:“蝴蝶姑娘,今儿天真好啊,风和日丽的,要不璃儿给你端杯茶来?您和几位慢慢看着?!”
来不及蝴蝶回上话,楼明傲即回头应上:“我要不加糖的茉莉,辛苦乖璃儿了。”
内屋中,茶已冷,彦慕的酒意退下去三分,清醒了片刻亦发觉自己叨扰了大半天的光景,忙起身,身子颤颤巍巍的还有些不稳,司徒亦站起来好意去扶他。
这一举动惊得屋外看好戏的人群雀跃起来,只见楼明傲一手拉了温步卿的袖子:“看见没?要动手了!”
这一声不大,可向来耳力敏锐的司徒却尽数听了去,在这之前院落里的动静早就是心知肚明,之前是懒得理会,这时候看她有看戏的兴头不减,也实不想扫了她的兴。淡淡看了眼彦慕,漠然道:“你我二人打一出吧。”
彦慕因着酒意本就不大清醒,这时候更要迷糊了去。但看司徒微微扬了嘴角道:“外间看戏的人要急了,今日不打一番,估计她夜里都睡不安稳。砸两个茶碗,摆出个样子就好。”
这叫怎么回事?!彦慕怔了片刻,看着司徒一脸的认真,复又琢磨过来,眼中混沌渐渐散去,轻笑了出声:“这就是…司徒将军宠女人的方式?实在是开眼界了。”
“司徒不会宠女人,无非是想要什么就随了她罢。”说着淡淡一笑,袖子一挥,碎了一个茶碗,怒下几分,扬了声音道:“彦大将军,喝酒闹事倒也要选对了地方!”
彦慕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下寻摸着可以摔的物件,只看见小茶桌上一套镶着红珠的紫砂茶壶是个易碎的,忙近了几步攥在手中。司徒本想再摔个茶碗,一抬眼看见彦慕拿着那个物件,忙道:“那个放下,捡不值钱的摔。”那紫砂壶本就是楼明傲一路搜刮到最值钱的物件,摆在小案桌上只为了好看充门面,日里都是不允随便碰的,连温步卿想用它泡茶都被数落了一番,今?br />